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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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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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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雕像》连载

第五章 潘家大院

月光下,座落在天津旧城里的潘家大院,像一只残忍的野兽蹲伏在夜色之中。它仿佛要吞噬掉一切美好善良的东西,把邪恶永远留在人间。每当人们提到潘家大院,都会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潘家大院是一座老式的深宅大院,房屋建筑皆是歇山式格局。它占地面积很大,分前院、内院、后院和几个套院。

前院是演习武艺、聚众议事的地方,因此高庭广厦,颇有气派。正房是聚义大厅,厢房住着众多的青帮兄弟。前院左边建有两个套院,院中住着潘家大院的头面人物。右边的两个套院,是用来接待宾友留宿之处,院落清静,室内古朴。内院如花园一般,是潘梦熊和家眷的住处,故而绮楼雅舍,幽静秀美。内院旁边又修出一座豪华的套院,住着老太爷潘大可。潘大可由于上了年纪,平时不大出来走动。后院立有潘家祠堂,平日院门深锁,除了护院家丁,非祭祀之日,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出。

清朝末年,这里原是一处遭受过火灾的废宅。由于谣传宅内有狐仙作祟,因此多年来无人敢涉足其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居住在附近的人家,常常听到宅内传来异样的响动。尤其在刮风下雨的时候,废宅内更是响声突起,令人发瘮。甚至有人说,半夜三更,废宅里还发出过女人的哭声。于是,这里便成了寒蝉若噤的“凶宅”。光绪32年,潘梦熊的父亲潘大可,因赌博输掉了全部家产,苦于无房可住,便壮着胆子举家搬进了这座废宅,暂为栖身之地。后来,潘大可偶然从地下掘出一坛窖藏的金银珠宝,因而成了暴发户。当时,潘大可高兴的简直发了疯,一直狂笑不已。他老婆以为丈夫中了邪,慌忙用一盆狗血泼在他的身上,这才止住了潘大可的笑声。潘大可清醒之后,咚咚咚地对天磕了三个响头。不久,潘大可拆掉了破烂不堪的旧宅,大兴土木,在原址上又盖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第。从此,他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豪绅大户。

潘大可有四房妻妾,生有五个儿子。尽管在家中后院的祠堂里供奉着狐仙“老三哥”,但还是香火不旺。四个儿子尚未成人,便相继呜呼哀哉了。唯有老五潘梦熊,壮得像一头牛。据说,二姨太太在坐胎的那天晚上,梦见一只黑熊向她扑来。生下老五,遂起名“梦熊”。青帮本来源于红帮,又称“安清帮”。它一改洪门反清复明的宗旨,成了清王朝的爪牙。

1926年,奉系军阀褚玉璞进占天津之后,曾经消沉一时的青帮分子,又大肆活动起来。褚玉璞的军警处长厉大森,原是山东的青帮头子,属“大”字班二十一辈。来津后大开山门,广收门徒。于是,潘梦熊就拜在厉大森的门下,结交了很多青帮中人。后来自立山门,成为一霸。

此刻,潘家大院的门囗,红灯高挂,门丁站立两旁,显得红火而有气派。聚义厅灯火通明,正在大摆酒宴。大堂之上,飞羽流觞。十几张八仙桌,俱已坐满了人。潘梦熊坐在大堂正中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红光满面,十分得意。仇英一身中式青衣青裤,袖口绾出宽宽的白边,十分精神。由于潘梦熊设宴是为了给仇英接风,因此众人轮番向他敬酒,他已有些招架不住了。苟日新眼看仇英酒已过量,便故意端着一大碗酒,来到仇英的面前寻衅。

“仇爷,”苟日新说道,“今日在娘娘宫冒犯了,兄弟特向你请罪。为表示天津娃娃的情份,我苟日新敬你一杯!”

仇英想要拒绝,又怕苟日新怪罪,只好端起酒盅说:“请!”

“慢!”苟日新亮开大嗓门喊道,“如今你我已是自家兄弟,就该平等相待。我使大碗,你却用小盅,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仇英说:“苟爷,小弟实在过量了。你我来日方长,喝酒的机会很多,那时一定陪苟爷喝个痛快。”

苟日新把牛眼一瞪,说:“嘛玩意儿?仇英兄弟,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仇英闻听,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这哪里是来敬酒,分明是寻衅闹事。他冷笑一声,放下了酒盅。众人一看这阵势,不免都在一旁冷眼观望。大家都想趁此机会,瞧瞧仇英到底有多大能耐。尤其是一帮之主潘梦熊,微捻胡须,缄口不语。仇英虽然是他请来的,若委以重任,还须他的手下人折服。倘若以他的淫威喝退苟日新,既会伤了众人的脸面,也会使仇英在潘家大院难以站住脚跟。所以,他采取了中立态度,不偏不倚,静观事态的发展。假如仇英是条硬汉子,能够镇住苟日新,便是他没有看错人。如果仇英服软,便是见不得大场面,终难成为他的一员干将。那时节,他再出面干预也还不迟。

苟日新一见潘梦熊的态度暧昧,越发来了精神,便端起酒碗用猥亵的口吻说:“仇爷,你不能喝这碗酒也行,只要为弟兄们唱支青楼小曲解解闷儿,咱爷们儿就替你喝了它!”

苟日新言罢,不少人跟着他哈哈大笑。

“苟爷,”仇英铿锵有力地说道,“今日五爷设宴,虽说是为我仇英洗尘,但也是为了与众家兄弟聚会。你且把话说清楚,如此出言不逊,是想扫五爷的雅兴,还是要羞辱我仇英?”

苟日新咧嘴一笑:“你说呢?”

仇英将脸一沉,说:“你若想扫五爷的雅兴,该当如何处置,那是五爷的事情。如果单为羞辱我,尽管使出看家的本事。我仇英若是‘叠’在你的面前,从此不进津门!”

苟日新撂下酒碗,冲潘梦熊一抱拳,说:“五爷,既然仇英要跟我比划比划,请准许兄弟奉陪!”

潘梦熊虽说也想看看仇英的道行,可毕竟摆得不是鸿门宴,生怕仇英一怒之下投奔了苏尔钦。可事情闹到这地步,他也不好硬压苟日新。思来想去,不免有些犹豫不决。此时,早已惹恼了石敢当,只见他大步走来,端起那个大酒碗,“咕咚咕咚”将酒喝了个净光。周围人,无不赞叹石敢当的海量。

石敢当把碗往桌上一扔,说:“苟日新,你小子借酒撒疯,逼着仇英跟你比武,安的是嘛心眼儿?你也不用逞强,手脚要是痒痒,咱爷们儿陪你玩玩!”

苟日新的脸胀得通红,却不敢顶撞石敢当。记得有一次,苟日新为什么事惹恼了石敢当,被石敢当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他跑去找潘梦熊告状,又挨了一顿臭骂,从此不敢再招惹石敢当了。此刻,眼看又要栽跟头,直气得他干瞪双眼,青筋突暴,却敢怒不敢言。

仇英心里早就窝着火,恨不得教训教训苟日新,便冲石敢当一抱拳,说:“石爷,酒席间切磋武艺,古已有之,至今留为美谈。仇英愿借五爷堂前宝地献丑,为众家兄弟助酒兴。”

柳香圃趁机撺掇潘梦熊说:“五爷,既然他二人都想练练,我看就成全了他们吧!”

潘梦熊顺水推舟地说:“好吧,既然大家都有些雅兴,过两手倒也未尝不可。不过,谁也不准下黑手,点到为止,免得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

苟日新迫不及待地走到大厅门口高喊:“五爷吩咐,把汽灯挑起来!”

聚义厅前偌大的院落,顷刻间汽灯高照,白花花的一片雪亮。潘梦熊带领一班人,站在大厅门口的高台阶上,等待观看仇英和苟日新比武。此时,苟日新早已脱去上衣,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虎视耽耽地盯着仇英。仇英站在东侧,稳立如钟,冷目而视。他心里暗忖,今日若不把这个泼皮的气焰打下去,何以露出英雄本色?苟日新一拱拳,接着亮出一个白鹤展翅的招式。

“仇英,进招吧!”

“我若先动手,便是仇某不恭了,请苟爷先进招吧。”

急于求成的苟日新,大喊一声“得罪啦”,便直扑仇英。顿时,两人一来一往,打做一团。苟日新单掌冲着仇英的面门直劈而来,这一招,本是要试探仉英的虚实。仇英将身一伏,使出猛虎剪尾之势,把一条铁棍似的腿直向苟日新的腰间扫来。苟日新仗着自己膂力过人,便双掌一合,硬是去迎仇英扫来的铁腿。陡然间,仇英变了招数,使出了鸳鸯腿,只听噗的一声,苟日新的前胸挨了一脚,由不得噔噔噔地退出七、八步远。苟日新大叫一声,腾空而起,直取仇英。但见仇英就势往地上一滚,一个乌龙绞柱,一腿把苟日新踢了出去,重重地摔出丈把远。高台阶上的一班人,由不得喝起彩来。苟日新的脸面挂不住了,他恼羞成怒地挺身而起,把丹田之气一下子运到两只手上,使出了一个怪招。

“五爷,”石敢当大惊,“苟日新要下黑手!”

苟日新的这一手怪招,是他自创的铁爪剜心。一旦对手被击中,轻者落下残疾,重者当场死亡。独有潘梦熊、石敢当和柳香圃知道如何去解。潘梦熊看在眼里,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仇英就要伤在苟日新的毒手之下,柳香圃竟然站在一旁,神态冷漠,无动于衷。苟日新动作疾速,来势凶猛。仇英懂得各家拳法,却一时辨不出苟日新的招数,于是腾空而起,身形飞出丈外,飘然落地,令苟日新扑了空。这一手飞云落雁的功夫,倘若没有高超的轻功,如何做得出来?

石敢当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好身手!”

潘梦熊微拈胡须,庆幸自己拢住了仇英,没有让他去投苏公馆。柳香圃双眉紧蹙,也不由得暗暗叹服仇英的轻功。此时,但见仇英身形一摇,使出了变幻莫测的醉八仙套路。在天后宫前,苟日新就吃了仇英的醉拳之苦,此刻自然格外小心。仇英虽然一摇一晃,如同醉汉,脚下却仿佛卷起一股疾风,刹那间到了苟日新的身前。苟日新的怪招还没有得到施展,就被仇英的醉八仙冲乱了路数。他左躲右闪,没有了进击之力。仇英虽然打的是醉拳,却揉进了太极拳和八卦掌的招数。苟日新看不出门道,只觉得眼花缭乱,无所适从。猛可里,苟日新大叫一声,噗咚栽倒在地,趴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了。而观战的一班练家子,谁也没看清苟日新是怎样被击倒的。院中的一棵大树后,不知什么时候躲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环。她叫墨香,是大太太的贴身使女,挺受主人的喜爱。听到这里比武,也偷偷跑来瞧热闹。这时看到苟日新被打倒,高兴得不得了。此时,仇英收了招势,脸上毫无表情。

石敢当冲手下人一挥手,大声说:“抬下去吧!”

几个人连忙跑上前来,把苟日新抬了下去。潘梦熊并不把苟日新的伤势放在心上,倒为自己收得仇英而高兴。他刚上前去迎见仇英,忽见高台阶上飞下一人,拦住了仇英的去路。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潘梦熊的儿子潘玮。看他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且生得眉清目秀。

“仇英,”潘玮叫道,“看你身手倒也不凡,只是打倒苟日新,算不得能耐。你要是能够赢了我,小爷就拜你为师!”

潘梦熊喝斥道:“玮儿,不得无礼!”

潘玮不满地说:“爹,我不过是要跟仇英学几招嘛!”

柳香圃别有用心地说道:“五爷,既然少爷想跟仇爷学几招,索性就让仇爷点拨点拨他。练几手真本事,也是件好事嘛。”

潘梦熊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这才转向潘玮说:“好吧,我就依了你。不过,只许规规矩矩地练,不准撒野。”

潘玮答应一声,便急不可耐地飞身取来单刀,怒目而视地瞧着仇英。

仇英说道:“五爷,我本是粗野之人。万一失手,惟恐伤着少爷,还是不比试为好。”

柳香圃微微笑道:“仇爷,场中比武,不过是为了切磋技艺,并非定要战个你死我活。大家在切磋技艺中长些本事,日后也好为五爷效力嘛。”

潘玮说:“我爹已经答应了,还跟他罗嗦什么!”

仇英说:“既然少爷非要比试不可,仇英也只得依从啦!”

潘玮挥刀舞了一个右插花,大叫一声:“抄家伙吧!”

仇英将青衣两襟一抖,亮出缠在腰间的七节鞭。这种软硬兵器,非有功夫者不能使用。平日缠在腰间,不显山不露水。一旦耍弄起来,软硬兼使,似枪如棍,势不可当,非一般武功者所能胜任。只要沾上敌手兵器,便会死死缠住,将兵器甩飞。

石敢当看得分明,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仇英,压低声音说:“仇爷,潘玮是潘老太爷的心头肉,万万不可伤着他。”

仇英点点头,说:“石爷只管放心,兄弟明白。”

仇英站在那里,坚如磐石。潘玮少年气盛,只想着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却不知道竞技场上的厉害。潘梦熊见儿子如此不知轻重,手心里不禁捏着一把汗。他生怕潘玮有个闪失,像苟日新一样被击伤。潘玮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只管逞强斗胜。他为了显示自己,震慑对方,把那口单刀上下翻舞起来。在雪亮的灯光下,但见一团耀眼的白光罩住了他。有些人为讨好潘梦熊,齐声叫起好来。潘玮听到喝彩声,更加卖力地耍弄起来。潘梦熊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双眉紧锁,沉吟不语。他是一个有实战经验的老手,深知两下里交锋,不过几个回合便可见分晓,哪里像潘玮这般一味卖弄花架子的。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女人。婆娑的树影在微风中不停地晃动,使人难以看清她那美丽的容貌。但从她的气质和装束上,可以看出她不是潘家大院的寻常人物。此刻,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正在注视着聚义厅前的打斗场面。

潘玮初生牛犊不怕虎地高声叫阵:“仇英,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小爷等得不耐烦啦!”

仇英健步走入场地,冲潘玮一抱拳:“献丑啦!”

骤然间,一道白光朝仇英飞来,潘玮进招了。此时,只见仇英将身一伏,飞刀便擦身而过。仇英刚挺直身子,那口刀在空中绞出一个亮花,又冲仇英飞来。仇英向后一仰,单刀又擦身飞了过去。潘玮见碰不着仇英,心中一急,便腾空而起,挺刀直取仇英的脑袋。仇英贴地打了一个旋儿,从潘玮身下飞了过去。此时,只要仇英回手一鞭,便可将潘玮打翻在地,但他不忍下手。潘玮身形落地后,刷地耍出一个刀花,又开始卖弄刀法,寻机进攻。仇英心中一惊,潘玮使的招数,乃是浪里刀的套路,只是用的过于呆板,见不得阵势。此刀法,仇英的母亲曾经反复地教他演练过,故而十分熟悉。此时,仇英由不得偷眼去看潘梦熊。只见潘梦熊捻着胡须,也正转过脸来,把目光投向仇英。两人的目光不期相撞,彼此都一怔。潘玮把刀耍在兴头上,突然变出怪招,直奔仇英而来。倾刻间,仇英的身形腾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仇英手腕一抖,七节鞭刷的一下就打了出去。这迅猛异常的一鞭,只要碰在潘玮的身上,不死即伤。

潘梦熊不禁失声叫道:“玮儿小心!”

喊声未住,七节鞭早已缠住潘玮的兵刃,只听嗖的一声,单刀便飞了出去。明晃晃的一把钢刀,砰的一声扎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干上。躲在树后偷偷观看比武的丫环墨香,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她一扭身,急匆匆地逃去了。

潘梦熊吃了一场虚惊,慌忙奔下台阶,冲着仇英连连作揖:“多谢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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