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条大路绵延数十里连接无数村落,在我的印象里它就像是一条“鬼路”笔直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数年之后,当这块土地上的无数村落行将消失之时,我恍然大悟,路的尽头是灭亡。
父亲向前伸手递给司机几个硬币后便打开了车门,父亲把坐在中间的我抱了下来母亲也跟着下了车。这时司机调转了车头朝来时的方向准备驶去,我微笑着回头看了司机一眼,他也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兴奋和新奇牵引着我的目光四处打转,我首先看到的是道路两旁的参天大树,它们像巨人一样站立在我的眼前和身后,我必须要把头抬到不能再抬的角度时才可以看到这大树的顶端。爷爷家就在我的眼前,大约距这些参天大树不过五米,红砖黑瓦是我的第一眼记忆,正对着道路和我的是一个类似山洞口的拱形过道,这个过道连接着两个独立的房屋主体。过道的左侧是爷爷奶奶的生活所在之处,右侧是我的大伯大娘的婚房也即他们一家的生活之处。父亲曾对我说,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只给我大伯办了一场象征性的婚礼并给大伯盖了一间房子作为婚房,而我的二伯和我的父亲结婚时却几乎一无所有。
“无论你爹以后是富是贫,你自己的人生都要由你自己负责。”父亲最后说。
“好。”我不断点头回应着父亲,幼时的我隐约感觉到这是父亲对我的一种激励。在日后经历种种始料未及的艰辛和挫败时,此时的一字承诺始终能够将我从悬崖边缘拉回,但父亲当时的冷漠和坚决并没有一以贯之,在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中,我明白内心已矛盾到极点的父亲一直想要对我伸出援手,即使他每一次都收了回去。
父母我们三人此时朝过道走去,过道的两壁和顶部全是由黄土粉刷的,我们踩着凹凸不平的黄泥土路走进了院子中。进入院子我首先看到的依然是树,各种的树——石榴树、柿子树、楂子树当然还有那棵种在大伯家门前不远处的樱桃树。那时正值四月,樱桃树上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仿佛是一块巨大的粉白色花球,只一眼我就被这美丽浪漫的樱桃树所深深吸引了,毫无隐瞒地说,从那第一眼起我就已经爱上了这棵樱桃树,直至今日我的爱意都未曾削减。
我们向左转向,一个相对较小的房屋横在我们的眼前。从远处看,那个被用作厨房的小房子仿佛紧紧连接着主房,但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块小空地,爷爷奶奶将其充分改造成为无数小黄鸭们的家。在我初次到访这里的时候,陪伴我一起成长的还有络绎不绝的小雏鸡、一只小黑狗和一头健壮的大肥牛,可惜它们最终都先我而去。
厨房里有一位老妇人正在做饭,一分钟后我第一次喊出了那声有点迟到的奶奶。奶奶的身前围有一条粉色围裙,这条早已出线的围裙至今依然挂在她的身前,当时奶奶正在一个大锅前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这时那条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生活的小黑狗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它一路小跑着带着急促的吠叫声不断靠近着我,而它的吠叫声也终于将奶奶的目光引向了我。
“奶奶好。”母亲指示着我说,我边喊边向奶奶走去。
“哎呦,松儿都长这么大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呢。”奶奶立马放下手中活不顾一切朝我冲来仿佛她还如年轻时一样健步如飞,她紧紧抱着我难抑兴奋之情。“松儿还没吃饭吧,早饭马上就做好了,你们先进屋吧。”奶奶看着我的父母说。
母亲跟着奶奶进了厨房,父亲带我进了屋。这座老房子由三个大房间构成,在两个通口处各有一块花布悬挂在半空,真正意义上的门只有进屋前的那两扇黄色木板门,每日清晨打开门你都能望见无垠的农田和高大挺拔的树木。正对木板门的内部墙壁上挂着一幅足以覆盖整个墙面的彩画,大彩画的中央印的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左边印的是仙境般的山水画,右边印的是已经成熟的金色麦田,这幅由工业机器生产而成的大彩画始终色彩鲜艳。
大彩画之下摆放着一个暗黄色的宽度也刚好适应于中央房间的“北京”牌大茶几,茶几的最左方放着一个小小的老式电视机,小小的它日复一日满足着我们一众老小的观看需求。电视机之下就是爷爷奶奶平日里用以休息和睡眠的硬木板床,在这段岁月里我常常就坐在床前或床边不厌其烦重复观看那些年复一年的动画片。
父亲带我进屋时,屋里没有开灯显得有些阴暗,四周的墙壁未经任何粉饰,干燥的灰白色水泥裸露在外。我的大伯大娘在时代浪潮中及时脱身而出,他们在进城务工不过几年之后便回乡投入到建筑行业,在一点一滴的积累中他们最多时曾为近百位工人提供了长期或短期的工作岗位,而我也得以目睹建成一座房屋的始终。灰白色的水泥就是建房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工人们首先会把水和石块一并放入一个如球体般形状其内部又在不断滚动着且时时会发出骇人声响的机器中,机器内部的搅石器通过不断滚动从而搅碎石块融入水中产生具有黏性的水泥,成形的水泥就会从机器后面的一个流口中不断向下流出,流入地面上或事先准备好的容器里,工人们会根据实际需要选择继续或停止向机器输送水和石块。
爷爷当时不在屋内,爸爸说爷爷可能正在某块田地里“视察”那些农作物。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回来。
不一会儿奶奶和母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告诉我和父亲饭已经做好了。父亲对我说要带我去找爷爷喊他回家吃饭,我既兴奋又有点畏惧跟在父亲的身后,我一路小跑着紧跟着父亲走在了寻找爷爷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