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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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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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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一十七章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获得奖状吧。”

“对啊,不像你,每学期都有。”

李堂兴奋的神情正在渐渐消失,我看出李堂误解了我的意思。

“几天后就又要过春节了,等你父母回来肯定会奖励你的。”

“没错,我妈曾对我说过若是我能够带一张奖状回家,她就会给我一百块钱。”

“真的啊!我从来都没有任何奖励,真羡慕你。”

李堂恢复了最初时的兴奋,我们也走到了要分别的路口。

“恭喜你,再见。”

“再见。”李堂边向家走去边向我挥挥手。

我一路蹦跳着朝家里走去,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我的房间。我立马扑倒在床上像鳄鱼撕咬猎物一样左右翻滚,我难以抑制内心中的兴奋和期待像个疯子一样疯笑,父母可能会表现出的各种笑容在我的幻想中一遍遍重现,我独自躺在阴暗房间里的木床上期待着父母的再次归来。每一年临近春节的这段时间我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内心中对于父母的思念愈加强烈,平日里被我忽视的情感依赖在默默地累积直到临近春节的这几天集中爆发出来,泪水在这几天的深夜里从未断流,或是幸福的,或是悲酸的。

有一天清晨,我睁开双眼后发现家里竟空无一人,我走出院子独自走在屋后的水泥路上。干燥落叶破碎的声音偶尔会从我的脚下发出,我抬头望向路两旁的大树,大树上半是绿叶半是黄叶。新一年的夏秋接力之际,我和三弟都升为了三年级,刚刚升为初二的大哥正深陷于某款射击类网络游戏中。

三年级的教室位于三楼的右半边,郭老师为我们发了各个科目的新课本,开学第一天我们抱着新书陆续聚齐在新教室里。在等待郭老师的期间,教室里一片狼藉,学生们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喊,那场景丝毫不逊于午饭前的菜市场。郭老师走了进来,教室里的喧哗戛然而止,我们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以为郭老师又要批评我们。郭老师站在讲台上,脸上疲惫的神情如同刚刚下班的矿井工人,郭老师看了看我们,说: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今天我们不上课,我想和你们聊聊天。”

“好啊,只要不上课干啥都行。”坐在后排的一名男孩大声说。

教室里一片欢笑声,郭老师轻轻微笑了一下说:“你们暑假都是跟谁一起过的呀?过得开心吗?”

“跟父母过的,过得很开心。”班里大多数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的回答持续了有数分钟之久,我坐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我静静地看着他们激扬的高喊。郭老师看见了异样的我后点名问我:“李松,你呢?”我缓慢地抬起头看着郭老师的眼睛说:“我跟大哥和三弟一起过的,但我也过得很开心。”

郭老师低下头约十秒钟后面向我们:“你们的父母现在都还在不在你们的身边啊?在的话举个手我看一下。”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我们面面相觑,无人举手。实际上那对曾被丢向干河沟底部的亲兄弟是唯一可以举手的两人,但那对亲兄弟从未参与过班里的任何互动。

郭老师注视着沉默的我们,以平日里难得温柔的语气说:“那你们知道你们的父母都在哪个城市工作啊?”

“上海、广州、常州、宁波、福建、杭州……”一时间中国各大城市的名字在我们的口中交杂着说出。

“等一下,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你们一起说我实在听不清。这样吧,我给你们做个统计。”郭老师从面前的讲台上拿起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支黑笔等待着。

“天津。”第一排的第一个人站起来说。

“福建。”第二个人说。

……

“常州。”我说。

“上海。”李堂和泥鳅的父母都在上海。

……

郭老师一一统计完后大约已十一点钟,她来回翻看着眼前的数据说:“你们的父母还真是遍布大江南北。”

“你们想念他们吗?”

“想念。”

“那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你们,涌入那些所谓的大城市里。他们都是为了你们各自的家庭,在那里他们或许会有更多更好的谋生机会,他们日复一日辛勤工作,背负着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此时,他们是很多人口中所谓社会的边角料,但未来的人们会意识到,他们是城市建设的参与者,是中国崛起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你们的父母一定会在你们的面前隐藏他们内心深处的艰辛,你们一定要坚持学习才能不辜负他们的良苦用心啊。”

哭泣,整间教室都在哭泣,我用朦胧的眼睛看到站在讲台上的郭老师的眼里同样泛着红丝。

“郭老师,那你的孩子在你的身边吗?”我擦去眼角的泪水问。

“我有两个孩子,他们都在我的身边,我的儿子正在上高三,我的女儿跟你们一样也刚上三年级。”

紧接着就是一小段的沉默,沉默过后郭老师挥挥手示意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站起身朝教室外走去,郭老师站在讲台上一只手放在讲桌上静静地看着所有学生的离开。

我和三弟背着书包走在水泥路上,一路上我始终低着头不愿说话,三弟早已习惯了我偶尔会突然的沉默,他没有打扰我。那个我早已熟悉的房屋渐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和三弟走回家中,大哥正在院子中央处站立着。我兴奋地朝大哥跑去紧紧抱住大哥,每一次当我投入到大哥的怀抱中时,那份十足的安全感仿佛我刚一仰头就看见了正呼啸而过的银色战机。那时小小的我常常会想象,那些飞行员眼里的风景会是什么样的?他们眼里的中国又是什么模样?大哥松开了我让我先将书包放进屋内,我和三弟都将书包扔进了屋内然后走回院子中站在大哥的面前。大哥对我说:“站着别动,看我能不能把你抱起来。”我站在原地,大哥迅速地蹲在我的膝盖前对我说,让我抱紧他的脖子。我双手紧紧抱住大哥的脖子,大哥将右手放在我膝盖的背面,左手放在我的后腰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突然腾空而起,喜悦让我忘乎所以。我松开抱住大哥脖子的双手,大哥猛然发力,像孙悟空挥舞金箍棒一样旋转着我的身体,我笑个不停丝毫不知恐惧的含义。大哥玩完我后又用同样的方式玩起了三弟,我站在旁边看着双手不停地拍打。

中午奶奶做饭时,我和三弟各坐在一个烧锅口前,像平日里一样娴熟地点火、添柴、控制火候。大哥在此期间走进了厨房。

“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俩?”

“没有。”

“那就好,但是也不要主动欺负别人。”

大哥看了一眼奶奶正在锅里炒的菜,又说:

“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别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知道了。”

明天大哥就要带上行李独自回到洛音镇上的五联中学,今晚我被大哥叫去前往他们兄弟二人的房间,我们兄弟三人坐在大床的边缘,大哥坐在中间伸手打开了一个背包,夜很静,屋内的灯光也很暗淡。打开背包的那一刻,溢出的零食向两侧流出,我伸手拿了一包,剩下的则都被三弟一掠而空。“背包里还有很多呢,你给你二哥留一点。”大哥伸手将背包里的零食全都掏给了我。零食的下面是一个个或新或旧的小玩具,我让三弟先挑,随后我从背包最低处摸出一把类似尼泊尔军刀的塑料模型,我很喜欢这个玩具,我猜想是三弟有意将它留给了我。我拿起军刀满含诚意地看向三弟,但他却突然夺走了我手中的军刀。“这个我也要。”“不行,我喜欢这个,这个不能给你。”说完我便与三弟争抢在一起。大哥立马轻易地将我和三弟拉开,大哥将那把尼泊尔军刀放在了我的手上。

三弟顿时哭泣着咆哮,他大喊着:“哥,我才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好,他是个外人。你走,你走啊,离开我们的房间,离我哥远一点。”

我放下了手中的尼泊尔军刀,也没有带走任何一包零食。屋外,皎洁的圆月静静地看着我,樱桃树上的绿叶轻轻晃动,远处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我站在爷爷房间的门前用手敲打着木门,在等待爷爷开门的那十几秒,仿佛有一生那么长。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填满父母不在时的空白,我以为我已足够坚强,但当我再次躺回那张曾睡有我们一家四口的大床上时,那熟悉的泪水还是顺着我的双眼滑落了下来。

在大哥离开的同一天,郭老师通知我们那个曾对我百般照顾的数学老师也离开了这里,去了另外一所学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她虽只教了我们几个月,但关于她的一切仍保存在我的记忆深处。她仿佛像是那所谓外面的世界的一个小小缩影,于这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里显得格外突兀。每当她站在讲台上时,所吸引我们的往往不是她的课,而是她的浓妆艳抹和华丽服装,她时时都在散发着的青春与美丽的气息往往令我们不知所措。在她的课上兴奋和紧张永远都是并存的,对我们而言她就像星辰一样诱人,遗憾的是她的性格并不温柔,她的一个直视就能让我们望而生畏。这个美丽的女大学生的到来给了泥鳅一个不可拒绝需要认真听课的理由,他看到了眼前有一个可以让他保持吸引力和领导地位的机会。在那几个月里,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在泥鳅的身旁,听他描述那个女大学生的每日服装、浓妆艳抹以及她暴露在外的身体,泥鳅忘我似的描述使他的表情丰富多变,他确实能够勾起我们必须要继续听下去的欲望,没有人想要中途离开。于是在听了数次泥鳅的激情描述后,我的心中也产生了想要仔细观察的想法。

十月下旬的一个下午,那个女大学生走进了教室,像往常一样我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或看着书本或看着她。那天太阳高照但其实有些微凉,女大学生身穿淡蓝色连体短裙站在讲台上,我的目光被紧紧锁在了她的身上。樱桃红的嘴唇,细长的黑睫毛,她的脸颊好似稀有的白玫瑰纯净无暇,蓝色短裙之下的双腿犹如寒冬里倒挂在黑色瓦片上的块块冰锥,耀眼的晶莹下隐藏着不可靠近的冷漠。光芒在讲台上左右移动,我的目光在黑板和她的双腿间来回闪烁,我既不敢直视又控制不住不去注视。当她走下讲台途径我的身旁时,我既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又嗅到了女人身体上所散发出的如栀子花开时的芳香,这种芳香令我深深醉于其中。

在这学期的末尾,郭老师告诉我们那个女大学生离开了。我直直地望着郭老师内心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我的心如那些阴森树林间的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一样,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假装正在看书,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着那个女大学生的美丽,当我被教室里的一声突然的喊叫惊醒时,我极其紧张地发现我正在流泪。

美丽的女大学生离开后,我曾连续一周独自返回家中,我对三弟说你先回家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三弟看了看我面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看着三弟的诡笑对他说:“你想多了,那个女孩早都被她爷爷接走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你先回去吧,我等下就回去。”三弟听完我的话依然半信半疑,但他还是选择了跟随李堂一起下了楼并朝校外走去。

三弟走后我独自站在走廊上,双臂搭放在面前的护栏上。在我发呆之余,我突然看见班上那对可怜的亲兄弟正在楼下走着,我注视着他们将目光停在了教室住房的门前。

那时梅村小学建有一排一层的平房,这些平房专门提供给那些家不在学校附近的老师们,平房背朝着学校有一个通道连接着学校里,通道的木门正对着高高升起的五星红旗,郭老师有时会住在这其中一间房子里。

不久后我看到郭老师从通道里走了出来,双臂紧抱着一团衣服,郭老师站在兄弟俩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我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只能看到郭老师的嘴唇在动。兄弟俩始终一言未语,郭老师将衣服放在他们的手中后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家了。兄弟俩转头朝校门走去,我独自站在走廊上目睹这一整个过程,郭老师转身走进通道后我也朝教室走去拿着我的书包下了楼。我独自走在此时已经人潮不再的水泥路上,双眼晃动着看着路两旁的麦田。生命中这些不经意间的美好瞬间总能阻止我不去加入恶魔的队伍,它们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活跃在我思想的最前沿,它们就像一张拦网不致让我坠入那无尽的深渊,曾有一位圣人以及他无尽的追随者们坚信人性本善,我想他们是对的,每一次当我想要痛恨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总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让我重新深爱上这个世界。

转天上午那对亲兄弟将装在袋子里的衣服还给了郭老师,郭老师仿佛早已预料,她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就接过那个袋子,并将那团衣服暂时放在了办公室里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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