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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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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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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二十八章

新家园的建设和原家园的塌陷正在一同进行着,转眼间就又到了年底,此时已经是二〇一二年了——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年。”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世界末日只是一个谎言,但对于极少数人而言,世界末日其实已经来临了。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接受着生命的考验,有太多的人最终走向了生命的红区,他们看似仍然活着,实则早已死在了迷失的那一刻。

对于我们家族而言,这是最后一个“大年”,这个春节过后,我们这个家族内部的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六大家庭就“各自为王”了,我们再也没有在同一片屋檐下团聚在一起过年,大家族内部的情感纽带渐渐瓦解了。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家族,此前大家族内部各个家庭之间的明争暗斗自分裂以后就渐渐消失了。

在一辆又一辆拉煤车长达数月的来回碾压之下,水泥路终于不堪重负,原先平坦舒适的水泥路渐渐破碎,有些路段的已被撕裂的大石块高高翘起,这些高高翘起的大石块使那些由钢铁制成的拉煤车也难以通行。为了使拉煤车能够继续正常通行,他们不得不一次次来修复这条破碎的水泥路。此时,完全塌陷的威胁距离我们的村庄还有一段距离,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西侧的水泥路虽明显地在下陷,但仍可以保持着正常通行,道路的两边也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变成一片汪洋。

临近春节,“候鸟们”再次飞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他们在惊讶中回到这里。

“没想到,这土地还能有塌陷的时候。”

“废话,下面都被掏空了,能不塌吗?”爷爷气愤地说。

“那咱们现在住这还安全吗?不会突然塌了吧。”

“塌不了,把心放肚子里。”

“没事就行,那咱搬到哪去了?”

“离这不远,我去看过了,咱们就在第三排的第二列,位置还不错。”大伯说。

“你们都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这里都是咱们的家。”饭桌上爷爷看着所有人说。

不管什么时候这里都是咱们的家,这句话不仅是爷爷的心声,也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民们的心声。这一次,我们不再羞于去表达我们内心中的情感,我们要呐喊——拼尽全力地呐喊,去告诉所有的人和正在流逝着的岁月,这里曾拥有过一片美丽的土地、曾存在过人类的痕迹与文明。但这片土地并不是亚特兰蒂斯——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它永远都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不可被撕去的一页。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们而言,这片土地如同那些已逝去的亲人们一样,永永远远在我们心中存在着。

实际上,直至下一个春节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们都并没有完全离开,但此时,所有人都将这个春节看成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春节。烟花爆竹声从早晨到深夜不停地轰鸣,夜晚,那些比往年明显数量更多、颜色更加多彩的烟花绽放后,使高高悬挂的明月都相形见拙、黯淡无光了。大人们在路口聚集聊天,小孩子们则四处游走手拿正在发光的呲花。

即使是在这个如此特殊的春节里,我也依然没有办法改变我对饺子的反感,母亲不能接受我总是以奶茶替代主食,便问我:“那你想吃点什么啊?”

“馄饨。”我随口回答一句。

“西边那个村子有一家商店,那儿卖有馄饨,刚进村子的右手边就是。”奶奶说。

“走,我带你去买。”父亲对我说。

父亲骑着大伯的摩托车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反穿在他的胸前以挡避寒风,我坐在父亲的身后紧紧地搂抱着父亲的身体,军大衣也将我完全包裹在其中。父亲行驶得十分缓慢,我的右脸紧贴着父亲后背的棉袄,寒风在我的耳边嚎叫,父亲的身体在颠簸的水泥路上无规律地晃动,但我的心却安稳得如泰山一般。摩托车车头的黄灯孤独且无力地照射,我和父亲如暮年老人一般缓慢前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回忆我身前的这个农民工父亲。

多年来,我不曾从父亲的口中感受过父亲的关爱,他总是用一些小小的动作和行动来向我表达他的父爱,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我都以为父亲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十分冷漠的人。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究竟有多么爱我。近二十年来,我的父母竭尽全力地给了我他们所能给予我的最好的一切,我也渐渐感觉到父母对于我的偏爱。我知道,或许这份偏爱是来源于多年来在他们的心中有一种愧对于我的感觉,此刻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父母永远都是我的父母,他们永远不可替代。

一个突然的颠簸将我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不一会儿父亲停在了那家商店的门前。

“老板,你这有没有馄饨?”

“有有有,冰箱里,你要几包啊?”

“先拿三包吧,三包够了吧。”父亲边说边回头看着我。

“够了,一包就够了。”我说。

老板将三包馄饨放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递给了我的父亲,父亲付完钱拿着塑料袋坐在了摩托车上。父亲朝来时的方向带我返回到了家中。从这个夜晚开始,其他人都在吃饺子的时候,我则以馄饨代之。

吃过晚饭后,我和三弟在屋后破碎的水泥路上行走,积雪在我和三弟的脚下吱吱作响。

“二哥,明天早上你能陪我走一趟吗?”

“走一趟?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杨欣雨回来了没有,我写了一封信想要送给她。”

“好啊,我明天陪你去。”

翌日清晨,我和三弟吃完早饭后便动身前往八涧村,在即将离开院子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樱桃树,被白雪粉妆的樱桃树安稳地站立在我的眼前,我猜想此次行程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和三弟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八涧村,站在了杨欣雨家门前的马路上。此时,杨欣雨家的大门依然紧闭着,虽然大门上贴有一个红色的福字,但是我和三弟都明白这扇门的背后没有任何有人的迹象。太阳已经照常升起,正闪耀着微弱的黄色光芒,我和三弟眼前的这座两层楼房如汤庄里的所有“死屋”般阴气沉沉,显然,杨欣雨一家并没有归来。

我和三弟站在马路上呆若木鸡,三弟的右手悄悄伸进了裤袋里,缓缓地掏出了那张白色信封。

“看来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三弟神情沮丧地自言自语。

我本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三弟,但我说服自己,他要学会独自面对这一切。

突然,我看见三弟的双手紧捏着信纸的一端想要撕掉这张信封,我大喊一声并上前阻拦了三弟:“等一下,先别撕。”

“二哥,杨欣雨又看不到这张信封了,我还留它干什么啊?”

“三弟,很多时候生活并不会符合你的期待,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你的爱意埋葬,只要你真的去爱,她一定能够看到。照我说的做,将你手上的信封塞进她家的门后,她会给你一封回信的。”

三弟或许觉得这是唯一的希望便朝着杨欣雨家的门前走去,我看见三弟蹲在门前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塞了进去,三弟塞完信封后转头朝我走来,问:

“二哥,我什么时候可以收到杨欣雨的回信?”

“等。”

我和三弟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肩并肩回到了家,院子里樱桃树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仿佛在不久前它并没有欺骗我。

不知不觉间,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已学会了独自走路,他们的身高也在日益增长,孩子们聚集在院子中嬉戏玩闹。我和三弟加入了他们像往日大哥带领着我和三弟一样带领着他们,但是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声如鸟儿的尖嘴一般不断地啄食着我的心脏,我忍无可忍退出了这场游戏独自坐在了屋里。三弟天生具有的超凡耐心使他可以继续沉浸其中,我坐在爷爷奶奶的床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我意外地发现,我眼前的墙壁上竟挂有一个木制相框——墙壁的另一面就是我和三弟的告白——更为意外的是,我在这个相框里发现了一张我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年轻时的父亲帅气潇洒,双手插入裤子上的口袋里站在一座假山前,这是父亲刚刚到达城市时所拍摄的一张照片,那时的父亲还留有着一头较长的头发。我的右手在照片上轻轻地来回抚摸,我的双手在照片的边角处用力摩擦想要清除依附在上面的灰尘和污渍,情不自禁地我亲吻了我的父亲,随后我便将这张照片又轻轻地放回了相框里。相框中的其他照片大多都是爷爷奶奶过去时的照片,另外也有几张是大哥、我、三弟我们兄弟三人的照片。曾经,有两位专门照相的师傅来到了我们的村庄,爷爷带着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照了一张。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匹棕黄色的马,我穿着唐僧的衣服坐在马背上,三弟扮演的是孙悟空站在我的左边,大哥委屈地穿着“八戒”的衣服站在我的右边。在照完这张照片的瞬间,一声巨响——过去在村子里经常出现的手摇式爆米花机发出的——使受到惊吓的我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运的是我安然无恙。也是从这时起,我就对这种带有黑色长筒袋、不断旋转着的“铁葫芦”的手摇式爆米花机产生了永世的恐惧阴影。每当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老师傅又在村中的某个地方熟练地操控着他眼前的爆米花机的时候,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并用双手紧紧盖住我的双耳。

这个特殊的春节并没有获得一分一秒来自时间的馈赠,它在悄无声息间结束了,“候鸟们”再次成为他乡之客,不知他们是否还会在明年的春节前归来。

热闹的春节过后,孩子们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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