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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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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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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二十七章

大哥走后不久,我和三弟就又一次迎来了长达两个月的暑假。起初,大哥的离开总会让我和三弟的内心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缺憾,仿佛一夜之间我和三弟像是被扒光了所有衣服还要被迫在人群中游行,惶恐与不安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我和三弟。

“二哥,大哥走了,以后只剩下咱俩了,你心里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慢慢习惯就好了。”

“你不想念大哥吗?”

“三弟,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次与大哥见面的机会,但有的人一旦离开,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第二次塌陷发生在七月初的一个夜晚,我在完全黑暗中隐约感觉这片土地正在撕裂、晃动,我睁开了双眼想要亲眼目睹一次“板块漂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奇景。但是,就在我睁开双眼的瞬间,一切的一切都已恢复了宁静。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都无法再次入眠,我知道第二条裂缝不知在何处已经出现了,我决定等到黎明降临时就带着三弟前去寻找。

就在我正焦虑不安地在床上左右翻滚时,透过房间内的一个小窗口我看到,天已经亮了,虽然太阳还尚未升起。我迅速起了床朝空守一屋的三弟跑去,我告诉三弟第二次塌陷已经来临了,我们一起去寻找那第二条裂缝在哪里。

我和三弟穿过房子的过道正准备朝北地走去,这时三弟拉住了我:

“二哥,我觉得第二条裂缝不在北地。”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但是二哥你相信我一次,我们先去西边看看。”

“走。”

此时,太阳仍然没有任何即将升起的迹象,整个村子犹如夜晚时一样寂静,远处一片朦胧,水泥路旁的大树上的绿叶已积满了露珠,溢出的滴滴露水落在了我和三弟的黑头发上。我和三弟沿着水泥路一路向西,三弟的眼睛一直盯着北侧,我的眼睛则一直盯着南侧。就在我和三弟走到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另一个村庄时,我发现了那第二条裂缝就在水泥路的南侧,我拉了拉三弟的身体用手一直指着那第二条裂缝。裂缝出现在一片已失去了土壤肥力的荒地中,荒地之间有一条碎石小路,我和三弟沿着这条碎石小路走近第二条裂缝。这条裂缝的裂口比第一条裂缝要更加宽阔,我试着伸直脚身去将我的脚放进去。几次尝试失败后我站了起来,由于这条裂缝的一部分延伸到了这片荒地里,我近距离地看到我的眼前犹有一条黑色巨蟒静静地趴在陆地上,幸好,这条黑色巨蟒暂时还在沉睡中。

我和三弟静静地站在这里不知站了有多久,沉默已经替我和三弟说完了我们想说的所有的话。太阳升起时的第一束阳光照在了我和三弟的眼睛上,我告诉三弟可以回家了。

回到家后,我和三弟将第二条裂缝已经出现的消息和具体位置告诉了爷爷,这一次我和三弟都不再像最初时那般兴奋和惊奇,爷爷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陆地变海洋也非一日之功。自第二条裂缝出现的那一天起,村庄西侧的大片土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下塌陷。日复一日,我们村庄与西边另一个村庄之间的长长道路就渐趋“U”形,坡度也在日益增大。

暑假末期,一辆又一辆空空的拉煤车看似不合时宜地来到了这片土地之上。起初,我和三弟只是略感新鲜地看着这些庞然大物从我们的面前轰隆隆地开过,但自这些庞然大物莫名出现后,我和三弟很快意识到这些空空的拉煤车正在掠夺着西边土地上的沃土。

在掠夺者的车队整齐地到来的第二天,西边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就停满了一排排的或空或满的拉煤车,四辆黄色的挖掘机不知疲劳地将大地母亲的皮一点点地剥在一辆又一辆拉煤车的后车厢里。拉煤车自东方空空地来,又满载沃土向东方驶去,工业文明在尽情释放着它的魅力,古老的农业文明的象征——土地——在工业文明的入侵下犹如长蛇嘴里的癞蛤蟆毫无反抗之力。

有一天,我和三弟下定决心,要用生命去保护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掠夺者的车队到达之前,我和三弟手拉着手站在水泥路的中间,决定以死相逼去劝退那些掠夺者们。可是,当他们的车队逐渐靠近着我和三弟时,第一辆拉煤车所发出的第一声巨响就已经使我和三弟双腿发软全身颤抖了。最终,我和三弟没能践行我们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承诺,我和三弟退缩了站在了路的边缘。等所有的拉煤车全部通过后,我和三弟站在屋后的水泥路上,远远地但十分清楚地看着大地母亲的身体被毫无尊严的蹂躏,而站在远处的我和三弟只能懦弱地流着泪水。

几天后我和三弟升为五年级,在这几天里,大地母亲的娇容已经成为了历史,但破坏与掠夺直至这片土地完全沦为一片汪洋时才算最终停止了。

开学第一天,我拿着先前已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色塑料袋爬到了樱桃树上,我摘了满满一小袋的樱桃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准备到学校后全部赠予丸子。

在前往学校的水泥路上,轰隆隆的车队在清晨温柔的阳光照射下再次驶入这片土地,过往的行人们只能乖乖地退到水泥路的边缘,我和三弟冷漠地看着这些车辆期待着有一天他们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那些或空或满的拉煤车使这条修于古老村庄的水泥路在强大、持久的压力下日益显得不堪重负,水泥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同样日益破碎、瓦解了。

“丸子,这是我为你摘的樱桃。”上楼的时候我碰巧遇见了丸子。

“你是怎么知道我最爱吃樱桃的?”丸子兴奋地边说边接过了我手中的樱桃。

“心有灵犀吧,我也喜欢吃樱桃。”

五年级的教室位于最顶楼也即四楼,我和丸子慢悠悠地一步一步上楼。

“丸子,你知道完全成熟后的樱桃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吗?”

“好吃。”

我笑了笑回答丸子说:“好吃当然是一大特点,但其实它的最大特点就是,它不仅拥有着令无数人为之陶醉和倾倒的美丽外表,它还有一颗极其坚强的内心。在我的心里,你就犹如这些正在你手中的成熟樱桃般,美丽且坚强。也许一年或两年后,我们就将永远分离,天各一方,但是我要你答应我,永远都要做一个如成熟樱桃一样的独特女孩。”

我和丸子走到了顶楼。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往往都不会上课,因为当所有人领完新学期的课本后,时间也所剩不多了。郭老师在此时走进教室,教室内顿时又鸦雀无声,郭老师说:“你们发现没有,这两天路上好像突然出现了很多辆大车。你们上下学的时候一定要多注意,知道了吗?”

“知道了。”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郭老师,那些大车本是矿区里的拉煤车,现在它们被用来运土了,我们村庄的西侧正在塌陷,此时有四辆黄色的挖掘机正在往那些大车上装土,不知道那么多土会被运到哪里。”

“真的吗?李松。”郭老师吃惊地问我。

“真的,我和李涛都是亲眼所见。”

“我之前倒是听人说过,这片土地快要塌陷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郭老师站在讲台上若有所思,她向我们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回家了。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朝教室外走去。

郭老师有很多话都不曾向我们说起过,那些年,不断地有人跟郭老师说:“走吧,你在这也干不长的,去别的学校工作吧,工资又高待遇又好,你何必耗在这呢?”每当有人这样对郭老师说时,郭老师总是冷冷地盯着对方说:“我走了,我的这些孩子们怎么办?他们本身就是一群留守儿童,已经缺少了相当部分的教育,你也知道,这个破地方没有多少人愿意来,我若现在走了,这个空缺何时才能补上?再说了,我在这里工作感觉很快乐,这就足够了,我可舍不得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啊。”

如果说对于留守儿童们而言,在早期的学习生涯里遇到了一位如此负责且有爱的老师不算是一种幸运的话,我不知什么还能够算得上是人生的幸运。

这天下午放学回家后,我和三弟放下书包便朝西边的“塌陷区”走去,夕阳在地平线上缓缓下落还剩下半个身躯,落日的红色余晖将这片土地涂染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我和三弟朝西方走去,来到了这块“塌陷区”里,此时所有的拉煤车都已不见了踪影,四辆黄色的挖掘机毫无生气地停放在土地中。本该完整且富有希望的土地此时已经失去了美丽的面容,在每一辆挖掘机的周围都已形成了众多大小各异的水坑,水坑里的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的垃圾或杂物。拉煤车留下的一道道车印在这块区域里纵横交错,随处可见。我和三弟站在这已满目荒凉的土地上不知该如何控诉,沉默已不知多少次替我和三弟表达了我们心中的愤怒。

渐渐地,愤怒不再只是我和三弟心中的感受,愤怒的阴云完全笼罩在了这片土地上。矿区代表不断派人来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协商赔偿方案和日后的安置方案,由于利益的存在,矛盾和冲突也不可避免地一直存在着。利益的双方各自说着各自的正义,很难能够达成最终的妥协。在一个阳光耀眼的清晨,村长站在人群之间向大家承诺,镇政府一定站在我们这一边。随后村长带领着部分人群向镇政府的中心驶去,我和三弟也在人群之中。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跑出了这片土地的范围之内,我也终于见到了水泥路的尽头和造成我们家园塌陷的罪魁祸首。我们的车队一路向东行驶,直至路的尽头,在这条水泥路的尽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十分宽阔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另一侧就是那个矿业帝国的中心——主矿区。同样看似没有尽头的高高的围墙在柏油路的另一侧水平矗立着,我尽力抬起我的视线越过高高的围墙,围墙内部的如同城市里的高楼般的巨型机械挺拔地站立在矿区内部,巨型机械的外表全部被涂成了鲜亮的绿色。巨型机械之下有一排排的白色建筑——矿工们的住房——紧靠着围墙。在高高的围墙的阻隔下,我暂时只能看到这个矿业帝国的冰山一角。

我们的车队驶上柏油路后向右转去,在行驶的过程中,我看到了通往矿区内部的其中一个大门。这个大门位于围墙之间正对着宽阔的柏油路,两扇蓝色的大铁皮门正在敞开着,我坐在正在行驶的车上看向正在敞开的大门。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一座座熟悉的小型煤山,还有无数辆正在驶向我们家园的拉煤车。紧靠大门的地面上满是灰尘,拉煤车从此进入时都会卷起滚滚烟尘。

我们的车队在一片繁华地带艰难行驶着,又在多个路口左右转向,最终我们来到了政府大楼的门前。大人们走了进去,我和三弟无人看管站在一棵树下。

不知过了有多久,大人们走了出来,从他们的神情中我能够确认,村长又一次兑现了他的承诺。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置方案最终出炉了,安置方案中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将陆续搬迁到距离我们村庄约二十公里的一片荒地上,荒地位于一条旧铁路的南侧。有一天,村长拎着一个小布袋,布袋里放有一些纸条,纸条上标有第几排和第几列的数字。在那个被称为“安置区”的新家园里,没有人再是一个农民。从我们这个家族刚刚搬来的第一天起,大人们就不断对我们说:“你们以后要是不努力,想种地都种不成了。”

村长站在人群中让每个家族的代表抽签决定各自房屋位置的分配,我的爷爷是第一个打开纸条的,我们家族就位于第三排的第二列。

我常常说,任何事情都不能用绝对的好坏来如此僵化地形容。在“安置区”,所有的人民都已住上了楼房,在数年后的今天,这片原本十分荒凉的无人之地已变成了生气勃勃的小城镇,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条件都逐渐城市化。原本极其罕有的水泥路已铺满了“安置区”的每一个角落,公园、广场、健身器材、超市、集市等也已应有尽有,此时此刻,这里的人民们都正在过着一种日益富裕满足的生活,年轻的成人们在附近的县城安居乐业,老人们在设施完善的楼房里颐养天年,依靠着蒸蒸日上的国运支撑,这里的人们早已经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也许这只是一个小缩影,国家的日益强大不知让多少人已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在房屋抽签分配结束之后,“安置区”的荒地上便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房屋建设工程,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片荒地的面貌就完全焕然一新了,一个个美丽的现代化小区建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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