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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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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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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一十二章

寒风越来越有力的呼啸,夜渐渐深了,道路上不再有孩童奔跑,远方的天空不再有烟花燃放,宁静又一次降临在这片宽容的大地上,人民们都正在满意的睡着。院子中光秃秃的樱桃树孤独地站在那里,这一夜樱桃树始终无法入眠。白天人们欢天喜地,庆祝声响彻云霄,我们来来往往不断地从它的身旁擦肩而过,但不曾有一人停下脚步去看一眼此时已青春不再的樱桃树,若是樱桃树能感知到痛苦,我想或许它早已干枯。

一连串的炮声使我惊醒过来,父母和弟弟都早已起了床,房间外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掺杂在一起,我意识到欢乐与热闹并没有在春节的第二天就立马离开。

“呀,这不是松儿吗,咋今天起这么晚呢?”我的大姑开玩笑地问我,几个月前,我就是在她家的路旁坐上了那辆不能回头的大巴车。

“呃……可能是昨天玩得太累了吧。”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姑的这句玩笑让我感到了某种羞耻感。

早饭又是饺子,一碗又一碗的白色饺子,我早已对饺子充满了不信任,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再吃饺子了。我走进我们一家的房间拿出了一杯草莓味奶茶,尽管那个箱子里有很多种口味的奶茶,但我唯独喜欢喝草莓味的。母亲知道我不爱吃饺子看到我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杯奶茶后径直向我走来,她放下装满饺子的白碗拿着我的草莓味奶茶朝茶几走去,茶几上一红一绿的两个大茶瓶里正装满着滚烫的开水。母亲站在茶几面前帮我泡好了奶茶并一再确认奶茶盖是否已经盖好,母亲拿着已泡好的奶茶向饭桌走去放在了我的面前,并提醒着我别着急喝,开水。

奇闻轶事像病毒般迅速蔓延,它不受时间和空间的任何限制。早餐时段的第一个话题就是昨天夜晚那个裸体奔跑的女人,我的父亲和两个伯伯依然控制不住地面带笑容并兴高采烈地叙述着昨夜的见闻,他们异口同声,内容连贯详细,我想他们已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值得反复回味的细节了。我坐在小木凳上心里也在回想着那个用手指了指自己身体下部的裸体女人,但我始终没有说话,只希望我眼前的奶茶可以快速降温以便我能够喝它。早餐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我和三弟重新拿起了各自的那把黑色M4A1朝屋后走去,大哥被要求留在家中不能再带领着我和三弟了。

大雪填补了屋后大路上的坑坑洼洼,严寒凝固了积雪和路上的泥土,此时这条原本坑洼不断的道路竟变得平坦且更加美观了。

“这里本没有如此平坦的路,下的雪多了,也便拥有了。”我和三弟走在大路上沿着远离人群的方向朝前走去,我们双手紧握着枪把,枪托放在右胳膊上,那个样子还真像是一个驻守边疆的勇敢战士。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的三弟真的成为了一名军人,我曾见过三弟身穿绿色军装时的照片,一米八五的身高、健壮的体魄加之那身意义非凡的军装着实令我敬佩、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对一名军人的敬佩。

我和三弟走走停停又来到了那条曾令我心惊胆战的河的旁边,不过此时那条仍在结冰的河上空无一人。我问三弟要不要下去滑一会?三弟回答我说还是别去了吧。我知道三弟的心里有着和我一样的顾虑,大哥不在身旁我们不应独自冒险。于是我和三弟托着枪继续朝前走去,前方是一片统一的白色,白色覆盖的下方是农民们的田地和麦苗,那些大片大片的象征着寒冷的白雪实际上是那些小麦苗们能够熬过寒冬的可靠外衣,白雪帮助着它们抵御严寒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迅速成长、成熟、结果。我想,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温柔,也是大自然的馈赠。我和三弟站在这里眼睛朝四面八方看去,这里虽有一片美景但却没有可以让我和三弟瞄准的物体。此时我对三弟说:

“这里没什么可玩的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好。”三弟没有犹豫回答我。

我和三弟朝家走去。

“对了,三弟,你还记得咱家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吗?”

“记得啊,就在我家门前,我天天从家里出去都能看见它,你忘了,我们还曾一起保护过它呢。”

“肯定没忘啊,那要不我们回家找樱桃树玩吧。”

“好啊,不过我要先将我的枪放回屋里,它可是我的命。”

我笑了笑点点头,心想三弟已经有了一些军人的模样。

我和三弟都将枪放回了各自的屋里,没有注意这个家族的任何人坚定地走向樱桃树。光秃秃的樱桃树没有了青春时的吸引力,一根根没有任何装饰的土黄色枝条颓废地耷拉着,它的粗糙树皮使我和三弟都不想再去抚摸。出于最初的情感我和三弟没有选择离开,我用力晃动着一根树枝任由树枝上的白雪飘落在我的身体上,三弟模仿着我站在另一边做着同样的动作。有时,我和三弟会一起用力摇晃然后站在树枝下方的正中间,等待着瀑布般的积雪从我们头顶上方飘落。当积雪落下时,我和三弟都会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双臂抱在一起放在胸前。光秃秃的枝条上停留不了太多的落雪,不一会儿落在樱桃树上的积雪就都被我和三弟晃落了下来,白雪的飘落让樱桃树失去了最后一点的粉妆。此时,我和三弟站在樱桃树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它,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和接受,曾经那开遍了粉白色浪漫花朵、枝条上长满青春般的绿叶、盛夏时会结满无数鲜红樱桃的樱桃树,如今会沦落到这番模样。我的心痛苦地在颤抖,也不禁为如今的樱桃树而心生怜悯,我走上前紧拥住樱桃树,三弟站在对面学着我的动作张开双臂。

母亲在此时走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我和三弟结束了拥抱站在樱桃树下。母亲站在我的身旁,问:

“你们兄弟俩又在玩什么游戏吗?”

“妈,我觉得樱桃树好可怜啊。”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可怜?为什么可怜?”母亲更加疑惑地说。

“妈,去年你和爸爸将我独自留在这里,那时的樱桃树是多么光彩夺目,连远方的鸟儿都曾迷失在那些鲜红的樱桃里,甚至甘于放弃生命,可是如今的樱桃树就像失去了温度的白开水一样毫无生机,它干巴巴的外表让我难以不失望。”

母亲温柔地笑了,仿佛被我的天真打动了,说:

“傻孩子,花有重开日,樱桃树作为一种植物,它的一切都会随着四季的更替而循环往复的改变,今年的盛夏你还会再看到樱桃树最美丽时的模样。”

“真的吗?今年盛夏我也能看到樱桃树最美丽时的模样吗?”我激动地问母亲。

“当然了,而且我向你保证,每一年的盛夏你都可以重新见到樱桃树最美丽的样子。儿子,你要早点明白,所有的生命在岁月的洗涤下都无力保持青春,我们作为动物的一员,我们的生命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我们只有一个春夏秋冬。有朝一日,你也许会在一个女孩拥有青春和美貌的时候与她相遇,如果那个女孩在当时选择了你并最终成为了你的伴侣,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就不应离她远去,即使她已永远失去了最初的样子。”

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认真严肃地欲教导我些什么,我站在樱桃树下拉着母亲的手,我抬头看着母亲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我目光的坚定或许让母亲感到了些许的欣慰。

母亲笑了笑,搂着我和三弟朝屋里走去。

我被母亲搂在右臂之下,在回屋的路上我看见压水井石台上的小铁盒里的水已被冻结成一整个冰块。屋内,大哥正在木板床上坐着,爷爷奶奶睡觉时所盖的被子已被堆挤在角落里,床的中间放着两幅扑克牌。母亲拿了一点吃的让我和三弟脱掉鞋子坐在床的里面,大哥和母亲坐在床的边缘脚在地上放着。扑克和麻将是我母亲的最爱,在每一年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兄弟三人常常会被母亲强制聚在她的身边,只为满足她一时的兴趣。

中午饭后,母亲问大哥:

“这附近有没有人多热闹点的地方?”

“八涧村有个很大的十字路口,那里人多热闹还有一个游戏厅呢。”大哥回答说。

“离这远吗?”母亲问。

“不远,就只隔了两个村子,走路就能去。”

“走吧,我带你们兄弟三人出去玩会。”母亲说。

二〇〇八年,爷爷的家里只有一辆架子车,于是我们只能依赖步行。我们一路穿过凉上村和高柳村最终到达八涧村,在这段行程中,我在每一个村子里都见到了前所未有的人群,零星有几个黑色或白色小汽车停在某家的门前。一路上我看到许许多多如我们四人一样配置的人流,一个或两个如我母亲一样大小的女人带领着一群孩子们在屋前房后玩游戏,或是同我们四人一样准备去八涧村热闹玩乐一会。

一进入八涧村你立马就会感到这里的与众不同,两层楼房排排矗立在道路两旁。虽然那些两层楼房看似非常破旧,墙上的白漆也正在脱落,但这也足以显示八涧村的繁荣。十字路口就在眼前,大哥激动地用手一直指着路左侧的一个楼房,我们好奇地顺着大哥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看见那个房子的一楼里灯光闪烁,人声鼎沸,屋外门口处停靠有数辆黑色自行车,两块玻璃门只有一块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另一块关闭的玻璃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游戏画报,这里就是大哥口中的游戏厅,即使我们站在路旁,厅内孩童们青稚的呐喊声依然富有感染力,那种呐喊不禁使人们情绪高涨。大哥带着我们走了进去,厅里的设施简陋不堪,没有任何装修的空房子里摆满了游戏机和一些老式电脑。游戏机的面前坐满了一群孩子,孩子们坐在摇摇晃晃吱吱作响的木凳上面对着眼前的屏幕,他们左手握着遥控把,右手放在遥控把右侧的四个颜色各异的按钮上,屏幕里有着各类街机游戏,其中最为火爆的一款就是“拳皇97。”孩子们只需将那些已经生锈的游戏币放入投币口中即可开始选择某款想要玩的游戏。厅里的另一侧相对有些狭小只放有六台老式电脑,那六台银白色的老式电脑,小且厚,电脑屏幕甚至还会时不时地闪烁仿佛水的波纹。游戏厅曾是一代男孩们的天堂,在大哥的带领下,我和三弟都迅速沉迷于其中,游戏在悄然间竟贯穿了我的整个成长岁月。多年后的今天,游戏像互联网一样被无数人所熟知,有些人评价说游戏的存在百害而无一利,它毒化了孩童们的心灵,扼杀了民族复兴的希望。每当看到这样的评价,我会立马关上屏幕开始回首过往,我清楚地看到在这片土地上曾有无数孩童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地进出于那些简陋的游戏厅,一批批同我们兄弟三人一样的留守儿童们在游戏厅里早进晚出,我看到一个个天赋超群的同龄人陨落尘埃中,他们或许本该走向象牙塔的塔尖,他们中的多数如今正在社会的低处挣扎。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悲剧的真实性,即使我明白那些让我们迷失的游戏曾带给过我们内心的满足和愉悦,我们曾一度认为那里就是我们的心灵的归宿。

在母亲的眼里这里可不算是天堂,倒像是炼狱,母亲催促着大哥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我们离开游戏厅朝那个热闹的十字路口走去,十字路口的四个中心拐角处有两家超市、一家服装店和一家杂货店,杂货店的附近停着一辆绿色电动三轮车,三轮车上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柜子,柜子里放有各式各样的可以油炸的食品。柜子的对面站着一个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棉袄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样子显得有些慵懒。他的话不多但手艺却娴熟得令人称赞,他炸出来的每一样食品都恰到火候,而我最爱的就是他的招牌“炸香蕉”,他炸出来的香蕉香、甜、酸,一口下去会有一种轻微的酒醉感。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约四十岁的妇女,肥肥胖胖的显得有些高大,她的面前有一个大火炉,火炉旁放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铁皮。那个女人先将生面一步步在铁皮上拍成长方形模样,然后将其贴在火炉的内壁上等待生面最终成为香喷喷的烧饼。她的烧饼表面涂满了芝麻,刚出炉的烧饼香香脆脆并带有点葱的咸味,像所有路过的人们一样,母亲买了四个烧饼将刚刚炸好的四份满满的肉制品卷入其中,当年的味道至今仍能让我咽下口水,不知那对曾被无数人误以为是夫妻的陌路男女如今是否还在坚持,他们又身在何处呢?

我们悠闲行走,道路两旁多是各种卖食品的小摊,我和三弟左顾右盼一刻也不想离开这里,可是母亲的眼睛却从未在道路两旁停留,她的视线总能穿过人群和支起的大小货架,发现不远处存在着一家丝绸店。丝绸店的正门前搭有一条长过道,过道里摆有少量各色布匹,屋内的店员看到我们四人便立马走了出来。母亲和店员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聊起了天,她们聊得前仰后合丝毫未察觉到一个世纪快过去了。我们走进屋内,墙上和地面支架上尽是各色丝绸,我好奇地摸了一下面前的红色丝绸,我的右手极其顺利地自上而下滑过,仿佛我的双手并未因干燥和寒冷而开裂过。

一个世纪过去了,母亲终于决定离开了,当我们走出过道后,我看见太阳已不见了踪影,头顶的天空似清晨般昏暗,昏暗的天空下有三个男孩正在目瞪口呆。我们趁着天空还有一丝明亮快速朝家的方向走去。十字街上的人群已分散在各个村落,道路两旁的小摊只有那个中年男人还在经营着,十字中心处的店面都已亮起了白灯,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临,迟缓了我们回家的进程。我们很快走到了高柳村,道路两旁没有任何房屋,只有几个不认识的路人与我们擦肩而过,路边的竹林在寒风呼啸下沙沙作响,狂乱地摇晃。黑暗,只有黑暗,灯光在路的尽头微微闪烁,这条笔直的大路仿佛没有尽头,我们不停向前走去但灯光始终是那么遥远。两侧的麦田里都堆有着排排坟墓,坟墓在黑暗中异常明显,墓前的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汉字,一团蓝黄色的火焰从立有石碑的坟前一闪而过,随后便消失不见。除了大哥外我们三人都惶惶不安,我低着头紧靠着大哥,急促的心跳声如在耳边。勇敢的大哥看着我们三人狼狈的模样抑制不住地开始大笑,大哥的勇气和笑声刺穿了黑暗的恐惧面纱,我们渐渐恢复了理性走回到了家中。

这个夜晚母亲不再允许父亲去任何地方,吃过晚饭后,我们一家四口离开房间走在屋后的大路上。五颜六色的烟花依然在天空下绽放,父亲拉着弟弟的手,母亲拉着我的手,我拉着弟弟的手,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大路上,烟花爆炸时的光亮为我们照明了前行的道路。

“呦,一家四口聚齐了呀。”我们遇见的第一个人说。

“是啊,难得回来一趟,好好陪陪孩子,随便走一走。”父亲笑着说。

“确实,咱们一年到头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孩子嘛,那你们一家继续溜达吧,不打扰你们了。”

父母拉着我和弟弟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一家老小准备干啥去呀。”一个热情的年轻女人拦住了我们,说。

“没什么事,陪孩子走走路,消化消化。”母亲说。

“这个时候陪陪孩子是最主要的。”

年轻女人停顿了几秒钟后接着说:

“看着你们一家人,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陪咱家孩子散散步呢。明晚我也要叫上孩子他爸陪孩子出去走走。”

父母微笑着点点头,我们一起挥手与她告别。

我们一路走进凉上村,那家曾售给我和三弟黑色玩具枪支的商店依然营业着,我无意识地朝那家商店多看了几眼,父母误以为了什么带着我和弟弟走了进去。我随手拿了两样东西后便走了出去,在我们往家的方向走去时,母亲对我说:

“只要你在爷爷家里听话,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你想要什么妈妈都会尽力给你买。”

“好,我一定会的。”我坚定地回答不愿让母亲的温柔落空。

这是我印象里为数不多的一次,我们一家四人手拉着手走在一条似舞台般灯火闪烁的道路上。那时的我太小,留守在了家中,未来的我渐渐长大,我开始像年轻时的父母一样奔向城市,但渐渐老去的父母又如当年的我一样留守在了家中。

在不断爆炸的烟火中,黑暗正与我们渐行渐远。

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一切的一切都将重新归于平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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