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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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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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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二十五章

在我儿时的早期岁月里,我一直天真地以为世界就是由我所生活的那片土地和父母所在城市的那片区域构成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总以为我所生活的这片土地就是因煤矿过度开采而导致土地塌陷的第一块土地,但渐渐地我了解到:世界远比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要大得多,我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也并不是第一个资源枯竭后的“牺牲品。”

我们村子的西南方向有一个村庄叫汤庄,距离我们的村子大约三到四公里,一直以来西边的土地对于我而言就是一片陌生的区域。因为学校、同学、人群、网吧等都在村子的东边方向,西边便极少会受到我们所有孩子们的关注。

春天温暖的阳光渐渐撒在了这片大地上,一个周五的下午,“泥鳅”张亚洲把我、三弟和李堂叫在了他的面前,泥鳅对我们说:“明天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你们之前没去过,明天早上八点来我的家里集合。”

周六上午八点我们四人已集结完毕,泥鳅带领着我们沿着水泥路一路向西,不久我们便经过了爷爷家的屋后,我和三弟停下脚步望了望我们的房子,泥鳅喊着我和三弟让我们继续向西走去。水泥路的两旁全是树木和农田,只有一条条的小土路穿插其中,我们向西走了一段时间后,泥鳅告诉我们向左转弯,我向左看去,脚下是一条通往南方的小土路。我们走在小土路上开始了闲聊。

“泥鳅,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啊?”李堂不耐烦地问泥鳅。

“带你们去看看我们村庄的未来,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泥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内涵了?别人都是给人算命,你还能给我们的村庄算命?”我大笑着嘲讽泥鳅。

“别废话,到了你们就知道了。”泥鳅大喊一声。

我们停止了对话一路向南走去,南端的那条木青河也一直延伸到了这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石桥连通木青河的两岸,我们走过石桥一直往南走,最终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且异样的区域。泥鳅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一片我们之前都未曾来过的区域。小土路依然在向南延伸,但是土路的两旁不再是农田,而是荒野和树木,大片的杂草旺盛地生长着。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的气息,我们就像四个冒犯者一样闯入到了一片禁区,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那些比人还高的杂草中会突然跑出来一群猛禽将我们四人整个吞进它们的肚子里,消失在在这片法外之地。

我们继续向南走去,小土路不知为何而变得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泥泞,突然泥鳅叫我们停下来。我向前望去,一个死亡村庄出现在我眼前的不远处,整个村庄毫无人烟气息,仿佛有一扇通往死亡的大门正在朝我们四人敞开,我们四个冒险家没有畏惧,凭借着初生牛犊的勇气穿过了那扇无形的死亡之门。我们越往前走,脚下的道路就变得越来越难以通行,我们需要不断地用力甩腿从而减轻我们脚下的重量。穿过死亡之门我们走进了这个破败的村庄,眼前的景象令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一个偌大的村庄空无一人,整个村庄满目疮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眼前只有废墟一片。所有的房屋支离破碎,只剩下了一个暮年的空壳,碎石、荒草、黏土遍及各个角落。我们四人都已目瞪口呆,我们走向最近的一个两层楼房,一楼的门口灰尘遍布,所有的门窗都已消失不见,不知是主人的拆卸还是他人的盗窃。

我们朝着没有门的大门口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和摆设,地面上的垃圾铺满了一层,垃圾上也同样落满了灰尘。墙上有一张泛黄的图纸,图纸的右上部分已失去了黏性耷拉在半空中,我用右手将其托起,一个僧人模样的老人站在图纸的右侧,左侧是一段充满哲理性的文字。原话我已记不清了,大体意思是,有一个年轻人问这个老人,若是有人诋毁他、诬蔑他、辱骂他,他该怎么办?老人的回答大概是,忍着、让着、沉默着,一段时间过后你且看他。我反复读了几遍觉得实在无趣就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其实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此时都是同一个模样,都是一片狼藉的模样。灰尘混合在整个房间的空气中,我们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多足蜈蚣在墙上和我们的脚下肆意穿行。我们沿着已没有任何保护的楼梯登上了二楼,二楼房间里的模样与一楼大同小异,我们走到二楼的窗户旁向南眺望,在我们视线的尽头是一片灰白色的汪洋。我竭力回忆我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兴奋?好奇?恐惧?我不得而知但我已经意识到,那片灰白色的汪洋就是我们村庄的未来,我越来越佩服泥鳅了,原来泥鳅不只是只有各种歪门邪道,或是整天只知道盯着她们的身体的那个卑劣的小人,他拥有比任何算命先生都更加伟大的一面,他让我们提前看到了,我们自己的未来。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早晨,刚从北地回来的爷爷独自坐在床上自言自语:“我们在这片土地上也生活不了多久了。”爷爷在这片土地已生活了六十多年,他或许早就知道,在我们西南方向的这个村庄正经受着怎样的灾难,而这场灾难也终将会降临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爷爷虽从未向我和三弟甚至包括大哥提及过我们村庄的未来,但此时此刻,我和三弟正站在我们村庄的未来中。

我们的眼前不只有我们村庄的未来,还有更多值得探索的未知领域。泥鳅带我们向楼梯走去,我们紧紧靠着墙壁一步一个脚印地缓慢下楼。这个村庄的房屋大多都是瓦房,只有一层,瓦房的主体大多都是红砖,少量用的是青砖,青砖瓦房给我的感觉总是显得要濒临倒塌的样子,所有瓦房的屋顶用的都是青砖。我们向村庄深处走去,四周的房屋已鲜有保存完整样貌的,部分的青砖瓦房已经倒塌,各种小虫子在青砖堆里爬来爬去,我随手拿起一块青砖,青砖之下有数条长长的蜈蚣,或趴着不动或快速地奔跑。村庄的中心处在阳光明媚充满希望的晴天里仍显得极其阴森可怖。我们继续朝村子的南边走去,脚下的土地几乎已变成了湿土,我们踩着湿土艰难前行了一小段距离后发现,这个村庄的最南侧已被洪水淹没。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白色的水域里,我看见一个两层楼房正孤独地站在我眼前的水域中,大水已淹没了它的半个身躯,楼房二层上一个空洞的窗口仿佛在向我们四人大声绝望地呼救。

我们站在大水的边缘处,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造大海”,这个大大的赝品虽具有海一般的破坏力和吞噬力,但却丝毫没有海洋的深邃、湛蓝和魄力。我将目光重新转移到我身边的房屋,不远处有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大房子,我独自一人先朝着这个大房子走去。我推开依然存在的破旧木门走了进去,在我刚踏过木门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将我推了出去,顿时我的全身都在发抖。泥鳅他们三人走了过来,三弟摸了摸我的身体,大声尖叫着:“二哥,二哥,你的身体怎么和尸体一样冰凉僵硬啊?”三弟边说边摇晃着我的身体,我如死后复生般突然惊醒了过来,我身体的温度慢慢回升。恢复意识后,我用手指了指我们面前这个神秘的院子,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决定一同前去揭开这个院子的神秘面纱。我选择走在最前面,一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二是为了捍卫我冒险家的尊严,我大步踏过木门没有再受到任何的阻拦,我在心中为自己的勇敢喝彩。院子内一片萧瑟,仿佛春天的暖风一刻都不曾来过这里,院子的正中间有一口被木板盖上的井,眼前的所有房屋如同这个村庄一样没有逃脱掉死神的诅咒,只剩下一具空洞洞的身躯。我首先探索的是那口孤独的井,我蹲在井口旁用尽全力推开了井口上的木板,木板翻滚着掉在了另一侧的土地上。我双手扶着井口上的石墙,探出脑袋向下观望,井中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圆形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在光线昏暗的井底仍储藏着余量不多的清水。

我绕着井底的清水环视一周,不经意间我看见在透明的清水里,一条皮肤黑青相间的长蛇正在吞食着一只肥大的癞蛤蟆。当时那只癞蛤蟆的身体已被吞食了一半,癞蛤蟆痛苦的惨叫声一声又一声传进我的双耳,癞蛤蟆在长蛇的嘴里一动不动等待着被完全吞食。我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决定以人的身份去阻止这场猎杀。我在破败的院子中找到了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我拿起石块朝蛇的身体处砸去,第一块石头偏离了我的预瞄点砸在了旁边的清水里,但这块偏离的石头成功地让长蛇意识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长蛇受到了惊吓开始慢慢松开它的恶口,我又拿起一块较大的石头精准地砸到了蛇的头部,那条长蛇迅速地将癞蛤蟆吐了出去,在井底毫无方向地爬行。我害怕长蛇会再次卷土重来去吞食那只可怜的癞蛤蟆,我决定用余下的所有石块去砸死那条恶蛇,愤怒使我的精准度大大提高,我用余下的石块将长蛇砸死在了井底。我本以为我拯救了那只癞蛤蟆的生命,但下一秒我就意识到,我只是将它的痛苦延长了。癞蛤蟆在井底依然一动不动,我难以置信地看见癞蛤蟆的下半身已被长蛇咬穿了一个又一个的裂口,癞蛤蟆的惨叫声也被低声的呻吟替代了。我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癞蛤蟆在等待着死亡,长蛇也结束了生命。

我站了起来走到井口的另一端,用那块木板将井口重新封上。我正试图擦掉眼角的泪水,三弟站在最大的屋子里开始对我大声呼喊着:

“二哥,二哥,你快来,你快来。”

“怎么了?”

“这里有好多泥娃娃,你快来看啊。”

我缓缓走进那个有泥娃娃的房子里,屋内紧靠墙壁有一排排的多层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泥娃娃,我靠近木架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泥娃娃,它们的形状不一,表情和神态都犹如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它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艳丽多彩,有的了无生机,我想象着那位技艺精湛的手艺人,猜想他为何不将他的艺术品全部带走,而是将它们留在这里。

三国里的人物、动画片里的宠物、中国的古老神仙们等具有中国风俗与特色的各种原型泥娃娃在这些木架上应有尽有,我们四人如土匪一般欲要将这些泥娃娃全部洗劫一空,在没有任何灯光且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四个偷盗者开始了各自的忙碌。很快,我们的口袋里和双手上都已装满了我们亲自挑选的泥娃娃,最终我们都满意地离开了这个院子。踏出木门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居住着一位老师傅的大房子,我想象着洪水淹没这里时的情景,我想象着洪水抹去一切人类痕迹的那一天。也许在那个手艺人临走的当天,他是否在希望着后来的人们能够发现,这里曾有过人类文明。

走出院子我们朝来时的方向返回,四周的破败和阴森并没有随着太阳的逐渐炎热而有所改观,这个村庄已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我们四个冒险家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地进入和离开,不只是因为我们的勇敢,更是因为我们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那些已逝去的先辈们的亡灵时时刻刻都在庇护着我们——他们的子孙。

我们离开这个禁区,穿过木青河上的石桥走在两边全是农田的小土路上。

“你们都看到了吧,那就是我们村庄的未来。”泥鳅以一种罕见的严肃语气对我们说。

“看到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我认真地问泥鳅。

“实不相瞒,我也是在前几天的一个夜晚偶然听说的,当时我刚偷……不是,是刚买完东西回来,在路上听几个老人在一起聊天时得知的。我觉得很有必要来看一下,就约你们今天一起来了,其实在来的路上我的心里很忐忑。”

“泥鳅,那你觉得我们的村庄还能存在多久?”我问。

“听他们说应该还有两三年的时间。”

“两三年、两三年——”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三个字。

未来是一场灾难的真实预言使我们四人都保持了沉默,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此时已临近中午,我和三弟放下了口袋里和手上的所有泥娃娃后没有任何停歇地跑进了厨房。那场灾难的阴云一直停留在我和三弟头脑的上空,在整个烧锅期间我和三弟只是机械地添柴、添柴……

午饭时,我控制不住地问了爷爷:“爷爷,那里有个村庄叫什么名字啊?”我边说边用手指着西南方向。

爷爷听到我的问话后朝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是吃惊还是正在思考,爷爷愣了一会儿说:

“那里之前有个汤庄,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一个村庄。”

“我和三弟刚从那个村庄回来。”

“你俩刚从那个村庄回来?那你俩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们村庄的未来,爷爷你知道吗?我们村庄的未来就是要沉入水底。”

“我知道。”

“爷爷,我们还能在这里生活多久?”

“两三年吧。”

“两三年、两三年……”我在心里再次重复着这三个字。

夜晚,三弟来到我的房间,我和三弟背靠着墙壁坐在床上,墙壁上我和三弟对唐婉真和杨欣雨表白的字迹依然清晰。

“二哥,看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并不能永远存在啊。”三弟几乎要哭泣地对我说。

起初,我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二哥,我是不是永远也见不到杨欣雨了?”

“并非永远,只是机会确实不多了,如果你还能见到杨欣雨,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勇敢地向她说出所有你真正想说的话,不要让那些话烂在肚子里,藏在遗憾里。”我无力地回答三弟。

我与三弟没有再继续聊下去,我回想着我这短暂的岁月,竟是如此令人无奈地充满了我不愿经历的种种别离——一次次与父母的别离、不久后与大哥的别离、两三年后与丸子的别离,与这片土地生与死的别离……

我默默流下无声的泪水,泪水在黑暗中一滴滴滑落,我不愿承认我也终将要与丸子别离。在人的一生中,什么才是永恒的?是否真的只剩下了孤独的自己?村庄的夜晚很宁静,我又一次闭上湿润的双眼缓缓睡去。

樱桃树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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