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房间里的大茶几上有一个屏幕很小的老式电视机,在若干个不用上学的日子里,我和三弟最喜欢观看的就是经典版和动画版的西游记。在观看的过程中我的心往往会随着孙悟空的经历而时起时落,我常常会有模有样地学习将右手反拧在眉头处并发出猴子的叫声。那时院子里和这片土地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缺少树枝,我和三弟有时就会各手持一根“金箍棒”装模作样地缓慢打斗。
每一年的农忙之际,家里所有人都要参与其中,印象里我只帮忙割过豆子、掰过玉米。那是在极其炎热的季节,火辣的太阳使天空万里无云,“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左手握着一小把刺手的大豆,右手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将大豆割断堆放在一处空地上,我很快就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头顶的太阳丝毫没有示弱的迹象。在那些日子里,只有当夜幕降临时我们才能够回家;在准备回家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我和三弟会捕捉数只蛐蛐一起回家;在走回家的路上我每次都可以看见,四面八方的土地上依然人来人往,喊叫声不断。回到家后,我和三弟会边吃着已被切成小块的西瓜边找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将我们手中的蛐蛐一一放入罐中,观看它们的搏斗。
相较于割大豆,掰玉米更让我感到心力交瘁。同样是在燥热的夏季,我穿着短袖上衣穿梭在玉米地里,不一会儿我便两脸通红,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既痒又痛,我同时要忍受着热、痒、痛抬起头和手掰玉米。我难以想象为什么很多小说会把一些做爱的场地描述在某块玉米地里,这个地方真的适合人类做爱吗?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在我的记忆里农田、农活和农作物的具体形象像是受到了某种保护,终究模糊不清。电子产品和电子游戏的迭代式发展至少改变了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在我童年回忆的后半段,电子游戏越来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天午后,李堂来到我们的院中大声呼喊着我和三弟,我听到喊声后立马走出房间。
“怎么了?”
“李松,上网吧玩游戏去,我请客。”李堂走到我的身边小声说。
“你请客?你哪来的钱?够我们三个人玩吗?”
“肯定够,你看这是什么?”李堂边说边掏出一张百元纸钞。
“够了,走,去喊李涛。”
我们三人走在凉上村通往洛音镇之间的小土路上时,我问:
“李堂,你这钱哪来的?”
“中午的时候,俺爷把他的外套脱在了床上,当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从口袋里拿的,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我和三弟都沉默了,只有他还在傻笑着,我和三弟都没有忘记,上一次爷爷动手打我们是因为什么。这个下午我们三人都玩得十分尽兴,这是我们三人为数不多的一次,从中午到夜幕降临我们一直有吃有喝,不用中途计算着还能玩多久。
网吧里人流已经散去,我朝门外望去,暗黄色的灯光停留在透明塑料门帘上,我拍了拍旁边的李堂告诉他,我们该回家了。我掀开门帘站在门口,寒冷直逼向我的内心,而更让我感到不适的是眼前的人群以及他们发出的声音。我感觉我好像正在失去什么,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摇晃,那一刻我无比恐惧眼前的一切。我们穿过门口贩卖烤红薯的摊车站在马路边缘,李堂不断扭头看着我和三弟。
“要不我们还是走大路吧。”
“走大路要慢十几分钟,这都几点了,走小路原路返回。”
“李涛,你想怎么走?”李堂对右手边的三弟说。
“走小路吧,赶紧回家。”
离开洛音镇的中心一路向西,道路两旁多是荒野和无人居住的“鬼屋”,我们三人穿过这一小段的道路转弯走向回家的小土路上,小土路的两旁种有各种农作物,农作物里一个接一个的坟墓静静地看着我们三人走过,我们三人一路保持沉默低着头往前走,不一会儿我们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奔跑起来。“不要跑,慢点走,越跑越害怕,我们聊会游戏转移一下注意力。”我说。我们三人开始聊起游戏,不知不觉我们就走回到了村子里。
当晚睡觉前我喊来了三弟,三弟与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在同一侧。三弟刚躺下我就问三弟:
“三弟,你喜欢班里的谁啊?我知道你有。”
“你问这干嘛?”
“不干嘛,随便问问。”
三弟沉默了一会,说:
“杨欣雨,你有印象吗?”
“有印象,原来是她,看不出来啊。”我边说边回忆着杨欣雨。
“你当然看不出来。”
“你没尝试着跟她表明吗?”
“二哥,杨欣雨她喜欢你啊,很多人都知道的。”
“什么。”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天天都和唐婉真在一起,也难怪你不知道,那你是不是喜欢唐婉真?”
“是。”我抬高目光看着身旁的墙壁。
“我就知道上次你在骗我,那你跟她表明了吗?”
“没有,你为什么不表明?”
“杨欣雨她喜欢你,二哥,我还能说什么?”
“可我不喜欢杨欣雨,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三弟加重了语气,留给我一个后背。
什么是爱?那时的我和三弟懂得爱情吗?成年人一定都懂爱吗?那时的我只想和丸子在一起,我不想看到丸子受伤,我希望丸子一切都好。
我和三弟躺在床上面朝着屋顶,这时我对三弟说:
“三弟,你还记得咱俩之前从学校带回来过几根粉笔吗?”
“记得啊,就在茶几的抽屉里,怎么了?”
“我觉得咱俩可以把想对她说的话用粉笔记录在我们左边的墙上,你看,这墙上是可以写字的。”我边说边用手拍了拍未经粉刷的粗糙墙面。
“好。”
我和三弟兴奋地跳下床,穿过花布走到茶几的抽屉前将里面的粉笔拿了出来。我和三弟冲上床站在床边面对着墙壁,我对三弟说:“你在左边写,我在右边写。”我在中间处画了一条长长的竖线,随即我和三弟便开始了各自的表白。
三弟对杨欣雨的表白是:
杨欣雨,我是李涛。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直仰慕着我的二哥,也许我从未在你的心中留下过太好的印象,我始终避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胆怯、不安、犹豫不决一直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中。或许你永远也看不到,但我仍然要写下,我喜欢你,杨欣雨。
我对丸子的表白是:
丸子,你一直都以为我每次叫你的是婉子,我不曾向你解释在我的心中,丸子代表着一种圆满。在你新来的那天,你随郭老师一起走进教室,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让我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它曾带给我快乐,而我们也已携手克服了一次挑战,我相信这足以使我们的关系地久天长。我希望你永远都会如那盛夏里的樱桃,美丽且坚强,或许我永远也不会说出那句我爱你,但是我已将我的爱意永远刻印在了这片土地上,它永远不会消失。
我和三弟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表白,我们相视一笑,我在两个表白之间的空白地画了一个极其丑陋但情感真挚的爱心。我和三弟重新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这块原本无趣且粗糙而此时已意义非凡的墙面,虽然在靠墙的床边落有一条长长的粉笔灰尘,但我根本不在乎,这是应有且值得的牺牲,为了我和三弟各自的最初爱情。
我伸手拉了一下位于床头的灯绳,黑暗立即到来,黑暗中爱情的光芒正在闪烁,我和三弟在爱情的光芒中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