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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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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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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一十五章

九月我和三弟升为了二年级,教室位于教学楼一楼的左半边,从这学期开始我对于老师的记忆逐渐清晰了。

班主任是一名语文老师,短发中年女人。她温柔但也时而暴躁,在此后的五年里都是由她带领着我们那群留守儿童们学习成长,别的科目老师换了又换,走了又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有意识地想要探寻自己的过去,我想要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但记忆中的某些画面也许太过陈旧,陈旧到我已回忆不起她的全名,能确定的是她姓郭。郭老师曾在一次课上说过,站在你们面前,我既是你们的老师也是你们的母亲。在我们那群家庭教育更多时候只能起负面作用的孩子们的早年学涯里,遇见了她是我们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郭老师始终留着短发,样貌已失去了青春的靓丽,点点雀斑在她泛黄的脸庞上难再抹去,但她美丽的轮廓依然在与无情的岁月继续倔强地反抗。记得有一次在郭老师的课堂上,我不知如何惹怒了班里的一名男同学,当郭老师转身面向黑板时,他突然站了起来疯狂指责着我,他站在后排自己的座位上对坐在前排的我不明所以的叫嚷。我瞬间呆滞脸色极其难堪,近百只眼睛在我和他之间转换,郭老师很快缓过神来,她看出了我当时的窘迫,抬头大声喊叫:“现在是上课时间,下课来我办公室讲,我来替你解决,你先坐下。”说完后郭老师面无表情凝视前方,那名男同学瞬时失去了斗志乖乖坐在了木凳上。下课铃声响起,我和他跟着郭老师走进办公室,在问话中他立马坦言,他是受我的三弟的指使,话音刚落周围安静了许多,我保持沉默向左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没有说谎。自与三弟相识以来,我始终向他坦露着我的全部包括我的内心,我们曾信誓旦旦许诺永远信任彼此,我们曾躺在一张床上头挨着头在黑夜中诉说彼此对未来的畅想,但从这一刻起或者从他内心当中产生欲让我当众蒙羞的那个念头时起,在我的眼前,我和三弟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阴影。事后,我和那名男同学握手言和,而这件事也一直埋于我内心深处,我不愿与三弟永远形同陌路,我假装我未曾知道这一切。

在这六年里,我们都没有英语老师、没有英语课本、没有一节正式的英语课。郭老师曾为我们上过一节英语课,那是唯一的一节。

那节由语文老师上的英语课只有四十分钟,在那节课上郭老师像个魔法师一样使我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再那么单调,我惊讶于那些曾不起眼的简单物品竟会有另一种称呼。从那一刻起,郭老师帮我打开了一扇大门,我渐渐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除汉语以外的语言,除中国以外的国家。

班里有一对相差只一岁的亲兄弟,是常年的第一和第二名,但引起我们注意的却并不是他们耀眼的成绩,而是他们那有着爷爷奶奶年龄的父母。那对亲兄弟脾气无常使人难以接近,他们的母亲不知何时就有了智力障碍,传言说她每天就只在屋里傻笑。他们的父亲常常会到各个村落拾捡干燥的树枝,我经常会看到一个外表年迈但体格依然健壮的约有六十岁的老人背着一大捆树枝行走在学校里,那个老人会经过我们的教室并站在窗口处像班主任一样伸头看着。若是让他看到或他自认为他的两个儿子在上课时没有认真听课,他会立马放下背后的一大捆树枝并从中抽出一根不管不顾地冲进教室,当着老师和我们所有人的面不留余力地抽打着那对亲兄弟,即使其中一个已经足够认真。他边抽打边怒骂,我们所有人都只能沉默地看着,老师的课也无法正常进行,只能等他停下。曾有一次,他习惯性地闯进教室却指着一名女同学怒吼,他雷霆般的怒吼中夹带着清晰的沙哑,我看着他渐感莫名的心酸。那名女同学当场嚎啕大哭,当时刚刚响起预备铃,郭老师或许正在下楼的路上。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讲台上怒视着我们,只说了一句:“不好好学习都给我滚回家去。”随后他走出教室,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在那些年里这是唯一的一次,他因为其他孩子而冲进教室,有时我会误以为他骂的或许也是我。

那对亲兄弟受到了当时班里很多人的排挤,而他们俩易失控的脾气也导致了他们时常就会被班里的几个男同学围起殴打。这对可怜的亲兄弟家住凉上村,他们单独成户位于距水泥路不远处的一块小高地上。小高地上只有一个用黑砖黑瓦盖起的小房子,看似也要濒临倒塌的样子。房子门前种有许多蔬菜,蔬菜地的前面是一小片的竹林,竹林间有一条小路是他们一家的进出之路。那几年除了上学,他们兄弟俩几乎不曾走出过那块小高地。

有一次下午放学后,我和三弟正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平坦舒适的水泥路使我们不用再一直注意着脚下。我和三弟离开学校先朝八涧村走去,梅村与八涧村之间的道路两旁都是成片的绿田,农田与水泥路之间隔着一条条早已干涸并长满杂草的小河沟。我和三弟走到这里,眼前近处班里的几个男同学又把那对亲兄弟围了起来,那对亲兄弟的脾气虽如烈火但他们的身躯实则却病态般瘦小,那对亲兄弟本已孕于一个高龄母亲的肚子里又加之常年食不果腹,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斗中这对兄弟无一例外毫无还手之力。胖男孩们开始动手了,战斗瞬间就失去了悬念,兄弟二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喊叫着,胖男孩们则更加用力地踢着他们的身体,甚至是他们的头部。这期间路过了上百个准备回家的孩子,但却无人上前阻止,一部分孩子若无其事继续朝前走去,一部分孩子暂时停下了脚步后又立马离开了,剩下的孩子则都围站在路边观望,观望的人越聚越多,现场激情高涨,气氛被渲染到了顶点,那对可怜的亲兄弟被胖男孩们抬着头和双腿一一扔向了路边的干河沟里,河沟底部早已铺满了一层人类的垃圾,兄弟俩痛苦的喊叫声连同他们瘦小的身躯一并淹没在夹杂着坚硬杂草的垃圾堆里,我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心脏不争气地抖动,令人心碎的懦弱使我低下了头,但在我的眼角尽处,我看见三弟的右脚朝向发生了变化,我硬拉住三弟的手带他远离了这个令我羞愧的地方。

这学期开学不久郭老师就调换了一次座位,这一次我坐在最后一排。那时的教室虽然破旧,但内部空间并不吝啬,坐在最后一排往前看密密麻麻全是他们的黑发,来自于各个村落的孩子们坐满了这间教室。教室内部靠墙的两侧各放有一排单桌,一个单桌由两个孩子共享,中间的每一排都拼有三张单桌,此时我坐在最中间,右边坐的是一个同村的女孩。调换座位的转天下午,那个女孩就不断地想要拉着我的手。起初她只是拉着我的手,但渐渐她开始想要抚摸我的身体,她的手伸进我的上衣在我的肚子上来回揉捏并慢慢地向上移动直至我的脖子下方才停止。有时,她会拉着我的手伸进她的上衣里,她拽着我的手在她的上体上下抚摸。

有一天下午她小声告诉我让我放学跟她一起走,我答应了她并找了个理由抛弃了我的三弟,放学铃声响起,我听从她早先的指示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我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同学走出教室,他们兴奋不已。不久后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我独自一人,若有若无的嘈杂声在听力尽头闪烁,这时她从教室外走进来坐在我的身旁,她的头慢慢靠近着我,双唇触碰着我的双唇,随后她站起身拉起我朝校门口走去。那条新修的水泥路连通各个村落,它犹如一条长河,沿路的每一个村落里都有数条小道像是大河的支流连接着长长的水泥路。走出校门后,她带着我朝村子的方向走进人迹最罕至的一条小路。

小路的两旁全是大树和竹林,阴森的树林间我看到有两个空荡荡的黑色瓦屋,四周的参天大树密不透风地包围着我,仿佛随时都能将我从这个人间蒸发,这里的一切和我当初在大巴车上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恐惧在我的心里慢慢孕育。我十分害怕地拉着那个女孩的手,她看到我主动拉着她的手便回头朝我微笑,她带着我继续朝前走去,最终来到了一处毫无人烟的地方,这里仿佛是地球最初的模样。她带我走进一片绿色杂草中,那些杂草的高度稍高于我们,此时她叫我停下,我看了看四周意识到我和她正站在那片杂草中央的一小块类似圆形的空地上,空地上半是黄土半是绿草。这时,她的语气仿佛将军命令士兵一样让我脱掉自己的裤子,我乖乖地照做,她向我走来紧紧地盯着我的下体,一会儿后她也脱掉了自己的裤子,我看到她细白的双腿间竟空空如也,她用手给我指了一个精确的位置,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回想起春节的那个夜晚,那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人原来指向的是这里。她轻碰了我一下对我说:“把你的那个东西放进去。”

当我进入她的身体时,我顿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快感,说:“这里面好舒服呀。”

“舒服你就多放一会。”她看着我面带微笑地说。

在这个临近傍晚的时刻,我在不明世事的情况下提前品尝了性的滋味。终于,那个女孩的爷爷起了疑心,他疑惑自己的孙女为何每日都较其他孩子更加晚归。那天下午放学后,他有意或无意悄悄跟在我和她的身后,最后他发现了这一切,他认出了我并在事后通知了我的爷爷。从转天起,他便一直接送着那个女孩,一日都未曾中断过,一个月后郭老师再次调换了座位,我和她分开了。

没有了大哥的每日带领,我和三弟在学校与家的往返路途中难免就会玩物丧志。有一天早晨我和三弟即将走出高柳村,右前方不远处的一条静河莫名地将我和三弟吸引了过去,我离开水泥路走进靠近那条河的小路,上学的事情就在这转瞬即逝间被我完全忘却了。我和三弟停在河边将书包扔在了河边草地上,那条河总体呈椭圆形像一个小池塘,水面与岸边草地之间有块空荡的区域,越靠近水边,空荡区域表面的泥土就越黏湿。

三弟勇敢的天性帮助他毫无畏惧地蹲在河边把右手一次次伸进那些未知的深渊,三弟总是能够一眼看出哪些洞是新的,哪些洞是旧的。有的洞口前会堆有如同动物粪便模样的湿土,这样的情形常常会让三弟兴奋不已,“这里边一定有螃蟹。”他边大喊着边朝洞口处跑去。整个上午我和三弟就在这条河的附近玩耍,该去上学的念头不曾在我们的脑海中闪现,三弟或蹲或趴着摸遍了这条河边的所有洞口,我始终站在旁边满怀兴趣地看着,我对于未知的一切都会充满恐惧,我不知若将我的右手伸进一个潮湿狭窄的洞里会发生什么。整个童年期间我跟随着各个村落的孩子去过大大小小无数个河边,穿越过各种树林、荒野、杂草、沼泽一样的大片湿土,在他们一次次的怂恿下我只有一次尝试想将自己的手伸进洞里,但当我的手刚刚到达了洞口,那冰凉潮湿的泥土使我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曾有一次经历使我彻底失去了探索未知深渊的勇气。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和三弟跟在一群同村的孩子里四处游荡,其中年龄最大的就是那个可以轻易爬上八米高的大树上再将顶端鸟窝里的三个白色鸟蛋摔碎在我和三弟面前的狂野男孩。我们走着走着来到了一条荒芜的河边,这条河的两侧长满了杂草和各种奇怪的树木,残破的红色塑料袋缠绕在泥土表面,岸边之上的房屋早已无人居住。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河边一侧的斜坡上,斜坡上寸步难行,枯枝落叶、可划破皮肤的杂草、人类遗弃许久的塑料袋混合在一起,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掉入河中。走到河流的中间处,那个狂野男孩看到脚下有一个看似新建的洞口,他指挥着我们紧紧拉住他,他双腿下跪弯腰脸几乎贴在泥土上将右手伸了进去,仅几秒后那个男孩狂笑着说:“这里面竟然有一条黄鳝。”说完后他将手迅速收了回来,我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条蛇,整个蛇身没有一丝黄颜色,细细长长犹如我当时的右臂。除了他以外我们所有人都在尖叫着,他紧抓住蛇的末尾处,那条蛇在空中努力翻转,当他准备转过身面向我们时,我们早已退到数米之外处站着,那个狂野男孩看了看我们非常不屑地将那条蛇用力砸进了河水里。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将手伸进任何一个未知的洞里。

不知不觉间远处出现了陆续的声响,我看到水泥路上不断有学生背着书包走过,我意识到该回家了。我和三弟找到草地上的书包后立马向水泥路走去。我和三弟回到家后,爷爷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故意戏弄着我和三弟:“今天上的什么课?你们学到了什么?”爷爷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和三弟的衣服和书包。

“今……今……今天上的是……是语文课,我们学……学到了……”

“行了,郭老师刚刚亲自来过了,问你俩今天都没去上学是怎么回事。说吧,是不是又去河边了。”

我和三弟站在屋子里上下点着头,爷爷并没有责骂我和三弟,他笑着说:“跟你俩爹一个德行。”

这件事成为了多年来爷爷在饭桌上总会提起的笑点和话题,有时在春节期间爷爷还会当着父亲和大伯的面重新提起这件事情,我和三弟一次又一次地被爷爷嘲笑但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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