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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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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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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连载

第六章

一个黑影正在快速跑来,坐在最靠近门口的我的心脏因恐惧而加速跳动,我害怕这个黑影会悄无声息地将我卷走。黑影越来越近了,我如坐针毡焦虑不安,但当那个黑影即将靠近我时,我看出那所谓的黑影就是那条日后被我称其为“小黑”的小黑狗,我长呼一口气虚惊一场。

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三人共五人此时围坐在一个小木桌旁,爷爷坐在最里边面朝着门,我与爷爷相视而坐,父母和奶奶则分别各坐一端。正在我们喝着热粥闲聊之际,一个高挑的男孩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个男孩不是别人而是大我五岁的堂哥。我的爷爷奶奶共育有五个孩子,我有两个伯伯和两个姑姑,这位刚刚出现的男孩是我大伯的长子,他是这个大家族中最大的一个孩子,我的父亲虽年龄最小但我在同辈孩子中却排行老二。老三是我大伯的次子,此时他还在大伯大娘那里,几个月后他也会来到这片土地上。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我的大哥名叫李浩是我一生中的英雄,在他陪伴我和三弟李涛的四年岁月里,他待我如同待他亲弟弟一般温柔可亲。他会像个大人一样照顾着我和三弟,也会像一个勇敢的哥哥一样保护着我和三弟不受任何人的欺凌;他会分享他的零食也会陪我和三弟玩各种流行有趣的游戏,他总是隐藏自己的负面情绪,不愿给我们带来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在他的陪伴之下我和三弟渐渐成长了起来。在那些年的成长期里由于父母的暂时缺失,我不由自主但也心满意足地将我内心深处那本应给予父母的情感依赖全部转移到了大哥身上,直至今日,每每见到大哥我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好感。

大哥那年十一岁正在梅村小学上五年级,梅村小学要从屋后的大路一直向东穿过三个村落到达梅村然后再向左转一个弯才能到达。大哥在我的旁边坐下紧靠着我,奶奶告诫大哥说我是他的弟弟,以后要好好照顾我。实际上奶奶的这句叮嘱大哥早已心领神会,他就像农村里所有称职的哥哥一样明白自我身份的不同,早早就懂得如何去做。他早早地就开始关注着这个“断了一代”的小家庭中的大小事务,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他都有着自己的理念,并且总是遵循着他的理念做出正确的选择。奶奶对大哥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冲我温柔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时我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突然喊了他一声哥,大人们和他都惊奇地笑了。大哥匆忙喝下了几口热粥便背上了书包准备赶往学校,我与大哥的第一次相遇短暂但顺利,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落寞,就像无数迷失于人生大海里的人们一样惶惶不安,幸运的是这种落寞感是短暂的。

小黑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我出于一种天生对狗这种动物的喜爱而摸了小黑一下,小黑转过头来一直看着我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摇晃。这时,奶奶告诉我吃饭时不要摸狗,于是我就只能一直坐在凳子上看着小黑。吃饭时我的父母一直心不在焉只是偶尔会喝一口热粥与爷爷奶奶谈话,我可怜的普通且善良的父母啊,对于已育有六岁儿子但仍未过而立之年的他们而言,将自己的长子数年如一日留守在千里之外的故乡,他们的内心又该经历过何种的痛苦与挣扎呢。我的爷爷奶奶对此却见怪不怪,因为在他们的生活里早已见惯了这类似的情景。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村落里,凡是爷爷奶奶所能看到的孩子几乎都是留守儿童。在最后一段沉默中早餐结束了,奶奶和母亲在收拾着碗筷,爷爷吃完饭后就又回到了田地里,父亲依然在屋里坐着。我生来喜静但也偶尔淘气,我独自走出屋外站在院子中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感到既新鲜又畏惧。一阵风轻轻吹过,我再次看见了那正在摇晃的樱桃花,情不自禁我朝着那棵种在院子另一侧的樱桃树走去。我站在樱桃树下抬头凝视着它的每一寸肌肤,它的底部树干低矮粗壮紧紧扎根大地,它的向上伸展的无数大小枝条纤细又修长,枝条上正盛开着一团团浪漫感人的粉白色花朵,这些粉白色的花朵会在时机成熟时化变为鲜红的樱桃。我站在这里久久不愿离去,用手抚摸着它并不柔软甚至有些刺手的皮肤,我暗自决定与它的相识就此开始。

下午五点左右,大哥伴随着残缺的暗红色夕阳回到了家中,他一回到家便朝我走来,把他提前买好的放在书包里的零食拿了出来全部给了我,我双手抱着这些零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面带笑容跑进屋内将这些零食放在最右侧房间的床上,随后我便立即走了出去看见大哥右手拿着书包正朝另一个房子他的家中走去,我奔跑着跟上大哥并和他一起走进了屋里。

大哥的左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搂着我走到了门口,站在门口我看见大哥家的门同爷爷家的门一模一样,都是由两块土黄色木板组成,两块木板中间挂着两个小铁环,一个黑色小铁锁将这两个小铁环锁在了一起。大哥打开锁推开门,暮日的光亮一点点地在地面之上流淌前进,我和大哥走了进去,房子内部同样只是三个房间,中间和右边的房间堆放着一些杂物,杂物之上落有些许灰尘。大哥进门向左边走去,一扇上半部分是玻璃的小木门正敞开着,我同大哥走了进去,屋内极其漆黑没有多少光亮,大哥打开顶部的电灯棒散发出了微弱的白光。一张大床上放着明显不对称的小被褥,紧靠内墙的是一整排的黑色大衣柜,衣柜的每一半扇门上都有一面镜子,正前方的墙壁上贴着一个女人的画像,她面无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无论我站在任何一个角落去看她,她也都正在看着我。这个房间留有很多大伯大娘曾生活过的痕迹,可是这个房间的阴暗和神秘使我恐惧难耐,若没有大哥的陪伴我永远也不会进入这个房间。

大哥放下书包带我来到樱桃树下,他对我说在十一年前的那场婚礼中大伯大娘携手栽下了这棵樱桃树,那一年大哥也正在大娘的腹中已渐具雏形。十一年间大哥同樱桃树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共历风雨,渐渐向上成长,我有时会陷入怀疑,我不过只是一个后来者。每年的盛夏季节便是樱桃的成熟之时,绿叶和红果会挂满每个枝头,大哥年年都会帮我和三弟采摘樱桃以确保我们不会从树上跌落。

厨房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奶奶在呼喊着大哥。大哥闻声而动立马跑到一个立于院中的压水井旁,压水井的底部由水泥构成,顶部是一块铁制品其尾部就像猫尾巴一样细细长长地翘起着。大哥将放在手边的一小盒水倒入井中,随后握紧尾部的把手上下抬动着,不一会儿源源不断的清水流入到了井口下方的白色圆桶中,当水即将漫过桶口时大哥便停下双手将白色圆桶拎到厨房。

另一边母亲和奶奶正在手忙脚乱地切菜做饭,父亲坐在对面不断地往烧锅口处添柴加火,爷爷家的烧锅台同那对可怜的老夫妇家的一样上面放有两个黑色的大铁锅,下面有两个内部连通的烧锅口。父亲独自一人同时看管着两个洞口看似也并不清闲,用不了多久我将取代父亲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给两个洞口不断添柴加火。

夜幕悄然降临,爷爷提前从田地里回到了家,走到屋里卷了一小块麻烟放在了他的那根长长的烟杆上,爷爷擦燃一根火柴迅速放在了存烟口里嘴则在另一端一抿一抿着,随即一道道的轻烟四处飘散。爷爷坐在屋里抽着麻烟打开了电视,观看他早已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京剧节目。我后来了解到,爷爷年轻时曾在一种需要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唱过两年的京剧。我曾试图跟着爷爷去理解这门艺术,起初我跟着爷爷的脚步慢慢看到了门槛,至少我自认为是如此,那时我常常沉浸其中。我跟着爷爷一起观看那些电视中的京剧表演者,竭力模仿着他们的唱腔,我总是会向爷爷取经,爷爷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所知的所有理论和实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于这门艺术的兴趣就像一滴浑水流入大海中,至今早已无影无踪。

我坐在爷爷的身旁,目光被不断闪烁着暗黄色光芒的小灯泡吸引,小灯泡高高悬挂在半空中,我的眼睛沿着系在小灯泡尾部的一根白线往回移动,发现了那根可以控制灯泡开关的长绳。我跳下床离开爷爷靠近着那根长绳,我尝试着拉了一下长绳,顿时电视机屏幕所散发的白光格外耀眼,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却显得有些孤立无援。我受到了惊吓又立马拉了一下长绳,暗黄色光芒又重新照亮了这个小屋,爷爷直直看着我但一言未语,我意识到了爷爷的怒视便立马走向爷爷再次坐在他的身旁。

在我同爷爷观看京剧时,大哥正一次又一次地把饭菜端放在屋里的桌子上,我们依然坐在相同的位置,大哥紧靠着坐在我的左边。饭间,我的爷爷突然问我的父母: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就回去,小的还在他姑那呢,时间久了我怕他在那又哭又闹的太烦人。”母亲抬起头说。

“还有不少活等着干,要快点回去。”父亲跟着补充一句。

“为什么明天就回去啊?我要在这多待几天,我要和大哥一起玩。”我疑惑地大声问着我的父母。

“是是是,谁说明天要回去了,你听错了,明天不回去,明天不回去。”神情紧张的母亲立马就回应了我。

沉默又是沉默,晚餐又是在沉默中结束。母亲用热水帮我洗好了脚抱着我走进右边的房间,她把我放在床上后便走了出去,而我的注意力也立马就被之前大哥买给我的零食吸引了,我看着这些近在眼前的零食傻傻地笑着。

当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沉浸在自我的欢乐中时,他们五人已聚集在门口的院子中散坐着,正门上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同样小的灯泡,微弱的暗黄色光芒在寂静的黑暗中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使他们五人不会被黑暗所完全吞噬。

他们刚刚坐下,泪水就从母亲的眼角中流出,父亲看了一眼正在抽泣着的母亲没有说话。

“我的儿媳妇呀,你尽管放心吧,别哭了,再哭让松儿听见了,他要看到你现在这样,你又该咋解释呢。”奶奶安慰着母亲轻轻地说。

“我其实不是不放心,就是一想到这以后都见不到松儿了我就心里难过。”难抑悲伤的母亲勉强说了句话,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

“他又不是要死了,以后……”父亲话音未落,愤怒的母亲就对着父亲大声说:

“对,就你说得轻巧,以后孩子长大了心里怨恨你,我看你怎么办?”父亲不再言语只是静坐着。

整个期间爷爷和大哥始终是个聆听者,大哥在沉默中仿佛已听懂了些什么。在日后的生活中他总是对我百般包容,对我的关爱更多时候甚至会远胜于他的亲弟弟,当我和三弟时有冲突时,他总是毫无根据就会偏袒着我。有时,连我自己都会怀疑,我内心深处的情感依赖到底留在了哪里?

夜晚稍带寒意的风使他们很快结束了对话,大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奶奶坐在屋内的小木板床上,爷爷关上了门并将一根小铁棒横插在门中间的两个铁圈里。我的父母各躺一边,我在父母之间安然入睡。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有一个女人在低声哭泣,那凄凉的哭泣声使我毛骨悚然,我浑身发热突然醒来,醒来后我隐约仍能听见那个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不过我的清醒意识只维持了两秒钟随即便又进入到了梦乡。

第二天待我自然醒来后发现,我的父母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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