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其然,回到三姨家就被一顿责备,郑晓龙忙不迭地解释。亲情加上郑晓龙可以编造的善意的谎言,三姨自然没有生气的理由。饭桌上摆着好几盘菜,还有黄酒。与三姨们吃过中饭,郑晓龙说是要到集镇上转转。三姨虽然盘问一番,可是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又不好拒绝,只能听之任之。
郑晓龙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因为心情舒畅了一些,便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可爱许多。郑晓龙甚至吹起口哨。轻车熟路,集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昨天在集镇上转悠时已经看到邮局所在,今天自然无需费周折。郑晓龙将自行车仔细停好锁好,转身进入邮局营业厅内。
在柜/台/办理好手续(交押金),然后在数量很少的电话间外面等候。还好,仅仅五分钟光景就轮到郑晓龙。拨通一个固话号码,响铃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继续拨,还是重复第一次的模式。连续五遍无人接听之后,郑晓龙放弃。怎么样才能联系上离姜堰不远的“如皋”的一个笔友呢?发电报,有点夸张。写信,近在咫尺,应该不会耽误好几天时间。郑晓龙找邮局工作人员要来纸笔、信封,快速写好简短的一封信,寄出。
似乎觉得眼前急需要办的大事已办妥,而且三姨家也已拜会过,得考虑合适的时候离去,没有理由在这个较忙的季节麻烦三姨忙忙乎乎伺候,得尽快另找去处。不过,即便如皋的朋友顺利收到信,自己前去见个面,终究也无非闲聊一阵,只能是匆匆过客,下一步何去何从?依然漫无目的。心中不免七上八下,诚惶诚恐的。
当思维搅合在“明天的早餐在哪里”时,郑晓龙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自怨自艾一番之后,选择推着自行车慢慢往三姨家回返。走到一半路程时,他猛然醒悟到,必须与远在柳州的另一位笔友取得联系,否则下一站将没有目的。
回到三姨家,郑晓龙觉得很累,不顾昨晚喝醉的不良影响,在三姨的劝阻下喝下不少黄酒。江南的黄酒味道有点甘苦,完全不同于北方老家黄酒那蜜糖水般的味道。原本也尝试品味过姜堰地产的烧酒,可是酒的度数低,难以下咽。
吃过晚饭在院子里外转悠一阵。可以预料:郑晓龙铁定是心不在焉,难以排遣心中的郁闷!按照昨天酒醉没有休息好,今晚理应早早入睡,然而换陌生环境就失眠的习惯挥之不去,再加上原本就有点神经衰弱,血压也较高,睡眠自然而然不好。三姨家有台十四寸的彩电播放着本地节目,周围邻居有不少来蹭电视看的。已然知道郑晓龙身份的邻居倒还罢了,不知道的个别邻居眼睛不是瞅着电视屏幕,而是看稀奇古怪般盯着郑晓龙的脸看,使得郑晓龙浑身不自在,不到晚上八点整,他找了个理由回到卧室关好门,不开灯,在黑暗里呆坐着。他近乎心力交瘁。
在三姨家无所事事地泡到第五天,郑晓龙实在忍受不住,第六天早早起床,婉拒三姨热情相送,独自急急地赶到城区汽车站,搭乘到如皋的班车。两地相距不是很远,上午九点半光景,郑晓龙已经站在如皋城区的大街上。要约见的人尚未联系上,在如皋又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彷徨一番之后,郑晓龙一头撞进旅馆里。或许是天生具有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潜质,郑晓龙一改内向和沉默寡言的性格,接连与几家旅馆的工作人员侃侃而谈,最后才选择一家国营的旅馆住下。靠窗户的单间,没有独立卫生间,但是有沙发、写字台、大床、彩色电视机等标配。如此房间每天的住宿费十六元整。兜里的钱越来越少,说不心疼是假的。然而到今天的地步,郑晓龙只能豁出去了。到山穷水尽时该咋办?暂时懒得去想。
泡好一杯茶。打开电视机。斜躺床上开动脑筋。郑晓龙觉得还是应该继续电话联系如皋的朋友,既然已经置身此地,断无无功而返的理由。心烦意乱看电视到上午十一点左右,他从包里取出三姨给准备的煮鸡蛋,饼子,就着旅馆提供的茶水,胡乱填饱肚子。在磨蹭一会,到中午十二点过,他匆匆出旅馆来到大街上找公用电话。鉴于囊中已经逐渐羞涩,他不敢到个人小摊上去打电话。邮局的长途电话费都是每分钟一块八,个人小摊上打了折扣的计时器每四十秒收一分钟五元的电话费,郑晓龙是亲眼见过的。
可能因为是市话,邮局工作人员只让他交了五元押金,而且就使用柜台上的电话机拨打。多少有点涉及隐私,可郑晓龙没有怎么讨价还价,抓起电话拨打起来。还好,电话响铃不过五声,对方有人接听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吴静在吗?麻烦您请她接个电话。”郑晓龙迫不及待地说。对方倒也没有迟疑,传来声“你等下。”对方随即放下电话,话筒里隐约可以听见“吴静,吴静,有电话找你。”
电话被人重新抓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过来“您好!我是吴静。请问您是哪位呀?有事吗?”郑晓龙赶紧说:“您好。我是郑晓龙。冒昧前来造访,还请多多包涵。我现在人在如皋。前两天从姜堰发给你的信收到没有?”“靠!你还真跑到如皋来了。信收到,但是没有回信地址,所以也没法回复。你住哪里?稍等片刻我来找你。”郑晓龙告知了住宿旅馆的详细位置。
要见的人总算联系上,并且一会就会面对面,郑晓龙心情激动起来。在街边商店买了瓜子、水果、饮料,匆匆回到旅馆房间等候,当然不忘对着精子梳洗打扮一番。岂料,原本说好的“片刻就到”,却让郑晓龙恭候差不多两个小时,依然是不见人影。是不是电话里没有听清楚所报的地址和旅馆名称?还是有意避而不见?似乎种种假设和猜测都合情合理。货到地头死!没有别的咒念,郑晓龙只能守株待兔。他焦虑万分地念叨着,明天早上十点以前必须退房。
不能到外面去逛,只能傻傻待房间里看电视。约摸到下午三点光景,敲门声响起。神经绷得很紧的郑晓龙闪电般从床上跃起扑向房门。手抓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冷静下来,继续等待敲门声,觉得恰到好处时他拉开门。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出现在眼前。双方均惊讶几秒之后,郑晓龙率先开口说道:“你好!请问你是找谁?”
“你是郑晓龙吗?我找他。中午电话联系过的。”站在门外的姑娘说道。“你是吴静吧?我就是郑晓龙。请进屋说话。”郑晓龙心中充满喜悦,话说的字正腔圆,做出请君入瓮的手势。吴静微笑着点头默许,随即进屋。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郑晓龙不慌不忙地请吴静落座,上茶水,瓜子,水果。吴静客气地谦让,没有动任何物品,仅仅笑盈盈的婉拒。
虽然书信来往、交流有两三年时间,也互相寄赠过近照,算是对彼此的相貌有肤浅的了解。然而此时此刻,郑晓龙觉得眼前的吴静比照片上漂亮,更显气质:端庄秀丽的脸,飘逸的秀发,得体的白色衬衣加白色休闲裤,黑色的中高跟鞋,以及不知道哪里散发出的淡淡的芳香,让郑晓龙几乎神魂颠倒,暗自庆幸能够结识一位江南的美女。
书信往来时,两人几乎都是妙笔生花,如今同处一室,面对面时,却又刻意保持着矜持,说话咬文嚼字,小心翼翼。
吴静充满歉意地说道:“让你久等,报歉得很。不瞒你说,我早早离开学校之后,学过理发,在饭店当过服务员,后来学过半年的营销,这些经历书信里都给你讲过。我现在的工作是在本地的一家纺织厂做销售,平时在外面的时候多。收到你从姜堰寄来的信,得知你即将来如皋,电话又未能联系上我,知道你很着急,我也很着急,但是你我均难以联系上。今天中午接到你的电话,我将手头的事物安排妥当之后就计划来面见你,岂料节骨眼上爷爷突然来厂里找到我,说妈妈上班时晕倒,已经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事出突然,又是昏迷不醒,所以我不得不先赶到医院探视。与家人们搭手将妈妈安顿好,才抽出时间来见你。唉,好事多磨吧!”
吴静说的一本正经,很真诚。郑晓龙赶紧说:“亲人病重是大事,更何况是自己的妈妈,自然是耽误不得。在如此情况下还劳烦你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你妈妈住院的医院距此远不远?我和你一块去探视下怎么样?”
“你的心意我领了,去探视我建议就免了。出这等事,我父亲、爷爷奶奶、哥哥、嫂子十有八九都聚集在医院里,我突然带一个大家从未见过、听说过的、还是外地的帅哥现身,很容易被展开丰富的联想与误解,这个你懂的。再加上你我勉强过成年人的杠杠,更不能不明不白被人误解。对啦,我还大你几个月,平时书信往来都是我叫我姐姐的。”吴静语调平静地说道。
的确,书信往来到后半年,语气多少有些亲昵,曾经让不知天高地厚的郑晓龙想入非非。如今面对面而且同处一室,不仅不能动分毫,反倒有意拉开距离,显得陌生而略有戒备。郑晓龙原本性格内向的弊端显露无遗,只好没话找话地说道:“如皋有没有特别的风景值得去看看。咱们书信里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某一天千里有缘来相会,你会带我饱揽江南风光的。”
“当然记得。如皋也是历史名城,有很多名胜古迹值得瞻仰、游览。只是报歉得很,你知道我家里刚刚出了一揽子事,忙的焦头烂额。而且偏偏不凑巧,我今天晚上、确切地说应该是凌晨三点钟,得搭乘厂里的送货车到上海去交货,此趟是我短短的做销售业务以来联系和交付的第一批货,所以必须得亲手操办,不可假手于人。如果你能在如皋待上十天半月,那我一定可以抽出时间陪你转转,逛逛,兑现承诺。”吴静说道。
如果荷包鼓鼓,郑晓龙何尝不想多逗留一些时日,此时他只能违心地、实事求是地说道:“鉴于你目前工作、家务事缠身,就不便过多打扰你。来日方长,咱们今天能见上一面,已算是三生有幸,我已经很满足了。这样吧,距吃晚饭的时间已很接近,我请你吃个晚饭吧。”
“不可以!在怎么着我也得尽地主之谊,晚饭我请你吃。就这么定下。我先离开一会,到医院去看看妈妈怎么样了,然后再来请你吃饭。”吴静说道。
郑晓龙心里想着:让初次见面的女性朋友请吃饭,无论如何心里过意不去,到时候抢着付账是必须的。他嘴里却说:“那也行。重复我那会说过的话,还是想随同你到医院去走一遭,怎么样?你放心,咱们可以设计个比较妥当的方案,我以合适的身份出现,不让你的家人注意和责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