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又过去几天。待到天气持续晴好,李高铧方才通知做好点火开窑的准备。前道工序已于一天前开工,郑晓龙跑去看过。只见推土机将黄泥推到输送带附近,几个工人再用铲一点点把黄泥铲到输送带上,适当还加有较细的细碎煤块。输送带上的黄泥进入一组机器里,再出来时就变成长宽高很规则的一排泥块。站在旁边的一名工人往下压一个手柄,这排黄泥块便被裁成一块块标准的湿砖坯。另有工人推着平板两轮车等着的。湿砖坯下垫有木板,工人两人一组,将有砖坯的木板抬起放到平板车上,再将一块空的木板放在出黄泥块的地方。
一平板车装好六组湿砖坯,便由一名工人拉倒嗮砖坯的场地,用手小心捧起湿砖坯,码放在相同规格的平台上。码放的高度有标准,刚拉来的湿砖坯只能码三个高,照嗮一两个小时之后,才能继续接着往高里码放。但是最多十个高。这活儿很繁琐,到吃过晚饭,即便天气晴的很好,也必须将嗮场的砖坯盖起来。正是因为这活儿比较繁琐,需要的人工也几乎是郑晓龙们的两倍。
老板请来风水师,将砖厂每个角落都转悠好几趟之后,出台若干项整改条款,连郑晓龙们使用的露天厕所都在整改范围之内。看好的黄道吉日那天早上三点,砖厂所有人都被叫起来,集中在砖窑前面的场地上。一位穿着不知道那个教派的法衣的长头发风水师,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在场地中间摆着的一张桌子上又是烧纸,又是舞剑,还咿咿呀呀念着根本听不清楚的什么。
所有人胳膊上被系上一根红线,头上也缠着一根红线。砖窑正中间那个窑门前,摆着一张古式八仙桌,上面摆着猪、牛、羊三牲的头(假的,据说是面粉和颜料做出来的),还有香蜡烛裱等常规贡品。李高铧在老板的授意下,将手下人员分成几组,每组人员手里都拿着香烛,还有一个装有泥土,染成红色的大米、带壳花生、麦子、铜钱、银元(假货)的土瓦罐,以及写着“上天王母娘娘圣位”、“窑头旺相”的红色黑字纸条,在每个窑门靠右位置,摆上土瓦罐,粘贴上字条,点燃香烛插进去,拱手作揖说几句吉利话,然后到下一个窑门继续。
尽管风水师安排的祈福求财程序又臭又长,可还是在一个小时之内结束。剩下的时间,风水师安排所有人员:在他那张祭拜天地的破烂桌子前低头,双十合十,站着,等候东方天际第一抹云霞出现时,磕头,燃放鞭炮。风水师还规定,如果期间出现有人上厕所等哪怕是短暂离开的事情,那么这场祈福求财的法事就是白做,而下个黄道吉日还不知道在哪一天!安排好这些事,风水师带着徒弟,到砖厂老板们给准备的一间房子里去,做全封闭式的不能被外人偷窥的法事(郑晓龙估计去睡大觉而已)。老板们也被告知可以休息,让手下人守候财运福运就可以了。
从三点多硬生生站立到五点过,需要的东西才缓缓出现。偏偏需要同时出现的风水师,姗姗来迟,几乎等霞光万道天大亮时,风水师才打着哈欠带着两徒弟匆匆赶来。自然是磕头作揖,焚香烧纸,赌咒发誓,然后狂放一阵鞭炮,整个仪式算是告一段落。不过,风水师还有特别交代:贴在各个窑门上的纸条、摆放的瓦罐,一周之内不可动,必须原样保护好,这期间每天早晨六点之前,必须有专人上香膜拜。
郑晓龙们各个腰酸腿疼,困乏的要死,但今天开始就必须遵守正常的作息时间。因此,鞭炮放完,仪式告一段落,郑晓龙们连洗漱都免,直接拉起各自的人力两轮架子车,正式上岗。
郑晓龙拉上做有记号、从今天开始就属于个人专属专用的人力两轮架子车,来到两排砖坯之间的过道里。砖厂拉坯使用的架子车,比一般农村家庭用的小一号,体现在宽度窄一些,车身略长,车把和车尾用两块板拦起来。车厢底下绑着两根拖木,作用是平地时起平衡作用,下坡时前面车把往起来抬,后面两根拖木就会与地面摩擦,产生较大的阻力,起到“刹车”的作用。
因为是第一车,郑晓龙装的满满的。满头大汗拖到窑门口时,看见已经有几辆车在排队等候。每次只能进去两车,规矩郑晓龙已经提前知道。他看看几位老工人的车,觉得车上装的砖坯明显要少些,而新工人普遍装的多一些。已经卸下砖块从另一个窑门出来的胡二宝来到等候进窑的工人们面前,摇头教训道:“新来的同志们听好,不要装的太多,每车装一百匹砖坯就可以了,因为有损耗,再适当加三五匹就足够。另外,装砖坯一定要选干透的才能装。否则要罚款的。”
胡二宝把新工人们车上的砖坯挨个检查一番,让拉回原处卸下重新装。李高铧也赶来督促。郑晓龙们只好互相帮助,将砖坯拉回原处卸下。这次每个新工人面前,都有人面对面指导,自然不会再出错。第一车合格的砖坯拉进窑里,只见码砖坯的是富平、高平两位帅哥。因为是两辆车同时进窑,卸车,所以高平、富平每人接一辆车上的砖坯码放。郑晓龙此次是给富平递砖坯,他抱起一摞近十匹砖坯递上去。富平眼睛一瞪说:“你有力气,欺负人是不是?每次递两匹砖,一只手拿一匹递给我,否则没法操作。”
因为是第一次干这活,规矩和窍门均不甚熟悉,郑晓龙只能虚心求教。递完砖,富平从上衣兜里取出一个扑克牌剪制成的小纸片递给郑晓龙,叮嘱说拉一车发一个纸片,到下午收工时交给“牛大师傅”或者李高铧清点,计账,将来结算工资就靠这个依据,一定要保存好。
一上午,忙忙碌碌,郑晓龙一共跑下十二趟。按照老工人们的说法,拉一车算下来大概八毛钱工钱。新工人里面,郑晓龙多跑一趟。出窑的两名工人,因为暂时还没有烧好的砖块,临时加入拉砖坯的队伍里挣外快。一个上午下来,所有工人拉的砖坯,码满三个窑门。每码满一个窑门,李高铧便拉来大号的砖块,湿漉漉的黄泥,将窑门垒砌封闭起来。出窑时再打开,周而复始。
一整天下来,郑晓龙腰酸腿痛。一块来的几位工友们个个叫苦不迭。杨伟居然受伤:拉一车砖坯下坡时,速度过快,直接冲撞到窑门上,左侧车把重重抵在他大腿根部,致使他几乎昏厥过去。无可奈何,李高铧只好让他休息。下班之后回到宿舍,郑晓龙第一时间来到杨伟床前,关切地问道:“杨兄,伤势怎么样?能不能让弟兄们检查下,会不会真的变成‘阳痿’?”
嘻哈一阵,郑晓龙随同工友们一块到小溪里洗漱。吃过晚饭之后,因为累,也不想出去散步,就顶着闷热躺床上翻阅《圣经》。直到八上七点半之后,《公关小姐》即将开始播放时,他才赶紧从凉席上爬起来,匆匆赶到厂部。随着《公关小姐》的热播,砖厂的弟兄们在电视剧开始和结尾,由最初在心里默默哼唱电视剧里的主题曲、插曲,到后来和现在则无所顾忌地大声开唱。郑晓龙也是其中的积极分子。而卢遇财、钱耀祖两位砖厂弟兄们里的“音乐家”,已经根据李高铧写的曲谱,将《公关小姐》主题曲吹、弹的有模有样。郑晓龙很想拜两位为师,可惜很长时间过去,他连皮毛也没有学会!只好放弃并觉得好窝囊。
正式开工第十三天上午,郑晓龙埋头忙着装砖坯,李高铧猛然在他身后大声叫起来“郑兄,你的信!柳城寄来的。好漂亮的字,是女朋友写来的吧?”
郑晓龙赶紧起身接过信装兜里。为啥不第一时间看久盼之下姗姗来迟的信呢?原因很简单,经过十几天的历练,郑晓和一块来的新工人们,已经从最初两天的几乎吃不消,到现在轻车熟路,并形成你追我赶的竞争态势。今天上午你比我多拉一车,我下午得补回来并超过你一辆车车。因为竞争态势已经形成,人际关系也跟着发生微妙的变化,直接表现在同事之间的交流减少,偶尔说两句话用词居然刻薄起来。
更有甚者,因为钱耀祖每天都比大伙儿多拉三两车,有天早上开工时,钱耀祖发现使用的车两个轮子内外胎均被扎破,只好找到李高铧诉苦。中午吃饭时,李高铧用很严厉的措辞警告。但是搞破坏的人始终没有查出来。
过了一阵,小道消息在工人们之间传递,说钱耀祖的车胎是牛德发扎破的。理由是盛夏时节,小溪里的水很脏,生活用水必须到厂部院子里一口压水井里挑。而钱耀祖在工人们中间大造议论,说经常看见牛德发依然从小溪里挑水给大家做饭吃,由此建议重新换个勤快点的人做饭。
午饭吃过,郑晓龙来到树林深处,斜靠在一株桉树上,从裤袋里取出已经有些汗味的信。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本应在信封首页的邮票不翼而飞,再看信的封口,明显有被拆阅的痕迹。他心中便有几分不愉快。
将胡德明的回信连看几遍,郑晓龙心中有点不是滋味。胡德明信中写到:
晓龙弟,自你从柳城别去,多日未有音讯,为兄一直很牵挂。好不容易盼来你从广州火车站写来的让为兄心惊肉跳的信,为兄立即搭乘柳城到广州的班机来寻你。岂料在广州火车站寻找两个整天,你踪影皆无,让为兄愈加心里不安。
你信中说从柳城出来不久便失去行李和大部分钱财,几乎是步行到达广州。而落地广州时已身无分文,生存遭受严峻挑战。你甚至说一两个月如果还没有收到你的平安信,则极有可能已遭遇不测!
为兄那些年在广东打工时耳闻目睹、以及这些年从新闻上偶尔还能看到,有个别闯广东求职者走投无路,被迫自杀酿悲剧!所以,你知道为兄多么担忧你吗?我甚至到火车站两个派出所都去咨询过,但一无所获。为此,为兄不得不带着牵挂返回柳城。
今总算收你一切平安并知已有落脚之地,压在为兄心头的千钧重担方才得以落地,心情也稍感轻松。不管你目前从事什么职业,为兄都不会另眼看待你。你我都是喜好文墨的人,肯定知道“置于死地而后生”这句古话的深刻道理。祝你顺利过度到理想的彼岸!
谢谢你对我和雯雯的祝福。只是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那次陪你到公园游览时,遇到霞霞被迫接受各方安排的相亲的尴尬之后不久,由于雯雯没有答应顶头上司的安排,已经被从税务局临时编制里下课,她父母埋怨她,她有苦难言,我爱莫能助。不过,我已下定决心尽快自己开公司。如果你有心入股我的公司,那么非常欢迎!
希望我们都能在希望的田野上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随时保持联系......
看罢胡德明的回信,郑晓龙很有几分感动,他心里默默祝愿胡德明早日创业成功!只是苦于自身一穷二白,没有入股胡德明的公司的本钱。否则,他很愿意与胡德明一块儿打拼。他更希望胡德明与雯雯这对两情相悦的恋人,最终能够修成正果,走到一起。
从无限遐想回到现实之中时,他自嘲地笑笑,然后赶紧跑到砖窑左侧停放工具的地方,拉起板车,准备投入火热的劳动中。虽然李高铧规定中午可以休息两个小时,可是拉砖坯的弟兄们采取到工地休息的模式:装满一车砖坯,拉倒窑门前停放着,然后设法原地休息。郑晓龙拉着空车经过下午要进出的窑门时,看见积极的弟兄们,已经拉着装好砖坯的车,把窑门堵的严严实实的。
富平、高平每天中午要休息的。他俩不来,拉砖坯的工人们自然只能等候。不过,有时候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比较积极的老工人,基本也会在砖窑里码放砖坯这没啥技术含量的活,有时候不等富平、高平来开工,老工人们自己会把车上的砖坯卸下,码好,以争取时间多跑一两趟。而这种模式得到李高铧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