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当初用那种近乎极端的方式离家出走,这让郑世宝、唐秀英面子上很过意不错。当时的农村容易离家出走的是十五六岁以上的姑娘、年龄不等的媳妇,她们一不随心就容易上人贩子的当,若干年后生了孩子在回家来认亲,有的则从此杳无音讯。像郑晓龙这样的男娃离家出走还是很少的,即便有也是在哪里蹭几天就会乖乖回家,让父母暴打一顿涨涨教训,以后会好得多。
所以郑晓龙的出走,给郑世宝、唐秀英的打击可是火冒三丈那么简单,灭了儿子的心情都有过。好在儿子外出的时间里不是稀里糊涂走不归路,竟然渐渐“出息起来”:尽管儿子在外面究竟干啥不是很清楚,但心中却还是很牵挂这个家的,陆续寄回来数千元钱!此举不仅让郑世宝、唐秀英在经济上完全打了翻身仗,同时觉得不听话、窝囊的儿子长本事了,懂事了。因此,回到老家的郑晓龙受到的父母的热情款待,不仅杀掉以前万般舍不得杀的生蛋的鸡,还不嫌麻烦的蒸面皮、煮菜豆腐、做凉粉等等,总而言之传统的吃货,让郑晓龙过足了瘾,也感受到家还是温暖的。
舒心的日子容易过,转眼间近一个月时间过去,郑晓龙手里的钱由不得一天天变得少起来。同时,久别家乡的新鲜劲也在逐步消散,他的心又开始郁闷烦躁起来。既然待在家中,父母忙碌的各色农活看得见摸的着,闭上眼就能清楚地在眼前出现每一道工序,以及付出辛劳一年的代价忙到头却难以养家糊口的微薄收入。在外面砖厂虽然辛苦,但收获也算是颇丰,要不要再走回头路?在广州等车逗留的间隙,他还在周边跑过,打探过,很多职业介绍所都在大量招人,给出的工资待遇不比砖厂低。凡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简单很多,轻车熟路,因此他觉得工作还是比较好找的,心痒痒的又蠢蠢欲动,并且计算着时间已经是四月中旬,这个时间到广州去还算比较合适,再晚一个把月则就有点太热,难受。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随同本村做装卸的邻居去县城北端的物资局卸了两车钢筋,挣了三块零花钱。返回时经过县劳动局门口时,一张大大的招工广告吸引住他的眼光:省城某大型国有企业招募经济民警,要求年龄在三十岁以下,退伍兵和党员优先,普通青年身体健壮初中以上学历也可以报名,择优录取。待遇与国有大型企业合同制工人相等。
此时南方经济刚刚不如发展的快车道,而北方小县城除却政府单位、国有企业之外,其余波澜不惊,死水一潭。因此有个工作的机会,固有的程序是:城镇青年哪怕是小学初中毕业之后就不再上学,在家或者社会上闲着,政府、政策叫他们“待业青年”,政府会逐一安排工作。而农家子弟如果考不上中专、大专,那就很简单了,回到农村立马上岗种庄稼,别的机会几乎不会有,不存在“待业”之说。
把招工广告仔细研读几遍,在招工广告前走了几个来回,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郑晓龙决定以报名的方式去探个究竟。根据招工广告上面的指引,他进入广告牌后面劳动局院内一栋二层小楼的一楼,有些胆怯地敲开一间半掩着的办公室门。只见里面有两男一女分别坐在三张办公桌前。或许从外表一看郑晓龙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小伙,三位工作人员谁也不搭理郑晓龙。
混的差的农家子弟习惯了被各种白眼,因此郑晓龙鼓足勇气对着一位胖胖的有点面善的男同志说道:“请问下,你们这里在招经济民警?”
三个工作人员似乎这才发现郑晓龙的存在。胖男士眼皮子抬起头来打量郑晓龙一番,说道:“招工是没错,我们是在替省上一家大型国有单位代招一个分队的经济民警。小伙你姓啥?哪里人?啥学历?当过兵没有?”
郑晓龙据实告知。胖男士听完郑晓龙的自我介绍,很不耐烦地说道:“小伙子,抱歉的很,你的条件不符合招工要求。估计你也不是城镇待业青年,是农民吧?还是回家去老老实实种地吧!以后招别的工种的时候,再来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眼见得要被拒之门外,郑晓龙脑袋由不得嗡嗡作响,同时竭力思索对策,以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然而笨嘴笨舌的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扭转乾坤,只能心中满是晦气地准备离去。即将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旁边一位较为年轻的女同志说:“胡主任,我看这娃都找上门来了,不如先让他填张表,报个名。自从广告张贴以来过去快一周时间了,前来报名的才十几个人,就是把这些报名的娃儿们全部录用,也仅仅是需要人员的一半。”
一听有戏,郑晓龙赶紧停下脚步,双眼充满期待地在各位神仙的身上晃来晃去。那位叫“胡主任”的胖男士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之后,似乎恍然大悟,一改先前的直接拒绝口吻,复又张开金口说道:“张洁,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让这娃填张表吧。”
“好。这娃过来,坐这里,把这张表填一下。根据要求,还要准备几张一寸照片,黑白彩色的都可以,尽快送过来。”那位叫“张洁”的女同志说。
带着些许感激和略微有点激动的心情,郑晓龙填下一张表。他练过毛笔字和硬笔书法,填表时特别用心,一笔一划都写的工工整整。以至于将填好的报名表递过去之后,获得一致夸赞。
尽管如此,郑晓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报名都很勉强,如何能够抓住这次可谓难得机会,只怕还要想别的办法。尽管万事开头难,但总算把名报上,起跑线之后还有哪些套路和准备工作,慢慢来。
出得劳动局院子,郑晓龙慢慢的在街上走着。冷不防有个声音大声呼叫“郑晓龙,好久不见,你这几年都在干啥?”
驻足,惊回首,郑晓龙定睛看清楚近在咫尺的那个呼叫者,原来是上初中时高两级的校友张超。这位张超同学在学校时拉帮结派,郑晓龙还受过张超的欺负,因此郑晓龙本不想与张超打招呼,但碍于情面,郑晓龙停下脚步凑到张超跟前说:“张超,不是说你在部队混得不错,都上军校当军官了!这是衣锦还乡还是怎么滴?咦,怎么没有穿军装?”
“哪里混得不错?别信道听途说,仅仅在部队吃了三年闲饭而已,最终还不是脱了军装回到老家当农民了!唉,想要出人头地,真难。”张超说道。
两人并肩在街道上边走边聊。好歹是校友,原本脸熟,所以三言两语之后,郑晓龙与张超的距离就拉得很近。两人在路边一家面皮店坐下。张超提议喝两瓶啤酒。郑晓龙没有拒绝。言谈之下,他才发现张超的目的相同,而且先期两天已经报名过,今天是来打探消息的。
边吃边聊。张超得知郑晓龙连报名都颇费周折,连连摇头说:“不瞒你说,报名那里我家有亲戚在当领导,这件事刚开始有消息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亲戚问我想不想去,我起初不感兴趣,最近两天才忽然想通,来报了名。据我所知,这次招工算是热门,大概招收26人,实际报名人数目前虽然不是很多,但随着消息的扩散,报名人数过百毫无悬念。近几年来当兵退伍回来的农家子弟不在少数,估计一个营都不止。没有好的出路的我的那些战友们,无不重视这次机会。你没有当过兵,咋看之下身体素质也很一般。如果真的想去,不动点脑筋,那铁定没有任何希望,仅仅报名陪衬下而已。”
张超的一番话说的郑晓龙心里七上八下,一心想去的欲望被激发的心里痒痒的。凡事难脱俗套,郑晓龙自然按照常规出牌,央求张超给想想办法。
不知道另有所图还是没安好心,张超换上一种口气说道:“我都有点担心录取不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已经与亲戚商量好,等省城那边招工的人员一来,就去拜访。说的简单点,就是请吃个饭,在送点土特产,加深印象。要不到时候一块儿去。而且我估计走这个路数的人不会少。”
尽管手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但机会难得,不做破釜沉舟一搏,只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因此,郑晓龙对对张超的一番说教点头答应。以志在必得的姿态,与张超约定:就是求爹爹告奶奶也要筹到一笔钱,力争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会。面朝黄土背朝天,恒古不变的生活生产方式,郑晓龙已经无法忍受。
张超的家在另外一个较为偏远的镇上,在县城也没有比较扎实的亲属可以投宿,既然偶遇郑晓龙,而且郑晓龙有求于他,那自然就到郑晓龙家里做客。自从离家出走到如今,父母对郑晓龙的态度已经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在他们眼里,儿子已经有些出息,家庭地位也逐渐的有所提高。当即炒了几个菜,热情款待张超自不待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除却帮家里干一些农活,郑晓龙和张超积极打探招工的有关事项。好事多磨呗,直到第十天之后,张超才在亲戚的引荐下,在县城的招待所房间里,见到似乎决定终身大事的两位男同志。郑晓龙跟着一块儿去。简短交谈之下得知:从省城来招工的两位男士中,一位年龄三十出头姓“路“、全名“路大道”者,是单位的人事科干部。年龄三十岁不到比较精干的那位叫“李伟峰”,是该单位公安处干部,这次招募的警员将由他挑选,全权管理。
话不多,郑晓龙奉上几样土特产。对方推辞一阵,还是欣然接受。紧接着对方拿出笔,记下了郑晓龙与张超的姓名。两人原本打算请对方到外面饭店喝点小酒,进一步联络感情。不过敲门声接连不断。开门迎客,只见来者无一例外地与郑晓龙、张超目的相同。虽然心中难免七上八下,郑晓龙、张超不得不识趣地起身告辞。虽然有小小的遗憾,但是郑晓龙却又暗自庆幸:一顿价值不菲的饭钱算是省下,想要的结果大概率不会是未知数。
报名总人数超乎想象:两百多人!按照录取26人计算,每10个人里面才有一个幸运儿,竞争不可谓不激烈。想到去拜见招工人员的一幕,郑晓龙总觉得还需加深印象。但如何“加深”,他又没有好的方法。
又过去三五天之后,到所有报名人员面试的时间。约定的这天清晨,劳动局大院里很是闹热。有些人为了增加面试的成功率,居然穿着军装前来,而且有好几十人如此这般,显然这些退伍兵们对这次面试的重视程度非同小可。机会难得,来者人人志在必得。
接下来就没有啥奇怪的,一切按照流程进行。郑晓龙打扮的精精神神的,早早来到面试场所。看见两三百同行,他既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面试很简单,面试人员从桌子上厚厚的一叠简历中依次序念名字,念到名字的人员站起来,被简单问几句话,然后换另一个人。面试人员拿着笔在简历上勾画着什么。花费一个上午又半个下午的时间,方才面试完毕。因为已经算是熟人,轮到郑晓龙时,双方心照不宣地点头致意,这说明对方还是记得他,会买他的帐的。
尽管如此,面对十选一的激烈竞争,郑晓龙还是感觉势单力薄,没有当过兵,面对那些穿着军装的帅哥们,也就没有稳操胜券的必然信心。他更知道,通过各种渠道联系面试人员的竞争者不在少数。偏偏折磨人的是,初步录取人员将在两天后张榜公布,然后还要经过一次筛选,确定录取的时间相应还得后移。夜长梦多的担忧无可避免。原本想着设法再去联络下招聘人员,郑晓龙又怕胜算本就不大,兜里已经有些羞涩,忍痛放血有血本无归的隐忧。听天由命,郑晓龙心里默默地说。
在焦灼等待中度过了数日,首次面试录取人员名单中,郑晓龙榜上有名。还好,最终录取人员名单上,他依然榜上有名。到如此程度,应该说已经没有任何问题,想要的结果已经遂愿。至少在一定程度和一定时间内,可以暂时跳出农门,不用过那实在难以忍受的不想要的日子和生活。当然,从小到现在接触最多的还是农村、农活。社会分工却包罗万象,需要学和了解的行业、工作实在是太多太多。即将走马上任的“经济民警”,具体是干啥的,还是一头雾水。好在年轻,也不笨,可以从零开始学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