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几个小时没有音讯,曾经同甘共苦的“天涯沦落人”咋见之下,真有几分牵挂和惊喜。郑晓龙分别拿拳头捶捶林红军、马文明的肩头说:“两位难兄难弟,小半天的跑哪儿逍遥去了?让弟兄们挺牵挂的。还好,你们还知道来此与我们汇合,说明良心还没有坏透!”
林红军说:“郑兄弟,你的乐观主义精神很好,依照我们目前的困境,这种乐观主义精神必须得到继承和发扬光大。不瞒赵大哥,以及郑兄弟、赵强兄弟,我俩是说好去给家里写封信。走到邮局之后,左思右想,觉得目前难堪的处境,不好意思给家里开口说。如果做假说目前混得很好,那么家里拮据的经济状况我们很清楚,父母肯定要让寄点钱回家周转下。横竖都作难。再说要买纸、信封、邮票,还得花一两块钱。最后索性作罢。马上返回来大家待一起也是大眼瞪小眼,我俩便漫无目的往火车站广场东边走去。没成想误闯误撞,居然碰到一个机会。”
“在一家职业介绍所门前,有人大声嚷嚷着招临时工,大约三个小时左右时间,可以挣十元钱。招募的身高马大的年轻小伙。争抢这份临时工的人很多很多,我俩自然不甘落后,挤到招工负责人面前自我介绍。没成想招工的人居然是老乡。我俩自然被录用。总共有六、七十名年轻人被录取。我们跟随招工的人往前走了两三百米,挤上停在路边的一辆没有牌照的大班车。车开起来之后,招工的人说,今天的工作是到一个拆迁现场去壮声势,到现场之后会给每个人发铁棍、洋镐把、铁尺、棒球杆一类的东西。拿上家伙听指挥行事,必要的时候可以随着前面领头的人冲锋,适当推搡对方的人,或者打砸有关物品。对方是一帮不让拆迁的村民,没有多少人,也是一盘散沙,而且已经被‘修理’过多次,早已是惊弓之鸟,今天组织一两百人再去吓唬吓唬,对方肯定就范。招工的人还说没有任何风险,就是万一打伤人,只管跑路就是,有关部门在逼迁的人全部顺利撤离现场之后,才会赶来假惺惺地表态,谴责下的。”
“六、七十号人来自不同的省份,心态和胆略也不尽相同。我俩心里多少都有点紧张,怕港台影视剧里黑社会火拼的场面会让我们去制造,去当炮灰。然而,看看飞驶的大班车,却又无可奈何。目的地真有点远,班车行驶超过一个钟头方才到达一片类似郊区的地方。班车停下,我们下车。出乎预料,另有一帮几十号人比我们还先赶到。两帮人聚集在一起,几个光头、纹身大汉做出‘不要怕,跟我们后面,看我们怎么动作,你们跟着学就是’之类的临时培训。从路边一个小屋里取出棍棒等分发。几分钟之后,一百多手持棍棒的队伍,如同古代的起义军一般呼啦啦涌到一处已经拆的七零八落的旧房区。”
“现场有一些人在吵闹着,还有推土机、挖掘机等施工机械。半废墟般的路上堆着各种障碍物,不知道是拆迁方还是不让拆迁的一方有意设置的。人员各就各位之后,一个讲本地方言的中年男子举着个电子喇叭吆喝:xxx村最后搬迁和拆迁的期限已经到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将依法强制拆迁,请各位村民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大家不仅将担负妨碍公务的法律责任,而且因依法强拆产生的一切后果均需个人承担。现在倒计时开始。”
“不让拆迁的村民们,场面也搞的很热闹,音响里震天动地播放着‘社会主义好’等歌曲,横幅和标语上也写着类似的字,以及经典语录等。三十分钟时间很快过去。推土机、挖掘机启动。当然,有老头老太妇女儿童站或者躺在挖掘机、推土机前面。有人高喊一声‘弟兄们,该我们出手的时候了!’有一二十个人带头冲在前面,连拖带拽将阻拦施工机械的人员连拖带打弄到一边去。想制止拆迁的那些人见第一道防线被瓦解,也有几十号人手持农具等器械迎上来,准备武力阻止。然而,区区几十号人哪里是一两百年轻汉子的对手,很快便被逼的连连后退。可能是见速度较慢,不知人群里谁在哭喊着‘不得了啊!抗拒拆迁者打死人了!’于是乎便有声音附和着‘弟兄们,别手软,咱们上啊!为咱们的人报仇。’前面一二十人叫嚣着冲上前去并大打出手,后面虚张声势的一两百人纷纷跟着喊叫,往前冲,那声势真有点吓人。很快,不让拆迁的那些人便落花流水,个别受伤者被拖到一边。施工机械清除路障,对就近的房舍开始拆毁。”
“在现场‘维持秩序’大约两小时左右,几栋在废墟中原本坚挺的两三层楼房基本被推倒,有人说‘弟兄们辛苦啦!咱们今天圆满完成任务。走,上车,把你们送回原地。’棍棒等有专人负责收集,我们回到班车上。班车行驶的过程中,负责招人的老乡逐个发钱。我俩自然毫不例外地各自拿到十元钱。”
非常困境下,十元钱自然能起些作用。但是,郑晓龙心里总觉得这钱不能去挣。眼看、耳闻着马俊华、康永福围着林红军、马文明嚷嚷着还有没有机会,一块去。郑晓龙心中涌起一阵厌恶,他没有打招呼,默默坐在一边。
嘴皮子上的热闹总有过去的时候。这不,一会儿时间就冷场起来。五个人大眼瞪小眼。饥饿的滋味早就袭上心头,这个因素导致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午夜,昏昏沉沉只怕也很难拖到明天白天。郑晓龙试探性地提议道:“我说同志们,咱们是否得设法去弄点吃的,哪怕一个馒头也行啊!”
居然还是没人搭理,接话茬。郑晓龙只好自言自语地说:“唉,奇怪,肚子里没有吃到食物,却还有点拉肚子,不好意思,失陪一会。”
郑晓龙从半蹲半躺的姿势完全站起来,原地活动几下有点发麻的腰、腿,然后便欲往公共卫生间方向走去。林红军、马文明跟着站起来说“郑兄,咱们一块儿去呗。”
不好推辞,只好三人行。最初几步都不说话,待走到车站出站口左侧的饮食区,林红军说:“郑兄,你是出来找吃喝的吧?不瞒你说,我们傍晚‘收工’回来时,路过‘流花车站’前面不远的一个巷子时,看到路两边有很多卖廉价饮食的路边野摊,硕大的馒头只卖五毛钱一个,还有饼子、泡粉等,都很廉价。实事求是说,我俩将就着是吃饱之后才来找你们汇合的。咱们现在也不缺时间,不妨过去看看罢。”郑晓龙表示同意。
已习惯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越过流花车站,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林红军所说的巷子。其实这一路走过来,夹杂在人群中、街道边的各种摊贩不在少数,叫卖的馒头饼子也有五毛一块的。只是郑晓龙觉得既然一开始就选择有比较明确的目标,那就不必中途改变。应该说眼前的“巷子”还是有些规模的,马路比主干道略微窄一些,也有人行道与机动车道的分界线,还有绿化带。马路两边也是高矮不一的各种建筑,只是比较陈旧而已。卖各种饮食的人摊点的确很多。
挑三拣四,郑晓龙决定吃两个馒头,喝一碗白粥,这顿“大餐”仅需一块五毛钱。林红军、马文明表示那会吃的很饱,在一边看着郑晓龙吃。两个馒头一碗白粥下肚,有六七成饱。郑晓龙心里满意地想着,有这就不错啦。在往回返的一瞬间,郑晓龙叹口气,再掏出两元钱,买下四个大馒头带着。慢悠悠回到“老地方”,不仅赵连福爷俩在原地待着,马俊华、康永福也已回归。由于林红军、马文明还不认识马俊华、康永福,郑晓龙不得不做出一些介绍和解释。
四个人,一人一个馒头,郑晓龙暗自叹口气,逐一将馒头分发给赵连福爷俩,以及马俊华、康永福。略作推辞和客气,四人接受非常时期异常珍贵的请吃。
随着夜幕的加深,广场上流动的人员逐渐减少。但是广场绿化带、大树下、各处屋檐,甚至露天,都有大量的人员或躺着,或蹲坐着,准备就这样的方式度过夜晚,迎接又一个白天或者夜晚。当然,各种小偷也到最猖獗的时刻。
郑晓龙心里默默地想:如此多而繁杂的人们,有多少是走投无路滞留火车站?如果绝大多数都非临时休息等候要乘坐的车次离去,那么情形将是非常严峻的。到梦中的经济热土已经超过十二小时,面临的除却惶恐不安,还是惶恐不安!如何是好?出路在何方?郑晓龙悲从中来,差点伤感的落泪。
猛然间,他看见广场突然变的热闹起来,不少人提着行李东奔西走。各种官方的治安人员也多起来。马俊华说:“弟兄们,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警察们‘清场’的时间已到。大家站起来活动下身体,把行李提好,待会顺着流动大军和警察们的指引,到立交桥对面的仓库去过夜。”
果然没过几分钟,数千人在不少治安人员的驱使指引下,逐渐集中,慢慢向立交桥对面走去。郑晓龙们聚集在一块儿,被挤在人群中间,随波逐流来到目的地。偌大的仓库地面已经铺好凉席,被驱赶进来的人纷纷抢占地盘。有治安人员训斥着“最少两个人一张凉席,不准多占!”郑晓龙们七个人,原本占据四张凉席的位置,可是稍后因为人实在太多,不得不礼让出一张凉席给一对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夫妇。混乱和嘈杂持续将近一个小时,才逐渐安静下来。因为有治安人员不间断的巡逻守护,可以比较放心地睡几个小时。
累啊,困啊,疲乏至极,郑晓龙还在酣睡中,却被人使劲摇醒。耳闻嘈杂声再起,猛然睁开眼看看周边,瞬间明白过来,‘免费服务’的时间已到,治安人员们再度开始“清场”。这下简单点,把人撵出仓库大门就不管去处。不像昨晚一直有人沿途看护和导引。
有部分人很着急,赶火车般前去广场占据有利位置。郑晓龙们不慌不忙,顺着立交桥往东头走,很多人也是如此选择。正对面火车站的那段立交桥下,已经有腿快的人占据了大部分有利位置,躺下休息。有的人有破棉被、脏毯子,甚至破衣服垫在身下,也有直接躺在水泥地面上的。
顺立交桥再往南走几十米,是个街心十字花园,面积还不小,里面有水池,喷泉,碧绿的草坪。一座铁路桥从花园中间穿过。花园的两端各有两个比较大的桥墩。如果躺在花园碧绿的草坪上休息,比躺在水泥地面上要舒服的多吧?为啥没人去呢?郑晓龙疑惑着。
赵连福突然说:“我去花园的水池里灌瓶水喝,否则到中午渴了找水喝又不方便。”郑晓龙未置可否。马俊华却说:“不能去!晚上这里是管制区,有部队战士和治安人员值守的。否则花园里早被我们这样的人占据了。”“没事。我只是去灌一瓶水,几分钟就回来。”赵连福固执地争辩着,并不顾马俊华的劝阻,径直走过去。
赵连福跨越花园边上一尺多高的护栏,走过草坪,接近水池边。就在此时,三位穿着制服,胸前挎着枪的治安人员突然从天而降,飞快来到赵连福前面。其中一名治安人员抓住赵连福的肩膀,将他往后面推。或许治安人员很有力气,也或许赵连福连日来营养不良,没能经受住治安人员轻描淡写的一推,居然倒在草坪上!
郑晓龙等人大吃一惊。赵强惊呼一声“爸!”然后就往前冲出几步。马俊华及时出手拽住赵强说:“兄弟,只可看,不可过去理论,那些治安人员可不是好惹的。”
花园里发生的一幕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但都是远远的站着看,没人敢于围拢过去。还有人附和马俊华的话,劝阻赵强说千万不可过去。
只见摔倒的赵连福准备站起来。三名治安人员却将他围住。治安人员们似乎对赵连福大声说着什么,他的姿势由倒在地上变成跪在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