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事情往往不是那么顺畅:当晚,眼巴巴等到警察们清场的时间,赵强、马俊华还还不见人影。不仅赵连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从晚上八点开始,就没有停歇过,不停地在广场和附近寻找。怕赵连福糊里糊涂会迷路,郑晓龙们只好汗流浃背地轮流陪着。而且,李高铧也一再抱怨说郑晓龙们靠不住事,他又在广场浪人堆里相中三个自称两天水米未进的二十多岁的汉子。
警察们开始清场,赵连福还想在原地等候。郑晓龙苦苦劝着说:“赵强、马俊华都已是广州火车站广场浪人堆里的老江湖,特殊的时间他们如果赶来,知道去哪里汇合。如果有别的挣钱的活路缠着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我们就是在老地方傻等也无济于事。放心吧,赵老哥,两个精明能干的英俊少年丢不了,也不会出啥事。反正也就是服从警察们的安排,临时去休息几个小时,天亮之后如果还不见人,我们再分批找就是了。”
赵连福还想坚持原地蹲守,但是在警察的训斥下不得不服从安排。有前面被逼下跪求饶的经历,他觉得还是识相点好些。
一宿没有怎么睡着。赵连福还装作上卫生间和到保温桶里灌凉白开饮用等托辞,尽可能看看门口有没有赵强的身影。然而大门是铁质的,全封闭,连一点缝隙也没有,里外想互相看看根本没有可能。
解禁时间一到,赵连福第一时间冲出大门,来到“老地方”查看,结果很失望。稍后赶来的郑晓龙等人劝他不要着急,等等再说。与此同时,李高铧再次催促说广州发往阳江的长途班车很少,他必须先去买好车票,可是人员不确定,让他很为难。郑晓龙再三与李高铧沟通,说宽限两个小时,如果到时见还见不到赵强、马俊华,那么就不用考虑他们两人,还有赵连福,见不到儿子他是不可能独自离开的。将商量的妥协意见说给赵连福听,他表示没有意见。
上午八点三十分,李高铧带着郑晓龙、林红军、马文明、康永福、杨伟、胡志成,以及另三位郑晓龙们还不知道姓名的雇员,登上也在流花车站附近的广东省长途客运总站发往阳江市的长途班车。赵连福没有来送行,他要在“老地方”等候儿子赵强平安归来。临分手的那一刻,郑晓龙有些伤感和依依不舍。赵连福也是泪眼兮兮。郑晓龙不顾赵连福一再推辞,给他留下十元钱。钱虽然不多,如果赵连福每天花两元钱买四个馒头充饥,最大限度可以支持五天。再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但愿他能时来运转,福星高照。郑晓龙心里默默地祝福着。
班车缓缓驶出,将广州火车站、广州城逐渐甩的远远的。郑晓龙临窗而坐,欣赏一晃而过的风景的同时,心情也不是那么平静。又是一次命运的赌博,能换来什么样的结果,一切都是未知数。车上其他人员,只怕心情和想法与郑晓龙大同小异。
班车出广州主城区,行驶在佛山与广州之间时,郑晓龙从车窗外看见沿途皆时连绵不断的建设工地,和已经建好的林立的楼群、厂房,他心里嘀咕着,看来还是信息不对称,如果有效利用在广州火车站滞留的那些时间,到这些建设工地和工厂聚集地来找工作机会,或许生活早已改善,少吃很多流浪生活带来的苦头。
凭模糊的方向感,郑晓龙认为班车应该是由东往西行驶。两个小时以后,班车早已将广州抛的远远的,而且佛山也仅仅留下模糊的尾巴。往西行驶的时间越长,车窗外闪现的环境、景物区别明显,比如如火如荼的建设工地、淋漓的厂房逐渐稀疏,甚至后来很难见到。广阔的普通集镇、农村景象更多的映入眼帘。班车走走停停,中午时分逐渐进入多山地形。山上要么是连片的竹林,要么是裸露的灰白色的石山。还有些山上人工造林的痕迹非常明显。比如几片山从山顶垂直到山脚,种植的是横竖成排的一种白色树木。
李高铧凑到郑晓龙身边说:“没有见过真正的南方吧?你看那几座山上成片成排的楠木,都是人工栽植的。”
李高铧原本坐在班车最前面,郑晓龙则选择坐在靠后面的位置,估计绝非空穴来风。为提防来者不善,郑晓龙说话谨慎又小心。
“楠木属于南方的名贵树木,从书本上看到有‘金丝楠木家具’的说法,但是这种树似乎北方很少有。”郑晓龙说。
“是的。我们砖厂所在地,因为临近海边,有面积巨大的海边沙地,因为很贫瘠,所以当地居民也不是很多。大量沙地被各种农场瓜分,栽植最多的就是楠木。这树长的很慢,但是木质很硬,树干笔直。”李高铧说。
“靠近海边?能够看见海吗?是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到海边散步,捡拾贝壳什么的?”郑晓龙问道。
“呵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浪漫。虽然说是在海边,实际上到海边洗洗脚,还有十几公里。不过,有的是时间去看看海究竟张啥样。”李高铧说。
“好。陌生的环境得慢慢适应。李哥,我觉得你有别的话要说。”郑晓龙不想再绕弯子扯下去。
“呵呵,没成想你还是急性子,而且猜的也很准。我想问问,与你一块的几个伙计,你了解他们有多少?从我昨天到今天的可以观察,觉得你在几个人里面很有威信,处于领头羊的位置。所以我想提前给你露个底,你们这几个人,到了砖厂之后的分工都是拉干砖坯,加上原来还有几名工人,就是一个小组,将来熟悉工作程序并能长期干下去,我想请你出任组长,不知你意下如何?当然,组长也需与组员们一块儿干活,好处是到年底结算工资时,伙食费无需扣钱。”李高铧说。
好事,为啥不答应?郑晓龙表态说:“一切全凭李哥安排。我尽力把活干好。”“行。就要你这个态度。你休息吧。我再与其他人员沟通交流下。”李高铧说。并随即离座到班车中间位置,与林红军、马文明小声交谈着。
怎么也没有料到,班车竟然熄火,停摆在一座大山脚下。而且是个前不着店后不碍村的位置。驾驶员下车忙乎一阵,上车对乘客们说“变速箱齿轮报废,得修理,预计需要两三个小时时间,各位乘客可以下车休息。”
坐了四五个小时的车,该睡的瞌睡也睡的差不多,郑晓龙离座,来到李高铧座位前请示:“李哥,我们是下车溜达一会,还是继续待车上?”“唉!司机说修好车需要两三个小时,咱们还是下车看看风景吧。”李高铧说。
车上除却极个别瞌睡正酣的乘客之外,其余二十多人纷纷下车。郑晓龙们这般人下车之后围绕着李高铧聚在一起。司乘人员有两人,留下一人看车,一人不行往前面走去,说是找修车的人以及配件。
郑晓龙望望东南西北,觉得没有值得欣赏的风景,再加上烈日炎炎,感觉口干舌燥。早上吃过两个馒头,一碗白粥,经过大半个上午的旅途颠簸,有限的热量已消耗殆尽。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一行几个人都没有买可供旅途充饥的水和食物。事到如今,大家的希望都聚集在李高铧身上。然而班车突然故障停驶,超出每个人的预期,李高铧也无可奈何,只能让雇员们耐心等待。
一个小时之后,一辆摩托车带着班车司消失很久的司乘人员来到班车前。除却司乘人员,摩托车上还有两位穿着油迹斑斑的工装的男子。简短交谈几句,摩托车上下来的两男子带着工具钻进班车下面。
两位司乘人员对话。甲: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乙:车坏的真不是地方,我往前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看到有家路边修理铺。我大致说清楚车的故障部位之后,修理铺的人说要联系二十几公里外县城的配件商店送配件来。讲好价钱,两位修理工先来做一些辅助工作。配件何时能到还是个未知数。甲: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我们后面那辆车应该要过来了。到时候把车拦下,如果车上乘客不多,就让把我们车上的乘客周转上去。乙:好吧。希望不要在这荒郊野岭过夜。咦,你也没有带点吃的过来?万一今晚车修不好,咱们得留守车上,总不能不吃不喝吧?甲:暂时顾不上吃喝,等配件送过来再看情况吧。
李高铧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呵呵,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他说:“从这里到阳江市区,还需要两三个小时。这一耽误到市区之后就没到到乡镇上的班车了,必须得在市区住宿一晚,唉,晦气。”说着有心,听着无意。郑晓龙觉得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得依靠李高铧安排。
后面驶来一辆同样标志的大班车,也是广州到阳江的。郑晓龙们所在班车的两个司乘人员赶紧把车拦下。还好,后来的班车只拉有不到十位乘客。郑晓龙们顺理成章被安排上车。虽然耽误一两个小时,总算有惊无险,得以继续向目的地出发。
这次,郑晓龙没有坐最后面,而是占据了比较靠前的位置。马文明蹭坐在他身边。班车行驶出一阵路,马文明的胳膊抵抵郑晓龙的胳膊,轻声说:“饿了吧?我这里有一点吃的,咱们一块分享。”
扭过头一看,马文明手里躲躲闪闪着一小袋面包。郑晓龙悄悄问道:“你可真行!面包是哪里来的?”马文明压低声音说:“那会下车时,在一个无人的座位上捡来的。你放心,都没有开封的,完全可以吃的。”
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反感,郑晓龙悄声说:“你留着慢慢享用吧。我不饿。”
马文明还想动员,郑晓龙却把头紧紧抵在窗户玻璃上,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一副闭目养神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马文明只好小心翼翼地享有来路不是很光彩的面包。
还没有看见城市群出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隐约看见前面灯火辉煌时,时间毫不留情地指向晚七点整。班车在阳江市区再继续穿行半个小时,方才驶达目的地。下车,出汽车站,每个人似乎长舒一口气。李高铧也不怎么说话,自顾自仰头往一个方向走去,郑晓龙们只能机械地跟在身后。
沿着大马路直行将近一公里,拐进一条小巷里。郑晓龙们恍然大悟:小巷里亮着好几个指示有旅社的灯箱。三下五除二,李高铧张罗着开好两个均没有卫生间的普通房间。两个房间八张床,却有九个人。不用李高铧刻意安排,林红军、马文明;杨伟、胡志成;以及还不熟悉的那三个人,互相争抢着两个人睡一张床。结果自然是顺利安顿好。
在班车上颠簸一整天,每个人都是又饿又累,眼巴巴瞅着李高铧安排吃饭。偏偏李高铧不慌不忙,一头扎进外面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冲凉。郑晓龙便与林红军等比较熟悉的同行商量,等到李高铧冲凉出来之后,如果他不安排大伙儿吃饭,那么个人就自行解决晚饭带宵夜的问题。林红军、马文明、康永福表示赞同。杨伟、胡志成,以及三位后来者表示身无分文。鉴于矛盾难以统一,又考虑以后就是同事,郑晓龙只好改口说看李高铧怎么安排。
磨磨蹭蹭二十分钟,在众望所归中,李高铧总算洗浴完毕,回到房间里,所有人都到他所在的房间里集中。换好衣服,李高铧说:“各位能不能将就到明天早晨,咱们饱饱的吃顿早餐?”
没人吭声,失望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李高铧笑笑说:“给大家开个玩笑,走,带你们去外面吃晚饭。不过有言在先,吃饭我可以同意付钱,但是要记账,将来从工资里面扣回来的。”没有人持反对意见。
沿着小巷子走出头,又到一条比较繁华的大街。几排楼房前面的场地上,有多家大排档正在营业。李高铧带领招募的员工来到一处露天排挡。因为排挡的桌子比较小,他们围坐两张桌子。排挡老板热情地过来招呼。
李高铧说:“我考虑咱们得入乡随俗,主食吃炒饭、炒河粉。另外,在座各位老乡有没有吃过炒田螺?可以考虑来两盘。不管怎么说,我从广州把大家带过来,现在已经脚踏在目的地上。大家都是老乡,按照老家的规矩,我应照顾好各位老乡,并需要尽地主之谊,请老乡们吃顿像样的饭。”
李高铧简短的一番话说的心里热乎乎的。相互客气礼让一番,又点下花生米、凉拌黄瓜等几样小菜。无酒不成席,李高铧吩咐排挡老板打来三斤本地米酒。半个多月没有正常吃过饭,郑晓龙觉得从今天开始,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