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全国聚焦的经济热土—广东省交通最繁忙的“广州火车站”,心中的好奇和激动难免。郑晓龙放眼望去,火车站被周边高大的建筑群紧紧包围着。车站的主建筑出乎意料不是很高大很气派,甚至还有点陈旧。建筑最上端立着“振兴中华、统一祖国”的巨大红字。车站进出口、候车室被各种护栏隔离、拦阻着,想进去不容易。再看车站广场:真实面积有多大不清楚,或许是被周边建筑围堵,形成较大的反差,郑晓龙觉得广场面积很小。总而言之,广州站给郑晓龙的第一印象是人和车的海洋,以及各种嘈杂、闷热,有点不适应。
眼福饱过,回归现实。腹中饥饿,苦干舌燥。五个人境遇相同。火车站出站口左侧,各种饮食店林立。郑晓龙等艰难地穿行在茫茫人海里,从一家又一家饮食摊点前走过。赵连福心惊肉跳地发现:鸡蛋大的馒头都要一块钱一个!巴掌大的一块饼要两元!几乎用酒杯盛的一碗面条也是五元起步。至于米饭炒菜风味小吃,更是连问问价格的勇气都没有。吃不起啊!统统吃不起!如何是好!
饮食区的尽头,有免费的公共厕所。遗憾的是,居然没有免费的冷水可以蹭!真抠门!赵连福拿着空空如也的盛水的塑料瓶子说。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右侧的邮局,郑晓龙犹豫起来,要不要去给家里发封电报,证明自己还好好的的活着,以及目前所处的位置。于是乎,他打声招呼走进邮局。看看墙壁上的价格公示,他吐吐舌,决定暂时不花这可能是冤枉的五六元钱。
带着失望和非常糟糕的心情,郑晓龙等人在广场周边自由自在地转悠起来。候车室进不去,售票大厅人山人海,几无立锥之地。每个可以遮挡阳光的地方都聚集着很多人。售票大厅左侧不远的一溜儿餐厅外面,比较荫凉,而且建筑的拱门也往外拖的特别长,一溜儿多根立柱周边,聚集着特别多的人。左突右冲,总算抢得一根柱子前的空地。精疲力尽的郑晓龙等人,便围绕柱子席地而坐。
谁也没有心思和精力说话。短短两个小时时间,广州火车站领受到的严峻现实,给原本满怀希望的心里当头浇上的不仅仅是一盆冷水那么简单。赵连福等人相约商量互相轮换着就地休息一阵。然而,连日来的劳累,气候的闷热,让自告奋勇给大家看行李的赵连福也坚持不到二十分钟,竟然呼呼地昏睡过去。
郑晓龙的精神状态一直处在似睡非睡之中,隐约感觉垫在屁股下的唯一的行李似乎在动,同时裤兜也有被翻动的模糊感觉。略微睁开如泰山压顶般困乏的眼睛,他看见眼前两个人联手在翻动自己的行李和衣兜。虽然郑晓龙第一时间惊醒并站起来,然而两名小偷处事不惊,并没有立即跑开,而是用近乎刻薄的语气说“哼!又是他们的穷鬼一个,白费老子半天时间。”
郑晓龙看看行李,袋子的另一头已经被用刀子之内的利刃划开。再看衣兜,遭遇同样的命运。赶紧看看其余几位难兄难弟,呵,都被人围着并肆无忌惮地在翻弄行李、衣兜。而使用的手段基本相同,都是用利刃割开衣兜、行李袋(包)。至少七八个小伙子洗劫五个精疲力尽的流浪汉,郑晓龙不敢挺身而出,只能心里祈祷难兄难弟们快点发觉和醒过来。郑晓龙所穿的“防盗裤头”路,还有近四十元钱,他知道是安全的。
短短三五分钟时间,郑晓龙等人被逐一“洗劫”之后,那伙人转移目标去了别处。郑晓龙考虑,叫醒其余四位难兄难弟并告知目睹的一切,恐怕会被指责不够意思和胆小怕事,所以他采取装糊涂的方式,假装闭着眼睛等其余人醒来之后跟着大呼小叫,声讨可恶的贼娃子。
还是赵连福率先醒来,他开始还为自己值班偷懒睡着有点自责,待到把几个人扫视一遍之后,惊讶万分!每个人的衣兜都被割开,看的一清二楚。他赶紧看看自己的口袋,同样未能幸免。他愤怒地发现,就连脏兮兮的蛇皮袋也被划了两道长长的口子,里面装的两件破衣服已经散露在地上。他再看看儿子赵强,遭遇大同小异。他赶紧逐一叫醒郑晓龙、林红军、马文明。几个人困乏万分地醒来,起初还稀里糊涂,经提醒之后,均沮丧万分,破口大骂。各自清点损失之后,马文明最悲剧,仅有的二十元现金悉数被盗。林红军电子表被掳走,另有五元零钱被盗。赵强表示除却衣兜、蛇皮袋被破坏之外,没有钱财损失。郑晓龙说近十元零钱被盗。稍缓几分钟之后,林红军、马文明表示身份证均被盗走。郑晓龙算是比较幸运,小偷已经从他兜里拿出身份证来,但是没有拿走,而是给他扔在脚底下。
一时间,赵连福等人不敢在继续睡觉,睁着眼睛找些话题。因为身份证被偷,马文明、林红军情绪激动,说要去邮局给家里写信,发电报,告知目前的处境。剩下赵连福爷儿俩、郑晓龙蹲守原来的地盘。煎熬一阵,郑晓龙说要去上厕所,赵连福父子表示不去。叮咛一句“不要走开,待会见”之类的话题之后,郑晓龙提着被破坏、经过修补的袋子往厕所方向慢慢走过去。
其实郑晓龙并非真想上厕所,他有另外的想法。进入公共卫生间里,等待好一阵才轮到机会进入有隔板和门的蹲位。他把长裤脱下半截,露出内裤。拉开位于内裤正面居中的拉链,从内裤兜里仅有的几张票子中取出五元钱,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穿好衣裤,出卫生间。他来到卖饼子馒头的饮食摊前,咬牙买下一张大饼吃起来。口太渴,不喝水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咬牙花一元钱买下一瓶冰水。饼子、冰水下肚,感觉舒服一些。现在,是返回去与赵连福爷俩厮守在一起,还是自顾自到处转转?他犹豫起来。或许最需要的还是落脚点和工作,他身不由己进入一家职业介绍所。
门店很小,里面看各种招聘的人员却很多。三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张贴着各种用工信息。郑晓龙逐一细细查看。然而很快便发现问题,单是从招聘信息上看,这家小小的职介所除却不招国家领导人之外,其余真是无所不招,连警察这类岗位都有渠道提供!郑晓龙原本抱有的希望瞬间跌至冰点。不过,抱着心有不甘和投石问路的心态,他向坐在一张简易桌子后面的两位高大男子咨询建筑临时工。
一男子说:“工作很轻松,就在广州市内。包吃包住,每天工作八小时。工资月结天结小时结均可,平均每小时工资五元左右。”郑晓龙说:“那好。我手里有五个人,都很年轻精干。请问怎么联系建筑工地?”“有五个人?很好。每人交三百元介绍费,我们带你们到工地去,保证上岗。”“三百元?”“是的。这是你一次带五人的情况下,我们给予八折优惠的。否则一个人头450元。”
郑晓龙不再言语,赶紧退出。桌子后面一男子拍案而起“混账!你小子拿祖宗消遣是吧?”大气也不敢出,郑晓龙瞬间在人群中左突右冲,逃离职介所。
尽管差点遭遇不测,可是郑晓龙并没有完全丧失信心。眼前一溜儿有二三十家职介所,或许总有一家是不骗人并收费较低的。他准备再进一家看起来装潢考究的职介所门店。还没有进去,却看见就近的一家职介所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反正也不着急,他几步撵过去围观。很快就闹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是几个东北小伙在这家职介所交了近千元介绍费,被安排到某酒店上班。酒店倒是答应录用,但是需要几位求职者自行到医院去办体检证明、健康证,而且指出根据将来安排的工作岗位不同,每人需要缴纳五百到一千元不等的押金。几位东北小伙感觉被涮,就回到职介所理论。职介所说介绍的工作没问题,是求职者不按照酒店的要求办理入职手续所致,责任不在职介所,收取的介绍费分文不退。于是乎就动粗大闹起来。郑晓龙猛然发现,刚才在在那家职介所站起来威胁自己的男子,也站在眼前的这家职介所的队伍里,帮着推搡打骂几位要求退钱的求职者。事情发展到后来,一帮子联防队员前来解围。求职者每人被退回一百元,就算了结纠纷。求职者虽然心有不甘,但在联防队员“再胡闹把你们当做无业流窜人员送劳教场所”的训斥声中,忍气吞声退却。
郑晓龙叹口气,与职介所保持一定距离,朝着来时的“流花车站”慢慢走过去。沿途看见街边、树下、围墙边、廊檐下,或蹲,或半躺,或全躺,或单独,或三五成群,集散着没精打采的诸多男女。他甚至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孩子靠在一株大树下打瞌睡,一个手提包靠在头边,手提包的背带从脖子上下拉到手上拽着,两个年轻男子围着女孩窃窃私语几句,然后一男子手里多出一把剪刀,将女孩拽着的包背带剪断,拿着没有背带的包慢悠悠地离去。至于小偷成群结伙洗劫其他在迷糊睡觉的人的场面,随处可见。郑晓龙没有勇气上前去制止。
前一阵下车时没有进“流花车站”候车室。此刻,郑晓龙迈着似乎很悠闲的步子缓慢踱进去。候车室有很多吊顶的风扇,站在下面能感受到一些凉气。只是候车室的情形与外面有一比,有限的凳子上人满为患,过道上也是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看到有“卫生间”的指示牌,郑晓龙走过去方便。靠,卫生间的环境,不是一个“脏”字可以形容的,以至于想蹭洗手池上水龙头里的凉水喝一口的欲望都烟消云散。
在候车室转过一圈半,找到一处立足之地,郑晓龙席地而坐,眼神默默地观望着来去匆匆的人群。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与我同病相怜?郑晓龙心里默默地自问自答。放任大脑胡思乱想一阵,他突然想到李毅!离家出走即遇上的到现在还身份、动机不明的人,曾经留有一个广州的某某人的地址,并有类似推荐信之类的简短留言,那字条郑晓龙像宝贝一般与钱一起保管在防盗裤头里。虽然此刻不方便取出来看,但大体地址记得很清楚:广州市越秀区越秀路某某弄某某号。
突然,郑晓龙似乎想起什么,赶紧起身来到候车室外面查看,原来火车站这片就属于越秀区。他装做挑选书报,在一邮局报刊亭拿起一份广州地图查看起来。很容易他便弄清楚,越秀路距火车站很近。一线希望之光在他心头闪现。他决定今天好好休息并适当把自己的形象好好整理整理,以免万一李毅给引荐的人是个人物,那么邋遢的形象会带来第一印象的不愉快甚至反感,会贻误好事的。
车站附近有不少举着牌子的宾馆旅店的揽客人员,听和看看住宿一晚的最低报价,都得好几十元。郑晓龙只好在心里打消花钱住宿的念头。一时之间,似乎又没有主意该何去何从。无奈之下,他只能穿行在拥挤不堪的人车海洋中,慢慢地回到赵连福爷儿俩答应等候的处所。
赵连福对郑晓龙离去两三个小时方才回转,表示很吃惊。郑晓龙也有吃惊的事情发现,赵强与两位陌生的年龄不大的男孩在亲切地交谈。当然,郑晓龙还有与赵连福一样的疑惑:林红军、马文明怎地还不见露面?莫非兜里有钱自顾自跑路到一边吃独食去也?特意找借口甩下几个包袱?即便如此,郑晓龙还是原谅和理解他们,毕竟刚才自己也吃独食了。唉,特定环境下,如何保证自身能够有效生存下去,是第一要务,不择手段也是必要的。
面对赵连福的疑问,郑晓龙轻描淡写地说:“心情烦躁,所以就在周围随便走走,逛逛,在接近我们下车的地方看摆棋摊的人下棋,不知不觉居然过去两三个小时,唉!咦,你们有没有设法吃点东西?或者到哪里弄点水喝?”
“我一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住,强强可不行,所以我挤出有限的钱,让他去买块大饼,以及一瓶水来。本来是让他独享的,他却非要分我一半。唉,孩子很懂事,遗憾错误地投胎到我家!”赵连福眼睛红红的想哭。郑晓龙少不了一番安慰。
一时无语。郑晓龙看赵强与那两个男孩依旧谈笑生风,便好奇地问赵连福:“那两个陌生男孩是哪里来的?赵强怎么能认识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