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贵姓?听你说话的口音,好像是两广那边的。”郑晓龙边走边讨好般问道。
“没错。我是地道的广东人,只是家在经济不发达的广东北部山区,到本省各地打工挣钱,是最近几年来的生存常态。我姓曾,全名‘曾有志’。你随便叫我老曾、曾有志都行。小兄弟,你贵姓,又是哪里人?怎么会跑到如此偏僻之地的砖厂来找人?”曾有志反问道。
你一言我一语,在问答之间,在百来米距离内,两人已经比较熟络。郑晓龙暗自庆幸,萍水相逢的曾有志性格随和并善谈,说不定日后会成为朋友。
谈笑间,郑晓龙跟随曾有志来到一间平房前。房门敞开着。入内,只见里面有各种灶具,以及堆放着蔬菜粮食等杂物。有位女同志在案台上忙碌着。曾有志用方言与该女同志交谈几句之后,拿起放在案台边上的一个大号水杯开始喝水。
该女同志上下大量一番郑晓龙,说:“老曾,你从哪里带来一位靓仔呀?看靓仔细皮嫩肉、年纪轻轻,不像是在砖厂这种苦力场所挣钱的人。靓仔来找老乡,不过上夜班的人在吃午饭的时候才会起床来厨房的,现在距开午饭还近两个钟头,如果不是着急走的话,不妨多等等。”
郑晓龙点点头表示同意。曾有志喝光杯中的水,稍稍停留几分钟便离去。郑晓龙有点尴尬,显得局促不安。正在切土豆丝的女同志主动搭话说:“刚走的老头子是我老公。你怎么认识他的?”
“此前并不认识。我来找老乡,进入砖厂范围之后歪打正着遇到你老公。大姐贵姓呀?与曾大哥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吗?”郑晓龙问道。
“我叫张翠英,与老曾是一个村的,近邻加小学同学,嘻嘻。看你年龄不大,有媳妇或者女朋友吗?”张翠英问道。
“唉,我这年纪,还不知道女朋友是怎么回事呢?更别说谈。大姐在砖厂负责做饭呀?砖厂伙食咋样?吃饭的人多吗?”郑晓龙问道。
“在我这里吃饭的人有三四十号吧。应该说伙食还是可以的,并且都是免费吃。你要找谁呀?”张翠英问道。
“我找杨伟,你认识他吗?”郑晓龙说道。
“认识,认识。小伙子嘴很甜,干活也还不错,就是有些精明过头。”张翠娥说。
两人谈话间,一位瘦高个、面孔沧桑、戴柳条帽的中年男子来到厨房。张翠英热情地招呼说“柳厂长,你的杯子在这里,茶早已经泡好。”
被张翠英叫做“柳厂长”的中年男子拿起茶杯,咕咚喝下两口,然后将茶杯拿在手里做把玩状,眼睛打量着郑晓龙。尽管不惧陌生人赤裸裸的直视,可郑晓龙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为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他用无所谓的姿态直视着对方。
四目对视一阵,“柳厂长”率先开口说“翠英,这靓仔是谁呀?”
“我也不认识,他说来咱们厂里找老乡杨伟。”张翠英说。
“哦。这么说是杨伟的老乡或者同事。靓仔在哪里做事?也做砖厂这行吗?如果是,愿不愿意跳槽来我们砖厂。说实在的,我们砖厂的工资待遇和福利,是很不错的,在同行业中可是屈指可数的。”“柳厂长”直言不讳地说。
“请问大哥,您是这里的老板吗?”郑晓龙冒失地问道。
“非也!我姓柳,全民‘柳建明’,是村会计兼出纳,同时兼任村砖厂的会计、统计、出纳。因为管的事情比较多,砖厂上下习惯叫我‘柳厂长’。”可能上学不多,普通话没有怎么学好,柳建明用方言很重的普通话费劲地解释说。
“佩服。柳厂长,你管的事情可真不少,忙得过来吗?”郑晓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几句恭维话来。
“还行,基本能应付。特别忙的时候,也会找个把帮手协助。小伙子,再次邀请你来我们砖厂干活,怎么样?另外,有老乡之类的邀约过来,多多益善。并且我再次重申,我们砖厂的工价在同行业里是偏高的,发放也很即时,做工几天、甚至当天下班结算工资都可以,绝对保证是现钱。另外,我们砖厂的伙食、住宿完全免费,而且吃住的条件都很不错。”或许,柳建明觉得郑晓龙是有用之才,因而一再邀请加盟。
然而,郑晓龙心里却嘀咕着:柳厂长见人便邀约加盟,莫非砖厂人手紧缺?倘若该砖厂的工价和福利真的不错,那就不愁招不到工人呀?不急着表态,见到杨伟再说。
“柳厂长,不好意思,现在我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不瞒你说,我的确与杨伟早些时候在同一家砖厂做工,只是后来他走了,我坚持到现在。那家砖厂平时不发工资,到年底才结算、发放,中途走人一律不予结算和发放工资,倘若就此跳槽投奔到您柳厂长门下,那会损失几个月血汗钱的。”郑晓龙如实说道。
“唉,靓仔,你说的没错,我们这边有些企业给工人们提供的条件的确很差、很苛刻。这样吧,你随我来,咱们提前个把小时把你老乡杨伟从被窝里拽出来,让他现身说法,证明我所言非虚。下半天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睡觉。”柳建明说。
既然有人带着直奔主题,郑晓龙何乐而不为?柳建明带着郑晓龙从厨房出来,左拐二三十米,在靠近一处面积较大的水塘边上的一排砖木结构的平房前驻足。柳建明指着最边上的那间平房说“杨伟就住这里。都是男同志,你可以进去看看,顺便叫醒杨伟。”
郑晓龙依言 推开虚掩的房门。未及观察室内景象,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气味让他皱起眉头。细看室内,只见面积不很大的空间里,摆放有四套木质的架子床。地面和架子床上或多或少堆放着一些各种垃圾。两扇不大的窗户紧闭。房间的布局应该是有阁楼,屋角有一架竹梯,疑似通向上面的阁楼。环顾四周,架子床上没有人睡觉。靠,好多的蚊子直往郑晓龙身上扑。
柳建明说道“他们嫌楼下潮湿,蚊子多,都住上面阁楼的。我帮你喊人。”“杨伟、杨伟”吆喝几声之后,阁楼上传来郑晓龙熟悉的声音“谁在喊叫?吃饭时间还没有到呀。”
“杨伟,我是郑晓龙,今天特地抽空来找你玩。睡醒了没有?”郑晓龙用较高的嗓门说。“晓龙过来啦!你请稍等,我马上就下来。”
等不到五分钟,杨伟穿着短裤拖鞋,从竹梯上下来。个把月时间未曾见过面,郑晓龙觉得杨伟比原来更瘦。见人以找到,柳建明丢下句“小杨,待会带老乡到食堂吃饭就是,不用另外掏钱”,然后离去。
房间里有几分闷热,加上难闻的气味和蚊虫叮咬,郑晓龙宁可站在阳光下暴晒。好在杨伟洞悉郑晓龙的感觉,说“咱们到食堂去弄点饮料喝。”
两人来到食堂。张翠英咋咋呼呼地说“靓仔找到老乡啦!等一会一块吃饭吧。树下有凳子,你们先坐一会。”
郑晓龙客气地谢过。两棵不很高大的香樟树下,摆放着砖头水泥垒砌的“桌椅板凳”。杨伟与张翠英交涉一阵,拿来两瓶可乐。出汗不少,嗓子近乎冒烟,郑晓龙毫不客气地拿起一瓶可乐喝起来,冰爽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好舒服。
虽然已经离开,可是杨伟对上一家砖厂还是很关心的,不厌其烦的打听砖厂的现状和人员情况,郑晓龙很有耐心地一一予以解答,同时也流露出另谋出路的想法。杨伟力劝郑晓龙立即过来做搭档,一块挣钱。并且杨伟说的该砖厂的工价、工时、薪资发放情况,与以前说的、以及柳建明承诺的完全一致。尽管在内心深处觉得长期厮混在砖厂非长久之计,可郑晓龙还是决定回去找李高铧商量,尽量借支一点钱再走人。
陆续有人来到食堂,杨伟与他们或打招呼或开一两句玩笑。郑晓龙觉得蹭饭底气不足,想起身告辞之际,杨伟却前后跑几趟,端来两盘菜,一盆汤,两大碗米饭,一瓶本地产的药酒。郑晓龙看看菜,立时来了食欲:一碰青豆炒肉片,一盘烧鱼块,一盘炒青菜,而汤则是鱼头汤。
“杨伟,这几样菜要花不少钱吧?”郑晓龙不无担忧地问道。“晓龙,你请尽管放心吃喝!菜、汤、米饭都是免费的。你看其他同事们的饭菜,与我们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有客人来访,根据砖厂规定,在饭菜上有优待,分量多一些。”杨伟说。
听罢杨伟的解释,郑晓龙不再客气,放开手脚吃喝起来。期间,柳建明过来凑热闹,把一瓶药酒丝毫不剩地“报销掉”。当然,柳建明初衷不改,一再动员郑晓龙尽快过来干活。等到其余人吃过饭皆离去、张翠英收拾碗筷时,三人尚谈兴正浓,大有恋恋不舍之势。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郑晓龙客气地告辞。杨伟摆出难舍难分的架势,将郑晓龙送到公路上,方才一步三回头返回。时间已至中午十二点过,火辣辣的太阳当头。久雨初晴之后的日头,格外毒辣。迟疑再三,郑晓龙方才下定决心等过路班车。
乘坐班车顺利回到集镇上,郑晓龙匆忙赶到镇邮局,给家里写出一份信,用加急快件的方式寄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老家父母三天可以收到信,他们应该会按照信件上的要求办理的。
忙乎多半天,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妥,郑晓龙慢悠悠地回到五羊砖厂时,也不过下午四点。他特意转悠到堆嗮场各处查看,断定至少两三天内没有活干。砖厂各处连个人影也不见,郑晓龙觉得好生奇怪。他进入宿舍棚里,呵呵,有六位工友躺床板上。
见到郑晓龙回来,有工友打着哈哈说道“小郑,今天大清早就失踪,到现在才露面,这大半天时间去哪里鬼混了?老实招来。”
郑晓龙仰面朝天躺在自己的床位上,懒懒地说道:“连续多天的雨,人都要发霉、发傻了!好不容易盼来个大晴天,所以就到海边去转悠了一趟,咱北方人,出门就是山,没有机会看大海,今天真是大饱眼福。唉,因为兜里没有钱,午饭也没得吃,只好在老农地里借了一个红薯充饥。你们午饭吃的啥?”
“红烧茄子,米汤。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晚饭有肉吃。”“有肉吃?好。不过,我估计还是端午节分到的猪肉炼成的油渣吧?”“差不多。油渣多放点也是香喷喷的。”
闲聊着在床上躺到四点半过,郑晓龙浑身微冒汗。他从床上起身,拿起毛巾走出宿舍,准备到小河边去洗漱下。路过厨房,听见里面比较热闹,他循声进去观望。只见卢遇财、林红军等七八位工友在大饭桌上甩扑克。室内飘荡着酒气。牌桌子边上摆着盛有白酒的小碗,郑晓龙瞬间明白工友们打牌输赢奖惩的规则是输了喝酒。
郑晓龙一露面,立即成为被关注的人物。
牛德发热情地说道:“小郑,今天跑哪里去快活了?大伙儿都以为你失踪了。”
不忍让工友们扫兴,郑晓龙只好继续瞎编说到海边去看风景如何如何过瘾。工友们将信将疑。马文明、周新友嚷嚷着说明天肯定没活干,要求郑晓龙带路,他们也要到海边去饱饱眼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谈笑风生,以至于郑晓龙将到小河里洗漱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
开饭时间到,因为闲来无事,喜好喝两口的人凑在一起。郑晓龙虽算不上心事重重,但平时也喜欢“喝两口”,因此自然而然加入“喝两口”的队伍中。吃喝的过程中,郑晓龙的眼神始终左顾右盼,奇怪:怎么不见李高铧来吃饭?
猛喝下一口辣乎乎的白酒,郑晓龙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咦!怎么不见高铧来吃饭?”在一块喝酒的李高平接过话茬说道“高铧有事出去几天,砖厂正式开工的时候会赶回来的。”
“也就是说,今天大清早我前脚走人,李高铧也紧随其后开溜。他能去哪里呢?回老家几天时间是不够的。莫非是到东莞去看女朋友?可前一阵得到的消息是两人已经闹分手了,而且李高铧与本地两个女娃保持着男女之间的交往......如果他耽误的时间较长,而我老家父母又将东西寄过来,如何是好?”郑晓龙心里嘀咕着,但是不好明说出来,只能闷头闷脑吃喝。
闷热,加上白酒的燥热,喝酒的十余人未能尽兴,纷纷找各种理由离席而去。郑晓龙随波逐流。接近下午六点钟光景,郑晓龙从厨房脱身来到小河边。看看还是浑浊的河水,他只能洗洗脚。回到宿舍,周新友说要想洗漱,需要到场部那口水井里去提水,小河里的水恢复到正常,还需要两三天时间。
谢天谢地,电力供应已恢复正常,宿舍里唯一的一盏灯泡亮着。胡二宝的收音机开着,播放着教会的专题节目。卢遇财、钱耀祖分别玩弄着各自的乐器。郑晓龙进进出出好多次,烦躁的心情难以平静。晚七点过,他决定到场部去看一阵电视,以便舒缓心情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