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轻轻,对社会和生活理解的还不是很透彻,因此郑晓龙对赵连福父子俩的遭遇除却表示同情和叹息之外,既不能提供好的主意,也难以在经济上提供能所能及的帮助。他很困惑,广东是国家经济改革的前沿阵地,经济发展势头迅猛、强劲,全国各地大量人员蜂拥而入广东淘金,然而很不协调的是,郑晓龙老家的确有不少广东人、江苏人,甚至上海人在讨生活,大都从事的是建筑、矿山、收废品、补鞋、修手表、开理发店等行业、职业,在本地人眼里,上述行业都是很卑微的,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抛下脸面去做的事情。
“郑兄弟,你说准备到广东去找工作挣钱,有把握吗?”赵连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以前也没有去过广东,对那边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试探下。具体只有去了才知道。”郑晓龙说。
“郑兄弟,咱们商量下看行不行?我们爷儿父子俩也跟着你去广州找工作怎么样?如果可行,并且能适当挣点钱,那么从广州到肇庆来找我那该死的媳妇儿和可怜的女儿,从路程上来说要近很多,得到消息应该也要及时一些。这次如果不是好心人偷偷通风报信、写给我的信件被邮局耽误半个月,说不定我已经完成任务,不至于还要继续瞎跑,瞎等。”赵连福说。“老哥,给你说过,我目前的处境也是一筹莫展,身上也没有多的钱,就是简单的行李,在检查站我人被军警临时扣押下车之后,行李却被班车带走,待会到了车站能否找回都是未知数。”郑晓龙说。
“郑兄弟,你放心,我们爷儿父子俩不会连累、拖累你。如果你觉得我的要求过分,就当我没有说过。唉,我那狠心的媳妇,可怜的女儿!天啊,你怎么就不长眼,可怜可怜我们爷儿父子好吗?”赵连福老泪纵横地哽噎着说道。赵强则把脸整个埋在窗户那边。
尽管赵连福所言真假难辨,但是郑晓龙已经动了恻隐之心,他说:“老哥,你也别太难过,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时的挫折不代表一辈子没有时来运转的机会。你具体多大年纪?赵强又是多大呀?有没有身份证?”
“唉,我老了,不中用了,今年刚刚四十出头。强强是七二年的,再过两个月该满十七岁。都有身份证,否则当时在那检查站就走不了的。”赵连福说。“老哥,小强,你们看这样行不,我答应你们一块去广州,但是无论结果咋样,都请不要怪我。否则,我承担不起责任,而且还会给你们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你们原本可以回家的,结果却糊里糊涂跟我到了广州,还工作找不到,流落他乡。”郑晓龙说。
“行啊。郑兄弟,谢谢你。老乡就是老乡,不是外人能比的。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父子俩绝对不会怪你。肇庆到广州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到肇庆车站下车之后你怎么计划的?是连夜搭车,还是停留一宿?”赵连福说道。“你们以往到肇庆找人是怎么安排的?”郑晓龙问道。
“以前是到肇庆车站下车,再转乘班车到下面的封开县。具体到找人的那个乡镇,则有些边远。后来跑过两回,熟悉了道路,为省路费,我们选择步行。比如从今晚七点开始走路,明天早上基本可以到达目的地。如果找不到人,回返时也选择步行。这几年的东奔西跑四处找人,没少走路。如果不是老家到这边实在太远,我们来回都选择走路。”赵连福说。“唉,都是命运捉弄人。赵老哥,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郑晓龙说。
“郑兄弟,你说就是了,我这些年听惯了各种风言风语,以及各种安慰鼓励,脸皮磨炼的相当厚,你说吧,无论多么过激过分的话都请直说无妨。”赵连福说。“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既然你媳妇几年前已与人私奔,久寻又无果,不如遵循‘长痛不如短痛’的古训,干脆成全别人,解脱自己。再找个媳妇不是很难吧?”郑晓龙说。
“郑兄弟,你这话我听无数人劝说过,可是外人哪里知道,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如果没有个合适的了断,那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除却我的感受不说,还有强强呀。他妈还在家里的时候,强强的学习还是可以的。可是自从他妈与人私奔之后,他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成为部分品行不好的学生欺负辱骂的借口,导致强强后来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以至于高中仅上了一年,便逃学再也不去学校了。郑兄弟,你看啊!我那天煞的媳妇一跑路,我整个家庭都近乎崩溃。所以,不做个哪怕是同归于尽的了断,我死不瞑目。”赵连福说的又是泪眼兮兮。这次,连赵强眼角也有泪痕。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班车驶进肇庆车站。赵连福、赵强、郑晓龙相携下车。郑晓龙第一时间跑到车站大厅,找到工作人员询问,找、领遗失在班车上的行李事宜。被工作人员推来推去之后,来到车站公安室。见到戴大盖帽的警察,郑晓龙心底便立即反感,但又不得不厚着脸皮上前说明情况。一位胖胖的警察很不耐烦地听了几句郑晓龙的陈述,便呵斥道:“去旅客出站口看看,如果没有,那就是你的行李有可能是被别的乘客拿走了。我已经登记过你说的情况,如果有机会找到遗失又无人领取的行李,会通知你的。现在请你出去,我们下班了。”
还想问两句“你们连我的家庭住址等压根儿就没有问过,以后怎么通知我?”岂料话没有出口,那警察极为不耐烦地说“赶紧出去!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连行李都看不住,白痴。”
有什么法子?郑晓龙只能强压心中怒火,退出。在门外等候的赵家父子想从郑晓龙脸上看到答案,未果,只能跟随郑晓龙的脚步,再度来到出站口。里里外外看过好几遍,也没有看见有“旅客遗失行李领取处”之内的牌子或者服务设施。郑晓龙不甘心,又到候车室、售票大厅等各处查找,还是没有丝毫效果。最后,郑晓龙只能抱头叹息,不得不接受行李被人为丢失,而仅剩一套衣服、一双鞋的悲惨现实。行李里面有两套换洗衣服,好多吃的喝的,唉!如果手里有一挺机关枪,他一定会去找那检查站讨公道的。
赵家父子安慰郑晓龙一番。三人商量下一步的行踪。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过,经过一天的折腾,腹中空空,加上到手的吃喝不翼而飞,所以郑晓龙的饥饿感很强。再看赵家父子,瘦瘦的身板似乎特别耐饥。“赵老哥,咱们得弄点吃的吧?”郑晓龙试探性地问道:“还有,时候已经不早,咱们今晚是是不是找个地方住下?”
“我们爷儿俩比较耐饥,一天只要喝几口水就能应付过去。根据我们以前的安排,现在就步行到封开县去。往前面走两个街区,有几家饮食店,馒头才三毛五一个。咱们去买些馒头带上就是。另外,万一遇到下雨不好步行,我们就在屋檐下凑合凑合。当然,我们爷儿俩已经习惯风餐露宿的生活,如果郑兄弟果真与我们同行,那只好委屈你了。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唉,真是冤孽呀!”赵连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赵老哥不必客气。既然你们爷俩可以如此这般,我怎么就不能入乡随俗。走吧,还请你们爷儿俩带路。”郑晓龙说。
不管怎么说,虽然地处粤北山区,肇庆的城区还是有些规模的,远非郑晓龙老家那些城区可比。甚至比柳城都略微上一个台阶。似乎暂缺忘记了眼前的处境,郑晓龙煞有介事地欣赏着城市风景。
有意无意间,郑晓龙的眼光落在赵连福父子俩身上。这父子俩衣衫不整,身材矮小,各自背着个蛇皮袋,蹒跚着往前走着,随时有被风吹倒的可能。尽管被生活和命运折磨的苦不堪言,但是他们有目的,有信念。生活也许会艰难地持续,但岁月终将掩埋曾经有过的一切。
走过两个街区,已经是星星点灯,城市路灯已经开启。赵连福说的没错,马路左侧的巷子,是条饮食街。三人结伴走进去。琳琅满目的各种吃食,馋的人直流口水。摸摸裤兜里命根子般的几十元钱,郑晓龙很想请赵家父子像模像样的吃点饭。
他试探性地建议说:“赵老哥,咱们去吃点泡粉或者炒粉吧?我请客。”“千万别破费。一碗泡粉的钱可以买十个馒头,而十个馒头节约点,一个人可以对付两三天。赵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听我的安排,没错。”赵连福说。
经过一番争执,而且是在郑晓龙坚持并付钱的情况下,三人共计买下十个馒头。郑晓龙也不客气,一鼓作气吃下两个馒头。赵家父子如法炮制,也分别吃下两个馒头。郑晓龙看着吃的很香的赵家父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想多买几个馒头带上,却被严词拒绝。
好歹肚子饱了几分,也涨了几分体力,三人精神振奋,步伐加快。遵循着路上的指示牌,往前走着。
三个小时以后,三人已经远离城区,进入没有路灯的区域。还好,今晚老天照顾,异常晴朗,星空万里,凉风习习。公路两边的房舍灯火越来越稀疏。远处的低矮的山峦显得特别突出、黝黑。小时候,郑晓龙经常跟大人们到很远的大山腹地或者山后面去砍竹子、采挖竹笋等挣点零花钱。那时早上四五点起床,吃点简单的早餐,带上干粮,天亮前一定得出发,有时候还会带着火把照明。而往往带着或多或少的收获回来时,已经下下午五六点或者七八点钟。因为有从小打下的基础,所以今天陪着赵家父子长途跋涉,郑晓龙不是很吃力。
估摸着到午夜时分,三人都有些困乏,看见路边有一处似乎废弃的工棚,便摸索着进去,各自找到勉强可以坐下的东西,稍事休息。可能是真的特别劳累,赵家父子不大一会都发出鼾声。郑晓龙屁股下是一块较大的平整的石头,肩、背靠着支撑着工棚的拳头粗的竹子。看着赵家父子酣睡的状态,郑晓龙连打好多个哈欠,可是怎么也不能入睡。他望着工棚外午夜空旷的原野,灿烂的星空,思绪万千。如果在家里,此刻定然躺在虽然不怎么上档次,但也很舒适的床和被窝里酣然入梦。一念之差远行千里,此刻落魄到这般程度,算是咎由自取吗?到底有没有意义和价值?
石块上坐的时间稍长,当初有些冰凉的感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屁股生疼,腿、腰、脖子也渐次发麻、生疼。郑晓龙不得不站立起来,小幅度活动身体。再看看赵家父子俩,依然沉浸在美梦里。如果此时选择离开赵家父子,应该会得到原谅,毕竟事不关己又萍水相逢。郑晓龙内心不是没有动摇过。他甚至离开工棚,到公路上往回走过一段距离,但只不过还是为了活动身体而已。再回到工棚并落坐在石块上之后,他决定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有没有休息的机会,都是未知数。
又是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梦魔,郑晓龙魂魄被梦魔缠绕的无法脱身之际,却在恍惚中觉得有人在拍打肩膀,起初以为还是梦里使然,但是连续的拍打终将他从梦魔深处惊醒过来。呵,原来是已经醒来的赵连福搅碎了不怎么完美的梦。
“赵老哥,你们睡醒了?”郑晓龙伸着懒腰站起来说道。“真该死,睡过头了。”赵连福接连吐着唾沫说。赵强则精神不振地靠着一根粗壮的竹子立柱打着哈欠。
“现在时间大概是午夜两点的样子。如果比较困,不如再继续休息一会吧。或者,每人吃个馒头,喝点水,再出发也不迟。”郑晓龙说。
“也行,就按照郑兄弟的安排办。”赵连福说。他从蛇皮袋里取出馒头和一瓶水。郑晓龙勉强拿过一个馒头吃起来,对水却不感兴趣。不是不渴,而是那装水的塑料瓶子本身很脏,加之水又是亲眼看到是从车站卫生间里的水龙头上灌装的。或许水本身是干净的自来水,但是环境却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剩下唯一的一个馒头,赵连福竭力劝郑晓龙吃下。而郑晓龙则礼让回去。推来推去,馒头回到蛇皮袋里。
“强强,打起精神,咱们出发。没准再过几个小时,就能见到你妈和妹妹,咱们这些年的辛苦奔波从此就会画上句号。”赵连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