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风雨,在砖坯堆晒场检查折腾一阵,李高铧再将手下驱赶到砖窑空闲的西头,进行二次分工。拉砖坯的工人将出窑者挑选出的二级黄砖、半截砖拉了一些,送到最后一堵“生砖坯墙”前,码砖坯的人沿“生砖坯墙”前的窑门、连接内窑的相应出火孔,呈孤行砌起一道“封火墙”,人多手快,不过半个钟点就做好。加上在砖坯堆嗮场花费的时间,差不多正好一个小时。回到宿舍,顾不得其他,几乎每个人都脱掉湿漉漉、脏兮兮的衣裤,就着内裤跑到小溪里洗漱。
原本早上八点左右,郑晓龙还有一道窑门要拆开,两个隔断的窑顶灰渣、篷布要清理和揭开,因此他懒得去换衣服,也不想回住宿的工棚里去,他在温度相应较低的另一道窑门口,半躺半靠在一辆车架子车上,做休息状。湿漉漉的衣服裹身上,起初很不舒服,但没过多久就被身上的热量和外部的干燥热气致干透。
工作的时间到,郑晓龙正欲动手,李高铧却匆匆赶来说:“晓龙,有点事情想与你商量下,可是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真的好为难。”“你直接说就是,没啥好为难的。咱两兄弟谁跟谁呀。”郑晓龙说。
“那就请恕我口无遮拦。封、拆窑门,铲、揭窑灰篷布这活,你干的也不是一天两天,应该说是干的非常好,有目共睹。但是,昨天到今天你也看到,砖厂又将面临雨季而不得不停产停工。我们共同做的几道简单工序,除却出窑之外,将于今天完全停下来,具体放假多久,定不下来,完全要靠天气说话。仅剩的出窑这活,大概能干十个班的样子。为使大家都能适当挣点生活费,我做出如下调整,将目前出窑的班次由两班改为三班,每班由三人增加到六人,如此一调整,预计三天即可把窑里的成品砖都运出来。每班次增加了人,因此就不设专门的拆窑门,揭、铲窑灰篷布的人,由每个班次根据需要自行抽人手补缺。你放心,不会放你的假,你可以在出窑的三个班次中任选一个进行合作。雨季之后复工时,你可以原岗位重新上岗。”李高铧边叹气边说。
到底是工头,很会算计,如此这般每天十八元的工钱就可不用付出,而活儿一样有人干,还是无偿的。郑晓龙点点头,用沉默略略表达心中的不满。此时,重新调整后的白班出窑的六名工人已经上岗,意味着郑晓龙只能考虑参加后面的班次。白白坚守一两个小时,郑晓龙示威般缓慢走进风雨中,也懒得回宿舍里去拿干净衣服或者雨伞,直接走到小溪里,将全身衣服统统脱下扔水里。
误打误撞来到砖厂已经超过一个月半时间,期间除却下雨等天气因素干扰,以及生病耽误三天,屈指算来足足干活46天。按照先后干过的几个工种的工价计算,应该有八百元左右的辛苦钱了。当然,这八百元左右包括生活费,以及平时委托代买的床上用品、洗漱用具、衣裤鞋子、看病等杂项开支的两三百元。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工钱顺利结算,出门是拿取的家里五百元钱算是挣回来了,郑晓龙心里稍安。
然而,对于能否长期做下去,郑晓龙越来月怀疑。一块儿来的杨伟,已经于几天前离开。杨伟离开时,与李高铧大吵一架。起因是杨伟说家里急需用钱,让李高铧到厂部给预支三百元。李高铧断然否决,表示最大限度只能给预支一百元。杨伟好说说尽并痛哭流涕,李高铧方才加码到两百元。
拿到两百元钱之后,杨伟拍屁股走人。此事对李高铧手下其他人员颇有影响。杨伟来到砖厂的时间与郑晓龙相同,也都经历过生病休息,所不同的是杨伟还曾因为受伤休息过将近十天。而且在砖厂上班期间,让李高铧给买衣服鞋子、洗漱用品、以及手表、旅行包等,花去不少钱。他不辞而别之后,李高铧算了一笔账发现,杨伟不仅透支完应得的工钱,还倒欠将近一百元。此后,李高铧对手下工人的现金借支、物品采买控制的更加严格。
其实,郑晓龙知道杨伟并没有走远,而是跑到附近另外一家砖厂继续打工。那家砖厂的老板很开明,各道工序没有承包人,给工人发放工资也很随意,比如你今天上班挣到30元钱,下班就可以拿到钱,而且伙食很好,不扣工人的钱。郑晓龙羡慕的同时,也将信将疑,抽个闲暇时间过去看看一直在计划中。
瓢泼大雨持续一整天,工棚里多处渗漏,连个安宁的休息去处也找不到,只能呆呆地看着雨水要滴下来时,要么避让,要么用脸盆等接着。小溪里洪水暴涨,几乎与沟壑持平,地势稍矮处的庄稼地、林地皆泡在水中。到集镇上唯一的哪座简易钢筋水泥桥,一半淹没在水下。持续的大雨还导致停电。雨大,停电,出窑的活在午饭之后就被要求暂停。二三十个和尚在遭受风雨侵蚀的简易工棚里煎熬着。由于相处的时间已经很久,每个人掌握的搞笑段子、稀奇古怪的故事等都已讲滥,拿不出新鲜的话题或者段子逗乐,气氛愈加沉闷。打扑克也是没劲。真正无聊透顶。
然而,尤为关键的是倘若持续下雨,那么二三十口人吃饭将面临大问题。平时两三天到集镇上去买一次米和菜,今天原本是采购的日子,可是突遭大雨袭击,连接彼此的桥已被禁止通行,无法到集镇上去。如果大雨持续三五天,如何是好?午饭本身就是凑合,昨天剩下的几个拇指粗细品相还不怎么好的茄子,被牛德发烧成一盆“红烧茄子汤”,每人分一小碗凑合。晚餐怎么办?牛德发说一丝菜都没有了,米也剩的不多,只能熬稀饭,再到厂部小商店去看看有没有榨菜咸菜,买点回来凑合。还好,在李高铧的积极争取下,厂部给支援了两袋大米,以及不少的本地腌菜,十天半月不会再有饿肚子的隐忧。
简易工棚里由当初的调侃,已经真的变成“水帘洞”,几乎难以找到一处完全是干燥的地方。床下和露出的地面,是足足可以掩盖脚背的流水。蛇和老鼠在雨水的世界里也待不住,到可遮挡风雨的人造建筑里抢占地盘。小半天时间,李高铧们已经发现两条蛇和数只老鼠。有条蛇脑袋扁扁的,李高铧说是眼镜蛇,于是乎弄的工棚内的气氛异常紧张。不过,也有人灵机一动,提议用蛇和老鼠改善生活,得到部分人的回应。积极分子便着手寻找和抓捕蛇、老鼠。没成想居然收获不小,在几个工棚和砖窑各处,居然抓到大小十余条蛇、二十多只老鼠。晚饭时,蛇肉、鼠肉被分别烹饪爆炒。郑晓龙战战兢兢地品尝过一点。
砖窑已经完全停火、停工。临近天黑之际,附近村组的防灾抢险人员到砖厂巡视之后,要求住简易工棚的人员全部撤出,由砖厂立即安排安全的住所,或者到附近的救灾安置点统一住宿。黄、祝两位老板,以及李高铧们协商一番,决定李高铧所属的人员,统一到厂部活动室住宿。二十余人收拾好简单寝具和必要的物品,在风雨中向厂部挺近。
从砖窑外侧向外延伸很长的雨棚迂回避雨时,郑晓龙灵机一动,自言自语说道“不去厂部住宿也没有关系,咱住砖窑里。”有几位工友附和着也要在砖窑凑合。实事求是地说,砖窑的位置较高,建筑也比较牢靠,只要在窑内适当的位置铺上篷布、凉席等,完胜露天和那摇摇欲坠、漏的一塌糊涂的简易工棚。当即有一小半人员留下。李高铧没有反对,也不支持,带着其余人继续走进风雨中。
干过揭、铲窑顶灰渣和篷布的工作,哪块篷布比较好,郑晓龙心中有数。因此第一时间,他便拖来一块较好的篷布,铺在正对住宿的那个工棚的窑门前的地面上。篷布很大,完整摊开之后,可以供五六人在上面休息。篷布上面理所当然被瞬间占据完。其余几人依样画葫芦,也去找来篷布,与郑晓龙铺好的篷布紧紧挨在一起。呵呵,还是大通铺的布局。
因为外面风雨交加,夜幕降临的比平时早。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雨点落地的噼啪声。而窑内更是伸手难见五指。因为停电,偌大的区域仿佛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每个人都躺着,也没有话说,偶尔有抽烟的人拿起竹管做的水烟枪吧嗒吧嗒地过烟瘾。
约摸一个小时之后,几把手电筒在窑内晃荡并来到郑晓龙们的临时“卧室”处停下来。郑晓龙睁开眼睛看看,原来是李高铧和黄厂长,以及前道工序的承包人小朱等。几把手电筒将住宿此处的每个人都扫视一遍之后,李高铧说:“根据中午的安排,像这样的极端天气,厂里必须要成立巡逻抢险队。鉴于实际情况,厂里经过研究,决定以堆嗮场为分界线,组成两支巡逻抢险队。砖窑这块由我负责,所有人员都是队员,都有义务参与巡逻和抢险。堆嗮场以及前道工序、厂部,由小朱和下属人员负责。祝、黄两位老板总负责。”
黄厂长接过李高铧的话茬,强调一些注意事项,另外宣布一条好消息:“由于后天就是端午节,厂部决定屠宰喂养的几头猪中的两头,无偿分给全厂工人过节吃。因此,明天吃过午饭之后,在老家杀过猪,或者见过杀猪而不惧怕的人,都请到厂部帮忙杀猪。风雨无阻。”
全砖厂有五六十号人,如果一次杀两头猪让大家吃,那当然能饱餐几顿。但是,猪有大小肥瘦之分,不能一概而论。郑晓龙前几天还受牛德发的委托,把厨房收拾的剩饭残羹捎带到厂部院子后面的猪舍里,如此做法非止一次。因此,郑晓龙知道(全厂每个人员都知道),厂部共喂养有八头猪,而截止到几天前郑晓龙亲眼所见,最大一头猪的重量也不会超过一百斤。但是,不管怎么说,一次杀两头猪,其诱惑还是很大的。
李高铧们留下一把手电筒交给郑晓龙保管,嘱咐隔一阵时间就得沿着砖窑四周的的排水沟巡查一遍,具体为半个小时一次,每两人一组,自由组合,不得偷懒敷衍。李高铧们离去时间不长,原本跟着到厂部活动室去住宿的那工人们,一个不留地跑到砖窑里来也!找合适的位置,找篷布等忙碌一小会,砖窑里便又安静下来。
郑晓龙借助巡查间隙,问一位到厂部活动室住宿的工友:“厂部活动室是砖木结构的房屋,比较牢靠,也应该不会漏雨,还有电视可以看。你们干嘛还要如此这般?”
那位工友说:“晓龙,别开涮弟兄们好不好?你知道的,厂部活动室其实就是大家平时晚上看电视的房间。因为平时人员比较嘈杂,虽经常在打扫,但是地面还是很脏。而且那间屋子地势较低,如今地面都在往出来渗水,凉席铺上去一会就被捂的湿漉漉的。更糟糕的是,因为地面脏和潮湿,成为蚊虫的聚集和繁衍地,让人怎么入睡?所以,高铧建议我们都到砖窑里来凑合。”
砖窑因为长期高温煅烧,自然没有蚊虫的生存繁衍条件。现在虽然停火,可窑内还是异常干燥。偶尔有湿漉漉的雨雾从窑门飘进来,也很快就会被蒸发或者被各种脱水的砖、土吸收。对照外面十几度的温度,窑内风口处二十度左右的温度,还是有点舒服的。是夜,虽然受偶尔有人来往巡逻的动静影响,但是郑晓龙觉得比在工棚里休息的很好。
早上正常作息时间,郑晓龙到外面看了看,雨下得比昨晚、昨天小很多。他来到睡在另外一个窑门前的牛德发跟前。平常这个时间,牛德发已经把早餐给大家做好。出门在外,因陋就简,早餐一般都是稀饭,面条,偶尔会做一点味道不咋样的炒米饭。此刻,牛德发躺凉席上,睁眼看着郑晓龙。
或许是以为郑晓龙要质问为啥没有去烧早餐,牛德发说:“晓龙,你知道的,高铧有规定,如果确定放假不上工,那么就不用烧早餐的。你如果很饿,那得另外想办法。”
“不是的。你想多了。我只是睡醒了走走而已。唉,整整一宿的雨,不知道厨房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洪水浸泡。”郑晓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