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一通过与朱博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与朱博见了面,并告诉他自己的临时藏身地点。因那天走得急,朱博没有来及告诉仇一有关事情的原委:原来南京官方发通知说,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家伙,到全椒县打死了警备队的人,命令南京各校都要核查这一天离校的学生。南京中学当局怕引火烧身,自然不敢承认有学生请假,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将这一天请假离校的学生统统加上左倾帽子开除学籍。
仇一按照朱博的命令,暂时回家躲避一段时间,待情况稍微缓解,朱博再跟他联系。于是仇一以初中已经结束、等待秋季升学的借口,回到了自己的家。
然而,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当仇一的父亲得知儿子是被南京中学以左倾的名义开除学籍后,气得大发雷霆,对仇一使用家法,除了毒打一顿外,还被罚在院子里跪一天一夜,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仇一的母亲,只能悄悄地流泪,远远地看着惨遭毒打后,跪在院子里的儿子。她知道,儿子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做母亲的,十分理解和相信儿子。但仇一的父亲,一直对儿子是“恨铁不成钢”,加上仇一两个姑妈都不是省油的灯,总爱在一边左右挑唆。因此家庭纷争不断,每天父亲和母亲都会为此争吵。
仇一的父亲听信了二姑妈的话,准备给仇一提亲结婚,以便拴住儿子的心。对于儿子的婚事,母亲倒也是赞成的,因此仇一一直被蒙在鼓里。家里一切都在悄悄地张罗进行,唯独瞒着仇一,直到大喜之日,他才知道真相。等仇一明白过来时,他已在一派鞭炮花红、鼓乐声喧中。仇一的爸爸对满院子宾客宣告,今天是仇家的大喜事,是儿子的良辰吉日。父亲母亲以及两位姑妈,都穿着喜庆的服饰,忙碌于众宾客中。仇一虽然痛恨这样的封建包办婚姻,却也无法逃脱眼前的命运安排,最终还是稀里糊涂中陪伴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待伴娘一干人等最后离开后,仇一在红烛灯影里,窥见一位姑娘。只见她一脸仓惶无主、警疑不定的神色。眼前的这一切,也让仇一显得无措。此时的他,才虚十七岁,还未成年。入洞房前,听母亲说,姑娘姓秦,名阿禾,乳名叫火子,比仇一大三个月,他俩都属兔。
迟疑间,倒是阿禾先开了口:“你厌恨我吗?”
“恨?不会,你和我同样是被逼迫的。”仇一摇摇头。
“我知道你在南京上学,可我文化低,你会嫌弃我吗?”
“我文化也不高,只是有机会,我还会去读书。”
“可我什么也不懂,以后,你会教我吗?”阿禾羞涩地说。
“没关系,‘人钝世上磨,刀钝石上磨’嘛。”仇一望着阿禾,鼓励着。
阿禾微微舒了口气:“我妈吩咐过我,嫁了你,这一生就托付给你了。”
可仇一却脱口而出:“恐怕会让你失望的。我是七尺男儿,有一腔热血,当今国家多难,假如一天,需要我以身报国,到那时,何谈一生托付?所以,嫁给我,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何况,世事难料,谁知道几十年里,在我俩身上要发生多少事情呢?”
听见仇一的一通话语,阿禾颤声低泣,半晌才悲凉凄恻地说:“今天吉日大期的,你就讲出这种叫人煎心的话?”
但仇一只能如实相告:“这个婚姻,不是我俩自己作主的,是家里包办的。这个家,我是呆不下去了。可是,既然我俩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又能叫你到哪儿去呢?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想骗你。”
阿禾闻言,只是哀哀啼泣,讲不出一句话。
就这样,仇一与阿禾结成了夫妻。渐渐地,仇一了解到,阿禾是一位非常明事理的女人。她在家里,不但孝敬公婆,而且维护丈夫。仇一的母亲也非常喜欢这位懂事能干的儿媳妇。在家的日子里,仇一跟阿禾谈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包括从小学到中学,也谈到他为什么被学校开除。当然,关于组织的事情,他没有对妻子说实话,因为这是组织的秘密,是要用生命去捍卫的。但她相信阿禾,假如有一天,她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支持他,会为他而骄傲。
一九三一年,这是个多事之秋。仇一与阿禾新婚不久,家里又发生了巨变。性情暴戾的父亲因饮酒过度,突然离开了人世。按照当地的风俗,仇一安葬了父亲后,必须在家守孝一年。父亲的离世,让仇一表面上成为一家之主,但在仇一的心里,他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封建地主家庭的。父亲走后,原本喜欢来搬弄是非的两位姑妈,也没有了嚼舌头的对象。母亲是位非常善良的女性,与姑妈本不是一路人。倒是阿禾,跟婆婆很对路,婆媳间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就像亲娘儿俩一样。于是,缺失了市场的姑妈,渐渐地不大来仇家了,这反倒使得仇家有了难得的清静。
空闲时分,仇一总爱写写画画,消磨时光。每当这个时候,阿禾总是帮丈夫研墨,在一边观看,遇到好奇心上来时,还忍不住问上一问。对于阿禾的提问,仇一都会耐心地解答。他还教阿禾识字写字,给她讲一些人世间的道理。无论仇一说什么,阿禾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总觉得丈夫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仇一与朱博分别已经半年有余了。他怀念在南京的日子,想念自己的战友。但当初朱博有铁一般的指示,不许仇一擅自去南京找他。仇一相信,只要组织需要自己,就一定会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