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夏天,全国抗日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愤激的爱国热潮面前,敌人加紧了对爱国人士的迫害与镇压。南京与上海地下党组织都缺乏人手,像仇一这样的多面手,两边都需要。但毕竟仇一是南京地下党派到上海帮助工作的,经过双方协商,由四叔通知仇一,准备结束上海的工作,回到南京去。相处了将近半年,仇一与阿兰、阿鑫、宣浩、小梅和四叔等同志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感。大家都舍不得他离开,但个人又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就在仇一临行前,阿兰流着泪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小梅为了掩护自己的同志脱险而被捕了,他受尽了敌人的各种酷刑,至死都没有对敌人吐露半个字。仇一的心,立刻被小梅牺牲的消息而收紧,一股热流涌上他的心头。他强忍着眼泪,在心中默默怀念这位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加同志。小梅是上海人民的儿子,是上海工人阶级的骄傲!
回到南京后的仇一,立即向组织复命。但此时郭阳同志已经调离,不知去了哪里,奚琪同志作为上线接替了郭阳的工作。杞菲领着仇一与正在钓鱼的奚琪在八卦洲水边见了面。仇一在上海的工作情况,早有上海地下党组织向南京党组织作了详细通报。仇一也当面向奚琪同志作了口头汇报。三位半年多不见的战友,互相倾述着想念之情,也互相交换了情况。奚琪指示仇一,依旧以美专学生的身份,与杞菲一起,继续开展地下斗争活动。由于仇一是因病保留学籍去上海的,所以回校后,同学们对这位肺痨患者惧病如虎,学校方面也动员仇一住到外面去。仇一不得已,只好离开学校宿舍,搬到秦淮河边的一家小旅馆。可是,这种地方不但环境肮脏,还经常有秦淮河边的“卖花女”来串门,根本不适合他这种人居住。
清凉山美专西画系徐教授看不下去,不忍心看到昔日珍爱的高徒如此沦落,于是通过中央大学国画教授潘天寿,把仇一安排到中大艺术系学生宿舍后靠围墙的一间堆放杂物的木屋里。在那里,仇一结识了几位中大的同学,大家都很同情这位“不幸”的美专学生。仇一对他们也很尊重,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做损害别人利益的事情,因此口碑和人缘都很好,也为今后的工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一二九运动后,以学生运动为主的抗日浪潮席卷全国,各地的学潮也此起彼伏,全国各界人士要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东北、华北抗日激情已化为行动,平、津学生运动蓬勃兴起,京、宁、沪、杭学潮暗流也逐步形成,革命形势逼人。鉴于目前的情况,奚琪同志指示杞菲与仇一这段时间的工作重心要放在组织学生运动上,并且要求他们注意“要透开窗户,但不要太露面”。
遵照奚琪指示,杞菲与仇一决定把学运的重点放在南京中学、中央大学和中大附中。这是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各校的学生都自发组织了读书会或剧社,他们通过演讲或演出,向广大人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思想。仇一以看望老同学为由,与杞菲一起,悄悄进入南京中学高中部。同学们对当年被学校以左倾名义开除的仇一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热烈欢迎他们的到来,邀请他们参加活动。从读书会的同学发言中可以听出,这些学生无论什么阶级出身,都有较高的爱国热情,都一样愤恨当局怯于对外而猛于对内。杞菲趁机对他们说:“现在,祖国北方寇深祸急,连天烽火,而蒋介石拥兵百万,却不思抗日,一心尾追堵截爱国的北上抗日红军;蒋介石的这种做法,实在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同学们听后十分愤慨。
在中央大学,杞菲对同学们讲了自己父亲的故事。原来杞菲的真名叫梁锦霞,其父梁其铭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位高级军官。她父亲十分厌倦对红军作战,经常消极对待前线战事。当一次与红军遭遇时,红军那“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呼声,感动了前线作战的成千上万国民党士兵。前线沉寂下来,渐渐听不见枪声,她父亲用望远镜一看,他的士兵正在战地前沿与红军兄弟握手谈心。杞菲说到这,启发地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呢?用我爸爸话说:这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祖国北方,烽火连天,十万火急,而蒋介石却把百万士兵,调到内战的火线上来,要他们杀害自己的中国同胞。所以,他失道,他不得人心!” 杞菲的这番话,如旱地春雷,同学们慷慨激昂,纷纷在请愿书上签名,举着标语走上街头,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此起彼伏。
仇一又跟着杞菲来到中大附中,在高中部的剧社,杞菲亲自上台朗读丁玲根据红军长征途中发生的真实故事撰写的《一颗未上膛的子弹》。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一位红小鬼,因脚掌磨出血泡而掉队。一位善良的割草婆婆救了他,把他换了衣服,藏在柴草里,却不幸被白军搜了出来,并从他身上找出一顶红军八角帽。当白军拉他出去枪毙时,这个红小鬼毫不畏惧,对着白军喊道:“用刺刀杀死我吧!把那颗子弹留着,等到东北收复失地时再用!”白军的连长和士兵都是东北人,惭愧得无地自容,泣不成声地把小红军拉起来,喊他为:“亲兄弟”。结果,这一连的东北军决定脱离白军,参加到红军方面来;那位红小鬼,强忍着脚痛,威风凛凛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杞菲用带有杭州口音的普通话,读得很动情,其中红小鬼与白军的对话,几乎是一字一泪地读出。当她读完全文,同学们已哭成一片。忽然有几位同学,把杞菲抬起来,高高举起,仿佛她就是红小鬼的化身。同学们那“抗战,抗战”的呼声震耳。有个同学爬到台子上,高呼口号:“抗日救亡”、“抗战到底!”呼声、掌声,响成一片。
当听取了杞菲他们的汇报后,奚琪同志先是对近期的活动作了肯定,又随后谈到目前的形势。自“一二九”浪潮后,天寒地冻的日子,平、津、沪学生代表到国民政府前,面对机枪、大炮,举行静坐示威,要求蒋介石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上海、南京各地的学校学生都有类似的学潮,但始终缺少强有力的领导。加上国民党反动军警一直采取高压政策,学潮中的优秀分子失踪、被绑架的事时有发生,学生中保存下来的骨干越来越少。奚琪指出:越是形势严峻,越要冷静。国民党特务并没有睡觉,他们的枪口至今依然紧紧对着我们。要保护好自己和周围的战友们。
一次,仇一和杞菲奉命去南京中学,对学生运动中新涌现出来的头面人物葛振欧进行考察。他们见面后,仇一认出葛振欧原来是小学时的同学,家住六合城里,也算是个熟人。
个头高大的葛振欧表现得慷慨激昂,侃侃而谈,表示要投笔从戎,请缨杀敌,并挥笔疾书:“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找汗青”,还作了一幅对仗工整的对联:“往东北收复失地,与倭寇不共戴天”!真是气宇非凡。
仇一对杞菲使了个眼色,跟葛振欧告辞,并且慎重地从旁门出去。离开南京中学后,仇一立即跟杞菲交换了感受,他俩都感觉这个葛振欧过分激烈,锋芒外露得很不正常。果然,第二天就有一位叫杨立炯的南京中学老同学,特地跑来告诉仇一:“大家都对葛振欧感到不能理解。他一面大出风头,要求政府发枪去抗日前线,背后又对同学讲,南京中学学潮是姓仇的和那个女的幕后幕后操纵的,特务机关要是来抓我们,我们只要交出幕后人物,就没有鸟事。”
葛振欧不认识杞菲,不知道仇一这个目前使用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美专,更不知道他住在中大,但却知道他叫仇长熙。对仇一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意外。
果然没两天,有人便到美专来调查仇姓男生的。高校长、张教务长虽然都是国民党员,但他们害怕自己的学校出事情,因此对来人说:“我们是有一个男生姓仇,但他是南京人,不是六合人,也不叫仇长熙。再说,他性格像个大姑娘,不爱讲话,不爱活动,又是个痨病鬼子,他怎么可能深更半夜领着个大姑娘去鼓动学潮呢?不会的,肯定不会!我们可以担保!不过,他不住在学校,而是住在他叔父仇采家里。” 其实,校长、教务长虽然不知道仇一就是仇长熙,却知道他住在中大。他们故意强调他住仇采家,是因为仇采在江苏有一定名望。
来人走后,校长、教务长立即找来仇一,问他:“可曾去过南京中学?”
仇一说:“没有去过。”
高校长说:“没去过,那更好;就是去过也不必再去了。那里有个六合人,说他有个姓仇的同乡,半夜去南京中学鼓动学潮,已经引起有关当局的注意了。我和张教务长已经解释过,说你生肺结核,晚上不会带个大姑娘出去乱跑的。你跟叔父仇采先生说一下,要是有人提及此事,别的不要多说,就说你一直住他家里,晚上从来不出门就行了。不过,你要注意,不要再给学校捅漏子、找麻烦,当好你的学生就好!”
关于葛振欧引起的问题,杞菲与仇一如实向奚琪作了汇报。为慎重起见,经过请示上级后,奚琪要仇一暂时离开美专,去江北躲避一段时间。他叫杞菲也不要再去南京中学、中大及其附中,杞菲的工作另行安排。此后,学校也没派人找仇一。就这样,仇一不得已离开了自己喜欢的清凉山美专,也丢弃了原本已经有一定造诣的国画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