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杞菲向仇一传达了奚琪的指示:正式回家装哑潜伏待命。同时,杞菲还传达了党的重要精神:在民族矛盾大于阶级矛盾的前提下,我党停止推翻国民党政府,停止没收地主土地,红军改为中国国民革命军,成立陕甘宁特区政府。此外,她还带来一些国共合作、团结抗日的宣传文件。仇一请杞菲向组织转达自己再一次的誓言:“服从组织,保守秘密,时刻待命,永不叛党!”
回家后,仇一用笔写字,向大家宣布:“我在外地生了咽喉顽症,用了猛药保住了性命,但成了哑巴。”
这一消息,不但震动了整个家庭,也震动了仇一的家乡。亲戚朋友和广大乡土人士,有为仇一惋惜的,有一旁窃笑的,也有将信将疑的,一时间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从此,仇一手不离铅笔、白纸,跟人说话时都是笔谈,而非口说。仇一的母亲和两姐两妹都有文化,可以看懂仇一的笔谈;妻子阿禾虽然本不识字,此刻也拼命跟着婆婆学习汉字,为的就是能跟丈夫交流;唯有文盲的姑妈,只会念经,却不识字。
仇一的二姑父请来了新集的老中医周鼎新;二姐夫请来雷官集老中医顾学诚;左邻右舍推举郭必贵为代表,请来林柚子老中医陈汉贤,他们分别给仇一诊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各人都开了处方,无非是川贝母、木蝴蝶、芦内衣之类。
新集有个基督教会西医叫陈德义,是个外乡人。仇一的家人相信西医,平常有病都是请他看。此时听说仇一的事情后,主动上门来看他。陈德义细心观察后,没有说话,只是开了些无关痛痒的药。当屋里没其他人的时候,他神秘地对仇一说:“兄弟,你发音器官好好的,应该没有病呀,为什么就变成哑巴了呢?当然,我不会问你原因,你也不必对我解释。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仇一难为情地笑笑,未置可否。在后来的八年里,陈德义果然对此守口如瓶,为仇一保守着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虽然装哑巴的日子,对仇一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但很快便过去了四、五个月。渐渐地,仇一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家里人和亲戚朋友也都对此司空见惯。可就在七七芦沟桥事变前的一天,国民党六合县葛塘区区长潘长兴,突然登门造访,随行还带来一位浦镇名医卜信昌。
卜信昌是仇一在六合上小学时的校友,当时仇一只是初小,而卜信昌上高小。俩人虽然认识,却不甚熟悉。所以当卜信昌一进门时,仇一先认出了他;而卜信昌却没有认出仇一。
仇一借故在拿热水瓶时,写字要母亲立即把仇家信得过的陈德义医生请来。精明的陈医生一进门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而卜医生看见德高望重的陈医生,立刻躬身作揖,于是两位医生客气地互相谦让着,之后又都认真细致地对仇一进行观察诊治。此刻,那个潘区长在一旁专心地望着、听着,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陈医生说:“会压部问题大呀!”
卜医生紧接着说:“我刚才检查时,发现他的发音系统受伤严重。只有慢慢用美国罗帕蒙城制造的含有日本基阿苏、格阿寇二药的帕勒托药水长期服用,或可有望。”
潘区长听着这些陌生的药名,不知所云,只是表示惋惜地叹叹气,摇摇头。两位医生根据会诊的结果,开了处方,还建议就近到新集的陈医生家取药。潘区长和两个医生在仇家吃过饭,潘区长带着他的勤务兵先走了,而卜信昌借口先跟陈德义去新集拜访朋友,次日再由新集回浦镇。可次日,卜医生并没有立即回浦镇,而是折回头,来到仇一家。
一进门,卜信昌便问仇一:“你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仇一不置可否地望着他。卜信昌拉着仇一的手说:“我在六合实验小学时,跟你大姐夫胡德执是同班,当时我就很喜欢你这个小同学。我读完初中后去了上海,投在余复光先生的门下学医的。”
仇一不住地点头微笑,心中却忐忑不安。
卜信昌悄悄告诉仇一:“那个潘区长,有些不大相信你是真的失音。他昨天来,表面上是表示对你的关切,实际上却是来窥探虚实的。他和我大嫂是姑舅关系,所以很相信我。他要我仔细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必要时,还要带你去六合给老医生姜卓舟看看。我没有对潘区长说认识你,进你家门后,也不敢打招呼,生怕你认出我来。你的症状不明显,放心好了。我跟陈医生开的药,你也不必买了!”
仇家客气地留卜信昌吃饭,并且千恩万谢地把他送走。一年后,这个卜信昌到茅山参加了新四军,当了一名军医。
妻子阿禾经常于夜半无人、窃窃私语之际,伤心地对仇一说:“我跟你俩,小娃子年纪就做了夫妻。那些年你在外,想望你一眼都不容易,现在你回到我身边,我自然欢喜,可惜你却弄成个大哑巴子,人家背后都叫我哑巴老婆,谁会比我更难受?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每次阿禾这样说,仇一都觉得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孩子。但他不能泄露秘密,至少在没有得到组织的同意前,他不能私自对阿禾说明真相,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当杞菲来到仇家时,仇一请她把妻子的情况向奚琪同志作一汇报,希望组织上考虑,在适当的时候,向妻子公开自己的真实情况。这件事情,奚琪同志与郭阳、杞菲再三研究。奚琪听杞菲谈到对阿禾的印象后,认为阿禾是一位善良、可信的女性。郭阳也觉得她是仇一忠心耿耿的妻子,曾经跟着杞菲去二所庙,还帮仇一联系过杞菲。如果在适当的时候向她向她交底,对工作是有利的。
杞菲向仇一转达了奚琪和郭阳同志的意见,嘱咐仇一一定要在说出真相前,多做阿禾一些思想工作。
当阿禾得知这一切时,又惊又喜,眼泪扑簌簌地滴下来,两只拳头轮换着敲打着丈夫的肩膀,然后又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丈夫再次从眼前消失。阿禾表示:“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也是党的人,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把兴奋藏在心里,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连对最疼爱自己的婆婆,也没有透露半点口风。
然而,这次与杞菲分别后,仇一再也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