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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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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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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与信念》连载

第二十九章 虎穴策反

一九四四年深秋的一个下午,一位年轻的日本军官,身穿簇新的黄呢子军服,佩戴大佐军衔,脚蹬一双铮亮的军靴,腰挂南部十四配枪,出现在岗哨林立的花旗营日本驻军一级营区。只见他挺胸收腹,耀武扬威地从数名日本哨兵身边走过。哨兵们看见这个皇国军人的后起之秀,崇敬而羡慕地向他敬礼。

只见这个日本军官走进伪军团部,径直来到李本仁团长的办公桌前。李本仁站立相迎,举手敬礼。可当李本仁认出来人并不是日军大佐,而是他十五年前的老同学仇一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此刻的仇一,虽然只一人一枪独闯军营,却让李本仁如临大敌、面如死灰!

李本仁虽然在伪军当团长,多年不曾见过这位老同学,但他对仇一的故事早有耳闻,更对仇一眼下投奔到新四军而心有余悸。李本仁斥退左右,关上门,转身对仇一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做了王八蛋,我做了王八蛋!”

说着,李本仁就把他护身的左轮手枪连枪带套抛在沙发上,并退后几步,局促地立在那里。仇一不动声色,用略显严厉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李本仁低下头,不敢仰视,小声地对仇一说:“放心,老同学,我到底是中国人,伤天害理的事,我干不出来。”

来之前,仇一已经掌握了李本仁的很多情况,知道这个伪军团长,跟其他汉奸不同,没有血债,每次跟日本人进攻根据地时,都是做做样子,他当伪军团长,充其量也只是为了保命,顺便做点黑市生意,弄点外快。由于对根据地清剿不利,李本仁几次受到日本人的严厉训斥,最后一次还差点丢了脑袋。

其实,李本仁知道跟着日本人干,最后没有好果子吃,迟早不是死在日本人刀下,便是被抗日力量当作汉奸处决了。他早在心中不知盘算了多少遍,投靠国民党行动总队吧,又怕人家嫉恨他当年投敌;如果向共产党投诚,也担心新四军不会饶恕他这个既当过国民党,又当过汉奸的人。这些天,李本仁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定,寝食难安。他没想到,共产党的老同学仇一竟然这时候找上门来了。

面对忐忑不安的李本仁,仇一微微一笑:“老同学,你肯定知道我现在是干什么的。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救你一家老小,还有那些跟随你的弟兄们,是给你指条光明大道!”

“愿听教诲,愿听教诲!”李本仁不住地点头,肥胖的额头上,冒出汗珠。

仇一说:“你别怕,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咱们换个地方继续。就去你家吧!”

李本仁表示同意,也确实他家里目前最安全。尽管他家住在日本人的防区内,但他一不带武器,二不带警卫,只身跟着仇一走,随时置身于仇一的枪口之下。那是李家的私人住宅,家里只有妻儿老父,他不会也不敢拿自己的家人开玩笑。

走出军营几十米,仇一见身穿和服早已等在那里的李菊华迎上前来,便点头示意跟上。俩人一前一后,跟在李本仁后面,往他家中走去。此时天色已晚,暮色中,在外人看起来,李团长只是陪着“太君”和花姑娘到自己家里。所以,他俩很顺利地跟着李本仁来到这座大宅院。但仇一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打开保险的手枪随时都可以拔出。

到了李家,李本仁让父亲和妻儿先回避,又让大管家李先霖到大门外望风,然后把仇一让进内厢房,李菊华则留在厢房门口。仇一开门见山地指出:“既然老同学已认识到错误,而且也承认自己还是个中国人,那么从现在起,就看你怎样书写自己的历史新篇章了!”

李本仁堆着笑脸,立刻说:“那是,那是!”

为了缓和紧张气氛,仇一把来时一直打开着的手枪大机头轻轻磕上,压上了保险后,插进腰间枪匣子里。之后,仇一稍带笑容,拿出一幅画,作为赠送给李本仁的见面礼。那是他亲手画的画,画上是历史故事“身在曹营心在汉”。

李本仁毕恭毕敬,立正俯身,用双手接住这幅画,口中称谢。看着看着,他再次低下头来,深深对仇一鞠了一躬。在仇一的示意下,李本仁把妻子丁月娥和父亲李钟道喊进来,让妻子把画接过去。他们都肃然站立着看那幅画,一看就知道其中的意思。

“兄弟我此番登门造访,一来,是看望老同学,二呢,也有些公务。看来你我尚存友情,互相不带敌意,我来拉你一把,望你好自为之。” 仇一用力拍拍李本仁的肩臂,笑着对李本仁一家说:“你看你,一表人才的,寄人篱下,终非长策!老同学,你毕竟是中国军校培养的,理应为中国人出力,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李家老父也跟着说:“儿呀,你这位老同学说得对,为父这么大年纪,也不愿意整天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呀!”

看到李本仁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仇一让李父和李本仁妻儿先回自己房间去,不要因他们之间的事,惊吓了家里人。同时仇一也把李菊华喊了进来。接下来的话,他们必须跟李本仁细细地谈。

仇一与李菊华轮番给李本仁做工作。经过一夜的耐心说服和分析,李本仁终于打消了心中剩下的最后一丝顾虑,下决心脱离伪军,向抗日人民和新四军投诚。至于细节问题,需要仇一与李本仁全面斟酌后再确定,因为仇一首先要趁机把敌人的情况了解清楚。

李本仁眼圈红湿,满面愧悔,但情绪明显安定了下来。他安排好仇一、李菊华的食宿,提供书写条件,让大管家负责照顾好他们的生活起居。李先霖按照当地市井民俗,想出一个“拒人千里”的绝招,在李宅大门头上挂上一块红布,对外宣称:丁月娥出天花,忌讳厉鬼冲撞花神。这样,便没有任何人进入李宅了。

在虎穴狼窝住了下来后,仇一与李菊华虽然时刻警惕着情况有变,但他们心里十分沉着冷静。仇一相信李本仁的诚意,也知道对方除了投诚这条路,已经再无它路可走。因为仇一清楚地告诉他,假如他玩什么花样,新四军会立刻把他与共产党来往的消息透露给日本人。按照日本人残忍多疑的本性,加上原本就对他的不信任,他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李本仁依照仇一的提问,详尽地提供了南京及其近郊、远郊的日、伪驻防情况,以及蒋日勾结利用情况,包括日本军方和国民党“三战区”顾祝同方面的协调默契、共同反共的重要情报,还有他所知道的扬州、镇江、滁县、江宁、天长、当涂、宣城、六合、来安、句容、和县、全椒、江浦等地日、伪、顽的政治渗透、经济交融、税收分割的事实。此外,李本仁还把他平日所能弄到的日伪文电册籍以及各种中日文资料都拿了来。对新四军来说,这真是一次情报大丰收。仇一与李菊华整整忙了两天,把自带的十六开三百六十页蓝布封面大手册记录、抄写、剪贴、摹印满本之后,李本仁又拿一个洋装的簿本,供仇一他们使用。

李本仁还搞到一批日伪军的照片。其中有伪军头目在占领区整日花天酒地、大吃大喝的丑态;有日伪军虐待、捆绑和吊打民夫,强拉他们挖战壕、运物资的情景;有日伪军强占民田、住宅,构筑防御工事,老百姓被迫背井离乡,临行前由于留念故土而呼天喊地又遭毒打的场面。

以上种种文字、图片、表格、录供、证件,充分揭露了日、伪、顽相互勾结,共同虐杀人民,反对共产党的罪行,也是对日本侵略者无声的控诉,是向敌人清算罪行时的有力证据。

为了揭露日伪统治区的政治黑暗、经济困境的穷途末路,以及沦陷区人民在死亡线上的抗争呼喊,仇一后来通过新华社天长分社的电台将部分资料播发到延安,同时在大江南北、党内党外的报纸、刊物、小册子上发表,为后来他重新回到新华社和《淮南日报》,担任随军记者奠定了基础。

经过早早晚晚、茶前饭后的坦诚谈话,仇一、李菊华跟李本仁交换了思想,统一了认识,在此基础上,起草了关于伪军李本仁团投诚起义的政治、经济、军事六条协议,这就是新四军后来所称的“仇李协议”。其六条是:

一、接待我方继仇一而来的联络人员和新闻记者,给予工作、采访上的最大方便与支持,全力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同样,对李方人员来我根据地保证来去自由,人身安全。

二、有计划,有目标地搜集重要的,包括日、伪、顽(包括桂系)互相勾结利用,进行卖国的反共反人民的罪恶勾当的确实证据,及时交给我方来员;若我方无人在此,而事态急迫时,即派李宅大管家李先霖送至大英区人民政府联络干事李干处。

三、尽力为我方购买新闻纸、卷烟纸、道林纸、西药、电池和照相器材等,迅速运送中胡来六县政府货检处主任董宛白。保证公平交易,让商人有利可图。

四、根据“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道义原则,李部官兵绝不向自己同胞开枪,若在日军裹挟下与我方武装人员在战场相遇,只许对空开火,不许造成伤亡。同样我各级武装也只打其他日伪军,不打李部。

五、在来安、滁州、江浦、六合边境地区,我方人员与别部伪、顽遭遇时,李部尽量利用社会关系,掩护我方伤员或掉队人员;营救甚至动用武力抢夺我方被俘和关押人员;对伤员应及时救治,并安全护送至半塔、藕塘。

六、保证沿长江、滁河、中山河人民对自己政权缴送午、秋二季公粮和向人民自己军队赠送慰问、慰劳品的权利不受侵犯,不得抢征以上地区市集、码头进出口货物的捐税,并保证我方税收人员的安全。

以上六条,经新四军东分区批准,交由来六支队监督执行。

至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李本仁把仇一、李菊华送出花旗营营区时,他紧紧握着仇一的手,含泪分别。临行前,作为对老同学的答礼,李本仁把他珍藏的一支日制军官自卫手枪送给仇一。这支枪原封未动,簇新漆亮,随枪配上一百二十发子弹,还有一袭和式紫朱羔披风,一双防冻防滑的仔牛皮钉鞋。李本仁把礼品恭敬地奉上时,指着自己的心口说:“当知我心!”为了安抚李本仁,同时也接受他的诚意,仇一收下了这些礼物。可共产党新四军有严明的纪律,这些东西只能作为战利品上交部队。

后来,李本仁忠实地遵循新四军的指示和六条协议精神,一次在西葛与桂顽争夺我方一名税收人员时,为帮助其解围,李团动用了武力,并安全护送我方税收人员至水口区边界。

此外,李团还做出两项极具战略价值的贡献:

一是为新华社天长分社提供了大量、系统、持续、深入而又及时的情报,揭露当时宁、滁、扬、沪、杭、芜、宣、歙等地区的日伪军兵力布置和政治控制的战略手腕,特别是敌占区中心城市的朝夕百变状况,这对我党我军在东南战场的“动在敌先”的战略决策,起过不可磨灭的作用。

二是在金融贸易方面,李团通过各种渠道,派出精干人员,搞到大量根据地短缺的军需和民用物资,包括汽油、黄金白银、军械弹药甚至卷烟纸,帮助我抗日民主根据地得到反封锁的突破性进展。

一九四五年日军投降前夕,李本仁的伪自卫团与南京伪警备师先后举行起义。新四军东分区出动三个营的兵力,驻扎在汊河集,前来迎接李本仁率领的投诚起义部队。当敌人发现这个伪自卫团人去营空时,李本仁早已快要接近汊河集。新四军的先头部队在汊河集南边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狙击追击的日伪军。在前来迎接李本仁部队的黑压压的人群里,仇一与李菊华走在队伍的前面。东分区罗占云司令员、胡定千参谋长等亲自前来迎接,仇一为他们双方作了介绍。大家虽不曾谋面,但在日伪军中盛传的这几位神奇人物,李本仁早有耳闻。今日相见,怎不令这位李团长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罗司令员设宴招待李本仁及一起投诚的几位军官。酒过三巡,罗司令员握着李本仁的手说:“咱们用《三国演义》里的话,则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你的心能回到祖国和人民方面来,这是正确的选择,这很好,欢迎,欢迎你啊!”

李本仁感动得痛哭失声,捶胸顿足,向祖国认罪,深谢共产党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才得以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其他军官也纷纷表示,从今往后,一定跟着共产党抗日,用实际行动洗刷过去的耻辱,戴罪立功,争取人民的宽恕。

罗司令员立即宣布:李本仁所部改编为新四军东分区独立三团,李本仁任团长,委派一名新四军干部担任团政委,其余各职由李本仁决定,并颁发加盖东分区司令部和分区政治部红堂堂大印的委任令,勉励李本仁及所部为人民再立新功。

胡定千参谋长也代表东分区,宣布仇一、李本仁达成的六条协议继续有效,表示今后一段时间内,根据“仇李协议”,独立三团可以特事特办;新四军也将根据这一协议,布置新的对敌工作。

李本仁则激动地表示:“今后你们就看我的吧,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刻,我李本仁绝不当孬种!

这次李本仁团的投诚事件,极大地鼓舞了根据地军民的抗日士气,对南京附近的敌伪顽势力也起到巨大的震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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