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卫的教练射击任务很快完成了,仇一随小梅回到了黄桥。这次他们没有回到来时的白铁铺,而是到了小梅自己的家。这是一个有院落有菜地的独家独户,被几棵古老的樟树掩映着。第二天,四叔带来了一位叫徐兰的妇女,他喊她叫“阿兰”。四叔说:“小李,以后你就跟阿兰一家生活了。”
阿兰是十六铺“鑫记”水果店的老板娘,阿兰的丈夫阿鑫是老板,大名叫朱其鑫。夫妻两人经营的这家水果店,其实是地下党组织的一个联络站。因为仇一在这里叫李明,他们夫妻俩都喊他“阿明”。四叔打趣道:“这下你们水果店可以叫‘三阿水果店’了!”
在水果店里,仇一的掩护身份是店里的学徒,也是阿兰江北的表弟。其实,阿兰是江北卸甲甸人,还跟仇一打着乡音,说起来他们还真是六合老乡呢。同志加乡亲,在上海相遇,姐弟俩十分投缘,连阿鑫都把阿明真的当作自己的内弟。四叔要求仇一,要全心全意地帮阿兰姐工作,平常里阿兰叫他干啥就干啥。同时,四叔还要求仇一保护好阿兰一家。
一天,门前来了位从黄浦江上到店里送水果的脚夫,仇一抬头,便认出他是在金山卫见过面的那位合肥口音的中年人。通过阿兰介绍,仇一终于知道了来人的真实身份。此人名叫宣浩,是击杀队队长,金山卫海边参加射击训练的人都是他的手下。
直到解放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仇一遇到了近二十年未见的宣浩,才知道他的真名叫宣济民,宣浩只是他在上海进行地下斗争时期使用的化名;而宣济民也同时才知道,当年南京地下党派给上海击杀队的李明,真实姓名叫仇一。此亦后话。
在金山卫海边时,宣浩给仇一留下的印象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当他得知宣浩的真实身份后,仇一不由得重新仔细打量着这位击杀队的领导人。宣浩是个大块头,头发自然卷曲,两颊络腮胡子,脸长得很像西洋人。能在如此残酷斗争环境下担任击杀队长,宣浩一定不简单。当下,宣浩对仇一详细谈了来上海后的工作任务和性质,这使得仇一进一步知道,原来击杀队的前身就是威震上海滩的中央特科“红队”。这个自一九二七年起便已存在的闻名中外的共产党地下武装,曾使上海滩的一切坏人闻风丧胆!但由于仇一是南京地下党派来支援的,因此在组织形式上,他并不在击杀队,而是隐蔽在十六铺,随时帮助击杀队完成具体任务。
一般的任务,宣浩并不安排仇一执行,但凡是遇到锄除某些狡猾的敌人,就要调他出手了。宣浩特地给仇一配发一支将军牌簇新德国造十粒装三堂盒子枪,有时根据任务需要,也会给他另外配备一支狙击步枪。由于仇一初来乍到,对上海的街道环境、来回路径以及市面上的人和事都还陌生。为确保万无一失,每次实施前,仇一都尽可能地亲自实地勘察,熟悉地形,再与宣浩周密计划,在哪儿下手,下手前后谁跟谁配合,包括支援、掩护、设疑,以及打击成功后如何脱离现场,安全撤退。其它诸如化装、车辆、证件等,都由宣浩一应准备好。
几次执行任务后,仇一深切感到,他们是一个有机体,只要有一处失误,就会造成整体被动。有时,自己不过是一名在众多同志支援下的猎手,往往锁定目标后,只发一枪;命中后,便按计划离开。任那边枪声如沸,也无需理睬。只要主动权操在手里,便会无往而不胜。乍看起来,敌人很凶很恶,条件和手段比我们不知要强大多少倍,可从每一次打击的现场来看,只要使敌人猝不及防、失去条件便利时,原先的一切条件和手段都化为零。所有的这一切有个原则,必须在敌人电讯、追兵、设障等职能恢复之前撤离,否则他们的条件和手段又成为优势。在击杀队,必须确保干一次,成功一次。这就是他们必胜的秘诀!
在击杀队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日子里,华界的坏人,往往会进入帝国主义租界寻求庇护。击杀队则随机应变,敢于进入租界“保护区”去打狗。在外白渡桥、埃多亚路、吉斯菲尔路的击杀任务中,仇一有时在高楼用狙击步枪射击,有时则在汽车里用手枪射杀。击杀队神出鬼没,机动灵活,使敌人魂飞魄散,无从应付,猝然失去一切优越条件。
一九三六年春节的大年初一,当上海都沉浸在一派新年景象中时,宣浩给仇一下达了命令。按照计划,他们要对一个汉奸执行死刑。此人在日本租界当大侦探,在过去的几年里,出卖和杀害了好几名共产党人。由于担心被击杀队盯上,此人一直躲在日租界里不敢轻易出来。但在初一这一天,这个汉奸必须去法租界的干老子那里去拜年。据内线情报,汉奸的车会在下午两点半经过外白渡桥,而且连他的车型、颜色、车号,击杀队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击杀队乔装了一部比利时公使馆的汽车,酷似西洋人的宣浩,化装成为比国的参赞,特意威风凛凛地坐在前排,而仇一则装成华籍雇员,坐在后排。时间一到,击杀队的车缓缓向外白渡桥驶去。当对面驶来那个汉奸的车在两车即将相错时,那车上人警觉地探头一望,但看见是比国人,便放松了警惕。就在那一瞬间,仇一一枪命中目标,接下来另外一辆打掩护的车又对敌车扔了一颗大马尾弹,把敌车炸上了天,而宣浩他们则扬长而去,把火光冲天的现场甩在了车后。
一百米外的日本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赶来。当他们听说是比国人干的时,立刻打电话跟比国领事馆联系,才知道怎么回事。可击杀队的人和车早已不见踪影。
这些汉奸、特务以及共产党的叛徒平常作恶多端,人民群众对他们深恶痛绝,每次听到击杀队锄奸的消息,都在街头巷尾议论相传。仇一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吉斯菲尔路击杀一个投靠国民党的叛徒。他选择了一幢临街的楼房,在二层窗户里,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观察着街面。当他看见一部洋车正向他过来,车上坐着的穿长袍、戴黑礼帽的人正是那个叛徒时,只发了一枪,那叛徒当场向后倒下毙命。仇一立刻收枪下楼,乘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英商“泼立门”公司的专车急驰而去。在一片人慌马乱、警笛鬼叫声中,街上没有人敢阻止大英帝国的车子。他再换乘另外一部车到达卢湾地界,从容地下了车。街头正有人在悄悄谈论这件事。一位和他擦肩而过老人自言自语地说:“打杀伊,打得好!”仇一深知,共产党和人民大众利益是一致的,人民怎能不叫好呢?
当徐兰外出执行任务时,仇一就担任她的随从护卫。虽然也出现过危情,但他们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终究有惊无险。有一次,他们去上海与浙江交界的乍浦,归途中,乘坐的小火轮突然失事,船在海上颠覆,乘客纷纷落海。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恰遇一艘国民党舰艇路过,看见失事的轮船,立刻放下救生艇救人。可是在仇一与徐兰被那些水兵救上舰艇时,对方发现了在仇一湿漉漉的衣服下的手枪。水兵们立刻围上来,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俩。仇一见状,立刻拔出手枪,倒递过去,笑着说:“这个是吧?是不是不放心?要不,先交给你们保管着,等上了岸再还给我?”
水兵们闻言,谁也没敢接。一名下级军官赶过来,他看见徐兰穿着打扮不凡,一副贵妇人的派头,担心有些来历,马上堆着笑脸迎上去:“误会,一定是误会!”仇一从没有浸水的皮包里掏出证件,军官看后,立刻喊声“敬礼!”,水兵们一字儿排开,向仇一、徐兰敬礼。原来,宣浩为仇一准备的证件是上海卫戍区的上尉参谋。军官自然想到,由上尉参谋作为徐兰的随从,那么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事后,徐兰对宣浩汇报这次事情的经过,直夸阿明勇敢机智,应变能力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