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奚琪的要求,仇一离开南京,绕道老江口,几经周折回到江北,但他不敢贸然回家,只是住在六合东门外二所庙里暂避风险。二所庙尼姑庵的主持杨严氏是位带发修行的女尼,与仇一姑妈是教友,她俩一同去九华山朝拜过大佛,还结拜为干姐妹。这样,仇一也满口“姑妈”地喊着。作为亲戚,仇一在庵里度过五十多天。
这段时间,杞菲按照仇一告诉她的地址,到二所庙找过仇一两次,传达奚琪的指示。受仇一所托,杞菲来到仇家,把阿禾领到二所庙。阿禾见到又是一年未归的丈夫,饱含热泪。她告诉他,他们的儿子都快两岁,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仇一既惊喜,又惭愧,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俩。但他暂时还不能对她说实话,他不想因此给她和家里带来危险,只能用善意的谎言欺瞒她。阿禾能看出丈夫的用心,依旧不闻不问,一如既往地相信丈夫。
经奚琪同意,仇一又转移到族兄仇长春家,把夏天过去。杞菲总以同学身份来看仇一,顺便转达奚琪的指示。不知为何,嫂嫂十分喜欢杞菲,夸她是“人淡如菊”。这个夏天里,仇一两次外出执行接引任务。一次是护送“客人”去古雄,另一次是去华阳。其余时间里,都是待在族兄家。而杞菲这段时间里究竟在哪里,做些什么,她不曾对仇一讲,仇一也不曾问过她,大家都明白,这是组织纪律。
夏天过去后,仇一又转移了住处,并且及时告诉了杞菲。这次他来到卧佛寺旁的田爷爷家。田家的三间小屋,是仇一祖辈迁到江北前,无偿赠送给田家的。仇一来后,田爷爷拉住他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上下瞧着,原先印象中的那个毛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位英俊的小伙子,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仇一说明了来意,田爷爷高兴地说:“住这里好啊,你是贵客,平常我想请还请不来呢!”
就这样,仇一又有了新的可靠的隐蔽地点。
一九三六年一个深秋的中午,杞菲通知仇一:“奚琪同志要见你。”
这次见面是为了仇一在城南的安全,所以地点选在乌龙潭边诸葛亮驻马石前。次日正午,仇一见到了奚琪。俩人到清凉山茅草窝窝,假扮作扑逮蚂蚱,还用草串着,仿佛真要带回去做菜吃似的。
奚琪给仇一讲了一九三六年已经发生过的几件大事:一是中央红军已到达西北与各路红军胜利会师,然后直插陕北,万里长征已经接近尾声;二是红军与东北军签定了抗日协定,这意味着国民党的剿共战争已经彻底破产;三是中共中央发出致国民党书,再次呼吁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奚琪指出:“目前,全国抗日呼声高涨,整个形势在逼蒋抗日,全国知名人士都直言不讳,讲出自己的抗日爱国民主主张,要求释放政治犯的呼声响彻云霄。但蒋介石很顽固,他一定会作垂死挣扎。总之,局势的演化,对我们是有利的,南京同志应吸取了一、二九浪潮中出现的被动教训,早点做好抗日巨浪来临时的应变措施。具体怎样做,尚需观察情况,进行布置,但我们在心理上必须有所准备,在力量上有所储备。”
接着,奚琪向仇一传达中共南京市委指示:“根据你的个人表现、家庭情况、社会关系和生理条件,从即日起,组织要求你长期装成哑巴,潜伏待命。潜伏期间,组织仍会根据需要,给你布置一些任务,杞菲同志仍作为你的直接联络人。你暂时仍可住在田爷爷家,什么时候需要你回自己家,到时候会通知你。组织相信,你一定能圆满完成这次潜伏任务。”
仇一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接受了这项潜伏任务。尽管他的内心极不情愿离开与自己共同战斗的同志们,但组织纪律告诉他,个人必须无条件地接受组织的命令。奚琪也看出仇一内心出现的波澜,于是进一步帮助仇一分析道:“你看,你的生理条件很好,身体健壮,头脑冷静,不讲梦话,无不良嗜好,这些都是做地下工作的有利条件。更重要的是,你的政治素质很过硬,这些年,在党的领导下,你做过不少具体工作,多次与敌人进行过面对面的搏斗,能独立思考,遵守纪律,保守党的秘密。这些都是执行潜伏任务最难得的条件。装哑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是装一天两天,而是要长期地装哑,没有自控能力,没有对党的忠诚与信念,是很难做到的。所以,组织上考虑再三,认为你完全可以做到,一定不会辜负党对你的信任。”
仇一望着奚琪那寄予厚望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党旗上的镰刀与铁锤,内心涌起一股热流,他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仇一,千万不要辜负党对你的期望!”这声音,似乎来自牺牲的战友张开轩、朱博和小梅。这些战友为革命连生命都可以付出,难道自己连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吗?想到这,仇一紧紧地握着奚琪的手,激动地回答:“请上级党组织放心,我保证完成潜伏任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绝不后退,誓死捍卫共产主义信仰,时刻准备为党的事业献身!”奚琪也动情地跟仇一从握手到拥抱。两位战友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可是,这次的拥抱和握别,竟成了他们的永别。
仇一仍旧住在田爷爷家,按照杞菲转达的指令,执行着接引任务。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仇一担负的接引工作逐渐频繁起来。过去一般每次只是护送一人,如今却发展到每次护送两人或三人的情形。客人的口音,也以长江三角洲地区的为最多,下一站的目的地,有当涂、华阳、颖上、宿州,远的还有徐州。凡是经他护送的客人,仇一对他们从生活照顾到安全保卫,样样恪尽职守,最后一定亲手移交给来接的同志。
此时的形势果然如奚琪所说,蒋介石冥顽不灵,作最后挣扎,上海、南京仍然乌云密布,直到十二月发生的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蒋介石本人在西安碰壁。共产党以大局为重,努力斡旋,使西安事变得以和平解决。之后,蒋介石虽口头上接受联共抗日的条件,但在被释放出来后的几个月里,南京依然笼罩在白色恐怖气氛中。在全国抗战大局势的面前,这只不过是在做螳臂挡车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