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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我在暑假最后几天不仅解开了外婆心结，还认识了几个小伙伴，当然周爷爷那里我还是会不定时地去拜访，自我在他生活中出现以后，他的痴呆症也很少再犯了。新学期就要到来，我也将升初二，但我对学校一点也不抱期待。我不喜欢同学和老师，他们也不喜欢我，我又要变回那个一无是处的“差生”了。
爸爸妈妈的生意似乎越来越忙，我只好住在外婆家每天转两辆公交车去学校。好不容易离开如地狱般逼仄闷臭的中巴车厢，看着挂着“初二五班”门牌的教室，仿佛又是另一个地狱入口。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进去时，背后传来一个发育过的男人的声音：“死矮子让开。”
我转身，一颗心顿时落入谷底，来人比我高了足足一个半头，他有着厚实的胸膛和远超平常初二学生的身高，我甚至能看到他粗壮的胡须和像音符一样上下跳动的喉结。
“走进去啊，挡门口干嘛。”那人又说话了，态度虽不甚善，但却没有动手，怕是还记着去年被我打耳光的事情。
来人正是臭名昭著的赟，身后跟着他猥琐矮小的弟弟斌。赟去年就已经是初二学生了，看起来今年似乎享受了留级待遇。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并不想招惹他们，于是我迈步进了教室，他们随后跟进来。
新学期并没有太大变化，除了老师和同学对我一如既往的不喜欢，还有赟和斌更名目张胆的霸道横行。一开始的两个星期赟对我似乎还有忌惮，可渐渐发现我比他想象的更懦弱，于是就肆无忌惮地敲诈我、捉弄我。哥哥不在我确实不敢和他正面对抗，但我也不再哭哭啼啼，有一次他把吃过的口香糖黏在我凳子上，然后在我起身后让大家嘲笑我，我看到红也在笑，可我并不在意，只是把那块干硬的橡胶从屁股上扣下来，然后扔到垃圾桶里转身离开。我早已习惯大家的嘲弄，反正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到了第四个星期的月考，数学老师把我狠狠骂了一顿，她说最简单的分数除法，连仇嘉赟和仇嘉斌这样的笨蛋都能算对，全班就我这道题做错。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咒骂而难过，反而听她把赟和斌当作间接数落对象而笑了起来，她见我还笑得出来，便让我在教室门口罚站了一节课。
“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生。”数学老师气得大骂，我身后的门也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是差生，嘻嘻，我甚至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下了课我一个人在教学楼间晃荡，经过班主任李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一对母女站在里面，年轻的妈妈留着金黄色的大波浪，下半身是一条时髦的皮裤，说起话来嗲声嗲气，我在走廊里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出来的劣质香水味。再看向那女儿，一件松松垮垮的校服配一条膝盖破洞的牛仔裤，下巴尖尖的但头发却几乎要把眼睛遮住，那样子就像是三个月没打理毛发的古代牧羊犬，令人怀疑她得仰着脑袋才能平视前方。我以为只是哪个班的女混混被叫来家长一起挨骂，就没当回事，但是当上课铃响李老师竟然带着那个“古牧女孩”进了我们班，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孟颖，是新转来的同学。”李老师向大家介绍。孟颖嘴里正嚼着口香糖，一只牛仔双肩包单背在右肩，她扬起脑袋乜视我们，忽然轻嗤一声，好像我们在她眼里就是一群蝼蚁。
“把口香糖吐了。”李老师对孟颖皱眉道。
孟颖长得几乎和李老师一样高，应该比我要高半个头，她冷冷看了李老师一眼，见她也看着自己，只好耸耸肩把口香糖吐到了角落边的垃圾桶中。李老师无奈摇摇头，然后扫视着我们。我低下头祈祷，心中默念不要中奖，忽然觉得头皮发麻，抬起头撞上李老师炽热的目光。
“邝俊杰，你坐到最后一排去，让孟颖坐你的位子。”邝俊杰是我新同桌的名字，也是班里最皮的男生之一，本身长得人高马大，却因为上课调皮，上学期老师把他从后排换到第一排当我的同桌，而我原本那个卑鄙的小个子同桌则坐到了后面几排。
俊杰爽快地应了，他本身就和后面的男生打成一片，听到能回到他们中去自然兴奋不已。看着他像逃荒似逃离我的样子，我心里一阵挫败。一个清瘦的身影落在我旁边，带起一阵微风，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少女体香。
“你好我叫孟颖，你可以叫我小颖，或者酷一点就单叫我一个颖字，以后多多关照。”古牧少女翘着个二郎腿，身体瘫靠在椅背上，左肘搭在后面同学课桌上，他向我伸出右手，那只手臂肤色呈古铜状，看起来很结实很有力量。
“你、你好，我叫辛沐。”我脸一红，结结巴巴地和她握了个手。她的手很凉，柔软得像二月初芽的小草，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们两个好好表现，不要给我惹事。”李老师特意叮嘱了我和孟颖，这时候英语老师已经进了教室，这节是英语课。李老师咧着大嘴，皮笑肉不笑地和英语老师点了点头，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李老师，只是向她微颔首，李老师这才退出了教室。
“新同学吗？”英语老师看见了颖。
“Yep！”颖依旧瘫在凳子上。
英语老师笑笑，转过身开始板书。
“吃不吃口香糖？”孟颖推了我一下，我看见她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嚼起了口香糖。我被吓了一跳，我可不敢上课吃东西，便摆手表示不需要。
“切，胆小鬼。”孟颖不再管我，继续翘着二郎腿吃口香糖，甚至在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吹起了泡泡。她吹泡泡的技巧很高，吹得又大又薄，破裂时还没有声音，因此虽然坐在前排的同学都在偷偷看她，老师却始终没有发现她在捣乱。可能光吹泡泡有些无聊，她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美工刀来，开始在桌上刻字，在她那一边她写上“孟颖”，然后霸道地推开我的胳膊肘，在它原本覆盖着的桌板上刻“辛沐”两个字。中间还刻着“大哥跟小弟的关系”。我见此情形有点哭笑不得，于是没有理她。
下课的时候仇嘉赟和仇嘉斌跑了过来，两兄弟虽然顽劣，但从不敢在老师面前猖狂，因为之前老师向两兄弟父亲告状，据说那个有钱人把自己两个儿子吊起来打了一顿。他俩跑过来是因为颖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他们觉得很酷想和颖交朋友，颖冷冷地道：“滚开！”
不知为何，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赟见到颖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乖乖地让开一条道。颖双手插裤兜里起身往外走，我却遭了殃，赟那无处发泄的火气大有冲着我来的意思。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整我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粗壮的手腕，然后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是我同桌，你想干嘛？”赟的体型几乎是颖的两倍，却被颖扭着手腕不能挣脱，痛苦令他的面部表情都发生了扭曲。
“痛痛痛！”赟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颖重重地甩掉赟的手，然后走到斌面前。她长得很高，几乎要比仇嘉斌高一个脑袋。斌被她吓得不敢说话，颖冷笑一声，双手插进口袋转身走出教室。
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然后一脸戏谑地看着仇嘉赟和仇嘉斌两兄弟，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那天哥哥帮助我教训这两个恶棍的时候，只是我想不到颖小小的身体里也能藏有如此大的能量。
赟恨恨看了我一眼，想发作又不敢发作，见大家都围了上来，便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好男不跟女斗，我这是让着她。都围起来干嘛，散开散开。”
大家不敢嘲笑他，只好散了去。等颖回到教室，我想谢她，她大大咧咧地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不客气，只是下一句话让我气得差点吐血。
“你有钱吗，有钱的话接济姐姐一点，姐姐收你当小弟，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不过你得交保护费。”
“我没有。”我哭笑不得，我从小穷到大，口香糖都要掰成两半吃，哪来的钱。
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我看到她拿出一个笔袋，里面装着两张照片，其中一个穿黄色衣服的我知道，那是罗纳尔多，两年前世界杯将日耳曼战舰击沉的男人，那个无所不能的外星人，只是另一个穿蓝白条纹衣服的我并不认识。
“你喜欢足球吗？”
我当然喜欢，但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和大家一起玩。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那你平时踢球吗？”
“没有。”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咬咬嘴唇，犹豫会儿，才道：“我心率比正常人要慢一点，所以我不能参加剧烈运动。”我撒谎了，心率慢只是借口，我不想让她知道大家都不愿意带我玩。只是这个谎言很快被她揭穿了，当第二天体育课上所有男生还有颖一起踢球的时候，我依然孤零零地站在边上看蚂蚁运送食物。颖是第一个和男生一起踢球的女生，并且比任何男生都要踢得好。
“辛沐，过来一起玩。”颖开口邀请，她刚一开口就有男生道：“他踢不来，叫他干嘛。”
“你闭嘴。”颖凶了他一句，对方赶紧缄口。
“你一个人蹲在角落干嘛，一起来玩啊。”颖走了过来，她穿着宽松的汗衫和蓝色运动短裤，露出一双因为常年运动而略显黑色却修长有力的大腿。
我从没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穿这么“暴露”的女孩子，况且之前心率慢的谎言被揭穿，便低头红着脸不敢看她，在地上用手指画圈：“没事我踢不来，你们玩吧。”
“踢不来难道还不能学了，你给我上去踢，作为我的同桌一副懦弱相，真给我丢脸。”她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把我提了起来，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球场中央。
黄泥质的球场坑坑洼洼，跑起来还会有漫天飞尘，但我却无比兴奋。世界杯的时候爸爸会一遍一遍看电视里播放的足球新闻，我并不能完全看懂那复杂的规则，只看到爸爸在中国队被淘汰后失声痛哭的样子，那时候我就在想足球有何魔力，能让从不流泪的爸爸那样失态。我希望和大家一起踢球，可我从来没有机会，现在我站在球场中央，虽然呼啸的球风和飞扬的尘土令我略感不适，但满场跑起来的感觉还是让我无比畅快。我第一次感受足球的魅力，它竟是如此迷人。
“你会不会踢球啊，不会就去守门。”在我又一次被人轻易过了后赟终于忍不住怒斥。
“我……”我嗫嚅着说不出话，但我又不想去守门，因为我难得上场，不想因此浪费机会在门前发呆。
“算了谁都有第一次，让他随便踢踢吧，没必要和他计较。”有人出来劝，但他不是为我解围，因为他并没有看着我说话，只是觉得赟为我生气有点不值得。
颖则表现出令男生都自愧不如的超高球技，她像一只灵活的雨燕，带着球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她总能在包夹中全身而退，或及时把球传出来。在她又斩获一个进球后气不喘脸不红地问我道：“你没事哇，坚持不住就下场休息会儿。”
“我、我没事。”好不容易得到踢球的机会，我可不想轻易下场。
她见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硬着头皮说能坚持，不由得笑了：“反正你量力而行吧，我可不想你发心脏病，毕竟是我拉你上来的。”说罢她也不管我，因为她看见队友把球带丢了，于是就去骂队友了。
当天晚上我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走出校门的，长时间不剧烈运动导致肌肉负荷过大，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撕咬我小腿和大腿内侧的肉，但我心里依然很兴奋，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和大家一起踢球。
“你这样子可不行。”颖嘴里嚼着口香糖，牛仔包松松垮垮地斜背在身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来你真的是一无是处，踢个球就成这副德行。”我看到了她眼里的不屑，但她嘴上嫌弃，手却不由分说地抓住我。下一秒我就被直接撂倒坐在地上，我看见大家都好奇望着我俩。
“两只脚伸直打开。”颖含着口香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我虽不懂她想干什么，但还是照做了，然后她就不顾我的惨叫，用脚狠狠踩我的背，并让我身体继续往前倾，整个过程持续了约有一分钟，但我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我感觉自己大腿后侧肌肉和裆部快要裂开，终于她放开我，拍拍手道：“帮你拉拉韧带，这么菜以后不带你踢球了，免得受伤了怪我。”
感觉自己肌肉酸痛感有所缓和，又听到她说不准备带我踢球，我马上道：“我问题不大，只是第一次踢球还没适应，多踢踢就好了。”
“切。”颖轻嗤，转身离去。我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虽然酸痛感有所缓解，但走起路来依然深一脚浅一脚。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女孩子等在校门口，应该是其他学校的女混混，颖走出校门坐上其中一个的自行车后座。
同学们都成群结伴地走了，只有我形单影只地拖着伤腿慢慢挪动着，一想到自己还要挤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心里就一阵惊惧。路边一辆崭新的白色小轿车疯狂按着喇叭，我让到路边可它依然在响。老师和同学纷纷看过来，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身发现妈妈坐在白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上，半个身子探出来超我挥手。
我一愣，妈妈颇不耐烦道：“还不上车，在看什么呢？”
整个学校也没有几个同学家里有私家车，我在大家的注视中坐进了后排，第一次不是因为丢脸的事被大家注意，像在做梦一样。我仔细打量着这辆连塑料保护膜都还没撕掉的轿车，妈妈转过身来，她穿着一件丝质的衣服，满脸笑容地看着我：“怎么样，爸爸妈妈过来接你是不是很高兴。”
爸爸正安心开车，学生们骑车都很随意，他们在马路上随心所欲地穿梭着，这令爸爸不得不小心应对，我好奇地把玩着扶手箱后的空调出风口，问道：“这车问谁借的，是舅舅的新车吗？”
爸爸噗嗤一下笑了，妈妈道：“想什么呢，这是我们买的新车，怎么样喜不喜欢。”
“我们的车？”我还是有点不敢确信，在得到妈妈的肯定后我再次打量它，看着那高级的车载CD和明晃晃的天窗，即使我不懂车也知道这车一定比仇嘉赟和仇嘉斌父亲的车要贵。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撕掉“穷人家孩子”的标签，似乎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打开电动升降车窗，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爸爸停在一个红灯路口，我看到颖晃荡着纤细的双腿坐在一个女生的车后座，她抬起头也看到了我，眼里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不解。车辆启动，我往回看，颖和那些外校女生的身影渐渐消失。
爸爸把车停在“天雅饭店”的门口，硕大招牌上的霓虹灯将整条马路映得五彩斑斓，我还没回过神来，妈妈道：“到家了，还不下车。”我这才想起来这是爸爸妈妈开的大饭店，小镇上唯一有规模的酒店。正是用餐高峰时段，爸爸先去忙着招呼熟客，妈妈则带领我们进入最好的一个包间，说来也惭愧，爸爸妈妈做生意到现在我几乎没来过这里，每次都是他们去外婆家看望我，然后又匆匆回去打理生意。
妈妈吩咐服务员上凉菜，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她问我最近在学校里的情况，我挑一些好的事情和她说了。她又想问我生活上的事情，却发现不知道从哪方面问起。妈妈脸上露出一丝愧色，我们之间虽然只隔着一张圆桌，但我却感觉有一个银河的距离。
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了，爸爸带着姑父一家进来了，不一会儿舅舅一家带着外婆也来了。妈妈在服务员耳边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便摆满了桌子。爸爸举起酒杯站起来，笑道：“饭店开到现在也有七八个月了，也是惭愧因为一直忙没机会请大家一起来吃顿饭，今天一大家子都在了，那就走一个。”
舅妈第一个笑着站起来：“来来来都走一个，祝姐夫和姐姐生意兴隆。”
“其实当时开这个店的风险挺大的，也是感谢你们两家愿意在资金上支持我们。”妈妈也敬了大家一杯。舅妈忙笑道：“姐姐不用这么客气，我就说你和姐夫都是聪明人，早晚有一天会赚大钱的，你看这不是成功了吗。”她笑了，笑得表情都扭曲了，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快乐从七窍流淌出来。想到之前爸妈低声下气问她借钱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我不由得暗自觉得可笑。
外婆吃得很慢，似乎有什么心事。等红烧鸡翅上来的时候，外婆特地给我夹了一个最大的。我问舅舅晚上是不是我和外婆由他送回去，舅舅奇道：“你妈说你搬回来住了啊。”
妈妈笑道：“还没和你说吧，最近楼上的房子也装修好了，你的东西我们都给你搬回来放你房间里了。”
我愣了愣，看向外婆，她正在低头剥一颗开心果。她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我“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回答妈妈的话还是向外婆道别。
等宴席结束，弟弟已经吵着要回家了，妹妹则安静地躺在姑姑怀里睡着了。我们一家三口送他们出去，我忽然想起书包落在了座位上。推开包间的门，外婆正佝偻着背用塑料袋打包桌上的菜肴。
“外婆您不用这么节约，店里面这些吃剩下的都是要倒掉的。”
“都倒掉多浪费，我给小黄打包点吃的。”外婆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桌上的骨头和一些品相看起来较差的肉类，另外几个袋子则装看起来还能吃的菜：“你看看这些牛肉几乎都没人吃，我拿回去蒸一下可以当早饭吃。”
我知道劝不住她，就干脆帮她一起装盘。外婆把菜转到面前，我撑开袋子，然后她把菜倒进去。
“跟你爸妈住以后不要和他们吵架知道哇，你爸妈现在做生意也忙，你要让他们省点心。”
“我知道。”
“还有，学习差一点不要紧，但千万千万不要走歪道，特别是学校里那些品德不好的同学，不要和他们走一起晓得哇？”
我哭笑不得，自己向来老实，怎么可能走歪道，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来。我觉得好笑，轻轻笑出声来，我绝不可能和她有太多交集的。
“外婆家前面有家人家，以前也是做生意发财的，结果夫妻两个都没时间管儿子，儿子走了歪道被抓进去，现在两人生意也没心思做了，整个家就垮了。”外婆教导着我，手上却没停下来，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装了满满四五袋剩菜。
“妈，您怎么在装这些东西，我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些带回去的小菜，这些都扔了，还要了干嘛。”妈妈返回包间，她是来喊外婆跟舅舅的车回去的。
“你们现在有了点小钱就知道浪费，以前我和你爸省吃完酱油饭都要把碗舔干净，不节俭怎么把你们拉扯大？”外婆反驳妈妈道。
妈妈知道除了外公没人能劝外婆，于是她也就作罢。外婆将打包好的剩菜放进一个布袋中，随后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件毛衣递给我：“你和超超一人一件，外婆亲自织的。”正是她暑假时给我和弟弟织的毛衣。
我没有拒绝，外婆笑道：“你现在也长大了，外婆最希望看到你以后考上好的大学，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那样外婆也就欣慰了。”不知为何，外婆说话时眼睛里闪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像是欣慰，也有落寞。
我笑着拉住她的手：“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和妈妈一起送外婆出去，姑妈一家跳上了末班公交车，外婆则坐舅舅的车，看着那远去的尾灯，我心里忽然一阵空虚。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小强，那种不辞而别就失去的感觉特别强烈，我用力甩甩头，觉得自己好笑，明明外婆还健康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妈也真是的，说了我们两家人一起出钱让她去敬老院，却硬要一个人住在乡下，万一有点事情都没人在身边。”
“算了吧，她身体还健康着，等过几年再说吧。”爸爸安慰妈妈，大人们埋怨着外婆的倔犟，但没人提出要把外婆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去你的新房间吧，爸爸妈妈还要忙着算一下今天的营业额，你自己在房间里做作业。”
“知道了。”我拖着个大书包走上楼梯，那是一个挂在房子外墙带遮雨顶棚的独立钢质楼梯，每次走这种楼梯我都会觉得胆战心惊。终于走到了顶楼，我的套房就被安排在这个独立的小阁楼上，进门是一个小书房，里面放着一张书桌和一个小书架，书桌上还有一个抽屉能上锁，上面插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往里走则是房间，最里面是卫生间，有独立的淋浴和热水器，从我的房间则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景象。整个外挂楼梯只连到我这个套房，可以说这个小小的阁楼就是我一个人的小天地，爸爸妈妈则住在店里面。他们给我安排这样一个独立房间的初衷是他们忙饭店的事情，我则可以不受打扰地学习，但我却觉得虽然名义上和他们住在一起，实际上我们仍过着独立的生活。他们会叫我吃晚饭、给我零花钱，甚至给我买了一直想要的自行车，但我这个时候宁愿他们像以前那样多关心关心我的学习成绩，然后早上亲自送我去上学，甚至可以偶尔骂我几句，也不要现在这样除了给我更多的零花钱就再也不管我其他事情。
第二天起床我感觉头痛欲裂，在发现自己鼻子点堵塞之后才知道自己感冒了。一定是昨天踢完球流了许多汗，最后被风吹干就着凉了，我这弱不禁风的体质，果然不适合剧烈运动。爸爸妈妈凌晨就起床去进食材，这个点他们已经回房间休息了，我和店里的员工一起匆匆吃了点粥和咸蛋当早饭就骑着爸爸妈妈给我新买的自行车去上学了。
到了学校我依旧孤零零一个人，但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充满异样。早自习结束，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前一分钟颖才拎着个书包摇摇晃晃走进教室。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像是陨石砸向地球，班长问她收作业，她一摊手说没有。班长说要记她名字告诉老师，她摆摆手让他记完赶紧滚。
“喂臭小子你可以啊，还说家里没钱，昨天你爸开那么好的车来接你。”颖推了我一下，我偷偷瞥了身后的红一眼，发现她也聚精会神地听我们对话。
“我也不知道，他们也刚开始做生意，谁知道生意会那么好。”我确实没说谎，谁能想到我家一下子就有钱了。
“你感冒了？”
“没有啊。”又一阵头疼，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因为踢球而感冒，怕她下次不带我，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否认。
颖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班长一本正经地跑到颖面前，让她去老师办公室一趟，解释一下为什么不交作业。他转达这条信息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半凶狠一半幸灾乐祸，这个表情我曾见过无数次，每次在我成绩考砸或犯错误，老师让他喊我过去的时候都会出现，所以我讨厌班长，尤其是看见他叫颖去办公室后还偷偷摸了摸红的脑袋。红一脸娇羞地嗔骂他，让他回自己座位，我心里满是悲伤。
我为颖担心，因为每次我去办公室都会被骂的狗血喷头，我知道老师们的威力，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打击你的自尊心，还会用“叫家长”这种手段威胁你的“人身安全”。就在我焦急等待结果的时候，颖却在第三节课上课前悠然自得地回来了。我悄悄问和老师谈话的情况，她只笑笑：“还能怎么样，被我气得说再也不管我了。”
我哑口无言，既为她的玩世不恭震惊，也佩服她的胆量，当然我并不羡慕她，也不想变得像她那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因为我已明确把她定义为外婆口中那种“品德不好的同学”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像离弦的箭一样向食堂冲去，因为只有先去的人才能抢到美味的罗宋汤或捞到排骨汤底部的肉。用餐时男生们除了我以外都围在两个最大的圆桌上一起吃饭，而女生小团体则三三两两分散开来。我一个人打完菜默默坐到角落。
“哐啷”一声，颖把不锈钢菜盆放在我边上，然后张手张脚坐了下来。身后传来女孩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我心一跳，红和另外两个女同学一起坐在这张桌子上。
“听你们在聊最新一期的《水果篮子》，那等下借我看看。”颖没有看我，她还继续着和女生们刚才说的话题。
我听不懂她们的聊天内容，但拿筷子的右手却僵硬起来，斜眼偷看坐在我对面的红，觉得自己怎么进食都显得狼狈。
“沐，你怎么一个人吃饭？”颖终于注意到了我：“感冒好点没？”
“我没事。”我笑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鸡翅，我的动作不敢太大，怕红觉得我吃相难看。
“辛沐我看你总是不和大家一起玩，为什么呀？”坐在红左边留着短发的女生发问了，她是我们班的音乐课代表，平时为人还算和气。
我苦笑一声没有回答，颖哈哈笑道：“还能为什么，这家伙内向得要死，看到小姑娘就害羞，你没发现他和你们说话时都不敢正眼看你们吗？”
明知颖说的是真话，但我却不承认，于是看着她生气道：“所以我敢看着你说话，你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
“噗嗤！”另外三个女生都笑了。我一愣，自己也想不到会这样怼人，似乎自己已经逆来顺受惯了。颖也不生气：“你小子家里明明这么有钱还打扮一副穷酸相，你那书包都破成那样了你还在背。”
“我没钱，你有钱你接济我一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颖我就想和她针锋相对，可能她是班里唯一一个和我打趣说笑话的人，也可能觉得她在红的面前损我令我难堪，我甚至忘了她是一个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的女混混。
“辛沐，没想你说话还挺有趣，平时我们看你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不说话，还以为你很木讷呢。”红右边的女生说话了。红笑道：“其实他这人蛮有意思的，我们经常在上课时偷偷聊天，上次你还告诉我你外婆家有只狗，名字叫、叫什么？”红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道：“叫小黄是吗？”
我心中暗喜红记得我对她说的话，面对喜欢的女生我不敢正面对视，点点头然后呷一口汤掩饰自己的害羞。
“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就应该自信点，和同学们多交流，老闷着干嘛。“颖拍了拍我的背，力气大得差点让我把吃进去的饭都吐出来。
”这样吧以后你当我小弟，姐姐带你混。当然你得交保护费，一个星期五块钱，怎么样。“颖继续道。
我哭笑不得：“别姐姐，你这样子敲诈我还不如让我被排挤。”
大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忽然发现自己也能逗乐大家，为什么以前不敢开口呢。
下午数学老师抢了体育课，并在进门的时候将一垒练习册狠狠摔在讲台上，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你看看你们写的什么作业，讲过题目一遍又一遍做错，猪都比你们聪明，你们简直就是一群蠢驴。”她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班级，像是手指拂过含羞草，全都缩下去不敢看她，就连仇嘉赟和仇嘉斌这些刺头都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撞在数学老师枪口上。
我把头埋在胸口，作为数学老师数落频率最高的学生，我自知被她点名批评的概率极大，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旁边一声轻笑让寂静的氛围被打破，像是安全锤砸玻璃，缝隙沿着撞击点四散蔓延。颖轻笑一声，然后自顾自剥开一粒口香糖吹泡泡。数学老师正愁找不到出头鸟，颖撞在她枪口上，她狠狠拍了讲台一下，怒道：“孟颖你在干什么，这是上课时间，还有你早上的作业呢，为什么不交？”
颖耸耸肩，不紧不慢道：“这是体育课，不是……。”
“是体育课你就滚出教室！”数学老师打断了颖的话：“滚出去！”
“好。”颖的语调依然平缓，数学老师声嘶力竭的斥骂就像用拳头打在棉花上那样，颖压根不和她正面短兵相接，而是做出令老师意想不到的举止。
“你、你、你，让你滚你就滚吗，给我回来！”数学老师几乎是嘶吼着，颖却充耳不闻，把手枕在后脑勺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教室里一片寂静，从来没有人敢正面和老师作对，就算是赟也不敢，因为他害怕老师把他爸爸叫来，据说他爸回去后会把他的胫骨打折。不知后排哪个男生喊了一句“好”，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纷纷喝起彩来。颖做了有些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法不责众，只要一起呐喊，谁知道哪个人带的头。
“反了，真的是反了！”数学老师气得大口喘气，我看到眼泪从她脸上滑落，然后她扔下教材哭着跑了出去。全班顿时大乱，颖见数学老师跑出了教室，便慢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我不由得为她担心，又觉得她有点过分，便道：“老师应该去找李老师告状了，你要不要去向她道歉。”
“凭什么道歉，她抢走体育课又对我们言语辱骂，我凭什么道歉。”
我不说话，她又接着道：“大不了叫我爸妈来学校，没事让她们打电话好了，反正我爸妈都死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身体似乎稍稍颤抖了一下，我一惊，去看她的脸，她却回避开去。我不知道什么样的遭遇能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这样说自己父母，我明明看到是她妈妈陪她一起来学校报道的。
数学老师的报复很快就气势汹汹地来了，李老师阴沉着脸，迈着让大地都震动的步伐往教室走来，像是一团携带着狂风骤雨的龙卷风。我看到她浑身肥肉都在颤抖，走到颖跟前几乎是拖拽着把颖从凳子上拉起来。
颖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一个扭身竟然从李老师手下挣脱了。
“你给我去向数学老师道歉，今天我必须把你家长叫到学校来。”
“去就去，你别拽我。”颖率先向外面走去。
“剩下的人都给我自习，班长上来看着，等我收拾完她再来收拾你们。”李老师怒气冲冲地跟上颖。
后来在办公室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但自那以后数学老师再也不管颖，颖也懒得搭理她，只是我们因为起哄被李老师罚全班写检讨。当天晚上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颖探头探脑地跑过来，她上下打量我那辆能七档调速的捷安特牌自行车，忍不住赞道：“这玩意酷，你也是住镇中心是吧，正好今天我的朋友们没空，你也顺路，那你载我吧。”
我被吓了一跳，颖虽然很瘦，但身高却比我高了近半个头，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带得动她，况且外婆再三叮嘱我不要走歪道，我认为颖就是外婆口中的“歪道”，所以我不想和她走太近。
“你看我也感冒了，而且我骑车也没带过人，我怕出事情。”
“那我来骑，你坐后面。”
“还是不了吧，太不安全了。”我依然拒绝。
“不肯带我就不肯带，找这么多借口干嘛。算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去坐中巴。”颖给了我个白眼，转身就走。
我也骑着自行车离开，路过公交站台时发现等车的学生多到几乎把整条非机动车道都给堵塞了，我艰难地通过这段路程，在骑出去一段后忽然想到颖带我踢球又带我融入集体，今天她和数学老师作对又何尝不是间接给我出气。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愧疚，生怕她挤不上公交车，我调转车头往回骑，站台上等车的学生依旧很多，但我看不到颖的身影。找了大约五分钟我依然没见到她，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颖的交流少了很多，也许她也察觉到我想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就默契地不和我说话。倒是我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在上次和红她们一起吃饭后，班里一部分女生发现我这人虽然话不多但也挺有趣的，就偶尔会有人主动来和我聊天。班级里开始流行李宁、安踏、特步等国产运动品牌，极个别家里特有钱的则会买阿迪达斯和耐克（PS：支持新疆棉，反正我以后不买阿迪耐克了，现在国牌也很潮）。有一天妈妈送给我一双鞋网布鞋，我脱下从小穿到大的便宜胶鞋，换上那双鞋子。男生们还在围观仇嘉斌和仇嘉赟新买的耐克的时候，有人忽然发现我穿了一双阿迪达斯。我并不认识这些东西，也不追求这种虚荣，直到有人和我说我才知道自己穿了一双名牌鞋。大家发现我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我也逐渐自信起来，和同学们的交流也越来越频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