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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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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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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梦人》连载

第二十三章 南柯旧梦

北京远郊的某个五星级大酒店里,我正在帮与会的外国嘉宾用他的手机查询地图,抬起头却发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猫着身子鬼鬼祟祟往茶歇室走去,由于去往茶歇室需要经过会议室,两人为了防止被会议室里的主办方看到,便想猫着身子快速跑过会议室门口的签到台。

送走向我咨询问题的外国嘉宾,我快速跟上了他俩的步伐,走到茶歇室门口,忽然开门进去。里面两人吓一跳,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我却分明看到两人嘴角还有食物残渣。

“抓到两只偷米的小老鼠。”我的脸上带着坏笑。

两人长出一口气,站在前面的女孩子上来就拿拳头打我:“辛沐你烦死了,真的吓出我们半条命。”

男孩子也缓过神来,赶紧把桌上一些小饼干和小蛋糕揣在怀里:“爱知、沐,要吃赶紧吃,我帮辰昊也拿一点,他们这场会议快结束了,我们赶紧走。”男生边说边不忘将一大口切好的西瓜放嘴里,口水喷了出来。

“张坤乾你吃就吃,别说话。”爱知白了他一眼,又扫视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茶歇点心,气鼓鼓道:“这主办方真是小气,那么多吃的宁愿浪费倒掉也不给我们这些志愿者吃,就该把它们偷光,也算是节约粮食了。”

我笑道:“人家来参加会议都是交了钱的,你又没交钱,凭什么给你吃。”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吃穷他们。”爱知小嘴一撇,她长得肉肉的,撅起嘴来像个耍孩子气的瓷娃娃,让人忍俊不禁。

这次是由一家体育公司举办的世界排球高峰论坛,受邀与会者都是全球各地排球俱乐部的经理人,为了办好这次峰会,主办方从北京各所高校内招了四名志愿者来协助工作人员现场引导嘉宾以及为外国友人做翻译,说是志愿者,其实就是勤工俭学做兼职。我和胡辰昊来自同一所学校,刘爱知与张坤乾则来自另一所高校,三天的会议日程自然让我们四人成了好朋友。

从茶歇室出来,我们把点心揣怀里,等会议结束,嘉宾们陆陆续续前往茶歇室用点心,负责会议纪要的胡辰昊还留在里面和一位欧洲的俱乐部经纪人侃侃而谈,我们听不到他们对话内容,却能看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终于那位人高马大的经纪人拍了拍胡辰昊的肩膀,当他经过我们身边时还不忘向我们笑着点头,我们自然也回以笑容。

“辰昊,你过来。”刘爱知向他招招手。

胡辰昊长得很黑,留着一头板寸,脸上总是带着严肃的表情。他是山东人,能从山东那样的高考大省考到京城重点大学的人没有几个,他也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不仅每年绩点接近满分,还是我们学校本科生学生会主席,在学校里就明目张胆穿西装,手下管着学生会十几名会长,说话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胡辰昊的家境很差,他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即使出来做兼职,也绝不放弃学习的机会。当我们三人偷懒不想进会议室做级要工作,他却甘之如饴地听台上纯英文演讲,锻炼自己的听写能力,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排球领域知识,他也提前做好了功课,就想趁此机会与世界各地的专业经理人有聊天的话题。

“这些是我们帮你拿的,我们已经吃过了。”爱知偷偷拿出藏在桌肚里的小蛋糕和饮料,眼睛还鬼鬼祟祟到处瞟,生怕被主办方看到。辰昊一怔,随即笑道:“你们这样子真的好吗?”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客气地接过点心和饮料,然后跑到角落里偷偷消灭它们。

下午只有一场会议,等会议开始所有嘉宾都进了报告厅,我们三人继续到处闲逛,辰昊则继续锻炼他的英语听写能力去了。由于会议要连开三天,所以主办方为我们安排了两间客房,我们三个男生两人睡床,一人打地铺,爱知则独享一间大床房。等到晚饭的时候,爱知忽然兴冲冲跑过来跟我们道:“刚才那边有四位与会外宾有事提前走了,我把他们送出去的时候他们为了表示感谢,给了我四张晚宴券。”说着她耍宝似地变出四张金灿灿的小票出来,仔细看上面写着“招待券”三个大字。

“据说是豪华中式晚宴,今晚我们可以不用吃盒饭了。”爱知脸上写满了嘚瑟,坤乾凑上去抢过来看,爱知便要打他,两人打打闹闹。坤乾打不过爱知,便向我们求救,我笑道:“你活该,自己老是去惹人家。”

辰昊冷静道:“我觉得还是老实吃盒饭吧,主办方肯定不会让我们四个坐在宴会厅里。”说着他指了指我们的黄色工作服:“太显眼了,明显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没事的,宴会厅那么大,起码有三四十桌,我们混在里面就行。”坤乾也发话了,他和爱知最喜欢做刺激的事情。

爱知也附和道:“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吧,大不了被赶下来继续吃盒饭。”

辰昊有些犹豫,我拍拍他肩膀笑道:“要不一起试试吧,我也觉得蛮有意思的。”

“好吧。”辰昊只好同意。

晚宴在酒店大厅举办,根据任务安排此时我们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所有工作,可以领了盒饭自行回去休息——我们的房间当然不在这家酒店,主办方为我们在三公里外的快捷酒店开了两个房间——可为了蹭晚上的豪华晚宴,我们特定派一个人回去拿来了大家的外套,然后凭着餐券最终坐在了最靠角落的圆桌前。同一桌上有外宾也有国内嘉宾,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我们几个年轻人显得格外突出,但他们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看着台上的表演。就当我们以为自己成功蒙混过关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我回过头,竟然是负责和我们对接的主办方工作人员,我们不知道他真实名字,只知道在公司里英文名叫Kevin,Kevin皱眉道:“你们怎么坐这里了?”。

我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倒是爱知理直气壮道:“之前有四个老外把餐券送给了她,所以她就带小伙伴们一起来赴宴。”

Kevin面露不悦之色:“即便如此你们也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吃饭,工作结束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养足精神为明天做好准备。”

爱知想反驳,辰昊见Kevin已有不快,忙阻止她继续说话。我们四人便沉默着走到旁边去,Kevin见状也不再管我们,忙着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我和坤乾跟着爱知对Kevin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辰昊一言不发,转身要走出宴会厅,爱知却拉住他:“不能白来。”幸好在这里没人管我们吃点心,在宴会厅北的墙壁边陈列着丰富的自助点心和水果,我们一人拿了一个高脚杯,没有红酒就拿可乐代替,没有雪茄就把米果夹手上,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京剧,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们四个不起眼的大学生举杯、合影、欢笑。

深秋夜晚的京郊格外寒冷,本来我们合计着打一辆出租车回宾馆,却发现路上根本看不到一辆车,也看不到一个人,用打车软件搜索,最近的出租车都在十公里之外。

“好冷啊。”坤乾一哆嗦,把手揣进裤兜:“在这等车过来吧。”

嘉宾们大多住在我们身后的酒店里,而主办方的正式员工也都有专车接送去落脚点休息,只有我们四个微不足道的“临时工”没人管,眼见着车子一辆接一辆开走,叫车软件上却始终没人接单。爱知忽然长叹一声,大声道:“干脆走回去算了,我还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

辰昊生性淡漠,闻言率先往前走去,我也没意见,以前我就喜欢一个人走陌生的长路散心,便跟上了辰昊的步伐。坤乾唉声叹气,被爱知推着往前走。

秋夜的风像泥鳅一样往身上每一个缝隙里钻,坤乾唉声叹气,说早知这样宁愿在学校混日子,没想到赚钱这么辛苦。辰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大一时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日本拉面店打工,三班倒那种,如果你做过大夜班,就会明白任何工作和它比起来都不能算辛苦。”

辰昊说话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却总能让我们感觉震撼,震撼于他的成熟,震撼于他的老道。气氛似乎有点沉闷,爱知笑道:“我们唱歌吧。”

没人回应她,她也不管,直接开口:“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她顿了顿,见仍旧没人开口,便继续唱:“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开口接上:“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坤乾和辰昊也开口了。大家相视一笑,便继续唱:“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一路唱着,一首节一首,越唱越大声,歌声在空荡荡的街上被传得很远,忽然身子就暖了,我敢肯定比那些坐车的人要觉得暖和。爱知兴奋地大声道:“我要当一个混世魔王,每天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笑了,问她混世魔王平时都做些什么,她想了想,道:“我要去北京所有高校食堂蹭一遍饭,然后把它们带有logo的餐具偷掉;我还要混进别人的婚宴喝喜酒,然后在临走时偷偷留下红包;我还想对着路上的帅哥吹口哨,纯粹想只是想表达我的赞美。”

“我看你今天喝的不是可乐,是真的葡萄酒吧。”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辰昊都被爱知逗乐了。爱知满不在乎道:“你们愿不愿意加入我?我还想环游世界,我们组团吧。”

坤乾也来了兴趣,捅捅我肩膀:“这提议可以,阿沐,以后我们四个一起出去旅游啊。”

我却忽然出了神,看爱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模样,忽然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直到坤乾碰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微笑道:“好呀,我没意见。”

爱知忽然欢呼起来,向着前面一座锈迹斑斑的废弃水塔跑去,然后三两下爬到了水塔下的平台上,并向我们招呼,示意我们一起上去。我被她的热情感染了,也不嫌脏,直接抓着扶梯网上攀,坤乾一向惟爱知是从,没有犹豫,跟着我一起上去。

“辰昊,一起上来,这里风景很棒嗳。”我靠在栏杆上,向留在底下的胡辰昊说道。

胡辰昊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他生怕弄脏衣服,不敢去碰那些生锈的栏杆。

爱知朝着天空大喊一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道路上,她兴奋道:“我想找人一起骑行去西藏,还想攀登最高的山。”说完她望向我们三人问道:“你们毕业了想干什么事情呢?”

坤乾想了想,笑道:“我没什么大志向,可能会回老家结婚生子,我不想留在大城市。”

爱知又看向我,我耸耸肩:“以后想进金融行业,毕竟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未来谁知道呢,只要能赚钱就行。”当初选择学金融纯粹因为觉得它赚钱,我知道想进入那些顶尖投行和私募并不容易,但金融行业整体待遇足够让我养活自己,至少可以再也不要回到那个我厌恶的家庭。

事实上我出来上大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爸爸给的银行卡给剪碎扔进了垃圾桶,从此再也没依靠过他们,也没回过一次家。

我们三人看向辰昊,他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见我们都关注他,难得露出一丝羞赧。爱知挤眉弄眼笑道:“我们亲爱的学生会主席,你有什么远大理想?”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可能会让人误会,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聊聊大家对未来的规划。”

辰昊目光在我三个身上打量一番,像是在判断我们的可信度,最后觉得没什么问题,才用一种自信而又骄傲地语气道:“其实不瞒你们说,我自己在写一些散文和短篇小说,而且在杂志和报刊上都发表过。”他笑道:“我知道你们绝对不信我这样子像是搞文学的人,况且我学的又是经济,但我就是想考个文学硕士,然后靠文字养活自己,甚至成为一名作家。”

“真的假的?”爱知笑着打了辰昊一拳:“说真的,看你平时较真和理性的样子是真看不出来你还有文学天赋,我倒很想看看你发表的那些文章。”

坤乾也来了兴趣,在旁边附和点头。只有我一直沉默着,因为我的心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人们称颂的永远是成功,而不是喜欢,所以将未成功的喜欢说出来需要巨大的勇气。辰昊比我有勇气的多,我莫说去追求自己曾经的梦想,我甚至连说出口都不敢。我已经放弃画画了!

爱知忽然高兴地道:“既然大家都有自己的梦想,那么我们就一起唱歌吧。”我看到她的嘴巴张开了,大家都张开嘴唱了起来,但我却听不清歌词,奇怪的是我竟然跟着大家在一起唱。爱知开心地蹦蹦跳跳,铁塔开始摇晃起来,年久失修的铁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喊着“不要跳了,不要跳了”,大家却越跳越欢,越唱越嗨,直到一声轰鸣,我感觉重若千钧的东西砸下来,然后我像掉入无底洞那样内心陷入一片恐慌和彷徨。我大叫一声,然后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钟表在“滴答滴答”走着,一看时间方才凌晨四点,回想刚才的梦境,一切竟然如此真实,像是昨天在眼前重现,我甚至能在梦里感受到深夜空旷街道的寒冷。梦里的一切除了最后水塔坍塌,一切都曾真是发生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几年总是梦到很久之前的事情,或是童年和外公外婆一起坐船菜莲蓬,或是高中时和晓萌躲在下雨的屋檐下看街上汽车来来往往,然后就是大学里那群无忧无虑的小伙伴们。我环顾空荡荡的房间,感觉自己心里也空落落的,长叹口气便重新躺下去,我必须逼迫自己继续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但睡眠一旦被打断就不再能轻易连上,工作到现在也有五年了,我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常常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两个小时才能入眠,医生说我得了植物性神经衰弱症,需要减轻心理负担,放松自己心情,可我每天工作指标那么重,如何放得下。我强迫自己闭眼,给自己心理暗示,前后折腾了估计有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快睡着了,该死的闹钟又响了。

我长叹口气,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忽然感觉一阵眩晕,用手抚摸脑袋,感受不到烫,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头依然隐隐刺痛,好在还可以忍受,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以后身体越来越差,不复高中和大学时期叱咤篮球场的风采,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体弱多病、带着先天心率疾病的身体里。我也知道自己需要加强锻炼,可每天早出晚归的工作已把我折腾得疲惫不堪,到了周末也只想躺着养精蓄锐。

草草吃了点面包当早饭,我挤上早高峰的地铁去了单位——一家业务遍布全国的城镇商业银行的支行对公信贷部——一到单位就被通知上午要开会。管对公业务的支行副行长姓火,人如其名,火行长不仅做事跟大火一样迅猛,发起火来也从不客气,一干网点一把手和我们几个在支行负责公司信贷业务的贷款经理都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只因为这个季度的房贷完成度还远远未达标。大家不敢吭一声,会议结束后跟鸵鸟一样低着头小心翼翼离开会议室,我正要起身走,火行长却叫住了我:

“阿辛,你向财务打个报告,说晚上需要在和谐饭店备一桌酒宴招待信宜电子厂的领导,如果能把信宜电子厂谈下来,这个季度的指标就基本能完成了。这件事让你去办,因为我信任你,千万不要给我弄砸了。”

我点点头,领导向来对我很信任,这也是我能工作短短五年从柜员做到对公理财经理并常年获评年度优秀的原因之一。我主动放弃了午休时间,从公司地库领了商务车,从财务那里通过了资金审批,又预订好了饭店,完成这些,下午我又电话回访了名下重点客户,完成结算和还息提醒,并去了一趟分行提交新一轮的客户贷款神情材料,回到单位已经快下班。早上起来身体本就不舒服,加上今天中午没有休息,我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裂。

同事可欣见我回来,笑道:“马上又到了北京分行文艺汇演了,辛老板,你逃不掉的。”

竺可欣是团委专门负责文艺和后勤板块的同志,我能这么快引起领导注意,身无背景干到支行年年最佳理财经理的成就,还要归功于可欣这个大我一岁的师姐当初对我的发掘。她让我报名参加北京分行歌手大赛,后来我又成为了支行文艺晚会男主持的固定人选,领导发现我能说会道、形象出众,这才迅速提拔我,我也算争气,不仅维护好了领导给的客户资源,自己也开发了不少新客户,所以大家都觉得我很有前途。

我没有直接拒绝竺可欣,但还是告诉她今晚下班后不能排练,需要跟领导去跑场外。可欣笑笑道:“没关系,周末大家一起来讨论一下演出内容吧,到时候我请大家吃火锅。”

在许多公司,利用员工休息时间举行团建活动似乎成了共识,我知道很多人会抱怨,但这绝不是我,因为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想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必须尽最大努力去为公司做奉献。

晚上我开着商务车,领导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抽着烟,我们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到了和谐饭店我把车停好,过不了多久,顾厂长就带着他的秘书和司机前来赴宴。偌大的圆桌只坐了我们五个人,顾厂长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是东北人,没读过多少书,早年间跟着叔父来北京打工,做过黄牛也搞过外贸,靠着前期资本积累买下负债累累的信宜电子厂,并且将它越做越大,成为北京东郊规模最大的民营电子厂之一。

顾老板文化水平不高,为人却十分豪爽,他称自己从十七岁开始闯荡京城,能做到今天这样靠的就是朋友兄弟帮衬。他让自己的秘书给我们倒酒,那秘术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还没脱离学生气,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这是我侄子,没考上什么好学校,我就干脆把他带身边,现在跟着我学业务。”顾老板爽朗一笑:“我一直和他说当年你叔跟着他叔叔出来闯荡的时候也就十七岁,没文化、没经验虽然会吃很多苦,但这不是成功的决定性因素。我们给人代工做电子配件,全国有那么多同行在竞争,我们凭什么脱颖而出,还不是服务和人脉,对不对?”他边说着,边举起了酒杯,火行长陪笑着干了一杯。行长平时不喝酒,只一口下去便涨红了脸,顾老板酒量极佳,拍手笑道:“火行长好酒量,我们继续。”我见此情景忙道:“顾老板,我们行长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让我来吧。”该死,说完这话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顾老板一愣,随即拍手称赞:“好,年轻人有魄力,那你来,今天我们不聊公事,就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他的话音刚落下,那个斯文的年轻人又给我斟满了酒。

信宜电子厂原本是一家国有大银行的客户,由于这几年经营业绩好,他们的流动资金账户和经营贷款业务就成了几家银行都垂涎的目标,我们也不例外。本身我们这种城镇商业银行是没有机会的,幸亏顾老板是性情中人,只因为一次去原合作银行办业务时被新来的柜员有眼不识泰山地嘲讽几句,便将所有资金都从对方银行取了出来。也算我们有心,平时一直有对他表示过关心和慰问,所以顾老板第一时间便想到要和我们公司合作。

我一口饮尽杯中白酒,喉咙和胃火辣辣地疼痛,头更是像咽下一大口雪糕那样刺骨地涨痛。我稍稍缓过神来,然后笑道:“顾老板,我已先干为敬,轮到您了。”

顾老板笑了:“年轻人,爽快。”说着他也一饮而尽。

我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出饭店门口的了,只记得那天相谈甚欢,临走时顾老板甚至和我们行长开玩笑说:“这个小辛我很喜欢,火行长你们可要好好珍惜,小心我高薪把他挖走。”

火行长还没说话,我强忍身体不适,满脸堆笑:“顾老板这您恐怕就得失望了,我对自己公司绝对忠诚,不可能被挖走。”

顾老板哈哈大笑,又担忧道:“小辛,我看你这样子也开不了车了,要不我们这边司机送你回去。”

我自然知道他是客气,而且我又怎么会让客户亲自送我,忙摆手:“没事,我们这边已经叫好代驾了,顾老板如果觉得今天喝得不过瘾,我们下次继续。”

“好嘞,我们东北人就喜欢你们这种豪爽的小伙子,那我们先走了,下次继续。”

等顾老板的车开走,我终于忍不住长出口气,脚步踉踉跄跄几乎要跌倒。这时代驾已经到了,火行长拍着我的肩膀温柔道:“阿辛,我这边先让师傅送你回去吧。”

我摆摆手,火行长的家与我家并不是一个方向,我不想麻烦领导:“没事的,我叫辆出租车就行。”

“那怎么行,你这样子回去我很不放心。”

“您放心吧。”我精神一振,眼睛恢复神采:“我意识还很清醒,领导要不我们再找个地方喝几杯?”

火行长见我这样子也乐了,笑骂道:“就知道耍嘴皮子,那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明天上午你在家休息吧。”

我给他敬了个礼,领导摇着头笑笑,钻进商务车便走了。这几年酒量越来越好,身体却越来越差,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师父送我回家,忽然就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师傅见状忙把车靠边停了,递给我一个塑料袋,我来不及说谢谢,张开袋子便狂呕起来,直到把胃都翻了过来,实在吐不出东西,我依然干呕着。师傅并没有嫌弃,只是打开窗通风并点了根烟。空气里充满酒精的味道,我的头像一千根针刺一样痛得厉害,抹了一下,很烫。

“小伙子你行不行?”师傅把塑料袋里的污物扔到路边垃圾桶里,回到了车上。

“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吧。”我有气无力地道。

车很快就来到了医院,师傅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便向他道了谢,并表示会在打车软件里给他好评和打赏。

师傅笑了:“你们年轻人在外也不容易,打赏什么的就算了,你照顾好自己吧。”说罢他才开车离去。

我给自己挂了急诊,医生一量我的体温,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我说这几天都不是很舒服,早上起来可能着凉了,加剧了病情。

“你喝酒了?”

我点点头。

“简直胡闹!你不要命了!”医生忽然生气了,说话语气虽愤怒,她却立马安排让我输液,还不忘教育我:“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拆自己身体,年轻的时候尽情纵欲享乐,等以后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我本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泡吧享乐才喝的酒,但转念一想又闭嘴了。说了又如何?顶多让人家医生道歉,再像出租车司机师傅那样表达一下怜悯和同情,使我显得更加可怜罢了。

我向单位请一天假,火行长批了我两天假,并且在第二天亲自来医院看望我,见我并无大碍,他才松了口气。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因为怕自己担责,不过好歹还是有人关心我的,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第三天下午我一个人办了出院手续,两天住院没有人照顾我,除了领导也没人来看望我,我不是没有同事朋友,只是觉得没必要。大一到现在十年时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童年时代害怕孤独,我给自己造了一个哥哥,现在我已经习惯甚至开始享受孤独。

难得下午放空,再加上后面两天是周末,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空闲时间竟令我彷徨不安起来。想起自己很久没看电影,便买了最近大火的《复仇者联盟3》的电影票。我早已习惯被情侣环绕秀恩爱的场面,在电影开始前照例刷了晓萌的微博动态,发现她最近又去国外旅游了,我用她不认识的身份给她点了赞,这个习惯我已保持了十年。

出了电影院已经七点多,工作人员还送了我一个美队的盾牌挂件,我的肚子早已饿得唱起了交响曲,突然想吃火锅,可又约不到人。想起前段时间和辰昊他们三人聊天,我们虽然同处一座城市,却已经五六年没见过面,最近说好要约饭。我在群里发消息,却没人回复,只好一个人去吃火锅。可欣发来微信,她得知我生病了便想来看看我。我谢过她的好意便拒绝了,其实我如果真想找个伴,身边就能找到,只是这十年我心里始终有个心结,我害怕自己过得太幸福,我觉得我只配孤独!

真是奇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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