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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主动给萧天诚打了电话，正好他告诉我有新的活。这次的主没有之前的那么软弱，我们进他家，他拿着把弹簧刀站在墙角，并叫嚣着谁敢动他就捅死谁，大家一时都不敢轻易上前。我却面无表情地走了上去，他大声警告着，见我依然不退，弹簧刀狠狠刺向我腹部，血沿着倒刃流了下来。
“小辛。”萧天诚慌了，他可不想闹出人命，不然事情就大了。他刚想带着大家冲上来，我却喝道：“你们都退后。”一群人停住了身形，然后他们才看清弹簧刀并没有刺进我的身体，而是被我用手生生握住了刀刃，鲜血沿着我的手汩汩流淌。那个男人见我这股狠样，也就吓丢了魂，抓住刀柄的手放开，忙道：“我只能先还一部分钱，剩下的麻烦你们再容我缓缓。”萧天诚赶紧让人拿出字条让男人重新签字画押，他则跑上来关心我的伤势。弹簧刀很锋利，刀刃深深嵌进我掌心，隐约甚至能看到指关节的骨头。萧天诚想送我去医院包扎，我却不慌不忙在男人家茶几底下翻出一个医药箱，里面正好有绷带和酒精，我把酒精倒在手上，伤口发出“嗞嗞”声响，我却没有皱一下眉头，然后扯下一条绷带给自己包扎。
“疼吗？”萧天诚问我，他和一群平日里打杀惯了的兄弟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饶是他们也没见过这么狠的人。
疼吗？我问自己，比心还疼吗？
我伤的是右手，这导致我这段时间都不能写作业，正好我也不想写作业，杨晓萌又恰好是收作业的人。我当着她的面告诉其他同学这是摔跤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和任何人都无关，她默默走开没有说什么，在课后却叫住我，声音平淡道：“如果你用自残的方式挽留我，那则会让我更看不起你。”虽然她极力保持平静，但我分明看到她薄薄的红唇在颤抖，我由此判断她在刻意抑制自己的感情，我兴奋了，语无伦次道：“你是在关心我，不对你这不是关心，你心里还是很在乎我的对不对？”
“别自作多情了，要真是个男人就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不自爱的行为只会让女生看不起。”说完她就撂下我，走回了教室。
我忽地一声冷笑，趴在走廊栏杆上眺望远方。
自从我对妈妈说出过分的话后，妈妈干脆就把她的新男朋友带回家里来了，这个男人是她所有男朋友中晚上声音最大的一个，妈妈似乎故意要坐实我对她的称谓，也不压抑也不避讳，甚至我怀疑她是故意让我听到两人动静的。她依然会给我钱，并告诉我至少会让我读完高中，但她给的钱我一分都没用，我每个月都会跟萧天诚出去赚钱，现在我才明白楚筱筱对我说的话，只有自己挣的钱才能带来安全感。我学会了吸烟，学会了去网吧通宵，学会了逃课，我把画笔折了，再没去上过绘画课，一天楚筱筱给我打来电话，未等我开口她劈头盖脸就问：“你现在跟着姓萧的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许是萧天诚告诉她的，不过我也不关心这些，大大方方承认了。她惊怒道：“你疯了！”电话里沉默了会儿，又问道：“你在哪，我需要和你谈谈，我不希望你变成……”
“嘟——”我直接摁掉了电话，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我现在就是听了她的话，在及时行乐。
我找了一个社会上的女朋友，让她在校门口等我，并故意搂着她在杨晓萌面前经过，她身边的闺蜜都看不下去了，小声骂我是渣男，她却正眼都不瞧我们一眼。我女朋友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待杨晓萌几人走远，质问我到底把她当什么人，我直接让她滚，她甩了我一巴掌，许多熟人都看到了，我不觉丢脸，反而觉得哗众取宠的行为很好玩。
我整天浑浑噩噩，成绩一落千丈，一天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她问我闹够了没有，然后主动向我低头：“妈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妈妈只想让你有个完整的家，我们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她卑微的样子，和她挽留朱老板时的神情一模一样。若是以前我定会心如刀绞，可现在我却觉得解气，我竟狠心看着自己妈妈低声下气得样子觉得解气！
当晚我照例在网吧通宵，当我顶着黑眼圈摇摇晃晃去学校准备趴课桌上睡一天时，我看到妈妈远远站在校门口，她本身就很瘦，这些年的操劳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虽然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可与周围那些开着豪车接送孩子的家长比起来就显得格外寒酸。人群中的她有一丝慌张，茫然看着四周像在寻找什么，我知道她在等我上学，好和我面对面谈谈。我冷笑一声，装作不认识她径直从另一边走向校门，还未踏入学校门口，我就看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印象中的他是如此高大，曾是绝对权威，也是我童年最害怕的人。才两年不见，爸爸已经苍老了很多，他穿的依旧是当年妈妈给他买的名牌西装，真皮皮带看起来有点旧，虽然这身打扮在小镇十分气派，可在这座大城市却显得有点落伍。从前需要我仰望的爸爸现在居然抬着头和我说话。
“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还是从牙缝挤出这个已经两年没说过的字眼。
“小畜生，你是想造反吗？”爸爸眼睛充满了愤怒：“你妈打电话告诉我你现在成了混混，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一夜没睡就开车过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周围师生都看着我们，妈妈此刻也走过来，语气温和跟我道：“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和妈妈说，但能不能别继续自暴自弃了，你都已经高三了。”
熟悉的场景，在我成长过程中曾无数次上演，每次都以我在妈妈怂恿下对父亲恨意更深一层收场，以至于到现在父亲在我眼中已没了威信。爸爸情绪依旧激动：“你个小畜生先跟我进去，这件事必须找你们老师说清楚。”说着他就要来拉扯我，可他忘了我已经不是那个长得矮小的怯弱男孩，他也不再是我心目中那高大可怕的男人了。他试着拉我，却拉不动，我狠狠一挣，他倒退几步差点摔跤。
“你反了你！”爸爸迅速上前，想再抓我，我伸手又推了他一下，这次他终于倒在地上，他黑色的西装顿时沾满了草和灰尘，妈妈赶紧去扶他。爸爸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妈妈怒道：“你疯了！”
这时周围终于有老师上来询问这边的情况，我没理他。爸爸看着我，目光有点呆滞，似乎我成了一个令他觉得陌生的人，我见自己父母在大家面前丢脸，脸上反而露出冷笑，对爸爸道：“别以为你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恐吓我，你的所有威慑力都在两年前那一跪中被粉碎了。”然后我用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嘶吼：“你们两个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其实你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你们从来不知道我初一时被人堵在厕所欺负，也没人关心我见到其他同学面前的自卑，后来你们又只知道赚钱，以为用金钱可以填补你们缺失的关爱，可是你们从始至终都是自私的，都没有把我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因为我只是你们延续自身未实现愿望的工具。”
爸爸妈妈如遭雷击，愣愣呆在原地。我一拳打在墙壁上，鲜血从关节流下来，我看到晓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脸上带着担忧和不安，她想伸手触碰我，就像从前那样，可又犹豫了，就那样手顿住了，轻声叫我名字。
我心里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让这些曾经爱我也让我深爱的人见证我的堕落，使我拥有莫名的兴奋。我干脆学也不想上了，转身就往外走。
“辛沐你干嘛去？”是朱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爸爸妈妈呆立在原地，接受大家的指指点点。
我没有理会她，尽管她骑着电瓶车来追我，怎耐我跑得快机动性又好，几个闪身就在巷子里把她甩了。我打电话给萧天诚，告诉他我不想上学了，萧天诚愣了下，忽然大笑：“这个好办，你以后跟着我干就好，保证你吃香喝辣。”
我不知道学校那边发生了什么，我发信息给父母说自己已经坐火车去了外地，然后直接换了电话号码，干脆住在了萧天诚家，白天我们睡觉，晚上出去吃酒打游戏唱K，偶尔接到活我就冲第一个去干架，我忽然发现这种放纵自我的人生实在痛快，过去那么多年我都活在别人规划好的框架里，他们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却从没人问过我想做什么，尤其是读高中后我一直背负着妈妈强加给我的对爸爸的恨，在妈妈的母爱负担和自己不够优秀的现实中日夜焦虑。现在我自由了，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我可以靠自己赚钱，也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萧雯蕾是萧天诚堂妹，因为跟父母吵架一个人从老家跑来大城市打工。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总是把她哥气得半死，对我却百依百顺，她哥说这小姑娘以前谈的男朋友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这是真喜欢我，才会对我百般顺从。我虽然和她在一起，甚至她让我初尝云雨之乐，但我知道自己并不真的爱她，我心里始终有放不下的人，对雯蕾的感情我是有内疚的。
我想回家拿点东西，女朋友黏着我不肯分开，我就让她在小区门口等我。家里没人，但有淡淡的烟味，我冷笑，想自己那个放荡的母亲真是不要脸，儿子丢了还带野男人回家，却发现我的房间打着一张地铺，上面留着一个打火机，那是爸爸的东西。我一愣，又看到客厅饭桌有中药渣，在药罐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是爸爸的字迹。
“沐沐，爸爸知道你心里有气，也许是我们的教育方式出现了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爱你。你妈妈身体不好在吃药调理，爸爸也有事要处理得回去了，如果你回来看到这张纸条请留下来，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希望一切能重新开始。”
落款日期是前两天，我看看妈妈房间的单人枕头，再看看我房间爸爸睡过的地铺，冷哼一声，找来笔写上：“可以有无数个男人和你上床，唯独原配不行！”我在纸上用笔狠狠一戳，把纸都戳破了，黑色的墨水沿着笔头流了出来。
我打包一些钱和衣服就走出家门，今天是周末，我庆幸没有熟人认出我来。正当我要大步走出小区时，一道柔弱又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一听这声音心就狠狠揪了一下，我停住了脚步。
“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清瘦的女孩，是那么动人又是那么惹人心疼，她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眼里噙着泪水，那是令我心动的女孩，我多么想拥抱她，可是我却不能够。
“回去吧，老师和同学都在等你，老师对外声称你请了长病假。”
我的喉头动了动，有千言万语想对这个我曾经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女孩说，但最后只化作两个字：“你呢？”我清晰记得她说我分手那天我在她家楼下淋着大雨却得不到回应，更刺痛我心的是她妈妈看我不屑的眼神，那是我人生最卑微的一刻。
“你根本不懂，那是我妈妈，我绝不能忽视她的想法。那时候我妈妈没收了我的手机，所以你的留言我都没看到，后来你妈妈给她打电话，说你离家出走了，我实在不愿意看你因为感情问题和你妈妈争吵，因为你曾告诉我妈妈是你的全部。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接，你知道我有多内疚吗，我甚至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我的介入让你最珍贵的情感产生裂痕，妈妈也坚决反对我们的感情，所以我才……”晓萌没有说最后几个字，但当时电话里我却听得明白，她说分手的话有多么决绝：“我原以为我们只见有足够的信任，如果我们都读了大学，又有什么阻力能分开我们，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那么固执，从不能明白我的心思。”
我脑袋轰得一声，才想起晓萌那时候不理会我，我还以为是因为她对我的感情不够坚定，甚至怀疑妈妈对她说了过分的话，现在才想起她曾告诉我要努力考上重点大学，这样我们才有资格谈论未来，她是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我和妈妈的关系。
“跟我回学校吧，你不能就这样毁了自己。”晓萌向我走近一步，她伸出一双洁白的手，想向从前那样握住我，想向情人那样喁喁细语，有一刹那我差点就以为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要拥抱她、亲吻她，告诉她我很爱她。可一个尖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雯蕾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俩，随后她暴脾气上来，冲上来就要踢晓萌。
“你这骚狐狸，勾引我男人。”她甚至不问缘由。在萧雯蕾碰到晓萌前，我一把抱住了她。
“放开我，你是不是护着这个小贱人？”萧雯蕾可没晓萌那种恬静淡雅的修养，脏话脱口就来。
“你够了！”我怒斥她：“我和她没关系。”说牢牢抓住萧雯蕾，却心虚地看了晓萌一眼，见她神色有种不知所措，我心一狠，干脆紧紧抱住自己女朋友，并深吻下去。萧雯蕾终于不挣扎了，她的身体软下来，又狠狠揍我一拳，嗔道：“你给我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以前眼瞎了喜欢眼前这个人，结果被人家家里人看不起，她自己也觉得我不配，就把我甩了。”我冷冷看着晓萌，晓萌眼里有震惊，随即转而失望，她的脸上露出哀色，风吹动她左边额头的一绺秀发，看起来分外凄美。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悲，却像重锤一样字字砸在我心里。
“你没看到我现在的女朋友又漂亮又听话吗，至少人家不会看轻我，我爱她！”说最后三个字我几乎提高了一倍声音，而晓萌原本灵动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下去。
“你走吧。”我不带感情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回学校，过两年我可能会去南方城市打工，我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
晓萌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多纠缠，搂着萧雯蕾就离开，临走时我这个无法无天的女朋友还给晓萌比了个不雅手势，我压制住心中伤痛，装出一个笑容宠溺地刮了刮女朋友的鼻子，她开心地挂在我身上让我背她——就像当初我背晓萌那样——我知道她这一切是示威给身后之人看的。
我竟然满足了她的要求。
这次以后我再没回过家，我让萧天诚帮我去打听学校和家里情况，他告诉我学校那边正考虑注销我的学籍，而我妈则依旧白天出摊，晚上干家政，知道自己儿子没有出事情就依旧过回了原来的生活。虽然我恨她，但得知她一切安好也松了口气。萧雯蕾脾气古怪，猜忌心强，我和她也是分分合合开始产生矛盾，只是在她哥哥调解下一直维持着男女朋友关系。就这样，我继续浑浑噩噩地蹉跎了大半年，算下来我的同学们即将高考，有时候喝醉了在嘈杂的夜店里小憩片刻后忽然醒来，头痛欲裂，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也会感觉一阵空虚，但狐朋狗友们劝酒声和嘲笑声又会淹没我的空虚感，我们继续吆五喝六地碰杯，在那些不正经的女人身上尽情揩油，我已经忘了童年的自己，忘了曾经的梦，忘了亲人忘了善良，但同时我也忘了悲伤、忘了烦恼、忘了感情负担。期间我敲开过家里的门，我和妈妈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我告诉她事情可以和解，但我有选择自己人生路的权利，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妈妈没有哭也没有叹气，只是呆呆愣了好久，思考一会儿才语气平静道：“随你吧。”说完她关上门，里面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我和妈妈甚至没有互留联系方式。
楚筱筱来找过我，她吃惊我和以前的强烈反差，我以为她又要劝我回头是岸，没想到她只是叹口气：“希望你将来不要为现在的选择后悔。”
我和萧雯蕾终于分手了，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酒吧认识的女孩，萧雯蕾也不含糊，甩了我一巴掌，第二天就带着新男朋友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我和新欢在出租房没日没夜缠绵，这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女孩，她会故意吓唬那些正在垃圾桶里扒食物吃的流浪狗，看着它们低头夹尾巴的可怜样子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哈哈大笑，我们谈了两个礼拜就分手了，相互没有任何留恋。除了跟萧天诚收债，我还在夜店当兼职DJ，我喜欢五光十色的嘈杂，也喜欢醉生梦死的放纵，我常常感叹年轻真好！
我再一次喝醉了，手机响起，我皱皱眉，将它摁掉，可是它再次响起，我终于忍不住接起来，是楚筱筱的声音：“你妈妈找不到你，问了闫弋添再问我才找到你。”
“有屁快放，老子还在睡觉！”我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但我依旧很疲惫，我很暴躁，也习惯了爆粗口。在黑暗中摸索到一个香烟，我把它点燃了。
“你外婆去世了。”
香烟已经烧到尽头，我却忽然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