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期末成绩出来了，我的年级排名又进步了几十名，妈妈很开心，我向她索取了更多零花钱，她也爽快答应了。一切准备就绪，只是离颖的生日越近，我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我也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哪里，因为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异常。
我提前两天告诉颖要帮她庆生，颖吃了一惊，然后笑道：“你帮我庆生，那多不好意思。”她边挠头边用肘部挨了挨我，挤眼弄眉小声问我道：“去哪？吃什么？有啥礼物？”
我哑然失笑，这姑娘脸皮可真厚，嘴上说难为情，实际行为却很不客气。她忽然一拍脑袋叫到：“我朋友那里怎么办？”她做出为难的样子，我知道她在演戏，于是忍住笑意道：“既然如此你去朋友那里吧，我就不自作多情了。”
我作势要走，颖忙拉住我，嘿嘿笑道：“没关系，他们晚上帮我庆生，你可以白天请我吃饭。”她边说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虽然她的眼睛大部分都藏在刘海后面。
我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那就说好了，十四号上午你跟我去周爷爷家，很早之前答应过带你去的。”
“啊！”颖有些窘迫：“又要去长辈那里吗？”
我以为她不愿意，便想改地方，她却说道：“上次你不提前通知就带我去了你外婆家，害得我都来不及换身行头。”
原来她是害怕自己过于“前卫”的打扮给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看着她苦恼的样子我觉得既可爱又好笑：“到时候打扮得精神点，周爷爷和周奶奶人可好了，别让他们吓着。”
“行吧，就给你个面子。”颖爽快答应了。
十四号那天我早早就带着颖去了周爷爷家，庆生用的东西我早已提前布置好，路上我跟颖又简单讲述了一遍和周爷爷相识的故事。周爷爷今天精神很不错，正在院子里打太极，周奶奶则在厨房里为我们准备一桌好菜。河南来的早餐店店主夫妇也正好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周奶奶邀请他们一起吃午饭，两人愉快地答应了。
颖今天穿着宽腿的薄款长裤和白色米老鼠短袖，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她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柔柔弱弱的，消瘦的脸颊和狭长的雪颈令她看起来颇为飒爽，虽然眼睛依然被刘海遮了一大半，但至少看起来像个学生模样了。我带着她和大家一一见过，我叫什么她就跟着叫什么，我注意到她的一双小手在身前揉搓着，一向无法无天的颖竟然紧张了，我不禁觉得好笑。
“小颖是吧？来来来，你会打太极吗？“周爷爷正在打太极，看到我们两个很是高兴，他比划着动作，让颖跟着学。颖依葫芦画瓢地跟着做，倒也打得有模有样。
老板娘拉我到边上，轻声说：“这娃子真俊俏，比你前女友要开朗恁多，辛小哥好福气。“
我哭笑不得：“她们都只是我的朋友。“我想了想又道：“您可千万别提之前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老板娘做出了然的表情，用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我，我笑道：“您想什么呢，真的都只是朋友，我和她们什么事情也没有。”
“明白！明白！你们男人嘛，都这个样子，俺明白。”
她根本不明白，但我也不多解释。我带着颖参观周爷爷平时种的花卉，老板娘主动跑去厨房帮周奶奶做菜，趁着这个间隙周奶奶跑出来告诉我这一年来周爷爷精神越来越好，不仅练起了太极拳，还喜欢养花花草草。这时一个圆滚滚的黄球慢慢向我们挪来，那球状物的底盘似乎不太稳定，摇摇晃晃来我我们面前，然后就一下子瘫倒在了颖脚边。
“这只笨猫，真是越来越懒了，快走开。”周奶奶想赶走躺在颖脚下的橘猫，便轻轻用脚尖戳了戳它的屁股，大橘吃力地回过脑袋看了周奶奶一眼，发出一声“喵”，然后又躺下去不动了。
颖欢呼一声，蹲下身摸大橘的身子，大橘得到人的抚摸更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任由颖摆弄。我觉得可爱，便和颖一起逗它。
“周奶奶，这猫叫啥名字呀。”颖问道。
“就一只田园猫，有啥名字，统一都叫咪咪。你们别摸它，等下它蹭得你们身上都是毛。”
我们却不听周奶奶的话，照例逗弄着大橘猫。周奶奶笑着摇摇头：“这俩孩子。”说完又回厨房忙去了。
这时候周爷爷兴冲冲跑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小盘子，由于走得太快其中的食物还掉了一块再地上。周爷爷呆呆愣在原地，眨巴着眼满脸可惜状。咪咪像是看见红布的公牛，“刷”地从地上弹起，一扫刚才憨态迟缓的样子，像道闪电一样发射出去，然后吃起了掉在地上的食物。
“这懒家伙。”周爷爷笑骂一声，用脚轻轻碰了碰咪咪的小脑袋，咪咪只顾自己吃东西，压根不理周爷爷。
我和颖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我们走到爷爷面前接过他手上的盘子，里面放着一块油墩子，形状和大小与以往的油墩子并无不同，却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样子。
“快尝尝，这是我新想出来的配方，看看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周爷爷兴奋道，看着我们眼里有些许期待。
油墩子掉了一个，我对颖道：“你吃吧。”
颖笑笑，跑去边上水龙头洗个手，然后撸起休管把油墩子一掰为二，我看到白色的流心从中间挤出来。
我和颖一人一半，那油墩子脆而不硬，酥而不碎，油而不腻，一口下去满嘴留香，奶味和肉味在口腔中几乎要爆炸。
“太好吃了。”颖忍不住夸赞，甚至吮吸着手指。
“猜猜里面放了什么？”周爷爷笑吟吟看着我俩。
除了传统萝卜丝和鸡蛋馅，我还尝出了虾仁和芝士的味道，我把答案说出来，颖补充道：“还有皮冻对吗？”
周爷爷拍手笑道：“还是小姑娘聪明，皮冻是提鲜的关键，我还想亲自公布这个答案呢，竟然被你尝出来了。”
颖笑道：“我爸爸以前给我做烧卖里面就会放皮冻，所以我能尝出来。”
周爷爷笑道：“那他一定很擅长做美食。”
颖点点头，我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失落，便移话题道：“我们一起帮周奶奶端菜吧，让她少做点不然吃不光浪费。”
颖答应着，她用手轻抚正吃得欢的胖橘，胖猫扭了扭屁股作为回应。
吃饭的时候周奶奶要给颖夹菜，周爷爷用眼神叫停了她。我明白他定是想起了上次给红夹菜的事情。我向颖示意，颖也看到了周奶奶举着的筷子，忙把碗递过去。周奶奶给她夹了一个鸡翅，颖笑着谢过。我第一次见颖这么拘谨，吃饭都细嚼慢咽怕坏了形象。早餐店老板举着杯子站起来，大家碰了一杯。用完午饭我拿出蛋糕，关上门和窗帘，为颖点上蜡烛。我们帮颖唱了生日歌，颖戴着纸做的银色头冠，我分明见到她眼中有泪光在闪耀。
“许个愿吧。”我让颖吹蜡烛，并对她说道。
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随着蜡烛的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但我没有等来开门声或电灯的光亮，我似乎陷入了持续性的黑暗。
“沐沐你是幸运的，这个女孩值得你去永远珍惜。”哥哥的声音传来：“她并没有为自己许愿，而是把祝福都留给了你。”
我吃了一惊，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别担心，你现在只是进入了我创造的梦境，在这里发生再多事情，外面都只有一瞬间，这些事情只有梦境中的你我能感受到。”哥哥立马解释。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问：“这么说我们是进入了颖的梦境吗？”
哥哥的身影出现在我旁边，今天的他看起来格外不同，似乎比平时要更亮更高大，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没错，我们在颖的梦境中，她的梦是一片混沌，她只有回忆，没有憧憬。”哥哥边说边给我指向远方，我看到那边似乎有一片五彩斑斓的光亮：“那边是她的记忆海，而我们所处的地方则是她的梦境海。”
哥哥说颖曾经有过梦，却生生熄灭了。我蹲下身用手触碰地面，发现那里有细小的裂缝，像是干涸的河床。
“还记得我说过关于无涯海的故事吗？”
我当然记得，回答他：“在无涯海，远行就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没错。”哥哥点点头：“但我没有告诉你，无涯海并不是一片海，而是一段旅途。它可以是生命的轮回，也可以是失而复得的人生经历。而我的无涯海则是和你的羁绊，我从梦境国出发来到了你身边便算是踏入了无涯海，你是茫茫大海上的孤岛，给我一个停靠的港湾，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随着人类年龄的增长，那些孩提时代的天真想法终归会消失，我是你孩提时代的一个梦，终究会在未来某一天与你分别。”
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分别？可是我还没长大，你要走了吗？”
“我仔细想过了，既然早晚都要走，不如在你生命中点一盏小小的灯，从此让另一个人替我爱你。”哥哥笑了，他笑得越灿烂我的心就越慌。我奋力想要拥抱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哥哥的身体越来越亮，巨大的能量仿佛在他内体快要压制不住，我看到一束小小的火焰从他脚下燃烧起来，慢慢朝着他身体上方蔓延。
“不！”我撕心裂肺呼喊着，求他不要这么做，但我被哥哥用意念牢牢控制住身体无法动弹。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问哥哥道：“当我第二次求你进入外婆梦境时你一开始拒绝了我，后来实在没办法才帮的我。我让你帮助颖，你又拒绝了，现在我才明白你每次进入第三者的梦境都会消失一段时间，你根本不是回到了梦境国，你是去休养了对不对，因为进入他人梦境会对你造成极大伤害。”
哥哥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慰的表情：“沐沐你果然长大了，你真的很聪明。”随即他又笑道：“我们梦境体一生只有三次机会进入非宿主的梦境，每次进入都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关于梦境国也不完全是编造，上一次我进入外婆的梦境后沉睡休养了三个月，随后确实回了梦境国一次。而这次怕是真正要离开无涯海回家了。”火焰已经燃烧掉了哥哥的下半身，颖的梦境空间慢慢被照亮。我看到周围墙壁和穹顶上有些久远而模糊的图案，像是上古时期的铭文，那是颖的梦死亡后留下的化石残骸。
“够了我求求你快停下来，我可以在现实中引导颖的梦复苏，求求你快停下来。”我哭喊着想扑向哥哥，身体跃在空中却被牢牢定住。
“燃梦仪式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谢谢你沐沐，与你牵绊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记住我的话，坚定信念努力划桨才能从无涯海回家，我们终会有再相见的那天。”
“我不要再相见，啊~”我歇斯底里呐喊，哥哥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哥哥的声音却还是那么温柔而不急不缓：“你答应过我，会把颖当成一生的梦，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弄丢了她呀。”
我怎么会丢！我又怎么敢丢！那不仅仅是颖，而是我的哥哥，最疼爱我的亲哥哥啊！我的眼泪已经流干，滴在地上的是红色的鲜血。颖的梦想空间越来越亮，哥哥的身体像是一个火种，重新点燃干枯已久的火炬。
火焰终于蔓延到了哥哥的颈部，他却没有一丝痛苦，反而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那么阳光，那么英俊，一如我们初见。
我看到哥哥的嘴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一丝火焰燃尽，哥哥的身影彻底消散。周围暗了下来，随即又像萤火夜吟那样泛起点点光亮。星星般的光芒次第绽放，不一会儿整个梦境空间都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就如一个装满了灯的房间那样。控制我身体的力量消失了，我重重摔在地上，但我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把脸紧紧贴在哥哥最后消失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可我固执地认为还能最后感受他的温度，那是哥哥最后站立的地方啊。最爱我的哥哥燃烧自己成全了我的请求，他甚至不如那些茭白枯叶，至少它们还留下一些灰烬在空中四处飞扬。
我用拳头重重砸向地面，鲜血汩汩涌出，我却麻木地没有感觉，我恨自己是那么自私，恨为什么会向哥哥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但再怎么恨，哥哥终究已经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光亮渐渐散去，画面回到餐桌上，大家鼓掌欢笑，老板娘还起哄尖叫起来，在座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我却双眼空洞呆呆望着颖。她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眉头却紧蹙着，像是正经历巨大的痛苦。忽然她张开双眸，一眼就找到了我的方位，她流下泪来。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我突然一步跨到颖面前，颖比我高，我踮起脚捧着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深深吻了下去，我从未吻过一个女孩子，这是我的第一次，但我根本没有心思体会这种滋味，我只是想和哥哥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泪水混合着鼻涕流淌出来，沾在她的刘海上：“再见！”我再次吻下去，根本不管我的形象有多狼狈。
颖不理解我的情绪，她不知道我亲的并不是她，而是与她梦境海融为一体的哥哥。我也不理解颖的情绪，颖任由我亲吻她的秀发，然后忽然紧紧抱住我哭。
其他人被我们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老板娘试着上来安慰，我告诉她不用担心。过了良久我和颖才慢慢缓过来，我定定看着她，见她头发上沾满了我的泪水和鼻涕，额前刘海一缕一缕搭在一起显得有些邋遢。我用纸巾温柔地帮她拭干，颖不闪不避，静静看着我。终于我第一次完整看到了颖的双眼，那是两颗多么明亮的黑色珍珠，仿佛倒映着整个宇宙，又像是经过冬雪秋月洗礼的一枝傲梅，此刻因为哭泣更显楚楚可怜。柔若西子胜三分，媚比小怜多一筹。我忽然明白了颖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刘海，因为她想展示强横形象，而这双包容着星辰大海的美眸会出卖她。
“我……我刚才在许愿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一样，我、我梦到了父亲。”颖茫然望着四周，表情充满疑惑：“他质问我为什么会忘记曾经的梦想，我就拼命否认，我告诉他我会认真生活，我会努力过好每一天，我会拾起曾经的梦想，我只是求他不要离开我，我求他再也不要离开我。”
颖的情绪再次崩溃，我没有犹豫，再次把她轻轻搂在怀中，周奶奶上来拍拍我的肩膀，我示意她没关系，大家默默坐着，听颖讲述她的故事。
“爸爸答应我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与我梦中见面，他希望听到我每天认真生活的样子，希望看到我真正快乐的样子。”
我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我为颖重新对生活和未来抱有憧憬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慢慢放开颖，重重坐回椅子上傻傻发呆。
我已经忘了我们是怎么离开周爷爷家的了，只记得临走时周爷爷硬塞给我们一大袋他自己做的点心。来的时候我们坐的是公交车，回去约莫七八公里，我们经过公交车站，没有经过商量就很默契地继续往前走。一站接着一站，我们心照不宣地走下去。终于我们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小镇，就在我们遇见哈利的那个巷子里有一个小凉亭，它藏在“顺心园”面包房的后面，此刻正是晚饭时间，白天在这打牌喝茶的老人们都赶着去菜场买菜了，只留下一些瓜果残骸在温凉的大理石圆桌上。我和颖走进凉亭，我把残骸稍微清理了一下，颖坐在我对面。
“生日快乐！”我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送给她。
颖捂着嘴巴微笑，她已经从先前的失态中缓了过来，她没有拒绝我的礼物：“谢啦，”她接过小盒子，然后看着我问道：“我可以拆开吗？”
我想了想，说：“你还是回去拆吧，保持神秘感。”
颖点点头答应了，她把盒子小心翼翼放进口袋，然后抬起头问我道：“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很难过，还要对我说‘再见’？”我看见她咬了咬嘴唇，眉毛一挑：“你是不是要转学了？”
我“噗嗤”笑了出来：“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转学。我只是……”我想说出哥哥的事情，但又觉得过于天方夜谭，况且我不想让颖背负心理负担。
“没什么，有些事情你以后会懂。”
“你说嘛，快点说。”颖竟然撒起娇来，我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她的风格。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认真学习，我们一起努力考上县中，到时候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
颖用双手托着小脑袋认真思考，我静静等她回复，良久她才点头道：“没问题啊，但是我基础差，你要帮我补课。”
我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你要你愿意学习，我就愿意陪你一起上进。”
我和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临分别时颖忽然转过身望向我，我停住脚步看着她。
“你是第一个亲我也是第一个抱我的男生。”她展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然后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也是第一次拥抱和亲吻了一个女生——虽然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可当时只想着哥哥的事情，根本没有仔细体会那种感觉，我会心一笑，可这种笑容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悲伤淹没。
关于晚上颖还有“庆生宴”这件事，我没问，颖也没提起，我们好像同时忘了这件事一样。
我把属于我的那份周爷爷给的点心分给杰哥和赵大厨他们，我没告诉他们这东西是哪来的。我说我不想吃晚饭，就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着窗帘被合上，房间里最后一道光线消失，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伏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我哭了会儿又昏睡过去，睡醒了继续哭，脑海中关于哥哥的面容却愈发清晰。我爬起来摸索着把灯打开，拿出牛皮笔记本翻到最后第六页，那里的右上角写着“哥哥”两个字。总以为来日方长，给哥哥作画这件事不着急，现在却只能凭借回忆去触摸他的脸庞。我闭上眼想象着他站在我面前，哥哥的面容逐渐清晰，他阳光英俊的脸，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飘逸的头发，可是最后剩下眼睛我却迟迟不能下笔。我回想哥哥往日望着我温柔的目光，刚想落笔，可念头一转全是他最后向我告别时决绝而又欣慰的样子。我感觉头有点晕，躺在床上闭上眼，竟觉得天旋地转。我渐渐陷入深度睡眠，耳边仿佛有个执念在告诉我：“闭上眼做梦吧，这样就能梦见哥哥了。”
我确实做了很多的梦，关于外公外婆，关于学校，关于小强，关于爸爸妈妈，甚至关于辉背叛我的那天，但就是没办法再梦见哥哥。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密集的脚步声踏着铁制的楼梯渐渐近了，随后是钥匙拧动的声音。我感觉有人站在我床前，一只温暖的手捂在我额头。
“沐沐是不是病了，晚饭也不吃。”一个女人的声音道。
“他现在睡着了就别吵醒他了，我下去拿个热水瓶上来。”有个男人回答着，随后他似乎打开门走下了楼。
“这孩子睡觉也不脱裤子。”我分辨出这是妈妈的声音，朦朦胧胧中感觉她把我扶起来脱了衬衫和长裤，后来还感觉有人帮我擦身上的汗，然后就没了意识。
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从睡梦中醒来，枕边的泪水已干涸。我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极度乏力，手撑在床的边缘竟然滑了下去。脑袋一阵疼痛，像是有一个打桩机在我的头盖骨上打桩，我一摸额头，是烫的。躺了不知多久才缓过神来，揭开妈妈帮我盖在身上的薄毯。我的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应该也是妈妈帮我换的。我一出毯子就感觉刺骨地冷，在这三伏天我竟然冷得瑟瑟发抖。我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看见桌上有一个保温瓶和一盒感冒药，保温盒下压着一张纸，是爸爸的笔迹：
把药吃了，多喝热水。
我没有吃药，只是倒了点水喝。滚烫的热水下肚身体凉意顿时消解大半，这时候楼梯又响起了脚步声，妈妈推开门，她手里端着一碗粥。
“怎么起来了，我看看还烧不烧。”妈妈把粥放在桌上，那是一碗海鲜皮蛋瘦肉粥，粥煮得很烂，阵阵香气弥漫在房间里。妈妈用她的额头顶在我额头上，只一下就惊叫道：“这么烫，这得赶紧去医院。”说着她就往下跑去叫爸爸，还不忘叮嘱我赶紧把粥喝了。
我在医院打了三天点滴，妈妈就停下工作陪了我三天。看着她忙前忙后照顾我的情形，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让她为我骄傲。妈妈怕外婆担心，没有将我生病的事情告诉她。住院的第一天我总是陷入睡眠和悲伤的无尽循环，妈妈和我讲话我都心不在焉。第二天悲伤的情绪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直愣愣的长时间发呆，到了下午嘉诚来看望我，他去我家里找我玩，得知我生病后便赶来了医院。嘉诚送给我一本书，并叮嘱我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我看了那本书，是萧红的《呼兰河传》。从小到大我读过很多漫画，也读过很多武侠玄幻小说，唯独对这类剧情波澜不惊的文学作品不感兴趣。闲来无事，当晚八九点我睡醒后就翻来看看，结果忍不住一口气将它全部读完，合上书的那一刻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慈爱的祖父、可怜的小团圆媳妇以及凄惨人生轮回的冯歪嘴子和他的两个孩子，这些生活在北方小城里的底层人民的故事第一次引发了我对人生的思考。
外公出车祸时我太小，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真正让我久久无法释怀的分离是小强的不辞而别，而现在哥哥又离我而去，我忽然明白世间一切都像呼兰河城里的人那样要经历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的人间沧桑，人世几经变换，唯有呼兰河亘古奔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