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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正准备睡觉，却听到外面铁楼梯上有“踢嗒踢嗒”又轻又密集的脚步声，然后我听到铁门被什么东西搭在上面，还有“哼哼唧唧”的声音。我打开门，哈利一下子扑到我脚边，然后焦急地转圈圈。我疑惑道：“哈利你怎么回来了，颖呢？”
哈利朝我吠了两声，然后跑到门外朝我摇尾巴，见我没有动又朝我吠了两声。
我明白他可能想带我去什么地方，便迅速穿好衣服跟上她。夜已经很深，饭店的灯早已熄灭，只有那接触不良的大招牌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哈利跑得很快，七拐八弯的弄堂只有在每个转角处才有路灯，年久失修的小路又坑坑洼洼，我好几次都不小心踩在积水中，没跑多久就把鞋子全弄湿了。哈利会在先跑到前面，然后回头看我，等我到了以后继续往前跑。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两边人家都熄了灯，只有弄堂十字路口人家养的狗象征性地对我叫了两声，我觉得我自己是疯了才会在半夜跟着一条狗跑出来。但当我看到弄堂尽头唯一敞开大门亮着灯光的那户人家时我却改变了想法。我和哈利还没到那里就听到了男人的呵斥声，随后是锅碗瓢盆一类“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啼哭声。哈利在那家人门口听了下来，我跑过去，一个老太婆拿着椅子坐在黑黢黢的门口，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声，我跑得快差点撞上去。
“奶奶这里面的人家怎么了？”我稳住脚步才没摔倒。
老人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我，然后道：“这家人家几乎天天吵架，只是从没像今天这样吵得凶，小伙子你来这里干嘛？”
我看她伸着长长脖子往事发地张望的样子颇为可笑，心中为这种看好戏不嫌事大的人暗自摇头。我走上前，迎面撞上一张塑料椅从里面飞出来，然后看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拿着一个酒瓶到处挥舞。墙角里有个女人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蹲在角落啜泣着，我认出来女人正是之前送颖来学校的那个女人。
男人继续撒酒疯打砸家里的东西，女人搂着哭泣的女孩坐在墙角一言不发。男人听见孩子的啜泣声心烦意乱，忽然就从女人那里抢过孩子。女人疯一样去拉自己孩子，男人一把将她推开，他握着酒瓶的手拉住孩子衣领，孩子吓得“哇哇”尖叫。
“小崽子哭你妈蛋哭，我打死你。”男人听见孩子尖叫心里更烦，把手里酒瓶往地上一摔，顿时玻璃碎片洒落一地。男人举起扑扇大的巴掌就向孩子落去。进门见到这一幕我吓了一跳，正要上去推开男人，一只纤细的胳膊抢在我前面格下了男人的大手。我停在原地，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当看到胳膊的主人时，我的心更是漏跳了一拍，那是我牵挂着的人啊。
颖一只手牢牢握住她爸爸举起的手腕，男人酒浧正酣，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手，便扔开拽着小女儿衣领的手，用它狠狠甩在颖的脸上。颖躲避不及，白皙的脸庞瞬间被印上五个巴掌印。她眼里噙着泪水却没有落下来，手依然牢牢抓着她父亲的手，紧紧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她的父亲。她父亲很壮，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法挣脱颖的手，于是又打了她一巴掌。我看到颖的脸都被打肿了，心脏像是被人用刀割裂一样痛得无法呼吸。我迅速冲进去推了那个男人一下，男人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颖也放开了他的手，她看到我有些惊讶，然后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男人把酒瓶狠狠摔在地上，怒骂道：“滚出去了就不要再滚回来，你死在外面算了。”
我也迅速跟了出去，哈利紧跟着我。门口的老太婆不知什么时候嗑起了瓜子，脑袋就跟向日癸一样，颖跑过去她边嗑瓜子边盯着她看，见我跑出来又把头转回来，视线跟着我一起转，就差手舞足蹈拍手叫“好看”了。
我走到十字路口见不到颖的身影，哈利低叫一声往左边跑，我赶紧跟上她，然后在一座小拱桥上看到了那纤瘦的身影，她正在往栏杆上爬。小镇的弄堂多有小河流过，河水不深却常因污水处理不当会发出阵阵恶臭。颖正打算往下跳，我飞身扑上去拉住她，可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我几乎被她拖着往栏杆上爬。
“你放开我，让我跳下去。”颖哭着挣扎，我几乎快要拉不住她，哈利也焦急地咬住她的裤脚，可依然无法制止她。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一股暖流从我心间涌起，然后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我感觉自己变身成为了艾斯奥特曼，巨大的能量冲破我的身体迸发出来。
“没关系，有我在。”温柔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几乎要留下泪来，一种充满委屈和激动的感情交杂在一起，但不容我多想，我一把拉住颖，然后从背后用双手紧紧钳住她。
“放开我，你放开我。”颖继续挣扎，我却牢牢钳住她。颖的力气很大，即使有哥哥在我都觉得她很难控制住。终于她似乎也有点力竭了，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一阵风吹来，她的头发吹在我脸上，我觉得鼻子痒痒的，少女头发的香味涌入心间。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不动，我沉着声音道：“你如果就这样死了，你想过你妈妈和弟弟吗？”
颖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喉咙道：“你放开我吧，我不会再跳下去了。”
我放开了她，但不敢离她太远，怕她仍然想不开。没想到颖又恢复到了之前酷酷的模样，除了泪痕证明她确实哭过，那冷峻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的悲伤。
哈利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我蹲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颖低头不说话，我站起身来看着她，轻声道：“你先回家去吧，大晚上一个人这样逛容易出事。”
她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我深吸口气，忽然拉起她的衣袖，她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我拉着她往回走，她一开始不太愿意和我一起走，但慢慢就顺着我的步伐往前走。
我蹑手蹑脚地把颖带上楼，我把她摁在凳子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台灯上贴个与她合影的大头贴，我赶紧把台灯收好，尴尬地看着她。
颖没说什么，我帮她把床铺好，然后从橱柜里拿出被子和褥子，又拿来新的牙刷牙杯和毛巾。我帮颖接了一点暖水，示意她坐好脱鞋子，她还想反抗，却被我直接摁住肩膀。
我把毛巾在盆里打湿拧干，然后递给她，颖接过去擦了擦脸。我让她泡一下脚，颖以前大大咧咧，现在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抓过她的脚踝把她鞋子和袜子除去，然后把她两只脚摁在盆里。
“呐，你自己洗。”我脸皮还没厚到给女生洗脚，颖也没有让我那样做。她的脚很白，由于她长期穿着短裤跑步，在她脚踝处明显有条上黑下白的分界线。颖自己洗漱完，我给她在床上铺了干净的被褥，自己则拿原本放床上的被褥打地铺。
“如果你愿意，今晚就住这里吧。”我知道她有时候和家里人吵架了就住到女同学家里去，但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在这里留宿一晚。颖依然沉默，但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让她躺下，关了灯，自己也躺下了。
我睡在地上，听窗外马路上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虽然人生第一次与异性同处一室，可我心中却分外宁静。颖躺在床上，还是不说话，忽然我“噗嗤”一下笑了：“你第一次进教室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颖不回答，我也不需要她回答，我接着道：“那样子太酷了好吗，好像谁都欠你钱一样。在你来之前数学老师天天对我们人格侮辱，我们敢怒不敢言，你那天把老师气哭简直就是做了我们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简直是我辈楷模。”
颖翻个身，看向我，透过路灯照进来的光我看到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你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是个一无事处的人，同学孤立我，老师讨厌我，就连爸爸妈妈都觉得我拿不出手。我的人生就生活在黑暗里，我甚至已经适应了黑暗，直到你出现。”我看着颖的脸，认真道：“你带我融入集体，和大家一起踢球，虽然一开始我笨手笨脚还被你们嫌弃，但你没有和他们一样排挤我，你甚至带我一起跑步，也是你让我变得越来越自信，让我在学校里不再被孤立。”
颖听我说完，把头埋在胸前，她终于开口了：“你错了，我只是一个坏学生，我拉你一起玩只是觉得你听话，我经常敲诈你，在你这里蹭吃蹭喝，我只是贪图从你身上能得到的好处。”
“不，你不是。”我否认道：“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我一直说你不是坏女孩，也许你心里有伤口，你叛逆的行为只是掩盖那些伤口的手段，但在内心深处你不是一个坏女孩。”我想到了颖救助哈利的那个雨夜，想到了她拉着外婆的手聊天的画面，想到她一个人去找外婆将答应过的老花镜给她的场景。颖很善良，但她也很脆弱，在她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我想打碎她的外壳，然后为她撑起一道屏障。
“我说过如果你有任何困难可以来找我，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我向颖伸出手，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又马上缩了回去。只此一个微小的举动却让我的心脏也疼痛地一缩，叹了口气，我只好把手放下来。
“谢谢你收留我，先休息吧，今天很晚了。”颖转过身，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抽搐，该是不想让我看到她流泪的面容。不多久我听到她传来轻缓的呼吸声，我才她应该已经入睡了。
“她并不信任你。”哥哥的话想起，同时他的身影也浮现在我身边，我有些惊讶，因为以前他的身体从不能脱离我的梦境而显现的。
“这次离开让我获得了自由和你交流的能力，并且我能见你所见。”哥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接回答了我的疑惑，然后又接着道：“信任就像是撕成两半的纸，无论拼凑得再严丝合缝，终究已经有了间隙。”哥哥叹了口气：“你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我通过读取你的记忆都了解了，这个女孩本已决定为你改变，你怎么能如此伤她，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愧疚地低下了头，可是我也觉得委屈，我一直都喜欢着红，至于颖我只是把她当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帮助过不少人，比如小强、比如外婆、比如周爷爷，我只是想用同样的方式再帮颖一次，我后悔为了一个不值得喜欢的女生，我伤害了另一个真正善良的女孩。
“哥哥你能再帮我一次吗，你进入颖的梦，就像从前你进入外婆的梦那样。”我向哥哥请求，我以为会得到肯定的回复，毕竟哥哥一直对我关爱有加，并且这次他回来后比以前更强大了，相信他也有了比以前更厉害的写梦能力。
没想到哥哥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不行，绝对不行，我说过再也不会帮你进入别人的梦境。”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又有些生气，这么久以来哥哥都不在我身边，导致我数次遇到困境都没人帮助我：“你不是说为了我，在所不辞吗，难道你忘了吗？”
“我没忘，别的事都可以，就这件事绝对不行。”哥哥依然拒绝。
我真的生气了，转过头不理他，哥哥忙道：“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就花终究要凋谢，就像宴席终究会散场，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可是你能改变，你可以拯救这个善良的女孩子，你却不愿意！”我几乎要喊出来，颖翻了个身，我便马上闭嘴，怕吵醒她。
哥哥只是无奈笑着摇头，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看着颖的脸，微光下她的脸格外恬静。颖有着小小的脸蛋和尖尖的下巴，由于长年运动她的皮肤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更像是在原本白净的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焦糖，看起来健康而又有活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颖并不难看，相反她还是一个长得相当可爱的女生。
我忽然想到到这是在我房间里，我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过夜。当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疯了，我完全没考虑颖的父母发现女儿不见了会不会报警，没考虑妈妈如果来我房间看到有个女生在，会不会误会。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哥哥却忽然惊叹了一声。我不明所以，只见他用手去触碰颖的脑袋，哥哥是虚幻体，能穿越所有实体物质，但在他触碰颖头发的时候却像触电一样把手抽了回来，他再试还是老样子，像是有一堵墙将哥哥伸出的手反弹回去。
“怎么了？”
“不可能，不可能啊！”哥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
哥哥指着颖，看着我说道：“颖她，她没有梦！”
我睡得并不好，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来了，只感觉头痛欲裂，一看时间已六点半，也差不多该准备准备上学去。颖还没醒，我看着颖睡梦中微微蠕动的小琼鼻，昨晚因为带她回家而产生的不安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哥哥不肯帮我，我决定靠自己修复我和颖的信任裂痕。
不一会儿颖也醒了，她迷茫地看了看周围，随即意识到这是在我房间。她坐起身，看上去比昨晚正常很多，她向我点点头：“昨晚谢谢你。”
我笑着摇头：“没关系，你先洗漱，等下我拿点早饭上来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她没有再说话，自顾自进了厕所关上门开始刷牙洗脸。她依然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我从楼下拿了点油条和豆浆当早饭，然后把哈利放到楼下。我们默默吃好早饭，我拦了一辆车租车，我坐在前排，她坐在后排。到了学校我们也只是一前一后走着，她远远拖在我后面，似乎不愿让人知道我和她是一起来的。
班里的男生多惟颖马首是瞻，很多每天见到她就叫“大哥”，今天他们却碰了一鼻子灰，有人不长眼上去拍马屁，被颖一下子推开差点摔地上。
“滚开，别理我。”颖恢复了平日里的蛮横，我反而松了口气，至少她不像昨天那样低迷。
课间操回来的路上红兴奋跑过来告诉我颖的爸爸好像在老师办公室闹事：“那个女流氓这下丢脸丢大了。”
红幸灾乐祸的样子令我一阵反感，我赶紧跑去老师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见有男人在嚷嚷，我刚进去就和他迎面撞上。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指着我道：“就是这个小畜生，昨晚带我女儿夜不归宿。”我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男人还要动手，几个男老师眼疾手快把他拉住。
“够了！”颖一拳打在靠墙的铁柜上，把柜门都打得凹进去一块，我看见鲜血从她指缝间流下，应该是被柜子锐利的边缘划伤了。
“你不要再闹了，我的事情和你无关。”她愤怒地望着自己父亲，身体因为过于激动不停地颤抖。
颖的爸爸愣了一下，呆呆看着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任谁都想不到昨晚这个男人还撒着酒疯要打四五岁的小孩子。颖怒吼道：“滚出去！”
男人尴尬地站在那里，胡子拉渣的脸庞露出一丝无助：“阿颖，爸爸每次喝完酒就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你知道，爸爸是爱你的，爸爸很后悔，你能再原谅爸爸一次吗？”
“滚出去！”颖重复道。
陆老师站在男人面前，板着脸道：“孟颖爸爸我知道你刚才的情绪很激动，但学校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你打了我的学生，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我可以立即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你。”
我忙道：“老师我没事。”然后我又转向颖的爸爸，向他说道：“叔叔您放心，昨晚您和颖情绪都过于激动，所以我才让颖在我家住了一晚。颖在我家很安全，我也没有欺负她，您完全可以放心。”
颖冷笑一声，恨恨地看着她的父亲道：“你总觉得外面的人不可靠，可除了你谁又真的伤害过我。”说完她夺门而去。
“阿颖！”男人追出去。几个男老师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我也想出去，陆老师却叫住了我：“辛沐你没事吧。”说着她俯下身仔细看我的脸，我笑道：“我没大碍，只是孟颖……”
陆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孟颖不会出意外，这件事就让我们老师来处理。孟颖和我说了她家里的情况以及昨晚的事情，你很勇敢，谢谢你能帮助她。”
“今天和昨晚发生的事情可以不告诉我爸爸妈妈吗，一方面我不想让她们担心，另一方面她们对孟颖一直有偏见，以前孟颖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正是在妈妈的要求下李老师才把我们拆散。”我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和陆老师说话：“我不希望她再受任何刺激和伤害，求求您千万别告诉我爸爸妈妈这件事。”
陆老师笑了，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慈爱：“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男孩，孟颖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却不敢看她的眼睛，老师并不知道我曾给颖带去多大伤害，那是我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弥补的错误！
我一个人回到教室，班里同学早就议论开了。红拉着我开心道：“那个小贱人是不是被她爸狠狠打了一顿，我看到她哭着跑出校门了。”
极度的厌恶感从我心底升起，我想不到从红这种长相甜美的女孩子口中能说出“小贱人”这样恶毒的词汇来，我不想理她，红也生气了：“你最近都不理我了，是不是你又和那个小贱人玩在一起了。刚才他们在议论我还不信，现在我相信了，昨晚你是不是和小骚货睡觉了？”
一股强烈的怒气冲上我脑门，热血冲得我脑袋一阵眩晕，我猛地站起来将桌子一脚踢飞，然后一拳砸在红的桌子上：“闭上你的臭嘴！”我仍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一脚讲台。
全班顿时安静下来，红也愣了三秒，随即伏在桌上啜泣。几个和红要好的女生上来安慰红，并指责我道：“辛沐你干什么，莫名其妙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看着红伤心哭泣的样子我有一丝后悔，可一想到她刚才说的那些恶毒话语我就觉得膈应。我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吹风，一个粗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小子很久没挨揍皮痒了是吗？”
我转过身，赟正站在我面前。刚才我对红发脾气令他感觉在班里失去了威信，现在颖不在，他就是班里的混混头子。
我不理他，他却更加恼火，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和你说话呢，是不是不敢和我动手？”
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我抓住他的两根手指用力掰，赟痛得直咬牙。我不想引起周围同学的注意，便凑近他耳朵冷冷道：“初一时在小树林挨的揍忘了是吗？”
赟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我放开他，他立马把手缩回去。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随后垂头丧气悻悻地走开了。也难怪赟要失落，原本是孩子王的他在班级里竟然遇到两个怪胎，他一个也打不过。颖是因为常年锻炼的结果，我则是取巧依靠了哥哥的力量。
我并没有向红道歉，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七班的一个男生陪她回家，而班长则在当初跟红亲嘴的车棚里和他的新女朋友亲嘴。这两人在学校里都很有魅力，从来不缺异性喜欢，可惜分手了，不然这喜新厌旧的本领倒真是绝配！我冷笑一声。
颖一天没回学校，我一回到家杰哥就兴奋跑来告诉我哈利自己回来了。我看到哈利正安安静静睡在她的小窝里，我当然知道她回来了，因为是我早上把她放门口的。爸爸不在店里，最近他不在店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总是说在外面谈生意或看原材料，据说有时晚上都不回来，当然这也没什么，做生意的都比较忙。我和妈妈打完招呼就直接上楼了，房间一天没人来过，颖睡过的被褥我早上就已经收起来，整个房间没留下任何她来过的痕迹。我担心颖，正想去她家看看，我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颖穿着一件栗色的卫衣，下半身则是韩式休闲裤加运动鞋，令她整个人有种中性的飒爽英姿。我还没说话，颖开口道：“陪我去走走吗？”
我当然愿意和她交流，今天是周五，作业可以留到明天做，我让颖等我会儿，然后下楼找妈妈告诉她我去找嘉诚玩，晚饭可能在他家吃。妈妈很乐意看到我与嘉诚这样的“好学生”玩在一起，还给我一些零花钱，告诉我别空手去别人家里吃饭，给他们买点水果。
我和颖绕着工业园区慢慢散步，我们没有带哈利。正是下班高峰时间，厂里的工人们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往回赶，路边的超市和小吃店也挤满了客人，小镇的周末开始了。
“今天你被他打了一下，没事吗？”颖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我的脸。我看到她被刘海遮住一大半的眼睛，虽然看不能分辨她的眼神，却有盈盈流光在转动。
“我没事，倒是你还好吗，今天你跑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我还一直……你没事就好。”我想说我还担心她，又想起自己对她的背叛，又有什么理由让她相信自己在担心她呢。
“放学后老师来过我家，我爸……那个男人他也向我道了歉，并发誓再也不会撒酒疯。”颖似乎想说“她爸爸”，却及时改口：“昨晚谢谢你，对不起啊让你今天受了委屈。”
我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手举在空中又停了下来。我从未对颖做过这种动作，颖也不是红那种娇小柔弱的女生。颖却没有躲避，我鼓起勇气触碰了她的头发，颖的头发很柔软、也很顺滑，抚摸起来像是上好的丝绸。事实上颖比我长得高，我却像大哥哥安慰小妹妹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没事的，只要你没事就好。”心里却暗叹，和颖悲惨的原生家庭比起来，我这点委屈算什么。
我感觉自己肚子饿了，问颖吃没吃过饭，颖点头。我笑道：“那你陪我去吃点吧。”颖没有拒绝。我们照例在街边选了一家兰州拉面店，我和颖还是最喜欢吃拉面。我让老板上大份拉面，加双倍牛肉量，只要六元钱。比我脸还大的碗被端上来，我用筷子扒拉着热气腾腾的面条，透过氤氲蒸汽问颖：“真不吃？”
颖摇摇头。
我就不客气了，拿起醋瓶往里倒，几乎倒掉瓶子里三分之一的醋。老板娘在收拾隔壁桌子，正好看到我的行为，忙叉着腰大声道：“你这小孩吃一碗面倒这么多醋，就不怕酸掉你牙齿吗？”
我用事实回答她，我端起面碗喝了一大口汤，咖喱味的牛肉汤混合陈醋的醇酸，一口下去浑身经脉都通畅了。我大声“哈”出一口气，挑衅地扬头看着老板娘，老板娘无话可说，白了我一眼继续擦桌子。
颖忍不住“噗嗤”笑出来：“没想到你也这么调皮了，你不是不喜欢直接喝醋吗？”
是啊，第一次看到颖把醋用勺子灌进包子里当馅料吃的时候我都惊呆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直接吃醋的呢？我也记不得了，但我现在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面，颖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我发呆，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忙收敛动作吃得斯文些。颖却没注意到我的动作，我发现她的目光是空洞的。
“有一年爸爸租了一辆房车，他把车停在山崖上，在我们脚下就是汹涌的海浪。”颖突然开口了，眼睛却依然没有焦点，像是陷入了回忆：“那是我第一次看家大海，也是我第一次在山上看日出。爸爸把我放在肩膀上，妈妈则为我们准备早餐。”
我放下筷子，静静听颖述说。
“当太阳从海平面下升起的时候整个天地都被点亮了，就像是开天辟地的洪荒巨人睁开了血红色的独眼，然后混沌就消散了。海浪发出拍打岸崖的声音，白色的海鸟飞出巢穴开始一天的劳作。风迎面吹在脸上，凉爽又清醒，我记得妈妈还准备了一台自动相机，我们全家背着晨曦拍下了全家福。”
我已经没心思再吃东西，于是干脆把还没吃完的面放到了隔壁桌，我觉得它阻挡了我和颖交流。
“爸爸教我游泳，带我踢足球，带我跑步和郊游，他给了我全部，却……”颖将十指插入头发，痛苦道：“两前他却生病离开了我，后来我就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他出生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大致脑补了颖的故事，她爸爸曾是一名发了点小财的生意人，在某个沿海城市经商，后来他生病去世了，于是颖的妈妈带着她改嫁给了现在的男人。从颖的话可以看出生父对她的影响很大，我看向颖，她也用仅露出一条缝的眼睛看我，两人目光交汇又立马弹开。可就这短短一瞬间的对视，我却从颖的眼睛里看到了星辰大海，看到了我从不曾见到的美丽，那是小强也曾有过的对幸福渴望的眼神，也是我心湖从不曾荡漾的涟漪。我的心某根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对颖的这种感觉与对红的不太一样，如果对红是纯粹男生对漂亮异性的好感，那么对于颖便是基于感性又超脱感性的喜欢。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搞笑，颖只是朋友，自己在胡思乱想点什么呢。我仔细打量颖的五官，除了眼睛不能窥其全貌，整张脸确实小巧玲珑不算难看。但我依旧不觉得自己会喜欢颖，此刻我脑海里回想的都是她带我融入集体的过程，以及我不喜欢跑步她激励我坚持到底的场景，她还是一个遵守约定的女孩子，即使跟我闹矛盾也不忘答应外婆的事情。我为她不幸的原生家庭难过，我决定帮助颖，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她能够再信任我一次。
我看着颖，眼神坚定而认真：“其实你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你有想过如果你爸爸还在，她最希望你做什么事情吗？”
颖摇头一脸茫然。
我深吸口气，道：“我和你说件事吧，这件事一直作为秘密埋藏在我心里，除了你没有人知道。”
颖好奇地看着我，我想了想，于是把外公的事情告诉了她，当然我隐去了哥哥的存在：“所以最后我才发现一直以来外婆原谅不了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在我解开外婆心结后我和外婆都变得更快乐了，我想这才是外公最希望看到的。”
颖听得眼眶红了，她为外婆和外公的爱情所感动，也为我和外婆这么多年来背负的自责而难过。我觉得现在正是说服她的好时机，便道：“所以你既然喜欢海，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上沿海大城市的学校，在那里展现你的才华，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我想这才是你爸爸在天之灵最希望看到的吧。”
她沉默了，我接着道：“颖，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心，只是你怕受到伤害，就用荆棘把它包起来，无论谁靠近你都要攻击对方。”我顿了顿，忽然大着胆子触碰到她的手，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我也没打算握住它，只是想表达我的诚意，我继续道：“就像我昨晚说的，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黑暗里，是你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光明。你带我融入集体、带我增强体质、帮我改变外貌形象，你带给过我自信，我却用伤害回报你，我很内疚也很自责，对不起。”
“不，你没有伤害过我，只是我太强势，控制欲太强，总觉得你是我朋友就应该做什么都按照我的心意来。”
“你还不知道吧，今天红说你坏话被我骂哭了。”我笑笑，忽然听到颖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真的吗？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是个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你对她有意思，况且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
我承认自己确实喜欢过红，因此即使后来发现她有那么多令人厌恶的地方我也不想多说她的坏话，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从小面馆出来，我们一起慢慢走回去。快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我让她在拐角处等我，然后我把哈利牵来。
“坐下！”颖命令道。哈利便老老实实坐下来，吐着鲜红的小舌头望着颖。
“哈利中枪。”我比了个手枪的动作，哈利便仰面躺在地上，吐出小舌头一动不动了。
颖蹲下身宠溺地摸了摸哈利脑袋，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谢谢你哈利。”
我知道她在谢什么，正是因为昨天哈利来找我，我才能及时赶到颖家里。
“哈利就继续由你养着吧，我家也不适合养狗。”说着颖又摸了摸哈利，惹得哈利一阵兴奋。
“你现在回去没问题吗？你和你家人……”我还是有点担心她。
“放心吧，我爸……那个男人已经道过歉了，晚上他要出去给人看大门，那个女人也要去KTV上班，我得回去照顾妹妹。”颖笑了，我发现颖笑起来很好看，如果能看到她全部眼睛就更好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哥哥现出身来学我动作——翘着二郎腿，脑袋枕手上躺着——虽然他的身体是虚幻的，诸如“躺”、“翘腿”等动作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他却依然学我的样子和我并排躺床上。
“有个事情我很奇怪。”我已经不生哥哥的气了。
“说来听听。”哥哥道。
“照理来说颖的爸爸是继父，可她妈妈是她生母呀，为什么她像叫继父那样也叫她‘那个女人’。”
“或许……”哥哥想了想道：“或许她厌恶这个家吧，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妈妈对她也并不是很好。”
我长叹一口气，哥哥看我闷闷不乐，转身侧躺面对我：“你想不想知道我这次离开经历了什么？”
我不是很兴趣，哥哥却兴奋道：“我去了梦境国，我们梦境体不定期要去梦境国集合，这次我去那里见到了我的许多同类，我们分享各自宿主的故事。”
我把腿放下来，把头枕在一只手上，侧身面向哥哥：“宿主？是指我对于你的意义吗？”
“是的。”哥哥点点头：“梦是现实的倒影，我们梦境国存在于另一个次元，却和你们的世界息息相关。当一个人做梦的时候，他在梦境国对应的梦境体就和他产生了联系。我是你的梦境体，只是极少数的人会像你这样能将梦境实体化，让我能够对你们的世界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一般而言这个能力只有七岁以下的孩子会有，而且对付的也只是梦境国的那些坏家伙，并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而那些熄灯后被窝外的怪物就是梦境国的败类，他们企图吓唬人类的孩子，于是我们就被孩子们召唤出来或附着在被子上，或寄身于歌声中，与那些坏蛋做决斗。”
“啊，我小时候就想象过被子外有怪物，这是真的吗？”
哥哥笑了，他摸摸我的头，虽然他是虚幻的，但因为我是他的宿主，所以我能真实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手。
“当然，那时候你召唤出来帮你赶走坏蛋的也是我，只是那时候我只能在梦境世界中帮助你，给你一个甜美的梦。想不到几年后你的念想竟强大到把我召唤出来，并通过附身于你对现实世界产生了影响。”
“这很难吗？”
“当然！能将梦境体召唤出来影响真实世界的人百万中无一，况且像你这个年纪更是不可能，因为年龄越大越不相信幻想，人终归会抛弃孩提时代的天真想法。”
听哥哥的意思我是百万人中最有想象力天赋的那个人，不禁有些得意，再仔细琢磨他的话，奇道：“人终归会抛弃孩提时代的想法？那你也会消失吗？”
哥哥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道：“你知道吗，在我们梦境国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大，也没有人知道它的边缘在哪里，我们称它为‘无涯海’，因为到了海面上就无法回头，就像时间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但是只要你从梦境国的东海岸出发，顺着洋流一直漂流，就会在若干年后回到梦境国的西海岸。所以在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叫做‘在无涯海，远行就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既然是远行又怎会是踏上归途，那只不过是梦境国的童话罢了，我并不认为人类世界也有一片无涯海。”我不太相信无涯海的逻辑在现实世界行得通。
哥哥笑了：“沐沐你要记住，拥有梦想很容易，难的是坚持梦想。人类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创举和发明，无一不是梦境体实质化的表现。他们也许没有像你一样在小时候就把梦境体召唤出来的能力，但他们却将它变成了更伟大的发明或事业，也就是我说的想象力改变世界。所以在我们梦境国还有一句话……”他顿了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几乎一词一顿道：
“无涯海带走的人，终归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
“无涯海带走的人，终归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我默念着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