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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三天，晓萌终于从老家回来了，我没有像约定那样带着第三者以朋友的身份去接风，我们单独约在电影院。看完电影我想请她吃披萨，这几天我顶着寒风去街上发传单，也算有了一些积蓄，晓萌却阻止我道：“披萨太贵了，你真有诚意就让我和你吃你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吧。”
她这次回来给我带了许多老家特产的零食，我平时吃得最多的就是麻辣烫，自然不好意思回请她吃这个，于是坚持要吃披萨。
“其实，我并不在乎吃什么。”晓萌嫣然一笑：“随便带我去路边吃点吧，别浪费那些钱就对了，以后你还要请我吃好多好吃的呢。”
我木木地没有回应，其实我也隐约猜到了她的一些心思，但又患得患失不敢确定。在晓萌的坚持下，我们在我常去的一家店吃了麻辣烫，大冷天坐在空间狭小的店里，厚重的塑料垂帘将内外分割，透过从碗里飘出的氤氲雾气看马路上缩着脖子走路的行人，店主正忙着给煤炉填染料。晓萌吃得比较挑，胃口也比较小，很多东西她最后吃不掉，便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给我吃，说不能浪费。我笑道：“我都不介意吃你吃剩下的，还介意你用吃过的筷子给我夹菜吗？”
吃好饭我带她去小公园坐了会儿，午后暖阳下一些人带着宠物在休息，也有精力旺盛的狗狗在冷风中不知疲倦地相互追逐。晓萌看得呆了，又收回目光似有莫大伤痛。
“怎么了？”我轻声问道。
“你知道吗，爸爸一直想帮我再买一条狗狗，可想起叮当离开的画面，我就再也无法接受类似场景在十几年后重现，或许那时候我已经有孩子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在过早的年纪经历莫大的悲伤。”她低下头，把手架在膝盖上。两只食指相互打圈圈：“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叮当走丢了或被人偷走了，也好过让我亲眼看到他离我而去的模样。”
晓萌越说声音越低沉，她今天穿着洁白的羽绒服，戴着星黛露的帽子，白净的脸上新长了两颗痘痘。我看了心中升起无限怜意，忙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用塑料封皮包好的A4纸。
“打开看看。”我把纸递给晓萌。
晓萌很好奇，接过封皮抽出里面的纸，只一瞬间便泪流满面，只见A4纸上画着一个洁白的喷泉，那喷泉壁和玉一样洁白，喷着乳汁般的液体，但它没有根，而是悬浮在空中。在它边上则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狗，那狗体型长得像拉布拉多，却和边牧一样有着黑白的颜色。狗狗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赤脚小女孩踩在云朵上，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像是在和前面的狗狗玩追赶游戏，狗狗回头看向她，像是在说：“你来追我呀。”在背景深处，隐约能见到生着翅膀的天使和浑身赤色的凤凰在空中翱翔，这是一副天上的景象。
天知道我为了画好这副画撕了多少草稿，又花费了多少个日夜，晓萌捂住嘴巴小声哭泣，她抬头看着我，满是泪光的眼睛里竟能看见我的倒影。我心头一震，那份炽烈的情感终于再也忍不住，我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晓萌紧紧拽着手中的画，同样用双手紧紧抱住我。晓萌很瘦，我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骨架，但她的身体很柔软，抱在怀中像是一个温暖的枕头。我任由她发泄着情绪，轻轻抚摸她顺滑的秀发，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没事了，有我在，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周围有些人好奇看了我们两眼，但也没有过多关注。我等晓萌的情绪稍稍稳定，才慢慢松开她，我的胸襟被她泪水浸湿了，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望着她如钻石般纯洁明亮的双眸和哭过以后更加楚楚动人的俏脸，鼓起勇气表白道：“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我感觉世界仿佛静止了，哪怕有再多杂音，我的耳朵只等待着她的回应。就像被困孤岛的人，哪怕周围再多海浪声他都听不见，只等远处救援船的汽笛声传入他的耳朵。那等待的三秒像是过了三年，她用嘴回应了我，却不是言语，而是一个轻吻。两唇相碰刹那我们都像触了电一样，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僵硬了，我从没吻过一个女孩，晓萌似乎也没有经验，我们直愣愣看着对方，我的两只手还抓着她不堪一握的腕部，就这样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两唇相贴在一起，静止了大约四五秒，才忍不住一起“噗嗤”笑出来。
“做我女朋友吧，我是认真的。”我看着晓萌的眼睛：“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只想谈风花雪月恋爱的喜欢，我想和你走到天长地久。”我几乎一字一顿地说着心里话，这些话在我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没有一个字是谎言。
晓萌也深情望着我，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然后突然再次拥抱我。我们在公园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即使下午太阳藏入云层，气温骤降，我们还是兴致高昂地牵着手排队玩那些游乐项目。她累了我就背着她，搜肠刮肚给她讲笑话。晚上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到她家小区门口，虽然我回家还得往反方向坐，却希望这车永远不到站，好让她能靠着我的肩膀多睡一会儿。我们在车站广告牌后面激情亲吻，我笨拙地用舌头撬开她的嘴，她也生疏地回应着，落日余晖下我和她挥手道别，心里想着夜晚快点过去，好让相爱的人能再次相聚。
高二第二学期开学那天妈妈照例早早起床为我准备早饭，我们结束了冷战，依旧像以前那样相依为命，只是现在的我似乎心里多了一个牵挂。我和晓萌属于低调的情侣，在学校里依然像朋友那样相处，我们也没有因为谈恋爱而荒废学习，因为我们知道只有一起考上好学校才能有未来。我向晓萌坦白初中时我曾经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子，也约定着一起读县中。晓萌一愣，脸色黯淡了，我忙拉住她的手解释道：“我确实喜欢过她，但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我和她并没在一起过。”
晓萌脸色这才由阴转晴，一双灵动的眼睛快速眨着：“然后呢，你们为什么分开？”
关于那个人，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殇，我曾有七八个月在晚上梦到她，梦里那些和她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相互鼓励的话语格外清晰，可醒来只有明月依旧孤零零地挂在半空。我本想把过去的伤掩埋，种上新的花朵，可如果把这一切瞒着晓萌又觉得对她不公平，便只好实话实说。我从她第一天来学校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到最后她失约的详细故事都讲给了晓萌听，唯独隐瞒了哥哥的事情。
晓萌轻叹一声，脸上神情复杂：“你知道吗，我现在既嫉妒这个女孩子，又羡慕她。既恨她，又感谢她。”随即她解释道：“我嫉妒和羡慕她和你经历了许多第一次，又恨他把你伤得那么深，但一想没有她可能就没有现在那么自信和阳光的你，我又有点感谢她。”
我笑了，捧起她的俏脸，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但至少，你是我第一个吻的女孩子，你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也希望是最后一个。”
晓萌也笑了，我们再次拥吻在一起。
高二下学期除了上课和参加美术辅导班，我还尽量利用假期在外面做简单的兼职，我找到一家儿童教育机构，他们在周末以三十一小时的价格给了我一份玩偶扮演兼职的工作，那玩偶服又重又厚，天气又开始转热，外面看起来可爱的公仔，谁知道里面竟然已成了又闷又臭的水帘洞，我的汗甚至结晶出盐来附着在衣服上。我套上巨大的卡通头套就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如果碰到调皮的小朋友过来敲几下，我感觉脑袋都是嗡嗡的，但为了攒钱带晓萌吃好吃的，或为她准备一件她喜欢了很久的衣服，我觉得再累受再多委屈都是值得的。晓萌则会在和闺蜜逛完街后一个人来我工作的地方找我，等我下班她就帮我擦汗，为我递水。我们周末花时间最多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市图书馆提供了很好的自习环境，有时我们在那里一起看书，有时她拿着家里的笔记本电脑，我们两人享受一个耳机，看一下午电影。我喜欢运动，晓萌却不喜欢，更不会像从前那个人一样拉着我做一些“偷鸡摸狗”的疯狂事情，但她喜欢看我打篮球，等我下场了便给我毛巾和水，并为我加油呐喊。在我生日的时候她还送过我一套全进口的素描工具套装，我用那套工具为她画了一幅素描画。月底的晚上我们会通着电话，一起听广播里的每月金曲排行，我喜欢周杰伦，她喜欢五月天，我们总为哪个能夺得冠军而争论，如果她赢了还好，要是输了她就耍赖说我欺负她，可吵归吵，我们却舍不得挂电话，我们会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入睡。
我和晓萌的情侣身份只有晓萌的几个闺蜜和卫雪言知道，我没有告诉老闫，我知道他“觊觎”晓萌很久了，怕他受不了刺激大家最后兄弟都做不成。但我显然小看他了，他其实早就猜到了我的事情，只是最后逼着卫雪言说出真相，然后找到我，长叹一口气道：“晓萌是个好姑娘，你千万别辜负她。”说罢竟然垂头丧气地走了，他总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甚至过度乐观，我们都说他有魏晋时期那种名士风采。老闫是他初中学校的中考理科成绩状元，中考理科一分没扣。我们学校是千年老二，每年高考成绩总是排在省一中的后面，本来老闫的中考总分是可以上省一中的，就因为在参加省一中的自主招生考试时虽然总分合格，英语成绩未达标，被省一中刷了下来，所以他一气之下干脆没填一中的志愿，虽然最后中考总分有资格让他选择任意一所学校，但他宁愿来排名第二的学校读书。这也是他经常不交英语作业的原因，他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他却怡然自乐，从未在乎过别人的眼光。
我赶紧追上他：“老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没义务向他解释，可又不忍心看到好朋友失落，只好道：“对不起了老闫。”
“说啥呢。”老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警告你，好好珍惜这个姑娘，若是你把她伤害了……”老闫咬咬牙，捏着拳头半真半假威胁道：“我要你好看。”
“不用你说，我对她是真心的。”我信誓旦旦地道。
暑假晓萌没有回乡下老家，我们于是有了更多相处时间，我戴着她亲手为我买DIY材料做的鸭舌帽，撑着伞与她五指相扣走在街上，路过校园时，看到里面有一对情侣在拍婚纱照。我们好奇，便走了过去，门卫认识我俩，也就没阻拦。我们和那对情侣交谈，才知道是我们的学长学姐，从高中到结婚他们已经相恋的十年，今天是回母校拍婚纱照。我和晓萌相视一笑，虽然没说什么，脸还是都红了。新娘看穿我俩心思，笑着道：“当时我们还瞒着家长谈恋爱，现在想来那段日子真的很美好呢。”
新郎也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道：“小学弟我看好你。”
离开了那对新人，我和晓萌准备去附近吃点东西，我脑海里还浮现着学长学姐幸福的脸庞，看了一眼身边可爱的女孩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尽全力保护她。只是晓萌的神色忽然变得慌张，她急忙挣脱我的手，我正好奇，看到不远处冷冷看着我们的那个人的脸，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晓萌妈妈手里拿着车钥匙，刚打开门准备坐进她的灰色奔驰，见到了我和她女儿十指相扣悠闲走着。震惊、愤怒、伤心、担忧，一个又一个神情在她脸上走马灯似地放映，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长相英俊的中年男人提着两大袋东西从身后的超市走了出来，他很奇怪自己妻子为何愣在原地，等他看到我和晓萌时，脸上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晓萌的妈妈终于回过神来，她踩着高跟鞋快步向我们走来，那种管理人员特有的威严让我感到莫大压力，晓萌低着头不敢看她母亲，我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对气势汹汹走过来的女子道：“阿姨，是我先追求的晓萌，这件事不是她的错，请您……”
“萌萌，和我回去。”晓萌的妈妈没有理我，直接命令自己女儿。
“妈……我……”晓萌想解释，却被她妈直接拉住了手：“先和我回车上。”然后她看向我，忽然露出笑容：“你叫辛沐是吧？”
我愣道：“是啊，阿姨您好。”
“萌萌和我提起过你几次，但是她一直向我强调的是你们两个只是好朋友。”晓萌妈妈表情归于平静，说话不急不缓，有着长期局于人上的威势，我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然后不等我回复，拉着自己女儿直接往车上走。
晓萌低着头不说话，她只是回过头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敢追上去，只好做手势告诉她电话联系。待晓萌被她妈妈拖上车，她爸爸走到我面前。杨警官人很高，也很魁梧，身上似乎有一股浩然之气，他见我呆呆站在原地，不由露出和蔼的笑容：“孩子我们又见面了，上次那件事萌萌和我说过，我就在她面前夸你很有智谋。”
我回过神来，忙对他鞠了一躬：“叔叔你好。”
“不用那么客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到路边，脸上依旧保持淡淡的微笑：“你和萌萌在一起多久了？”
我老实道：“半年左右吧，我……”本来我说话唯唯诺诺不敢大声，可想到刚才晓萌妈妈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忙向杨警官斩钉截铁道：“我是真的喜欢晓萌！”
杨警官乐了，他看我的眼睛有欣赏，但那欣赏转瞬即逝，更多是质疑和问询的眼神：“孩子我很欣赏你的勇敢，但你才十七岁，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吗，知道什么叫责任吗？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你们毕竟还太小，我总归得了解她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并且替她衡量这段感情能否持久。”
“当然能持久，我是真心喜欢晓萌的，为了她我愿意做一切。”说着我望了奔驰车一眼，我看到晓萌坐在后排，正转过头从后挡风玻璃看我。
“年轻人挺好的，我觉得萌萌没有看错人。”
“真的吗？”
“我也只是站在男人角度看男人，毕竟我也年轻过。”杨警官笑笑，随即他话锋一转，严肃道：“但这并不代表我已经支持你们谈恋爱了，其实我和萌萌妈妈的意思都是等她读大学了再找男朋友，无论是找大学同学还是以前的高中同学我们都不干涉，毕竟高中阶段还是以学业为主。”
“叔叔我们从未落下过学业，我们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起去图书馆，我们还约定考同一所大学。”
“是吗？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对未来有明确的规划。”他哈哈一笑，爽朗道：“放心吧，我是开明的家长，回去会和萌萌妈妈商量这件事的，我希望你回去也和你妈妈聊聊，毕竟青春期感情上的事情不是一件小事。”
“谢谢您叔叔。”我是真心感谢，本来晓萌妈妈冷冰冰地走到我面前，我几乎认定她把我和晓萌的感情判了死刑，可杨警官的话又让我燃起了希望，他似乎并不很反对我和晓萌交往。即使在高中阶段被禁止，为了晓萌，我愿意等。
我和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一起吃晚饭了，高二下学期以来她总是以工作忙为理由不回家，有时甚至菜也不买饭也不做，然后打电话来叫我自己去外面吃点，有时候我分明听到电话那头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却从不见她再把男人领回家。在她眼里我仍是个听话的儿子，我也假装不知道她有了新男朋友。和晓萌父母分开后回到家，妈妈照例说晚上有事情回不了家，我却分明在家里闻到了淡淡的香烟味，随即翻找垃圾桶，果然在下面找到了香烟屁股，证明有男人来过我家，我知道她一定是和新的男朋友去了外面。我没有揭穿妈妈的谎言，而是给晓萌留言，询问她具体情况，但她始终没有回复我。那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想着一万个她不回消息的理由，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患得患失起来。我几乎每过一小时就要醒来看一次手机，和晓萌在一起以来第一次失眠，但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复。我几乎一整天没心思吃饭，妈妈昨晚似乎很晚回来过早上又出门了，直到徬晚她匆匆回家，脸色阴沉地打开门，又重重关上，我能同时闻到他身上便宜香水和男人香烟夹杂的味道，以及火药味。
妈妈把挎包扔在地上，然后径直走到我房间，质问我为什么早恋。
“你明知道我为了你牺牲那么多，你还做出这种事情，你对得起我吗？”妈妈嘶吼着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把桌上的鸭舌帽用力摔在地上：“当你老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难以置信！”
我本想向她解释我跟晓萌从来不是那种恋爱脑，除了爱情不知道规划未来的情侣，但见妈妈上来又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想起她自己没有在感情上以身作则，又见那我最心爱的帽子撒气，终于忍不住发作道：“总比你在外面和野男人鬼混好！”
“你说什么？”妈妈气极，大声而又急促地喘着气，她两只眼睛几乎要弹出来，里面夹杂着失望、愤怒和哀伤：“你说什么？”妈妈重复着。
“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离开爸爸，原来只是想和爸爸一样不受束缚地乱搞男女关系，我说你是骚货，你和那些出卖身体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啪！”的一声，意料中的一巴掌，其实这半年来我和妈妈的关系早就出现了裂痕，今天的争执只是吹破气球的最后一口气。
我并没有退让，也没有道歉，不顾妈妈捂脸失声痛哭，我捡起帽子大步往外走去，并狠狠关上门，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在这瑟瑟发抖的门框内外被一分为二。虽是炎炎夏日，但我却冷得涩涩发抖，身体除了挨过巴掌的脸是烫的，以心为首的其他地方都像冰一样冷，我紧紧压低帽子，生怕它被夜风吹走。这座城市很大，人群摩肩擦踵，但我却找不到一个归处。我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想找闫弋添和卫雪言，才想到他们前段时间结伴去旅游还没回来，想找晓萌，又想到老师既然向妈妈告状，定然是晓萌妈妈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我几乎可以肯定晓萌的手机被她妈妈没收了，才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一摸口袋，手机和钱都没带，感觉肚子饥肠辘辘，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在路上。经过垃圾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破旧汗衫的流浪汉带着他的狗在翻垃圾堆，我忽然觉得他比我现在的境遇要好很多，至少他可以填饱肚子，还有朋友陪伴。我继续朝前走，是卖烧烤和小龙虾的摊位，里面烟雾缭绕，团坐着的年轻人举杯欢呼，大肆撸串，我咽了口口水，别过头去不想看。正在这时我却听到有人在我身后喊：“喂！”我没有回头，那声音却始终没有停，知道我确定它是冲我而来的，才转身惊讶地寻找声源。
“喂，叫你呢。”那个头顶黄毛的小个子男人向我招手，直到我走近才看清这不是楚筱筱前男友么。
“一个人？”楚筱筱前男友打量了我几眼，在他这桌还有三四个嘻哈打扮的年轻人，或打着耳环或纹着刺身，看起来颇为时尚。
“坐，要不要一起喝点？”楚筱筱前男友见我愣愣不说话，便帮我搬过一个凳子，并吩咐服务员再加点串。
我确实已经饿坏了，见他也没什么恶意，便壮着胆坐下。
“自我介绍下，我叫萧天诚，你女朋友应该跟你介绍过我吧。”萧天诚举起罐装啤酒向我示意。
我女朋友？我第一反应自然是晓萌，可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楚筱筱，我从没喝过酒，但今天我想试试，就打开一罐啤酒与他碰了一下：“我叫辛沐，其实……筱姐和我只是朋友罢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他们年龄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虽然打扮得有点流里流气，但面上都没有恶意。萧天诚也笑了：“算你诚实，其实和她在那里撞见我也挺意外的，她都离开我四年了，我知道她的性格，就是非常要强也非常要面子那种，当时说你是她男朋友也是为了气我，你这样子一副学生气，哪可能是她男朋友。”
我微抿一口酒，没有想象中强烈的刺激，只有淡淡的苦涩，于是我又灌了一大口，却被呛得大声咳嗽。
“慢点来，没人跟你抢。”萧天诚拍了拍我的肩膀，并递上一根烤串，我谢过了，他接着道：“当初我确实对不起筱筱，骗她说我在外面做生意，但我发誓并没有对她不好，也没有骗过她的钱，希望她没有在背后诋毁我。”
我吃了一大口肉，肚子稍微舒服点，不由得笑道：“不幸被你言中了。”
“哈哈哈！”萧天诚爽朗大笑，也没计较什么，他点上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抽烟吗？”
虽然我尝试了酒精，却不想再尝试尼古丁，萧天诚见我拒绝，更是开心：“你果然是个好学生，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单纯的孩子玩，等下去唱歌吗？我请客，交个朋友。”
我想自己也没地方去，便答应了。吃好烧烤，我跟着他们一行人去了KTV，以往我只和朋友们进过量贩KTV，他们去的却是商K，进门时两边穿着暴露的女迎宾站成两排向我们鞠躬，这里年轻的男领班和吴玉杰长得很像，只是看起来更有气质，他和萧天诚是老熟人，看我不像成年人的样子，却没有说什么，连身份证都没看就放我进去了。进了包间他们一人点了一个陪唱的年轻女子，萧天诚硬要给我也点一个，尽管我竭力拒绝，却终究盛情难却。那个叫小婉的女孩子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虽然长得也算肤白貌美，但和晓萌的清纯动人比起来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有一个深爱着的美丽女孩，自然对小婉没了兴趣。小婉说她老家在北方，她吐气如兰地说着一些软色情的话，并使劲往我身边靠，我看着她洁白的大腿精神有点恍惚，但一想到晓萌又赶紧坐得离她远了些：“姐姐我有女朋友了，我们就聊聊天吧。”
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哥见我如此羞赧，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你这样子，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大家闻言都笑了起来，萧天诚正搂着一个姑娘互唱情歌，副歌刚结束，在两节歌词间隙他拿着话筒道：“没关系，这附近我知道有玩的地方，绝对安全，到时候后我们带你去开个苞。”说完大家又笑了起来，小婉盈盈一笑道：“怪不得小哥哥这么羞涩，原来还没经历过人事，来姐姐怀里。”她说着她伸手要拿掉我的帽子，不同于楚筱筱言行不一的挑逗，小婉却真的要和我身体接触。动我其他东西我都能忍，唯独帽子是逆鳞，我一把推开她，也许用力过大，竟让她摔倒在了沙发上，她惊叫一声，场面顿时有点尴尬。
我也意识到自己下手有点重了，忙道：“对不起，我真的有女朋友了，不能这样子。”
“算了算了，小辛哥有自己的想法，小婉你就别勉强他了。”萧天诚帮我解围，说着她把小婉搂进自己怀里，左拥右抱开始互唱情歌。
我已经后悔和这群人出来了，看男男女女在灯光昏暗空气污浊的房间里对酒当歌、欢声笑语，我为楚筱筱甩掉萧天诚感到庆幸，他确实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萧天诚也没再坚持让我接触女孩子，只是不断劝着酒，我很好奇他为何对我这么热情，可一来今天心情却是差到了极点，二来我也没法脱身，便一杯又一杯痛饮手中的忘忧水。
恍惚间好像我们走出了房间，然后萧天诚像恶魔诱惑世人那样在我耳边轻语蛊惑，我记得自己操起一个酒瓶，在一众女公关失色的花容中砸碎了底部，然后走进楼下一个包间，将里面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提起。我最后记起的画面是男人捂着脑袋痛苦求饶的模样，以及啤酒瓶上的血渍，然后我们一群人就走到了现在的巷子里，昨晚外面下了一场大雨，地上还是湿的，空气特别新鲜，但我的胃却异常难受。萧天诚气定神闲地拿出一根烟点上，其中一个小弟已经取完钱回来，那是刚才被我打的男人转过来的。
“我就说小辛哥面生，人又高大强壮，肯定能做好这件事吧。”有人拍拍我肩膀，安慰惊魂不定的我。我忽然明白了萧天诚为何要热情招待我，竟然是让我去干这种事。
“小辛，你也不用太内疚，那个男人本身就不是好东西，况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的工作就是问那些老赖讨债。”说着他从那些钱中抽出十张百元大钞给我：“这是你今天的酬劳，辛苦你了，放心吧，这一带我都能搞定，那个男人不会有事情，他也不敢报警，接下来你吃好喝好就行。”
我没有接钱，酒精的反噬终于在这一刻体现，想起刚才包房里五光十色的画面，想起小婉那撩人的大白腿，想起啤酒瓶上男人的鲜血，我终于忍不住到旁边呕吐起来，到最后实在没有能吐的东西，我只能发出响亮的干呕声。
“第一次干这事情都这样，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逼迫你走我们的路，但我很欣赏你，如果有需要还是希望你联系我。”萧天诚也不管我同不同意，直接把十张钞票和他的名片一起放进我裤子口袋里。
我没有接他的话，直到他们走远我依旧单手撑墙尝试让自己心跳慢下来，太阳渐渐升起，三三两两有赶着上早班的人在路上行色匆匆地走着，我看向那轮并不刺眼的朝阳恍若隔世。手伸进口袋，那十张纸钞很薄，却沉甸甸的，我不打算花这些钱，即使现在我已经饥肠辘辘。可是经过进口巧克力店橱窗的时候我却停住了脚步，橱窗里有一盒精致的全手工大师级巧克力模型，晓萌特别喜欢吃巧克力，还跟我提过这家店是她尝过最好吃的巧克力，本来我已经通过打工攒了几百块，想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一盒，但她却执意让我送她便宜的东西。
“这巧克力太贵啦，等你以后工作了再送我吧。”她甜甜一笑，想到这我不由得心头一暖，捏了捏口袋里崭新的纸钞。走进巧克力店时店员们还在忙着拖地清扫，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有个年轻的女孩告诉我现在还没开始营业，我告诉她自己女朋友快生日了，希望给她买一盒旗舰款的巧克力。女孩闻言带我去前台登记，详细询问了我取货日期，并向我保证一定会是新鲜的巧克力。我付完订金，十张百元大钞就去了一半，女孩又道：“帅哥，我们这里还可以在巧克力盒上镌刻表白的话哦，请问你有需要向你女朋友表白的话吗？”
我想了想道：“等我回去编辑好文字再打电话告诉你们吧。”我拿了一张他们的名片，便走了出去。
离开巧克力店，天上开始下小雨，我不知道该去哪，心里不断有声音告诉我该回家与妈妈和解，但另一个声音又对我说：“她想拆散你和晓萌，你说了令她无法原谅的话，你们怎么和解？”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晓萌家附近。既然如此，去找她问明情况吧。我收起低落的情绪，刚要朝她家走去，一辆警车停在我面前，上面下来一老一少两位民警朝我走来。
我心下一惊，以为昨晚在KTV打人的事情被发现了，正不知该如何面对，年纪较大的民警开口了：“小伙子，你是叫辛沐吗？”
我茫然点点头，只听那年轻民警拿起电台道：“杨警长，我们在梧桐路附近找到了那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电台那边传来晓萌爸爸熟悉的声音：“好的知道了，那你们把他送回家把，他妈妈很着急。”
我松了口气，既然不是昨晚我酒后打人的事情就好说，可又忐忑不安起来，妈妈竟然报警了，而且晓萌爸爸亲自处理这件事情，那我和妈妈激烈对抗的事情会不会传到晓萌耳朵里，她会不会为我担心。我坐在警车后座一言不发，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我第一次坐警车。年轻民警开着车，老民警拿起一瓶水问我：“小伙子喝不喝水？”
我摇摇头不说话。
他自己拧开瓶子自己喝了起来：“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冲动，我儿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样，只有长大了他才明白当初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行为是多么不负责任。你知道哇，我们杨警长昨天为了找你一夜没休息，连我们这些上早班的一接班都得继续做这些事情，还好昨天没有遇到其他紧急情况，不然民警都和你去玩捉迷藏，治安也不用管了。”
外面的雨开始下大，我心里听着越发不是滋味。
妈妈见到我并没有特别激动，既不哭也不怒，只是向两位民警鞠躬道了谢，不卑不亢，一如她从前执掌偌大一家饭店那样从容。她走进屋子，我跟着进去，她一言不发地进自己房间并关上门，我明白自己说的话实在伤她太深，想认错，但一想到她对我做的过分事情，终于还是选择维护自尊心。我也回到自己房间，虽然肚子几乎已经空了，我却没有任何进食欲望，打开手机已经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和留言，有老师和晓萌的，甚至在旅游的闫弋添和卫雪言都发来信息，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拨晓萌电话，那边几乎铃一响就接通了。还不等我说话，就传来她愤怒的声音：“辛沐你这个王八蛋！”然后她就哭了，她从没生过我的气，也从没骂过我，我也哭了，慌张地向她道歉，想让她心情平复，可最后等来的是她哽咽说出的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我几乎呆了，浑身如遭雷击般僵硬，良久才生生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了。”晓萌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任凭我如何拨打都只是有冰冷的女声提醒我对方已关机。我给她发QQ消息，但她QQ始终未上线，我意识到一定是妈妈和她说了什么，便去敲妈妈的门，质问是不是她拆散了我们。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妈妈曾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现在我却和她成了敌人，我怕妈妈受不了刺激出事情，可意料之外的是她开了门，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是，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妓女，所以我不希望你这个白眼狼过得幸福。”
我几乎摊倒在地，不明白温柔可亲的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我愤恨道：“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冲向雨幕，一夜未眠加上昨晚酗酒呕吐后没吃过任何东西，我的肚子痛得难受，雨越下越大，我却管不了那么多。我向着晓萌家的方向跑去，路人纷纷侧目看我一个高中生在雨中狂奔，我忽然想起我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喜极而泣，我却没有笑，忽然就很想跑步，绕着工业园区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然后下雨了，雨打在脸上，水洼涟漪中哥哥和她相互纠缠分不清的容貌，不知滴下去的是雨还是泪。现在仿佛昨日重现，可我不想让结局一样，当我浑身湿透站在晓萌小区大喊她名字时，得到的只是小区保安无情的驱赶。晓萌家住得离大门口不远，我相信她能听到我的声音，但始终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让我最在乎的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我像是丢了魂一样慢慢拖动身体挪回家，回去我就发了三天的烧，这三天妈妈竟对我不闻不问，她甚至不知道我生病了，我也没告诉她。她照常上班，我饿了就自己在冰箱找东西吃，等我的病痊愈，正好新学期开始了。
闫弋添和卫雪言十分关心我的事情，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也只是在我离家出走那晚接到老师电话问我有没有去找他们。原来那晚妈妈给老师打电话，老师又向晓萌家询问具体情况，妈妈发动所有人找我，但我并没有听说妈妈亲自来找过我。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冷了，想向妈妈道歉的念头也打消了。我告诉两个好朋友自己没事，闫弋添还兴奋地说起他们的旅行，问我和晓萌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卫雪言看出端倪，轻轻踢了闫弋添一脚，叫他不要再说话。我没心思和他们解释，晓萌见到我不喜不悲，只是像从前那样问我收作业。等到中午的时候，朱老师让我去趟办公室：“你和你妈妈怎么样了？”她没有问我关于早恋的事情，反而关心起我家里情况。
“我没事，谢谢老师关心。”我撒谎了，我和妈妈现在谁也不愿先向对方低头。
朱老师叹口气：“其实老师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严厉，恰恰相反对于相辅相成的爱情老师还是很支持的，可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了解下来你们双方家长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似乎很强硬。”
我心中一惊，问道：“您是说我妈妈？”
“不仅仅是你妈妈，似乎两边妈妈都强烈反对这件事。老师知道你和晓萌都是听话的好孩子，这件事……老师希望你们做出明智的选择。”
虽然老师没有明确说出他的想法，但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确，他也不太支持我和晓萌继续走下去。
“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老师希望你好好读书，等考上好的大学，我想两边家长都会对你刮目相看，那时候你们在一起的阻力会小很多。”
我自然明白老师的意思，可我不太明白为何晓萌明明在电话里哭了，真正面对我时却不肯说出心里话。我一整天都患得患失，一会儿想起她不回我信息是已经不喜欢我了，一会儿想起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推翻了这个观点，或许是看不起我家穷？又或许是她喜欢上了别人？我没心思上课，脑海中罗列出了一万种猜测，终于在放学的时候我忍不住在校门口拉住她的手，问道：“晓萌你为何不理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妈和你妈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口就把原因归结在妈妈身上，似乎是潜意识的，我把现在这个结果都归罪给妈妈。
“放开我。”晓萌挣开我的手，许多同学侧目望向我们，晓萌俏脸绯红，不由得板起脸，沉声道：“你对感情太偏激了，这事我不想再解释，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明年考上重点大学我再告诉你。”
晓萌的话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她为何会扯上高考这件事，还想追问，一个威严的女人声音响起：“萌萌。”
我抬眼望去，正是晓萌的妈妈，她以前从来不把奔驰车停在学校门口，今天却高调地把它停在最显眼的位置。晓萌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去了她妈妈车上。晓萌妈妈斜睨我一眼，然后驾驶车辆扬长而去。同学们议论纷纷，喉咙一酸，鼻子涩涩的，强忍着才没让委屈的泪水当众流下。晓萌妈妈那种眼神我无比熟悉，那个背叛了我，使得我不愿提及名字的女孩第一次坐爸爸车子时，妈妈就用这种眼神看她，那时候我不是当事人，并不能体会这种有钱家长对她孩子最好朋友的鄙夷会给后者带来多大自尊心挫伤，而现在轮到我当众遇到这种情况时，我最心爱的女孩却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我。至少我在老师那里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她妈妈是决不允许我这种家庭背景的孩子和她女儿在一起的。
“兄弟没事吧？”闫弋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拍拍我肩膀。
“没事，谢谢你。”我觉得周围的人都看着我，这种久违的感觉就像初一被仇嘉赟关在厕所欺负，一群人嘲笑我那样，我在学校里已经没脸面可言了。我忽然冷笑一声，一些从前认为很邪恶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