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午我从医院出来,妈妈这才给外婆打电话告诉她我生病的事情。外婆坐车来我家,我们中午和爸爸一起吃了午饭,外婆家里有许多小动物需要照料,所以不能留宿,她对我道:“身体好了就来玩婆家住几天,外婆给你准备着喜欢吃的菜。”我答应了,于是外婆就回去了。妈妈让我好好休息,便又投身工作中去。我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大体已经恢复,撑着栏杆走到房间门口,发现门上留了张便利贴,字迹很清秀:
你死定了!
我不禁莞尔,颖一定是每天都来找我却发现我不在,也许她误会我不通知她就跑出去旅游了,害她白跑了几次。我把纸条撕了,进屋躺在床上看电视,爸爸妈妈一起来看望了我一次,我告诉他们自己没事了,两人这才安心离去。
过了不多久,楼梯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我苦笑一声,跑去开门,刚打开门便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
“好啊你这两跑哪里潇洒去了,出去玩也不和我说一声。”颖重重推了我一下,我脚下一软,坐在地上。我剧烈咳嗽起来。
“还装病,看我打你。”说着颖把手上的东西放桌上,作势要来拧我耳朵。忽然她停住了,看到桌上放着的药,她打开里面看到医院开的单子,忙问我:“你发烧住院了?”
我苦笑着爬起来坐在凳子上。
颖面露愧色,跑到我面前看我有没有伤到。
“好啦,只是发个烧,没什么大不了的。”
颖却不听我的话,摸摸我的头发看看我的掌纹,像是个医生,上上下下把我检查一遍,确定我没什么大碍才道:“对不起啊,这两天来找你都没人,又不敢问你家人,还以为你不提前知会一声就跑出去玩了,所以才生气。”
我心中一痛,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却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我知道颖为什么不敢向爸爸妈妈打听我,因为她知道我家里人不喜欢她,之前在爸爸车上他们就在言语里百般暗示不许我和她玩在一起。我决定找个机会和妈妈说明情况,颖并不会影响我的学习,恰恰相反,正因为她的帮助我才在人际关系和学习上越来越自信。
颖一屁股跳到桌子上坐下来,翻开拎袋里的课本和学习用品,她还拿了一盒白色的奶糖,告诉我这是她自己在家做的,特地带给我尝尝。我注意到她手腕戴着和我同款的运动手表,那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
“从初一开始我就几乎没听过课,现在要一点点补起来还挺困难的。”颖摊摊手,无奈翻看着崭新的课本:“可惜上学期的被我扔了,现在缺了几本书。”
我笑笑,从书架上翻出那几本已经擦净晾晒好的书递给颖:“喏!”
颖看到封面上还有她亲手写的名字,吃惊地望着我:“你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的?”
“不然呢?”我笑道:“你当时那么冲动,我就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颖眨眨眼不说话,但我看到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线。
帮颖补课确实存在一定难度,因为她连基本的白居易的朝代或圆的面积公式都不清楚,但颖很聪明,尤其是她的记忆力,遇到新的单词和诗词,我背十遍才能记住,她几乎看一眼就能记个大概,再看一遍就能全部背下来,她说她背书不是背单词和文字,而是背画面,只要她闭上眼,刚才看的东西就像图画一样印在脑海里。
这是我学不来的本领。
我尝试和爸爸妈妈沟通,告诉他们颖不是坏学生,她现在正努力改变自己,想要考县中。
妈妈立即警惕起来:“你是不是还和她玩在一起?”
“没,没有,我听别人说的。”我赶紧否认,倒不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而是怕直接说会引起爸爸妈妈强烈反应。
爸爸冷笑道:“就她这种差生还想考重点中学,简直在做梦。我警告你千万不能和她玩在一起,明年就是初三了,你给我定下心来好好读书,听见没?”
我答应了,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门被敲响了,我让对方进来。
“在干嘛呢?”妈妈把一盆切好的无籽西瓜和一杯香气腾腾的黑芝麻糊放在我桌上,然后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我把手上正在看的一本小说给她扬了扬。
妈妈沉默了会儿,才问:“你老实和妈妈说,你是不是又和你那个老同桌玩在一起了?”
我赶紧道:“没有啊,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骗得了你爸爸骗不了我。”
我放下书,沉默会儿才点点头:“我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承认自己对颖肯定有好感,但仅限于好感,目前这阶段我没有“早恋”的打算。
“只是朋友。”我回答妈妈的话:“孟颖的原生家庭很可怜,她父亲在她两年前去世了,她就随着妈妈改嫁到这里来,但她的后爸对她并不好,经常喝醉酒在家里大吵大闹,孟颖也只是为了报复家里人才故意装作是坏孩子。”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装的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心里反复强调着,但我还是得和妈妈解释:“她的体育天赋很好,一直在坚持锻炼。不瞒您说,就是她带着我一起跑步我的心率问题才得到缓解。而且……而且哈利也是我和她一起捡到的。”
妈妈有些吃惊,她想不到我和颖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多故事,她看了看我的房间,欲言欲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便直接解答她的疑惑:“孟颖当然来过我的房间,不过我和她什么没什么,只是朋友关系。最近她来找我就是想好好学习,然后我们约定好一起考县中。”说着我拿出颖留下的笔记本,翻开她记的笔记。颖的字很好看,记的英语单词像印刷体一样。
“我们有很认真地一起学习,一起带着哈利散步,我并不觉得孟颖会影响我的学习。”
妈妈拿起颖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忽然翻到一张素描图,那是我用颖笔记本给哈利和颖画的一张图,当时颖正在做习题,哈利安静地趴在她脚边睡觉。图画中的哈利显示出一副慵懒状,颖的背影则显得格外苗条。
“这是你画的?”妈妈吃惊看着我:“这是孟颖的背影吗?”
我点点头。
“你从哪里学的画画?”妈妈紧紧拉住我的手,并且上下打量我,好像看一个怪物那样。
“妈,您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我很奇怪妈妈的反应。
“快告诉妈妈,你从哪里学的画画?”
“我也不知道哪里学的,只是喜欢画画,一开始是看着卡通人物随手描摹,后来用零花钱买了一本教素描的书,就跟着学习临摹,也请教过美术老师一些关于画画的技巧,实践多了就越画越好。”说着我把一些零散的画稿拿给妈妈看,妈妈瞪大眼睛认真翻阅着,啧啧称赞:“我竟然不知道你会画画,我竟然不知道你会画画。”妈妈重复着同一句话,这一切反应令我有点无所适从。
“沐沐,告诉妈妈你真的喜欢画画吗?想要在画画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吗?”妈妈忽然看向我,认真道。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我知道单靠画画很难养活自己,或许我可以去做设计或当美术老师,但我先要考上县中,以后再考上海或北京的某所美术学院。”我想着去沿海城市发展,因为某些约定。
妈妈放下我的画稿,她摸了摸我的头发,眼里充满欣慰:“沐沐是妈妈的错,以前妈妈觉得自己很了解你,想不到你却给我们这么多惊喜。你如果想做这件事那就去做吧,爸爸妈妈在经济上一定会全力支持你。”顿了顿,她又道:“如果妈妈同意你和孟颖做朋友,你能答应妈妈在学习上一定不分心吗?”
我眼睛一亮,站起身大声道:“那当然,其实我很清楚,只有我和孟颖都去重点高中读书我们之间才有未来,所以您一定可以放心。”
妈妈笑了,既心疼又欣慰地看着我:“是我们这两年忙着做生意,忽视了你的成长,但你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成熟。”说着妈妈一把将我用入怀抱。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从有记忆以来妈妈很少再这样抱我了,上次同样的怀抱还是来自哥哥的安慰。我又想念哥哥了。
“其实妈妈在县中读书的时候也有一个很喜欢的男孩子,但我们谁也没有表白。后来他去北京读大学并在那里成家立业,而妈妈高中辍学几年后就进厂打工,我和他再也没联系过。”妈妈放开我,认真道:“虽然妈妈现在觉得自己很幸福,但并不代表曾经没有遗憾,我只是不希望同样的遗憾在你身上重演,你明白吗?”
我当然不能理解那些关于人生的遗憾,我的念想里只是不想和颖分开,现在妈妈既然答应我和颖一起学习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呢。
“我和你爸爸商量过,准备给你找个家教,假期就来家里给你上课,你让孟颖一起来听课吧。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真的吗?”
“当然!”
我简直太高兴了,恨不能马上去告诉颖。颖终于不用偷偷来找我,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亏欠颖,好像她见不得人似的,虽然她本人没有在意这些。
宋老师正在读大二,全名叫宋飞豪,比起宋老师来我和颖更喜欢叫他小飞哥。小飞哥考上了一所重点师范大学,他的基础学科知识很扎实,正适合给我和颖当家教,我们和他也玩得很好,他经常会在下课后请我们吃炸鸡和可乐。
颖的聪明得到了小飞哥的肯定,虽然她基础差,学起新东西来却格外快。颖像换了个人一样,没日没夜地学习,甚至我有时候去找她玩她都以做题目为理由拒绝我,说要用一个暑假把两年了落下的知识点补回来。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很欣慰,虽然还会想念哥哥,但很多时候看到颖我就会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我的身体似乎变得越来越虚弱,虽然仍旧保持和颖一起跑步或踢球的好习惯,心率也正常,但我总会轻易感冒拉肚子或身体某个地方莫名其妙酸痛,似乎是哥哥脱离我身体的后遗症。
颖抱怨我没用,说我弱不禁风,她命令我躺好。
“我没事,可能只是感染……”
我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颖摁在了躺椅上,她帮我盖好毛毯,关上空调打开窗。
“你这人弱得不像个男生,真的是丢人。”颖边说边帮我倒杯热水,又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你吹会儿自然风睡一会儿,把水喝了。”
我无奈笑笑,只好听她的话。颖回座位上继续背单词,留给我一个好看的背影。夏日的风吹在我脸上,暖暖的又凉凉的,颖从七月份开始就留长发了,今天她扎了一个马尾,被风吹动着还挺可爱的。
我们两个开始存钱,为将来一起去县城读书的零花钱做准备。说是两人一起存,其实她只贡献了二十块钱,她还得意洋洋告诉我那二十块钱是她从家里偷出来的,并向我保证开学了会有更多钱。我吓了一大跳,知道这家伙又想用武力敲诈小同学了,便忙让她别再参与这个项目,我可不希望她为了帮我继续做坏事。我把钱放在一个小铁盒中,然后把它锁在抽屉里,抽屉的钥匙被我用双面胶粘在旋转椅子底下空心的转轴里,这个秘密只有我和颖知道。
开学前几天颖说想一个人好好巩固假期里学的知识,我就没有打扰她。小飞哥回学校去了,我才想起嘉诚这个朋友。嘉诚暑假倒也不无聊,告诉我他一个人读了很多文学名著,还给我推荐其中他觉得好的作品。我送给他一个李宁的篮球,这是我托爸爸从县城买回来的。嘉诚很高兴,他爱篮球。
报道那天颖没有来找我,我就一个人去学校,因为这天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所以大家都把自认为最好看的装扮穿来了。我并非不想打扮得帅气一点,只是昨晚睡觉蹬掉毯子又着凉了,早上厕所蹲得人都快虚脱了。一个男生取笑我,说他奶奶身体都比我好,至少她这么热的天不会穿羽绒服。我当然没有夸张到穿羽绒服来学校,但我还是穿了长袖长裤,生怕自己被风吹,我笑骂着让他走开,他也嬉皮笑脸地回到了座位上。
梓欣用胖胖的小手捏了捏我的袖管,皱眉道:“辛沐你有这么夸张吗,我都快被热疯了。”
我只好对着她苦笑一声,忽然她瞪大了眼睛望向教室门口,我好奇地转过头,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
颖身穿白色的长裙,脚蹬米色网布鞋,洁白的手腕上则戴着我送她的手表。她把留了两个月的长发扎成马尾,又把额前的刘海剪去了。班级里不少人都看到了颖,大家张大嘴不敢相信颖换了个形象。我看到她挑起眉毛对我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一种挑衅的笑容,好像在问我:“这个造型如何!”
我站起身跑到她面前,上下仔细打量她,然后学她平时的动作,一拳打在她肩膀上,赞叹道:“这也太酷了。”
颖得意地对我一笑,故意扭着身子走回自己座位,好让大家都看到她。男生们纷纷看向她,我想从今天起红不再是唯一的班花了。
颖在大家吃惊的表情中交了寒假作业,没人敢相信孟颖竟然做作业了,有男生多嘴说孟颖一定是抄的作业,结果被颖在后脑狠狠勺拍了一记,痛得眼泪都留出来了。我莞尔一笑,尽管她看起来更有女孩子模样了,可火爆的性格还是一点没变。
报完名我和颖很自然地就一起回去,走到校门口我远远就看到一个头发染得不黄不绿的男生松松垮垮地站在马路对面,手上还拿着一枝玫瑰花,我记得他是颖其中一个外校朋友。我心里一惊,忽然想到颖今天打扮成这样或许和这个男生有联系,但颖并没有让我的疑虑持续多久,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个男生面前,然后在我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踮起脚狠狠一巴掌甩在那个男生脑瓜上,并夺下他的玫瑰花扔在了路边花坛里。做完这些颖拍拍手潇洒走回我身边,只留下那个男生在原地凌乱。
“简直酷毙了!”我竖起大拇指。
“这人烦死了,追求了我一个多学期,我说了不喜欢他,还死缠烂打。”颖回头瞪了那高中生一眼,男生吓得赶紧跑了。
“你这么凶以后谁敢娶你。”我笑笑,心中却想她这么可爱,谁有不喜欢呢。
“关你屁事!”颖作势也要打我,我吓得一缩脑袋。颖手没有打下来,反而学梓欣捏了捏我的衣袖,眨巴着眼睛一副疑惑的表情。我承认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看她现在歪脑袋眨眼睛的可爱模样,谁也不能想到她是个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女魔头。
“你穿这么多干嘛,不热吗?”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后颈:“真是奇怪了,一点汗都没流。”
我苦笑一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体质越来越差,一个暑假大大小小鼻塞、感冒和拉肚子不下十次,颖也看在眼里:“你好像真的身体不太行啊,要不让你妈给你弄点中药调理调理,这都初三冲刺了这身体怎么参加考试。”
“不用吧,我只是晚上睡觉没盖毯子,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颖不再说话,到了我家门口,妈妈正站门口和杰哥交代着什么,颖下意识要躲,我却一把拉住她。妈妈也看到了我们,她向我们招招手,我带着颖走到她面前。
“阿姨好。”颖抢先开口。
“你好,沐沐一直和我谈论你。”妈妈仔细打量颖,颖难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妈妈笑道:“你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
我知道她是指颖的外观形象有了很大改变,不仅是很大改变,甚至可以说和以前流里流气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颖向我道别回去了,人还没走远杰哥就忍不住抓着我道:“沐沐你可以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交往多久了?”
“去去去!妈妈笑骂着赶走了他。”杰哥向我吐吐舌头走开了。妈妈看着我的打扮,皱眉道:“你干嘛穿这么多,身体不舒服吗?”
我只好再解释一遍晚上着凉了。妈妈便叮嘱我不要整夜吹空调,注意不要感冒。
吃好晚饭我牵着哈利准备找颖一起遛弯,刚走进巷口就见颖双手插在裤袋里往我家方向踱步。我们迎面撞见对方,阳光从她身后照来,在暮夏的傍晚显得格外温柔。我笑了,她也笑了,我们眼睛里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和颖走在分割两个小镇的运河边,夕阳西下,映照着波光嶙峋的红色河水。晚归的运沙船泊抛下缆绳,更有赤膊的精壮汉子叼着香烟唱流行歌。
我和颖背着夕阳,两道长长的影子走在我们前面。影子是最会随机应变的,如果它遇到圆柱体,它就变成圆柱状,如果它遇到台阶,它就折叠自己成为台阶上的黑色地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初秋的晚风格外清爽,偶尔把颖披散的头发吹到我脸上,痒痒的,不仅仅是面颊,还有心。
“我从没想过夕阳竟能比朝阳更美。”颖突然停下脚步,她走到河堤边专门为行人修筑的栏杆边倚着。我把哈利的项圈解开,哈利静静地坐在我们身边。
我想起了《呼兰河传》里关于火烧云的描写,顺着作者的描述我望向天上被夕阳染成绛色棉花糖,它果然很美。但在我眼里,你更美,我心想。
“所以你说人生是不是和太阳一样,绽放和凋谢的时候是最美的。”颖忽然感触道。
我扑哧笑了:“你才几岁就这么多愁善感,还是回家多看看‘超级女声’吧,人生哪有那么多感慨。”
颖微微蹙起娥眉,撇嘴道:“我不看超女,我喜欢‘我型我秀’里的宋晓波,无声的天使,长得好帅呀。”
“眼睛都冒出金星了。”我笑着挤兑她,颖抿嘴白了我一眼:“就是比你帅多了,不服气呀。”
“服气服气!”我回白她一眼。
“不过说真的,这两年来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只想着早点初中毕业然后去省城打工,但就在我生日那天我突然开了窍一样,某些很久远的画面都活了过来。爸爸曾经对我的期待,我曾经想要做的事情一一罗列在我眼前。你知道吗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我只是闭上眼想许愿能早点离开学校,却像做了一夜的梦一样。”颖脸上仍带着不解。
我暗叹一口气,又开始怀念哥哥,不过我清楚,纪念他最好的方式便是完成他的期待。哥哥牺牲自己点亮了颖的梦想,我自然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那你对未来做出规划了吗?”
颖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扔出一段距离,哈利跑过去把它衔回来。颖开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起身继续趴在栏杆上:“我想学医,我想当一个护士。”
“学医,为什么学医呀?”我很好奇,她似乎从没提起过这方面的兴趣,边说我还边咳嗽了两声。这该死的体质,怎么又着凉了,我暗骂。
“你知道看着最亲近的人生命日渐凋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颖眺望着宽阔的河面,眼底有泪光闪烁:“那时候爸爸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我却不能为他做什么。我从不相信鬼神,可那时候我却希望真的有鬼神存在。我祈求上天能让他慢点离开我,或者暂时把他封印起来,等我长大学了精湛的医术再治疗他。”颖的声音慢慢低沉,我看着她夕阳下美丽的侧脸,忽然鼓起勇气道:“我们一起考上海的大学吧,我学画画你学医,然后一起留在那里工作。”
我的心里是忐忑的,我这句话虽然不是表白,但它给颖的压力比表白更甚,因为这需要我们用十年甚至一生作为赌约。我定定地望着颖,颖也看向我,我的心里是紧张的,指甲甚至深深扣进了手掌。记忆中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患得患失,害怕她说出拒绝的话令我无法承受。
颖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动人,她的眼睛里有一万颗星星,笑起来比春风还要温和:“好呀……”
只一声“好呀”就像是饥肠辘辘后的热米饭,又像是风雪夜归人转过最后一道弯看到了那道为他等候的黄光,只这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我完全听不到她后面还说了什么,直到颖恢复本性,气得在我脑瓜上崩了一下:“你在发什么呆呢,我问你话都不回答。”
“啊!啥?”
“我说到了三十岁,我想去能看到第一缕太阳的地方,在那里定居也好、旅游也罢,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
这次轮到我笑道:“好呀,那就一言未定,谁都不能失约。”我伸出手想和她拉勾。
“一言为定!”颖回应了我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