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提审又开始了,还没有开始问话,她就开始哭泣,他们看着她哭,眼泪象线一样往下掉,他们不再问话,想让她哭够。按以往经验,嫌疑人开始哭就是要开口了,如果要是不开口的话,再努力也是白搭,看来这次审讯要么会有结果,要么又要泡汤了。
他提前收拾了一下台面上的东西,可她说话了,她对他们说:“我想喝水!”
他猛得一怔,这声音好耳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她笑起来声音咯咯地响亮悦耳。她也喜欢唱歌,嗓子一亮格外好听,她最喜欢的歌是《金银花》。
“金银花哎,牵长藤来,一牵牵到姐对门……”是从崖上飘下来,随后听到有她脚步声和小树柯子刷刷的声音。
他此时好像有人也在唱歌?从外面走廊传过来,阵得他耳朵嗡嗡的。
助手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她并没有着急喝,而是小啜了一口。助手再看他时只见他两眼发直,怔怔地望着前方。
助手对他说:“严队,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他知道他以前头部负过伤,可能是发病了。
助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材料,扶着他走出了审讯室。这也许是一种幻听,但这种幻听很久没有复发了。他走在廊道上依然感到那种声音在脑壳里回旋。见鬼!在这关键时刻发病,身体也太不争气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头。
他的头是在三年前负伤的,他从公大直接被选进维和警察部队,一年到期就可以回国了,就在临回国前的一次执行任务中,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让他头部受了作,经治疗恢复后身体其他部位无大碍,只是大脑因严重的震荡伤,使大脑失去了部分记忆。队里的同事开玩笑时就称他“劈(破)脑壳”。
他也曾经去看过医生,可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想:这样也好,也许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新人!
可最近他发现变天时头有些闷痛,并伴发耳鸣,严重时让他不能坚持工作,甚至失眠。晚上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一些画面在他眼前过电影,这反而让他有了些记忆的恢复。他记起自己曾经被姨母送养过,那是一个没有生育的家庭,家中养母对他百般疼爱视如己出,还是想自己生一个儿子,她常去山上的庙里烧香,祈祷老天让她生个儿子。可是时间一天两头地过去了,她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令她的丈夫大失所望,喝了酒就打她,常常被暴打得遍体鳞伤。他虽然小却性格倔强,常常为点小事吃耳光,在家中受粗暴和不公正的对待。他的长相也不招人喜欢:小眼睛,黑皮肤,长鼻梁,尖下巴,身体瘦得像根芦柴棒,一到夏天头上长出鸡蛋大的脓疱疮,发出阵阵恶臭来,后来落下了后遗症,起来走路时,人们发现他右肩高,左肩低,脊柱成了“之”字形,左胸凹陷下去许多,于是收养家庭把他退了回来。那时。是婆婆还在世,她用一碗米,向江上的一位郎中讨了个偏方,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去山上采了带露珠的草药,再用牙嚼碎,用绿色的唾液擦洗背部和肩部,从别人的目光中隐隐约约地认识到自己相貌的丑陋。在他的内心充满了自卑仇恨和冷漠。于是,婆婆开始教他唱山歌,反正婆婆唱歌最在行,无论是山上的歌,还是水上的谣她都会。。就在14岁那年,他变了,一双黑眼睛熠熠发光,枯瘦如柴的身躯渐渐丰满起来,尖尖的下巴也长得园润一些了,肢体上有了富有弹性的肌肉。
记忆的恢复让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婆婆怀里的温暖,有时候故乡的景象也一帧一帧地展现在他的眼睛,令他心潮澎湃又难以置信。他记得他幼时放过牛,那骑在牛背上,走过那些并非美丽而起伏绵亘直到天边的山峦,不远处有曲折的沟壑,路边是点缀着些小树林和长有稀稀拉拉低矮的灌木丛,还有流淌的小河和塌落的河岸。一片片的荷塘里盛开着娇艳的花朵。小小的村落和低矮的小屋以及半破的农舍,围着一圈儿荆条篱笆墙。他的牛贪婪地啃着沟边的草尖——这就是他的家乡,他想哭了。
就在这个睡不着的夜晚,他想起婆婆最喜欢唱的山歌是《金银花》和《迷个儿甜》,他甚至还想起了《金银花》的唱词:
“金银花吔,
牵长籐唻......”
刚刚哼了两句,他就听到了自己嗓子的沙哑。
“一牵牵到,
姐对门哎......”
他唱出的那个哎字听上去象是在叹气。
“对门的姐呀,
嫁别人来,
您说呕人不呕人唻!”
后面这几句更难听,嗓子不仅沙哑,还象在呃逆,呃逆到没有了气息。
今天自己是怎么啦?一夜未睡的他,第二天早上就去提审,一走进看守所他就开始头痛头昏,行走在走廊上他的幻听开始加重。
是真的有一个声音在唱歌,他分辨不清这声音是自己大脑里对婆婆声音的记忆,还是有人真的在唱?
他一直注意着嫌疑人的嘴唇,可她的嘴唇一直没动,直到她向他们讨要水喝。
他走出提审室的时候,还四处望了一阵,除了值班的小陈和老王,里面根本没有女干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