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室内此刻安静了下来,护士都以悄没声的步伐走路。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嘟嘟声,时有一下高音频的拖长音,象是谁在间歇里吹出了一次口哨声,如果声音变得密集,护士就会以小碎步的方式跑向那个方向。
起先,她的眼前是一片毛玻璃,人影攒动,但看不清。现在她看清了,玻璃后面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两人她都认识:男人,满眼里是落魄,声音沙哑且一副疲惫的样子。女人欣喜地看着她,饼子脸上有一双大眼睛,她好象什么都是圆的,圆眼睛,圆鼻头,此刻她的嘴巴也呈现了一个O字,如果加上她苹果型的身材和胖乎乎的小手,她的身体几乎是圆形和椭圆形拼凑而成。她认识她,她也是一个女警。
她对她一见相厌,那天她去特教班接孩子,她挡在了教室的门口,对她说:
“王雪梅,请跟我走一趟!”
“为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行,我还要接孩子!”
“打电话让你家里人来接吧。”
“我家里没有人,求求你了!”
为了孩子,她一切皆可求。
女警刚正不阿,几次警告后给了她一个扭臂锁喉。暴力之下,她再不敢拒绝了,扭断了她的手臂怎么工作?于是,她给小柯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去接孩子。
在派出所审讯室里,女警瞪着她的大眼睛厉声问:
“为什么传唤你到派出所?”
“不知道。”她受到了些许惊吓,魂魄还没有归复身体。
“不知道哈?”她把双手背在背后,在她面前踱来踱去,象个捆紧的粽子在移动。
警察都精于此道,来了先不点你的穴,让你自我交待,一是避免了引供诱供之嫌,二是还可以交待出所没有掌握的东西。
“哼,想做吹哨人哈!”语音从女警的圆鼻孔里喷出。
“吹哨人?什么吹哨人?”她疑惑地望着她,搞不懂她的语义。
“吹哨人就是WHISTLEBLOWER”她飙了一句英语,摇了摇瓜头笑望着她。
WHISTLE是哨子的意思,BLOWER是吹奏者的意思,它只不过是另一种语言的表达,但自己从未想做一个吹哨人,而且家中还没有一只哨子,不过,她想过,为小可买一只小哨子,让她练习吹吹,为以后的发音做准备。
“你昨天在朋友圈里发了什么消息?”她点了一下大致的方向。
“发了什么消息?”她想不起来了,她有一个工作群,一个家长群,工作群里她只潜水不冒泡,家长群里她时不时发一下关于孩子营养和卫生方面的信息。
“昨天?昨天?”
“是,就是昨天,你是不是发信息说:发生了莎尔斯?”
她这时才被点醒了,她想起昨天发了关于有一种传染病的事情,想让家长们注意孩子的保护,尽量不要去医院看病。这条信息她是从工作群里拷贝转发的,因为同科室的几位医生护士,被感染了某种原因不明的病毒倒下了。医院内部已经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加强个人防护。
“哦,我是发了,我是......”
“你是发了?你以为你是钟南山啊?”
“你有资格发布疫情信息吗?你这是扰乱社会公共秩序,轻者拘留,重者坐牢,你......”
她把手指头掸到她的鼻尖上,象老师在训斥小学生。
她第一次知道了,女警和男警一样凶猛。
“这样吧,鉴于你是初犯,我们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给予拘留三日处罚。”
“三日?”
“警官,可不可以改为罚款啊,我有一个孩子,我是单身母亲。”她几乎给她下跪。
她说这句话时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愧,而她的目光确投来一丝轻蔑。
女人轻薄,不幸失身,那是大人们的错,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是祖国的未来,看在孩子的份上,女警转身进屋请示了领导,对她改为训诫处理。
她认罚了,在法律文书上签了字。
“你别看只是训诫,再犯就是重犯,会加重处理。”
“我会不会因此丢掉工作啊?”她拿着法律文书,可怜巴巴地讨问。
“那要看你们单位如何处理了。”女警无关痛痒地说。
此刻,他和她都站立在她的面前,他们忘记了她,可她却深刻地记住了他们。
她不想看到他们,他们说了什么,她也不愿听。
她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