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飘了起来,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种飘动有一点意外,有一点陌生,车辆的部件也随之暴烈颤动,夹杂着灰尘跌落,那是一个令人刺痛的下午,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几乎于熔化的时光中航行,没有疼痛......
王大骞很快到达了车祸现场,他距现场就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任国内的作战总指挥,工作还没有结束,还在云南境内。刚一靠近就闻到很重的血腥味儿,消防战士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从车辆残骸里弄出来,他的牙齿脱落了几颗,舌头有一小截被咬断了露在嘴唇外面,肋骨几乎都断裂了,让胸部柔软,鲜血浸透了警服......。到场的120医生对他说:“人还有微弱的脉搏,但已经没有抢救的意义了。”
交警勘察了现场,事故责任也明确了下来,严新刚并未超速,也不属酒后,而是对面车道上的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车辆冲过了中央隔离带,与严新刚驾驶的车对撞造成。
她也去了云南,既代表家属,也代表单位,她要接他回家。他给她打了电话,说:伤得很重,正在医院抢救,不要着急,路上小心,我在公安局会议室候你。
到了,她下了车,看到一个人木讷讷地站在门口迎接她,样子很象严新刚,四周的景致也不像公安局。她一边走一边问他:“你怎么站在这里?”
“谁?”
“严新刚。”
待她再回头时,那人立刻消失了。
会议室里,她在众人之中坐了下来,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就对她说了真话。他悲戚着说:“我们没有把他救过来。”
“他在我怀里咽的气,还看了最后我一眼。”他对她说。
她说:胡说八道,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她还在回望了一下大门口,然后四处张望,刚在还看见他了,这除非是个梦,一切都太不真实。她又一次看到了他的影子,就站在门口。
“严新刚!”她又唤了一声。
他没有开玩笑,生命是一次性的,怎么可以用来当笑话讲?什么都可以用来重复,车来车往,以物换新,人却成了永别。她开始泪水盈盈。
“坚强些,这是在外地。”他提醒着她:在外人面前要节哀。
“他主要伤在胸部,但致命伤还是脑干受损。”当地的法医告诉他们。他们为他整理了遗容,并给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警服。
“王局,我们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型告别仪式,现在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还有什么亲人?”当地警方的负责人问王大骞。
“没有了,我们就是他的亲人。”说这句话时,王大骞竟然也有些呜咽。
她终于看到鲜花丛中的他了,仪表俊美,既死如生,她要好好地看看他,最后最后地看看他了。
因为疫情关系,遗体不准运出外地,只能在当地火化。
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即将成为一捧骨灰回去。在等待火化的时间里,他们开始了小声地讨论,如何作下一步的安置。
“回家给他买块墓地?”她试探地问。
“如果他被评为革命烈士,也许可以进烈士陵园。”王大骞说。
“进了烈士陵园,若干年以后,谁会记住他的名字呢?”
“那他就成了无名烈士了。”
“这样可不可以,他曾经说想来搞一次长漂的,从虎跳峡下水,然后漂到长江入海口。”苏红梅回忆着。
“我们把他的骨灰从虎跳峡放下去,他就可以经过秭归,再到宜昌,然后回归大海里......”她忍着悲说。
“也可以!”他拍了拍她的肩。
当地的警员把骨灰盒交到了王大骞的手中,并递上了一些他的遗物:一只碎了面壳的手机,一只完好的钢笔,一个钱包,一串钥匙,还有一个小红包,打开看,里面包着一块金属片。警员说:“殡仪馆在火化时发现了这块金属,好像是块弹片。”
“是,他在境外维和时负过伤,可能弹片留在了他的脑部。”苏红梅接过那块弹片,仔细看了看,然后小心异异地把它包好,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那只钢笔她也认识,那是二十年前送给他的礼物。
他们捧着他的骨灰盒,驱车来到虎跳峡,把他的骨灰掺上玫瑰花瓣,一捧一捧地撒进咆哮着的江水中,他的骨灰还是热的,象是他的生命,留在这世上的余温。
后事办完了,他们起身观看这片安葬他的景地,忽然看到山间一道彩虹,彩虹下有个高大的人影。
”你看,严新刚!”苏红梅指着人影说。
“你又在胡扯!”
“没有胡扯,你看,那是真的!”
顺着苏红梅手指的方向,王大骞也看见了一个人形的影子,而且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刚才,我就觉得他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渴望的眼睛好像有话要对我们说。”
“我也听人说了,人死后要过七天阴魂才散去,回去后还是给他买块墓地,把这块弹片埋进去。”
王大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