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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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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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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圣宋玉》连载

第四章

第 四 集


(片头语)

(闪回继续)十来年前的桐树园村学堂。

老塾师又皱皱眉头:“你也停下吧!”他从李六斤手里要过简策,望着小宋玉,“你叫……”

小宋玉向先生鞠一躬:“宋玉。”

老塾师点点头:“嗯,对,宋玉。”他将简策又递给小宋玉,“你念念这篇《敬姜论劳逸》吧!”

小宋玉却未接简策:“先生,不用书,这篇文章我背得下来。”

老塾师:“哦?”他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一下小宋玉,“那——你背吧!”

小宋玉声音抑扬顿挫地背起来: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于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童子备官而未之闻邪!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


(闪回)十来年前的腊树园村宋玉家。

当时还年轻的宋玉父母,正在院子里淘洗磨蒸糕的豆子。

宋德根在水桶里洗好了豆子,对妻子道:“筲箕,筲箕!”

陈莲却像是没听见,拿着竹篾编制的筲箕,站在一边儿愣神。

宋德根又大些声道:“筲箕!”

陈莲这才回过神来:“哦、哦。”她忙将筲箕放在一个大木盆上。

宋德根将洗好的豆子倒进筲箕里滤水,一边对陈莲道:“你这会儿走啥神儿?”

陈莲:“我们送玉儿到桐树园就急着回来了,也不知那里的先生能不能收留他?”

宋德根自信地:“嗨,没事儿!先生无非是想测验、测验学过的东西,哪能难住我们玉儿?!”

陈莲:“你就知道难不住?”

宋德根:“难不住、难不住,别的孩子还没学识字呢,我们玉儿就读懂了好多文章!”

陈莲点点头:“也是你教得早,才一岁多,就教他认蒸糕账。”

宋德根:“嗨,你忘了?哪里是我要教他,他那么小,我根本就没想到要教他,是他自己有兴趣。他老用他那小指头指着蒸糕账说‘这……这……这……’你说我能不教他?可你一教,他就天天缠着你要认,老拉着我问‘爹、爹,这个是啥,这个是啥?’我一教,他就记住啦。后来,他对那蒸糕账不大感兴趣了,可又把我读过的那点书搬出来,问我上面的字。唉,我才上了一两年私塾,到他四、五岁的时候,就教不了他了。我就买来一本字书,让他自己学。”

陈莲又点点头:“就这字书,帮了玉儿的大忙!”

宋德根挑起空水桶:“你去菜园弄点菜,不要把饭做晚了,玉儿一放学就得吃饭。我去挑水泡豆子。放心吧,玉儿现在不用我们为他操大心了。不信他回来了你问,保准先生对他满意得很!”


(闪回)十来年前的桐树园村学堂。

小宋玉仍在声情并茂地背诵《敬姜论劳逸》:

“……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

小宋玉背完后,态度恳切地望着老塾师。

老塾师不无惊异地:“你背完了?”

小宋玉轻轻点一下头。

老塾师抬眼扫视众位学生:“他背的对不对?”

众学生回答:“太对了,一字不差!”

老塾师又转眼望着宋玉:“宋玉,你能说出这篇《敬姜论劳逸》的大意么?”

小宋玉给老塾师施一礼,答道:“这篇文章的大意是,鲁国的大夫公父文伯回家看到母亲在纺线,认为母亲不应当劳碌,他说像他们这样的贵族之家,不必再劳动,应当自图安逸、享受才是。他的母亲听后,认为儿子的想法很不对头,便说出了‘劳则善心生,逸则恶心生’的一番道理,对儿子进行教诲。孔子赞扬了公父文伯的母亲敬姜。叫弟子们记住她不图安逸的好品德。”小宋玉答完,很谦恭地望一眼老塾师,想听他的评判。

老塾师用惊奇的语调说出:“哎呀呀,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呀!一个上学才五个月的毛孩子,又没有好的先生教授——刚才听陈德和李六斤读书,张口就是白字,就知道你们那先生实在太差——可是你这个小小的宋玉,竟然把一篇老师没教好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还讲得言简意透,你是怎么学习的呢?”

小宋玉:“回禀先生,买有训诂的书,自己教自己。”

老塾师:“啊?训诂的书?你小小年纪,就能查对字书了?”

小宋玉:“我父亲教我查的。”

老塾师:“你父亲在做何营生?”

小宋玉:“种地、卖蒸糕。”

老塾师:“他读过书吗?”

小宋玉:“小时候读过两年书。”

老塾师:“他什么时候教你查对字书?”

小宋玉:“在我一、两岁的时候,父亲就教我认蒸糕账,从那时起,我对认字越来越有兴趣。到五岁时,父亲就教不了我了,就攒了些卖蒸糕的钱,为我买了一本训诂的书。”

老塾师:“噢——”他深深点点头道,“这么说,你从一、两岁就开始学习了,从五岁就——就会自学了?怪不得、怪不得,你是早慧之童啊!嗯,你这个学生我收下了!”

小宋玉忙跪地叩头:“谢先生!”

老塾师转眼又望着陈德和李六斤说:“你们两个学习也实在太差了,怎么开口都把‘歜’字念成了‘歇’字?我知道,这不怪你们,只怪你们那个误人子弟的先生。看来你们还是愿意读书学习的,这就不错。好了,你们两个我也收下吧!”

陈德、李六斤跪地叩头:“谢先生!”

老塾师对二学童:“只是,你们往后得向宋玉学着点儿!”

宋玉听言忙对老塾师深施一礼:“宋玉惭愧,我们都得靠先生教诲啊!”

老塾师摸着小宋玉的头,眼里充满着欣喜和爱抚之色。


(闪回完)老塾师家乡的一个山坡上。

塾师夫人也是眼里充满欣喜和爱抚之色地望着宋玉:“宋玉呀,你和你先生是不是前世的缘分?

宋玉:“前世?”

塾师夫人:“啊!你看这天大地宽的,你先生怎么就偏偏跑了几百里到你们那里去教书、又偏偏遇上了你呀?这不是前世有缘么?”

宋玉点一下头:“不光有缘,我还幸运啦,我真幸运遇上了这么好的先生!”

塾师夫人:“你先生也说他幸运呢,他说幸运自己遇上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学生!就从你刚才说的先生收你当学生之后,他可就像又捡了一个儿子一样高兴啦!他收下你读书不久,就转地方到你们腊树园教书吧?”

宋玉点点头:“嗯,我在桐树园才读了两个月,先生就挪了地方。”

塾师夫人:“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呢,那天傍晚,你先生从桐树园学堂回到家里……”


(闪回)十年前,老塾师家的院子里。

背着雨伞等简易行李的老塾师,哼着小曲回到了家里。

老塾师走进院门就喊:“贮文娘,贮文娘!”

塾师夫人正在厨房忙活,闻声跑了出来:“你回来啦?”

老塾师高兴地放下行李:“回来啦!”

塾师夫人:“我就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我快做饭。”

老塾师:“多做两个菜,家里还有酒么?”

塾师夫人:“有。你今天回家这么高兴,还要喝酒,平常你可是不沾酒的。”

老塾师:“教书的就不兴有高兴的事呀?贮文呢?”

塾师夫人:“跟他师傅王木匠去做活儿了,这些天吃住都在外面。”

老塾师摇摇头:“这孩子,真拿他没办法:我自己教他读书,他没兴趣;我想起君子不亲自教育自己儿子的古训,就送他到别的先生那里,可他还是读不进去。家里面那么多书,他看也不看。不知为啥,学起木匠手艺来那么卖力!”

塾师夫人:“嗨,咱们家老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教贮文读书,是你热他不热;贮文学木匠,是他热你不热!”

老塾师:“我热有什么用?他热什么,才能学好什么。”

塾师夫人叹一口气:“你也不能责怪孩子不爱读书,他原来还是肯用功的,自打你离朝回乡,他可能觉得读书人太窝囊,就对读书没兴趣了!”

老塾师又摇摇头:“这孩子,我没觉着读书人窝囊,他倒先灰心了?国家总有用人的时候,总不用人,这个国家就长不了!不读书怎么出人才?唉,人世间的许多事,是强求不得的!你快做饭。”

塾师夫人:“嗳。”


(闪回)十年前,老塾师家的堂屋里。

腊肉面粑、韭菜煎蛋、腌萝卜、煎小鳝等四、五样菜摆在木几上。

老塾师正在边饮酒、边吃菜。塾师夫人也坐在一旁吃饭。

塾师夫人望一眼老塾师的酒杯:“喝了半天,没喝多少呀?”

老塾师笑着:“我能喝多少?无非是助个兴头!你也来一口?”

塾师夫人忙躲:“我可不敢沾那东西!今儿你回家,比哪次都高兴,有啥喜事?”

老塾师连连点头:“有喜事、有喜事,我又要转窝儿了!”

塾师夫人:“转窝儿?你不在那个桐树园学堂教书了?”

老塾师:“对,我要转到腊树园去任教了!”

塾师夫人:“腊树园?这地方在哪里呀?”

老塾师:“离桐树园有几里地。”

塾师夫人:“你以前也不是没有转过学校,这次咋就这么高兴?”

老塾师呷一小口酒,眨眨眼:“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呀,以往是哪里请我,我就去哪里教;这次可是我自己要去腊树园的。”

塾师夫人:“腊树园有什么好,你自己要争着去?”

老塾师:“嗨,要说这地方也不见得比别处好在哪里,和桐树园一样穷,就是长的腊树多。”

塾师夫人:“那你咋还要去那里?”

老塾师:“那里有我最喜欢的一个学童啊!”

塾师夫人:“是哪个?”

老塾师捋着自己的短须:“他叫宋玉,今年刚七岁呢。”

塾师夫人:“才七岁?”

老塾师笑着:“你别看他才七岁,可已是满腹经纶了呢!”

塾师夫人惊异地:“啊?那他啥时候上学读书?”

老塾师:“七岁,就是今年,还是一个滥竽充数的白字先生教了他五个月呢!”

塾师夫人:“莫非他无师自通?”

老塾师稍顿一下点点头:“嗯,你要这样说也可以,不过他还是有老师的——他父亲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就教他认蒸糕账,以后又买字书让他查。他转学到我身边也才两个月吧,我就深深喜欢上这个孩子了。可他家在腊树园,上学路远……”

塾师夫人:“就为了这一个学生转窝儿啊?还这么高兴?”

老塾师:“你见了这孩子也会喜欢的!天地之大,乐事万千,教书人最大的乐事是什么?孟老夫子说,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我相信我的眼力,这孩子虽然小,可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啊,他将来会成为英才的。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这还不值得大乐、特乐么?!”说完,他情不自禁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塾师夫人望着他的空杯:“你—— 一下把酒喝完了?”

老塾师:“我喝完了?”他不相信地看看酒杯,“真的喝完了?”继而爽朗地大笑,“哈哈哈哈……”

塾师夫人:“你快吃点菜,压压酒!”

老塾师:“嗳。”他顺手夹起一条煎小鳝,端详着,“嗯,这煎小鳝做得不错了。”

塾师夫人:“还不是你教着做的。门前泥沟里这种小鳝鱼可多啦,屋后水田里也多,到处乱钻打洞,讨人嫌呢!可是以前没人吃这种小东西。你说好,贮文平时就捉了一些养在那里,要吃的时候用开水一烫,洗去黏膜,多放些姜、葱、蒜、辣椒、八角这些佐料,在油锅里炒炒就好。做起来倒不难,就是你说的鄢邑那地方,人家咋做的?我也没看过,肯定没人家做得好!”

老塾师:“你做得已经不错了,只是我教书的鄢邑那地方做得更好。人家那里许多人家都会做这道菜,味道弄得又香又酥,那小鳝鱼还都蜷曲成一个小圆盘……”他望着菜盘,用筷子挑选着夹起一条圆形的煎小鳝,接着说,“就像这条一样,蜷成个小圆盘,所以,也有人叫它盘鳝。你做的可还有不圆的。”他又夹起一条直形的煎小鳝来给老伴看。

塾师夫人:“慢慢来嘛,我连吃都还不会呢!”

老塾师:“我教你。你看,用筷子夹住小鳝的头,用嘴咬着脊梁轻轻一撕……”他做了个示范的吃法,将一条小鳝的精华部分都吃进口里。

塾师夫人也照样学吃了一条煎小鳝。

老塾师边吃边品味着:“嗯,味道还可以,像鄢邑的。”

塾师夫人咀嚼着,眉头却越皱越紧,终将吃进去的又吐在地上,摆着头连声说:“哎呀,好苦、好苦!”

老塾师一愣:“嗯?”他近前检验她吃剩下的鱼骨,失声笑道,“我的天,你吃反了、吃反了!我叫你咬住鳝鱼的脊梁,你怎么咬住了肚子?你看、你看,你把好肉都留下来,把那些肠子、苦胆吃进去了,焉能不苦、焉能不苦?这真是君子慎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呀!哈哈哈哈……”


(闪回完)老塾师的墓碑前。

宋玉正跪在那里向老塾师泣别。塾师夫人站在他身后。

宋玉:“先生啊先生,弟子这就要去了,我会常来看您的。您这辈子太累了,您、您就好好安息吧!……弟子愚钝,弟子不才,可是弟子不愿懈怠,弟子愿去发奋努力,哪怕是小有作为。不然,弟子怎能报答师恩于万一呀!”他说罢,泪流满面。

塾师夫人擦着泪眼扶起宋玉:“宋玉,不要伤心了,你的心意,你先生肯定领会了。你就上路吧!”

宋玉擦着泪:“师娘保重啊,我一定常来看您……”

塾师夫人连连摇头:“不要常来、不要常来,路途挺远的,太费功夫。贮文他们也挺孝敬的。你先生可是望你不要放松学习,将来能有出息呀!”

宋玉对塾师夫人叩头:“师娘保重,宋玉拜别了!”


腊树园宋玉家院子里。

院子一角的猪圈里,一头大母猪正在“嗯嗯”地叫着。

陈莲坐在猪圈门旁切猪草。她身边的竹篮里盛着的深绿色、长条状、唤作“苲草”的水草,已快被她切光。听见猪叫声,她抬起头来对着猪道:“别叫、别叫,这就喂你,啊!”她加快速度切完了猪草,又对在厢房内忙活的宋德根喊道,“玉儿他爹,快把粉渣弄出来喂猪,这畜生叫唤着要吃呢!”

厢房内的宋德根应声:“来了,来了!”随着声音,宋德根用一把木瓢舀了一瓢粉渣端了出来。

陈莲已将切碎的猪草倒进猪圈里的食槽中。那猪虽然饿了,却对着猪草不动嘴,还望着陈莲不断哼哼,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你快添精料哇,光猪草我是不会吃的!”陈莲望着猪好笑地,“看把你惯的,没有粉渣,还不动嘴哩!快……”

宋德根递来粉渣:“给。”

陈莲接过粉渣倒进槽里,又拿起猪圈墙上的搅食棍,麻利地将粉渣拌进猪草里。

那猪大口地吃起来。

陈莲望望猪,又望望宋德根,笑道:“谁说猪笨了,能得狠呢,不加点精料,还就是不吃!”

宋德根正欣赏着猪吃食,点头笑着:“就是能!”他擦一把脸上的汗,接着说,“这又种田、又做蒸糕的,起五更,睡半夜,人是辛苦点儿,可有好处哇,对人有好处,对猪也有好处,这做蒸糕的粉渣可养猪啦!”

陈莲望着宋德根眨眨眼:“照你这样说,猪也乐意咱做蒸糕?”

宋德根:“就是呀,我们要是哪一天不干这活儿了,猪也不依呢!”

陈莲:“它不依?那它咋弄?”

宋德根:“咋弄?它不给你下小猪,不给你长肉,它瘦得皮包骨头,它、它还使劲叫唤吵得你不安,嘿嘿……”他说着就笑起来。

陈莲也笑了。

宋德根又对着猪:“好好吃,啊,这次可得多下几个猪崽!”说罢,他转身欲走,却见陈莲仍满有兴致地在看猪吃食,不肯离开,便说,“他妈,去坐着歇会儿吧,猪吃个食,你老站在那里看啥?还不累?”

陈莲头也不回地:“不管再累,看猪吃食就不累了。”

宋德根调侃地:“嗨,那我端个木墩子,你坐到猪圈边儿看吧?要不干脆坐到猪圈里头!”

陈莲这才回过头来:“不看了,不看了。”

宋德根:“你只管坐着歇会儿!”

陈莲:“歇个啥,我问问玉儿中午吃啥饭。”

宋德根:“玉儿还呆在他房里呀?”

陈莲点点头:“嗯。这孩子,从他先生老家回来后,就一直呆在他房里,每天不是看呀就是写的,也怪累的。”

宋德根:“得叫他出来走走。

陈莲:“我说啦,他说想呆在房里写点东西。”

宋德根:“你看见没有,这孩子这次从他先生老家回来,脸一直沉着,展放不开。”

陈莲:“我咋没看见,他是忧他先生忧的。唉,张先生是个大好人啦,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孩子呀,对他先生的情分深着呢!”

宋德根点点头:“我知道,我们心里对张先生的情分也不浅啦,张先生都离开腊树园一年多了,我们心里不是常常在挂念他?这次我还叫玉儿去宛邑把张先生接到家里来玩儿呢,谁知……唉,这会儿我们啥也别干了,去陪陪玉儿吧!”

二人向上房走去。


宋玉家院门外。

宋家的东邻紫叶姑娘、西邻春蕙姑娘相约,来到了宋家院门外。

紫叶:“春蕙,你这几天真的就没见着宋玉?”

春蕙摇头:“没有。”

紫叶:“你是他家的西邻啊,和他家只隔一道墙,能见不着?”

春蕙:“嗨,没见着就是没见着嘛。你是他家的东邻啊,和他家也只隔一道墙,你见着了没有?”

紫叶:“我没见着才问你呀!”

春蕙:“这个小夫子,谁知道他这几天躲在家里、四门不出在干什么!?”

紫叶:“平时数你和他接近,你就猜猜他在干什么?”

春蕙望望紫叶,又望望宋家的院门,仰脸缓缓地道:“你叫我猜呀……他从先生家回来后就一直躲在家里,你想想,先生去世了,我们心里就很难过,这宋玉定是更伤心。他这人最是怀恩记德的,我想他闭门不出,是在写些东西,寄托他对先生的哀思!”

紫叶点点头:“兴许你猜对了。走,我们去看看他。”她拉拉春蕙。

春蕙没有动:“他现在需要安静,我们来打搅不好吧?”

紫叶坚持再拉春蕙:“他这样老闷在屋里,会闷出病的。我们进去看看吧!”


宋玉的卧室里。

仍是满屋的简策,连床头也放上了几摞简策。

宋玉坐在临窗的几案边,几案上放着简策和和几张摊开的帛书。他现在是背对几案而坐,以便和父母对面。宋德根陈莲坐在宋玉床上。一家人正在说着话。

陈莲疼爱地望着儿子:“玉儿,不能老愁着呀!”

宋德根:“是呀,愁多伤身!”

宋玉:“爹、妈,我也不是成天老坐在家里忧愁,我是这次去先生家感受太多,我想把这些感受都写下来,你们看,一下子写了这么多!”他拿起几案上的一叠帛书给父母看。


宋玉家院子里。

紫叶和春蕙走近来。

听见室内的说话声,紫叶又拉拉春蕙:“在里面说话呢,走,进去……”

春蕙把紫叶拉住,指指窗户:“先听听,别随便打扰人家。”

于是,二人走近窗前。


宋玉卧室内。

宋德根望着宋玉拿着的帛书:“哦?玉儿都写了些啥?”

宋玉:“总题目就叫《九悯》,都是怀念先生的。”

宋德根点点头:“嗯,天、地、君、亲、师都是至尊,你先生是你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张先生教了你十年,又对你那么好,真算得恩重如山了。先生现在去了,不仅你不能忘了他,我们也要时时记着他啊!可我和你妈不会写,只能在心里默记着;玉儿呀,你读的书不少了,想写就写,现在是用书的时候了。不知玉儿都写了些啥?”

宋玉:“爹、妈,我这《九悯》,共写了九章,现在刚写完第九章,我就把这一章念给你们听听好么?”

宋德根又点点头:“嗯,好,让我跟你妈都听听,看玉儿是怎么写的!”

陈莲望望丈夫:“我们能听得懂?玉儿读了那么多书,写个啥都讲究字眼儿呢!”

宋德根:“听不懂怕啥?还有玉儿解说给我们听呢。玉儿,你念吧。”

宋玉:“嗳。我这个《九悯》,前面八章将先生的好学勤积、精通六艺、严谨执教、诲人不倦、诚朴节俭、敬业守德、广施爱心、还有教不惜身、因购书而致病这些地方,都写了进去。这些也都是你们知道的啊!这第九章,主要是写了我这次去先生家的感受,小题就叫《师乡》……”

陈莲:“什么?师——乡?”

宋玉点点头:“对,妈,您听明白了,就是‘师乡’,老师的家乡啊!”

宋德根:“这个不用解说就行,我们听得懂。”

宋玉:“我就念了。”遂调整一下情绪,庄重地读到——

师——乡!

先生十年少归兮,

教学劬劳春秋。

一别难抑渴念兮,

余矜肃而往走。

两番谒师尚佳兮,

每每为之祈寿。

忽闻仙逝而去兮,

心郁陶而悲愁!

叹师乡之黄土兮,

忽乎隆起新丘。

隔断阴阳两世兮,

欲面觐又何求?

聆师娘之倾诉兮,

中震荡而波涌。

师亦坎坷而多舛兮,

与吾素想之不同。

遭妒谗之鄣离兮,

爱子远文而不随。

未泯报国之愿兮,

长执教而施诲。

为求屈书致疴兮,

意专专而决退。

师来自上古兮,

洞悉历朝风云;

师来自九天兮,

谙熟天神地人;

师来自八荒兮,

故有无际之明慧;

师来自近族兮,

故有血脉相合之亲!

师乡之树不凡兮,

师目顾盼成材;

师乡山水最佳兮,

师心源此播爱;

师乡云空不寞兮,

师音千古永在!

我师归来、归来兮,

大恩永泽余怀!


宋玉卧室窗外。

两个姑娘、一边一个站在窗前,听宋玉念完诗稿——严格地说,春蕙是在静听,而紫叶则主要是在看宋玉,至于宋玉都念了些什么,她好像并没入心。


宋玉卧室内。

宋玉最后几乎是哽咽着念完诗稿,并一度沉浸在诗情中,不能自拔;宋德根、陈莲也听明白了一些意思,受到诗的气氛感染,一时也沉默无话,陈莲还不时地擦泪。

过了一会儿,宋德根对陈莲道:“你听懂了吗?”

陈莲含泪点点头:“我还以为我一点也听不懂呢,竟然听懂了一些!”

宋德根:“你听懂了些啥?”

陈莲:“玉儿是思念先生,说他先生的家乡好啊!”

宋德根:“这些我也都听出来了,可我们只能听出个大意,这里面还有好多意思,只怕我们都听不出来呢,还是得叫玉儿讲讲!”

陈莲点点头:“嗯。玉儿呀,给你爹、妈讲讲,让我们这种田、做蒸糕的脑子也装点儿诗!”

宋玉:“爹、妈,据玉儿所知,这诗也没啥稀奇,就是要写真实感受。您们种田、做蒸糕都有诗呢,我也写了一些……”

陈莲:“啊?种田、做蒸糕都写的有诗?快念给我们听听……”

宋德根打断陈莲的话:“嗨,贪多不得,今儿你就让玉儿讲讲这一篇诗就行了!”

宋玉点点头:“爹、妈,《师乡》这诗……”

宋玉正欲解诗,忽听房外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哎呀,这么高雅的地方,我们也进来吧!”随着话音,紫叶走了进来,春蕙也跟在后面。

宋玉一家人忙起身让座。

陈莲:“来来来,紫叶姑娘,你坐在这里;春蕙呀,你坐这里。”

紫叶、春蕙都坐下了。紫叶那双眼老在宋玉脸上瞄。二人就坐时的情形也不一样,春蕙是望着座位坐的,而紫叶就是在就坐的功夫眼睛也没有离开宋玉。

宋玉:“紫叶,你刚才说什么‘高雅’呀?”

紫叶望着宋玉:“我们在窗外都听到了,你们一家在这里读诗谈文,还不高雅呀?我们也来沾沾光呢!”

宋玉摆摆头:“取笑了。我只不过写了篇习作,念给我爹妈听听呢。紫叶,既然你听到了,就请你指点、指点。”

紫叶下意识地连忙应道:“嗳。”待要张口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心声:“嗨,我只顾着看他宋玉了,他这诗怎么写的,我竟然一句也没听进去!”遂开口道,“哦、哦,宋玉,把你这诗再念一遍行么?”

宋玉:“你说你刚才听了的呀?那,让春蕙先说说吧。春蕙,都是老学友,你来指点、指点。”

春蕙谦恭地将身子退缩一下:“岂敢妄作指点,只能谈谈感受呢!这首名为《师乡》的诗,约有三十多句吧,先叙前往师乡之因,是因为渴念先生之故;继而叙及先生离世,悲情动己达人,使我这窗外之人亦落泪;再追仰先生高德,道出先生历经坎坷、遭人暗算、使家人心冷的境况,更加反衬出先生辛勤育人、以教报国之不易;最后即景生情,盛赞先生的家乡因有先生而不凡,情真意切地表示要永远怀记先生的高恩厚德。听了《师乡》,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就像我自己也到了先生的家乡,不但对先生更加崇敬,对先生家乡的一草一木也充满了敬意呀!”

陈莲认真地听完了春蕙的话,连连点头道:“还说听玉儿解释呢,听春蕙姑娘这一说,我们明白多了!”

宋德根也连连点头:“是呀、是呀!”

陈莲:“春蕙呀,不愧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你还站在窗户外面呢,就听得这样明白,我们这坐在屋里的,白长了一双耳朵了!”

春蕙摇摇头:“大婶呀,不是我听得明白,是宋玉哥哥写得明白呀!他写诗从不故作高深……”她将脸转向宋玉,“就是用典也很讲究,常常是化典为文……”

宋玉:“春蕙,你得帮忙找找这诗的不足之处!”

春蕙:“不足?……让我对着你的诗稿找一找。”

宋玉递过帛书,二人在一起指指点点地说起来,却把个紫叶凉在了一边。紫叶想和宋玉说话,可又搭不上腔,一时显得很尴尬。陈莲把这些看在了眼里,她站起来凑近宋玉的耳边小声道:“玉儿,你也和紫叶说说话呀!”

宋玉摆了一下头,却仍旧和春蕙讨论诗稿。

陈莲无奈,只得将紫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热地对她道:“紫叶呀,跟大婶坐近点说说话。紫叶是个好姑娘呀,我跟你大叔常常夸你呢!”

宋德根忙附和着点头:“是呀、是呀!”

紫叶却将头扭向宋玉那边,不无醋意地望着宋玉和春蕙说话。

春蕙:“宋玉哥哥,硬要我给你这诗挑毛病呀?”

宋玉点头:“啊。不然就叫你白听、白看了!”

春蕙:“那我就随便找两句——给你这后边两句挑挑毛病。你这两句是——‘师乡云空不寞兮,师音千古永在’。这倒不费解,是说先生家乡的天空也不寂寞,因为有先生的伟音在此长留。可这伟音,是仅指先生在任教时发出的声音呢,还是包含他离教后又发出的新的声音?这新的声音你可不能打埋伏,须说出来让我们共受教诲啊!”

宋玉望一眼春蕙:“春蕙,你真会挖句,在你这才女面前什么也藏不住呢。当然是包含新的声音,也、也包含先生生前自写的墓碑啊!”

春蕙一愣:“自写墓碑?”

宋玉:“啊。”

春蕙:“先生是怎样写的?”

宋玉背诵道:“无真学问怎育真才士,有好德行方著好文章”。

春蕙神色凝重地重复道:“‘无真学问怎育真才士,有好德行方著好文章’。……嗯,这话说得既朴实、又深刻。说它朴实,是一听就懂,明白如乡人村夫口中之语——我敢说这两句话乡人也愿说愿传呢;说它深刻,是语浅理深——它何止是说了深理,而是说了至理呢,短短十几字,竟将为教为学之道说尽道透,是先生把他一生的体悟留在碑文里吧?真是不朽的伟音啦,理当在天地间长存,永远给为教、为学者以告勉!”

宋玉望着春蕙直点头:“对、对呀!”

春蕙接着又说:“我的不足还没找完呢!先生自写墓碑,何其悲壮;又写下如此好句,又何其珍贵!如此重要之事,你这《师乡》中却含糊带过,是不是应有所加,才无以为憾啦?”

宋玉拍一下自己的脑门,又连连点头:“春蕙,你说得真好,我的确有疏忽,是应该改加!哎呀,怪不得先生说老师是越多越好,春蕙,你今天就给我当了一回老师啊!”

春蕙脸上飞起红云:“尽是瞎说,我怎么能给你当老师,这不羞煞人吗?!”

宋玉却认真地:“呃,我是真心实话。你不记得先生说的话了?他说别人的好见解,也应该看作老师。我可不能目中无师啊!”

春蕙:“你……”她无法再驳下去,摇摇头,“唉,你一下子搬出先生来,谁还敢再驳你?好好好,我今天就给你当一回老师怎么样?这下你服气了吧?”

宋玉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


宋玉家院子里。

紫叶不高兴地从宋玉的卧室走出来。

春蕙在后面追出来:“紫叶、紫叶,等等我啊!来时是你约的我,怎么走时就不管我啦?”

紫叶不睬春蕙,径自朝前走。

春蕙紧跑几步赶上紫叶,搂着她道:“紫叶,一块儿走嘛……”

(主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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