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集
(片头语)
楚王宫议政大殿。
早朝之时,楚王宫大殿张灯结彩,喜乐喧喧。满朝臣子都聚集在这里,等候参加宋玉和柳春蕙的婚典仪式。
宋玉和春蕙站在大殿一隅。春蕙一脸的平静,她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大王、娘娘,见到豪华的宫殿,见到满朝的大臣,可是却引不起她的激动。许是多读书又饱受挫折的缘故,她已是惯用冷眼看世间了。
画外音:“宋玉和众位放粮的官员回到郢都的当天,楚王便颁下诏书:次日于王宫大殿,为宋玉和柳春蕙举行主婚仪式。宋玉和春蕙都不喜欢那种铺排的大场面;宋玉一来为先前递呈的谏政书尚无结果而悬心,二来又被放粮以来所见所闻的许多忧事萦怀,对马上举行婚礼,感到突兀。可是,诏书一下,只能依从。”
今天担任司仪的是楚王的内侍金瓦。此时,只见他俯身在楚王耳边低语几句,楚王笑着点点头。金瓦便起身高喊:“大王吩咐,大王吩咐,主婚仪式开始。最先就是拜谢主婚人啦!下面,就由新郎宋玉大夫,新娘柳春蕙姑娘,一同拜见主婚人——大王和云妃娘娘!”
宋玉拉着春蕙一同跪地,向主婚人楚王和云妃行大礼。
楚王哈哈大笑:“免礼、免礼!”
宋玉、春蕙:“谢大王、娘娘!”起身站立一边。
云妃一脸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春蕙细看。她的心声:“这柳春蕙是一个什等样人?为何能赢得宋玉坚守不渝的爱?她不就只是一个村姑么?难道她是天下第一有才情的村姑?”
楚王看看春蕙,点点头,然后笑着对金瓦:“外面可都准备好了?”
金瓦施礼:“大王,都准备好了。”
楚王:“好啊,叫他们进来,按寡人的吩咐举行仪式。”
金瓦:“是。”应声退出,片刻后,外面的喜乐响起。
那满朝堂站立的臣子,除唐勒、景差等少数人外,全是一脸的木然。周石今天故意站到了最后边。紧挨周石站着的是寿陵君倪印。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倪印蠢蠢欲动:“我今天就想参他宋玉!”
周石摇摇头:“今天不行,得避其锐气,大王要给宋玉金殿主婚,正在兴头上,能听你的?”
前排的登徒子扭过头来:“今天才好呢,偏要冲冲他的喜,叫他喜事变忧事!你参,我也参!”
站在周石另一边的一个臣子:“是呀,拖延不得,要让他那谏政书得逞了,我们这些人在朝中还混得下去么?”
登徒子身边的一个臣子,也扭过头连声赞同:“就是、就是呀,他无情,别怪我们无义……”
一群臣子竟然脑袋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周石见此景象,不由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喜乐声中,热闹场面出现:从王台旁的屏风后,走出十二个身着艳丽彩服、身材相当的宫女,手托婚服、婚帽及绫罗绸缎、精致箱匣等物品,一字儿排开站在大殿前。
楚王:“喜乐暂停,喜乐暂停。哈哈!”待喜乐停下来后,他起身讲道,“众位臣工,各位爱卿!上大夫宋玉入朝以来,勤于国事,心体劳顿,出使秦国,竟立大功,又亲送赈粮,公而忘私,实是忠心堪嘉!寡人早已宣布,对宋玉和他的恋人柳春蕙,赐婚结为夫妻;今日寡人和云妃娘娘,就在金殿为他们举行主婚仪式。这些礼服婚衣,这些绫罗绸缎,还有珠宝首饰、金器玉皿,都是寡人送给宋玉的贺礼。寡人还决定把州邑的地封给宋玉,也算作贺礼吧。今日咱们君臣同乐同贺,还要同赴喜宴、一醉方休啊!哈哈……金瓦,往下进行!”
人群中的周石嫉妒得两眼发直,可当倪印欲再站出来参宋玉时,又被他拽住了。
金瓦应声上前高喊:“再奏喜乐,大王和云妃娘娘给一对新人授婚衣……”
忽然,宋玉站出来大声阻止:“慢!大王啊,大王若真要为宋玉主婚,就话到为止吧,下臣有‘三不要’的恳求啊!”
楚王先是一愣,然后问:“何为‘三不要’?”
宋玉:“不要婚衣,不要贺礼,不要摆设喜宴,这可是我和春蕙姑娘商定了的!”
楚王惊奇地:“什么都不要?春蕙姑娘,你们是这样想的么?”
春蕙点点头,肯定地答:“是的,我们什么都不要。”
楚王望望云妃:“这……”
云妃这时才笑着说:“这是大王的赏赐,怎能不要?”
楚王接言:“是啊,寡人只见过讨赏的,还未见过拒赏的呢!”
宋玉恳切地:“大王啊,民贫而己荣,非臣心之所乐;显贵摆阔,更不是宋玉所求。请大王收回这些赏赐吧,下臣感谢大王的美意就是了!”
楚王眨眨眼:“收回?寡人今天主婚,怎能太寒酸……”
宋玉:“大王,适才下臣所讲,话到就行,主婚这就算完毕,请大王收回赏赐。下臣倒要另向大王讨赏呢!”
楚王莫名其妙地:“另向寡人讨赏?”他想了想,遂对十二位宫女挥挥手,“好吧,你们权且退下。”又对宋玉道,“对了,哪能不要赏呢,另外讨赏也好啊!你说吧,另讨什么赏,寡人满足你!”
宋玉:“大王,下臣向您讨的赏很简单,只求大王让宋玉说几句话。”
楚王笑了:“嗨,说几句话算什么赏?你尽管说吧!”
宋玉心情沉重地:“下臣奉旨颁发赈粮,所到之处,触目惊心,不少地方饿死了人!”
楚王:“这个寡人早知道,这几年旱魃肆虐,天灾难拒呀!”
宋玉摇摇头:“大王!同是天灾,为什么饿死的全是老百姓,那些父母官倒是一个没饿死呢?”
楚王语塞:“这……”
宋玉接言(此段话作为画外音呈现):“大王啊,我楚国非只天灾,还有人祸呀,这人祸就出在吏治上!倘若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府衙门,都能省吃俭用、周济贫困、减赋免税,助民自救,则我楚国就是不向秦国借粮,也不会饿死人啦!故尔,下臣今特急奏大王,请大王从速派员到各郡县严查,凡有饿死人者,定要追究官长之责!并以此为开端,从严整饬吏治,端正吏风,铲除吏蛊。凡于国于民有害之恶吏,不管他在地方为官,还是在朝堂之上占据高枝,宜贬则贬,宜黜则黜,宜诛则诛!对那些忠君爱民的良吏,则应委以重任。如此以来,楚国方能攘灾避祸,走向强盛。恳请大王三思!”
(伴随着宋玉的画外音,闪回如下画面)
楚国某乡村一赈粮发放点。长长的领取赈粮的队伍,饥民们一个个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形如病夫。一饿晕的老人突然倒地。
楚国某地方官府内。里面正在举行宴会。六、七个油光满面、浑身是膘的地方官员,夹杂着三、四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围坐在摆满了大鱼大肉的大几案旁,划拳行令,大吃大喝。
(画外音和闪回完)楚王宫议政大殿。
人群中,唐勒担心地对景差低语:“宋大夫也太性急了,也不和我们商议,突然就……嗨,也不看场合,又把话说得这么直,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啊!吏治——吏治大王能没有责?现在说这种事,还能有喜气吗?!”
景差轻轻叹气:“唉,他也是忧国之甚!昨天我就听他说了,当前要学学屈原‘伏清白以死直’!还说古人就能做到‘武死战、文死谏’!只是不该在今天——这是他的大喜日子啊!”
楚王听了宋玉的谏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这……宋玉呀,你的奏事也太多了吧?那个长长的谏政书寡人还没消化呢,今天在你的大喜日子,你又……唉,什么‘人祸’,什么‘整饬吏治’、‘宜诛则诛’,你是不是为了让寡人信服,就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些?”
唐勒对景差低语:“宋大夫既然说出来了,我们就得帮帮他!”
景差点头。
唐勒站出来说:“大王啊,宋大夫非是言过其实,而是言之确凿呀!下臣和景差大夫也是一同去放粮了,一切历历在目,民众之苦难,官吏之骄奢,实有霄壤之别!对这些,英明的大王您定然也早有明察,定然早有励精图治的宏策在胸,恳请大王早将宏策付诸实施,整饬吏治,以防后患!”
景差也站出道:“是啊大王,吏治不整,丰年亦灾呀!”
顾祺嚷着站出来:“你们不要难为大王了!大王啊,下臣不得不说了!您今天看清楚了吧?您好心好意为人家主婚,人家不领情啦!去了几天秦国,回来就上什么谏政书,把楚国的朝廷说得一无是处,好像什么都错了、什么都得改;发了几天赈粮,又把地方官员说得一塌糊涂。臣以为这是言在此、意在彼呀,楚国不管朝廷、地方,还不都是大王统领,指责楚国的吏治不行,不就是指责大王失治么?!”
金丛也站出来,紧接着顾祺的话说:“是啊,宋玉在谏政书里口口声声埋怨楚国没有人才,在他眼里,连大王也不算人才吧?大王啊,我英明的好大王,您吩咐叫把军粮匀给巫郡,巫郡的臣民都山呼万岁呀。大王是千秋明君、万代英主,是最大的人才,是顶天立地之才,我们不许宋玉轻视大王啊!”
朝堂上许多臣子附和:“宋玉目无君王、目空一切!”
倪印欲再挤出队列,他望望周石,周石未再阻拦,还对他点了点头。他便匆匆出列,边施礼边嚷:“大王、大王啊,下臣早憋不住了呀,下臣要怒揭宋玉三大罪!”
脸色早已暗淡下来的楚王,这时走到倪印身边:“有何三大罪?”
倪印赶紧说出:“一大罪,宋玉不但轻视大王,他还胆敢藐视先王!”
楚王一惊:“哦?如何藐视?”
倪印:“大王啊,下臣重新接管文府才发现啦,那宋玉领着几个人,把历代先王的过错都辑入专册,存入专柜,实是大逆不道啊!”
楚王又惊:“啊?宋玉,可有此事?”
宋玉冷笑着从容答对:“大王,人非圣贤,谁没有过错?微臣将历代先王功过是非,分类辑录,以作今后治国之鉴,有何不可?那文王演《周易》,孔子作《春秋》,都含有帝王功过!”
楚王想了想,说不出什么,便又望着倪印。
倪印赶紧接说:“二大罪,宋玉他篡改国史!”
楚王一愣:“篡改国史?”
倪印:“对!原来好好的国史,他七添八凑、七注八解、七换八移,弄得面目全非,不成体统,这不是要陷我大楚国之辉煌国史于尴尬之境么?”
宋玉接辩道:“原来的国史,记述太简,遗漏颇多。宋玉自讨苦吃,查遍万牍千简,并在另册重新补正国史,这些补正都全是有根有据,只能使国史更加充实,又有何不可?”
倪印瞪一眼宋玉:“哼,全是狡辩!大王,他还有三大罪呢!他拿着国家俸禄,占用大王许多人力、物力、财力,却为罪臣收录转抄文章。大王到文府去看看吧,屈原的文章被他们当作宝物供奉在最好的地方啊!”
楚王阴沉着脸问:“嗯?宋玉呀,可有此事?”
宋玉叹口气再辩解:“大王,屈原有罪、无罪可另作别论,大王也已经将他罢黜流放了,可他的文章不能轻易废吧?圣人孔子早就说过,“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现今华夏诸国之中,还没有哪一个国家因人废言的啊!”
倪印气急败坏地:“你、你、全是狡辩!”
登徒子声援倪印:“大王啊,莫听此人狡辩,三条大罪,有一条也该罢官啦!”
一伙佞臣七嘴八舌:“大王,此人过大于功啊!”“什么功,他无功有过呀!”“对这种人,不该赐婚,应该赐罪!”“就是,整饬吏治,正该先整治他呀!”“对呀、对呀,此人不能留哇……”
周石、云妃心中高兴,只是不愿当众表露,各自背身或掩脸窃笑。
宋玉经历此种场合已不算少,所以能控制自己保持平静,只是露出一脸的冷漠和不屑。
春蕙初来朝堂,哪里见过这犹如狺狺猛犬一般血口喷人的阵势?她先是咬着牙挺着,后来越听越生气,一阵目眩,便晕倒在地上。
宋玉赶忙上前去扶:“春蕙,春蕙……”
唐勒、景差也跑过来,蹲下连声呼唤:“春蕙姑娘,春蕙姑娘……”
景差猛然起身,气愤地:“大王,文府之事,你处置我好了,与宋大夫无关!”
唐勒也站起说:“处置我唐勒吧,与他人无关!看把个乡下女子……”
这时,春蕙已醒过来从地上坐起。宋玉站起,气愤填膺,摆出了要大辩一场的姿态,颤声说:“可悲、可耻、可恨啦!有些人居高位、食重禄、趾高气扬,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还有一点儿人的良心没有?我宋玉也长着嘴巴,难道就只让你们摇舌,不让我说话么?我今天……”
这时,坐在地上的春蕙突然大声地:“宋玉!”她使出最大气力喝住了宋玉,接着抓住宋玉的衣服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她那散乱的头发,然后拉住宋玉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还说什么,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了,我们走吧!”
春蕙就此一句话,却使宋玉陡然冷静下来,他冷眼扫视一下四周,似乎觉得无须再费口舌,不由点点头,扶住春蕙就往外走。
楚王喊住了他们:“慢!”他走到宋玉和春蕙跟前,对着春蕙,“姑娘,别人怎么说,你不要听,寡人还没开口呢。宋玉做了那么多的文事,又为国谋粮五万石,寡人不会忘了他的功劳啊。来,春蕙姑娘身体不适,给她安个座位。”
金瓦忙搬来一块蒲席,和楚王一起示意春蕙坐下。
楚王又对宋玉:“宋玉呀,你也不要讲了,让寡人来说话!”他随即走上王台,“臣工们,人非圣贤……”
大殿外忽然传来一连声的急促呼叫:“大王!大王……”一名军士飞跑着进殿跪下,气喘吁吁,“启禀大、大王,边关——告急呀!”
楚王一惊:“啊?你快讲!”
军士:“那、那秦国大将白起,带领十万人马,前来进攻楚国呀!”
楚王大惊失色:“啊?秦军现在何处?”
军士:“已过了函谷关!”
宋玉霎时一脸的疑虑。
楚王急从几案上的令盒里抽出一枚令牌,对军士:“老柱国正在荆山练兵场,你速传我令,命他火速出兵迎敌!”
军士:“是!”他速接令牌,飞奔而去。
满殿之人,面面相觑。
周石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他的心声:“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呀!”遂诡诈地对倪印耳语。
倪印听得连连点头,遂急急闪出仆地跪奏:“大王啊,大兵压境,国难当头,下臣不得不冒死陈奏哇!”
楚王:“你讲!”
倪印:“早说秦国是虎狼之国呀,今日果然应验!那五万石粮食定是秦国下的诱饵,以此麻痹楚国,以便他乘虚而入……”
楚王闻言,不禁愕然!
老于事故的顾祺,听了倪印之言,亦猛然眼亮。他也立即站出:“倪大人所言极是,秦国怎会白白地送楚国五万石粮食呢?定是诱饵!”
许多佞臣争先恐后地附和:“是啊、是啊,定是诱饵!”“楚国上了当啊……”
倪印接言:“大王,再好的诱饵,也必须挂在钩上才能钓鱼,楚国内部必有挂钩牵线之人啦!”
楚王迷惑地:“那是谁呢?”
登徒子跳出来:“大王啊,是谁还不清楚么?是谁说‘大钓钓国’了?用五万石粮食做钓饵,来钓取楚国这个大国,这国中之人除了宋玉,还有谁能办到?!”
佞臣们的智力,实在不差,把话说得活灵活现,引楚王大怒:“宋玉!你说是怎么回事?”
宋玉茫然地:“这我如何知道?只求大王相信宋玉对楚国一片忠心……”
倪印:“大王再不能相信他,就是他引狼入室呀!”
此时,金丛在和顾祺一阵嘀咕后,也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他大喊大叫地冲到楚王面前:“大王、大王啊!我的大王啊!现在您该明白了吧?那宋玉为什么不肯填补军粮?他是心怀鬼胎呀!他就是想叫军粮空虚、想叫军心动摇,好让秦国打败楚国呀!此人是内奸、内奸呀!”
众佞臣又一哄而起:“是呀、是呀,此人是楚国之患啦……”
春蕙早已怒不可遏地离座站起,冷眼瞪看这群舌舞涎飞的踥蹀小人。
楚王厉声地 :“来人!”
应声匆匆走进几名侍卫。
楚王下令:“将宋玉押进大牢,听候处置!”
众侍卫:“是!”立即上前来押宋玉。
春蕙指着楚王喊叫:“你们凭什么关押宋玉,难道这朝堂也没有公道?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云妃早已差人撤去了春蕙的座位,这时又暗中碰碰楚王,指指正在喊叫的春蕙。
楚王又指着春蕙:“将她一齐押进!”
宋玉奋力挣扎着来护春蕙:“你们不能押她,她没有罪!”
春蕙却忽然平静下来,对宋玉说:“我没有罪,你有什么罪?由他们押吧,我生死和你在一起!”
歌声起:
皇天淫溢而秋霖兮,
后土何时而得干?
块独守此芜泽兮,
仰浮云而永叹!
歌声中呈现如下画面——霹雳,大雨,叶落花残。
牢房中,着囚衣的宋玉孓然独立,对着牢房高处一小窗,仰脸叹息。
画外音:“当年关押周石的地方,如今关进了宋玉,世事无常啊!”
另一牢房中,着囚衣的春蕙坐地靠墙,一脸的木然。
镜头再回到宋玉牢房中,宋玉仍一动不动地仰脸站在那里,形如雕塑。
周石官邸内客厅。
周从刚来到这里,正和周石交谈。
周石:“叔父从鄢邑来此,有何见教?”
周从焦虑地:“侄儿啊,叔父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上次你我叔侄二人被关进了大牢,多亏了宋玉求情,你我才得出狱。现在,宋玉被关进了牢里。我想那宋玉乃是儒雅谦谨之人,怎么会犯罪?定是有些冤屈。你我正应该帮帮宋玉,到大王面前给他求求情啊!”
周从一张口,周石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内心很是不满。可他又竭力将这不满隐住,装出很认真的样子听完周从的话。然后说:“叔父就为这事来的么?”
周从:“这事还小么?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啦!你现在又身居工尹之职,在大王面前还是能说说话的;我虽是个小小邑宰,也愿陪你去恳求大王。”
周石想想道:“好吧,叔父,这事儿就交给侄儿我一人去办吧,我和大王接近,说话方便,您去反而不妥。”
周从望着周石,满意地:“那好,这事儿就全靠贤侄你了,我就回鄢邑去了。”说着便站起来。
周石挽留:“叔父在这儿吃饭吧,我这儿您可是头一次来!
周从摇摇头:“不了,鄢邑的事多呀。你也不要送得,快去找大王求求情吧!”说着走了。
周石追喊:“叔父有空再来呀!”他回身坐下,想了好一阵子。然后喊道,“周忠!”
周忠应声走近:“老爷有何吩咐?”
周石:“你拿两锭银子,送给那管监的,叫他每天给宋玉和那柳春蕙……就送一次菜汤!”
周忠:“是。”转身欲走。
周石又叮嘱:“定要严密!”
周忠回头:“小的知道。老爷尽管放心!” 遂立即去办理。
周石舒了口气,他的心声:“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呵!用不了几天,那宋玉、春蕙就得饿死。毒死虽快,可是风险大;饿死同样是死,不过晚死几天,可是却保险多了。叫太医来验,没有中毒症状,就说他们是绝食而死,事情不就了结了吗?!”
郢都城墙之上。
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守城兵士。
镇守郢都的马将军,正领着一群兵士在城头巡逻,忽听有人喊道:“马将军,大王驾到!”
话音刚落,就见楚王带着几个侍卫走上城楼。马将军忙率众兵士跪下:“拜见大王!”
楚王:“你们得严加防守,日夜巡逻,不能让郢都有失啊!”
马将军:“请大王放心,我等定恪尽职守,确保郢都万无一失!”
楚王点点头:“都起来吧。”
忽然,又传来喊叫声:“大——王!大——王!”一军士呼喊着奔上城楼,至楚王身前,“扑通”跪下,呈上帛书,“老柱国从边境送来一信!”
楚王满脸惊疑:“啊!?”他双手颤抖着接过帛书,心中忐忑不安地看那上面的文字。
老柱国的画外音——“拜上大王。老臣奉旨挥师北上抗秦,却见军情纯系误传!那秦军非是攻楚,乃是路过楚境以北去攻打了韩国。楚地无恙,特请大王宽怀!”
楚王大舒一口气:“哎呀呀,一场虚惊!”
郢都大牢门外。
一男一女两个看守牢房的禁子,抬着两只饭桶来到门外。放下饭桶,女禁子掏出钥匙,打开牢房的门。二人又抬起饭桶,进牢内送饭。
郢都大牢内。
男牢和女牢是共用一个大门,进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的左边是男牢房,右边是女牢房。
男禁子和女禁子交错着呼喊囚犯们吃饭:“吃饭了!吃饭了……”每到一个监室前,他们一个从一只装碗的木桶里取碗放在靠近栅栏的地上,口里同时说着“五个人,五个碗”或“三个人,三个碗”……另一个人则操起一把长柄勺子,从那只盛着稀饭的木桶里往外舀饭,倒进放在地上的一个个碗里。
犯人们急迫地从监室内伸出手端饭来吃。
男禁子和女禁子一人提着一只饭桶往里走。
女禁子示意男禁子放下他手中的稀饭桶,男禁子点点头会意。
在靠里的一个男监室内,关押着宋玉。
女禁子在监室门前放下木桶,从桶里拿出一只碗放在地上。
男禁子从桶里提起一把小土壶,往碗里倒。倒出的原来是飘着几星菜叶的汤水!他口里一边喊道:“宋玉,吃饭!”
靠墙坐在干草上的宋玉,缓缓起身走到监室门口,瞥一眼那碗清水,怒不可遏:“又是这样,这叫饭么?!”他一脚将碗踢翻。
男禁子瞪瞪眼:“你不吃就没办法了!”他的心声,“哼,都死到临头了,还较什么劲儿!”
女禁子提饭桶往前走,前面不远的一间监室里,关押着春蕙。她歪躺在干草上,两眼微闭,显得很疲惫。
女禁子放一只碗在监室门口,男禁子往碗里倒菜汤。
女禁子张口欲喊春蕙吃饭,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竟飞起一脚踢翻了碗,口中还恶狠狠地:“晚踢不如早踢!”
两个禁子返身向监外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嘀咕:“早饿死,早省心!”“是啊,早饿死,早领赏……”
两个禁子刚走到牢房大门口,忽然迎头碰上一个矮胖的长官——他们的顶头上司狱尹领着几名男女官员和一伙随从冲进来。
两个禁子赶忙跪拜:“狱尹大人!”
狱尹大声嚷着:“快、快,放人、更衣!”
两个禁子一时手足无措,愣在那里。
狱尹对他们再吩咐:“快放宋玉和柳春蕙!”
两个禁子这才慌忙跑着去开监室门。
“咔嚓”一声,关押宋玉的监室门上的铁锁被打开。几名官员上前扶起躺在草上的宋玉。一名官员说:“宋大夫,你受委屈了,大王要我们来接你出狱!”随即指使人帮宋玉脱去囚衣,换上他们带来的官服,戴上冠冕。宋玉还没会过神来,机械地任其摆布……
又是“咔嚓”一声,关押春蕙的另一间监室门的门锁被打开。几名宫中女官涌进去扶起春蕙……
在狱中的走道里,已更为官服的宋玉和更为原来衣服的春蕙相遇。
春蕙:“宋玉哥哥!”她泪流满面地挣开女官们的搀扶,扑向宋玉;宋玉也挣开官员们的搀扶和春蕙相拥。
领头的官员近前,轻声催促:“宋大夫,春蕙姑娘,大王还在大殿等候呢。”
宋玉和春蕙相扶相挽而行,沿着长长的走道,走过一个又一个监室。那些官员和随行人员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楚王宫议政大殿。
楚王率领文武百官列队等候在这里。气候有些闷热,不少人脸上挂着汗珠。
金丛、倪印、登徒子等显得很焦躁,他们不时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登徒子:“哎哟,热死我了!大王这是怎么了?大热的天,叫全朝臣子都穿戴整齐地呆在这里,就为了一个宋玉,值得吗?!”
倪印也忿忿地:“这是在干傻事!把祸害当宝贝,我就不信,离了他宋玉,楚国就蹋天了!”
金丛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只怕是离了宋玉,大家还过得更自在!”
登徒子亦连连点头:“哎——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没了他,大家都过得更舒服!”
楚王:“肃静、肃静,你们在叽喳个啥!”
一官员匆匆走进来,走近楚王身边:“大王,宋玉大夫来了!”
楚王:“哦,快请、快请!”
那官员返身匆匆出去。
片刻,几个人簇拥着宋玉和春蕙走进大殿。楚王连忙迎上前去:“宋玉啊,春蕙姑娘,叫你们受委屈了,寡人对不起你们呀!唉,就怨那错报军情的,那秦军明明是攻打韩国,他却报成攻楚。寡人已下令将那错报之人治罪!你们看……”他将宋玉拉到群臣面前,“寡人将满朝文武官员都叫到了这里,给你们赔情;寡人还备下酒宴,给你们压惊哪!”
楚王说话间,宋玉看到楚王身后的周石、顾祺、倪印等又靠近着交头接耳,宋玉顿时锁紧眉头。
楚王接着说:“大热的天,大家可都是诚心实意,你们可得领情呀!”
顾祺忙接住楚王的话:“哎,别人的情不领也罢,大王的情,可得领啊!”他看见楚王额上的汗珠,忙掏自己的衣袋,未带手帕,便向金丛要了块手帕,上前献媚地为楚王擦汗。倪印则掏出扇子,为楚王扇凉。几个佞臣也围上来,有的用扇子、有的用衣襟为楚王扇凉,有的掏出手帕递给顾祺,换下原来擦汗的手帕。周石则在一边提高嗓门儿说:“大王不易、大王不易呀,宋玉——大夫,你得好好地谢大王啊!”
春蕙看到了这帮狼狈为奸佞臣的丑态,厌恶之极,轻声说:“宋玉哥哥,你愿意还和这些人为伍么?”
宋玉瞥一眼那帮佞臣,又看看被这帮佞臣簇拥着的楚王,他闭上眼睛深叹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一个决心。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楚王:“是啊,是得好好地谢,好好地谢呀!宋玉感谢大王、感谢各位大人对宋玉的厚爱!然则,来而无往非礼也,大家如此厚爱宋玉,宋玉也应该有回报啊。可是宋玉出身贫寒,家中无金无银;入朝后只有不多的俸禄,没有朋党富友帮衬,更无外财,不会假公济私、贪财索贿,不会靠山吃山、巧取豪夺,我用什么回报呢?想来想去,觉得我身上还有一样人们看重的东西,我只有把这件东西回报给大家了!” 说着,他不慌不忙地摘下头顶上的冠冕,捧在手上递给楚王;又脱下官服搭在楚王手臂上。然后,扶上春蕙向前走去。
楚王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声喊:“宋爱卿,宋爱卿!”
宋玉头也不回地扶着春蕙远去了。
田野间的路上。
一身布衣的宋玉赶着马车前行。春蕙坐在车上,她怀抱古琴,身旁放了些简易行李。
春蕙:“宋玉哥哥,辞官时你怎么想的?”
宋玉:“别人早帮我想好了!”
春蕙眨眨眼:“别人?……是不是孟老夫子说的‘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宋玉不无惊奇地回望一眼春蕙:“是呀!”
春蕙平静地:“其实,你早该听他的了。我看不管直谏、曲谏,都是谏道多险啦!贤明的君王,闻过则喜,你直谏又何妨?昏庸的君王,闻过即怒,你曲谏又何益?曲谏又何尝不是直谏——你那个谏,君王听不明白,不能算谏;他听明白了,便有了直谏的意味了,只是口气婉转、棉里藏针而已。虽能一时奏效,但终不如那些佞臣棉里无针的听来舒服。所以即使曲谏,亦不可勉强。君王愿听则谏之,不愿听,或是听谗言甚于听忠言,谗言将忠言抵消有余,则尽可不谏而去。如果谏而不听,还一谏再谏,除了只能招祸外,别无他益。先存诸己而后才能存诸人哪,那招祸的谏,弄得自身都难保,又岂能帮扶别人?一个听不进忠言良谏之君,好似一座将要倒塌的危楼,又何必扶他?反是任其尽快倒掉的好,倒掉之后,另建新楼,方于国于民有利。你不会不知道那个‘凫胫虽短,续之则忧’的典故吧?那野鸭的腿本来就短,你偏想要给它接上一节,这只不过是增加痛苦、帮倒忙啊!”
宋玉听了春蕙这番话,竟一下惊得目瞪口呆:“春蕙呀,你又没在朝做事,这么多见识都从哪里来?”
春蕙叹一口气:“我的宋玉哥哥!你身上着火,把别人身上都熏糊了,别人还能不知道疼么?”
宋玉苦笑着点了点头。
春蕙忽感有些头晕,她抽出一只手托住头。赶车的宋玉没有觉察。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