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
(片头语)
泰乐宫门前。
乞丐们边走边议论着:“小户人家是讨不到了!”“只有讨大户。”“大户更难讨,都吝啬得很呢!”“讨不到就抢,总要活命呀……”
几个守门的听到后窃窃私语:“你听、你听,他们说要抢大户呢!”
“大户他敢抢,官府他不敢抢!”“不一定吧?”“咋不一定,谁敢惹官府呀?你看,他们走远了!”
乞丐们的确已走过泰乐行宫的大门了,可是走在后面的一个乞丐却突然站住,他嚷嚷着:“哎呀,我、我闻到酒香了!”
另一个乞丐也站住了:“酒?酒香算啥?我闻到肉香了!”他又使劲用鼻子嗅着,不禁跳起来,“肉香,真正的肉香!”
乞丐们都站住了,一个个都转过身来嗅气味,又都嚷起来:“好香、好香,一定有好吃的!”“这是大官府啊!”“是、是什么令、令尹府!”“管他什么府,他娘的,肚子要紧!”
那个黑脸乞丐振臂一呼:“抢啊!”
乞丐们异口同声地响应“抢!”
黑脸乞丐将牵着的孩子推坐在一边,然后领着众乞丐冲向宫门。
守门的一伙人如临大敌,慌作一团,使劲抵挡着,怎奈寡不敌众,眼看一个乞丐已经挤进了门去。
刘管家吓坏了,他拼命地拉出了那个乞丐,然后大声命令几个门子:“快、快,快来关门!”
六个守门人一齐合力,几经反复,终于“咣当”关住了那扇铁皮大门。
乞丐们使劲捶门,却已是无可奈何。
江东郡郡守府内。
豪华的大厅里,已摆放好十几桌酒席,宾客满座,闹闹嚷嚷。郡守抱着邵洪送来的那两匹绫罗,正在炫耀地宣讲着:“……我和令尹大人已是至交了。本官添犬子,令尹大人是高兴万分啦!他说了多少遍要亲来贺喜、亲来吃酒、亲来和各位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呀。可是作为令尹,他是除了大王之外,咱们楚国最大的官啦。日理万机,公务缠身,他、他身不由己呀!这不,今天令尹大人他就临时又有重要公干,不能前来。在座的为官为宦的都知道,公务为重,这公干大于私情呀。可是,令尹大人又不忍让卑职我扫兴,不忍让大家扫兴,他就亲自派遣他那得力的大管家——在令尹府大事、小事都由他张罗的邵大管家,驾着令尹府的车子,送来了这两匹绫罗。刚才,有朋友说了,说是郡守大人啦,令尹大人送来的绫罗,一定是稀世珍品,能不能叫我们开开眼啦?我说,好吧、好吧,就让大家开开眼!这不,我就拿来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绫罗,它是名贵的杭罗;这可不是一般的名贵杭罗,它是专供宫廷用的特名贵的杭罗呀!”
郡守的一番话,把满座宾客的兴趣大大调动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郡守,围看那两匹绫罗,溢美之词铺天盖地:“郡守大人,快让我们开开眼吧!”“郡守大人,让我先看看!”“我先看,我先看!”“让我摸一摸!”“我也要摸!”“我也要摸!”“摸不得呀,这么珍贵的礼品,只能看,不能摸呀!”“对呀、对呀,这是宝物呀,一般老百姓想看也看不到呢!”“令尹大人看重郡守大人,这才以宝物相赠呢!”“就是、就是,令尹大人和郡守大人是至交嘛!”“郡守大人德高望重,叫我等敬仰不已,令尹大人当然更赏识他、朝廷当然更赏识他呀,郡守大人前程无量,日后定会步入朝廷,执掌大任啦!”“对、对,令尹大人看重郡守大人,大王当然更看重郡守大人,郡守大人定能高升再高升啦!”“郡守大人啦,我们还等着吃您的升迁酒呢!”“这个升迁酒算是吃定了!”“哎哎哎,令尹大人为什么赠杭罗,我揣摩呀,这‘杭罗、杭罗’,就是‘还乐、还乐’,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我们郡守大人还有大乐事在后头呢!”“高见、高见,高见啦……”
郡守一边不厌其烦地将绫罗展示给人看,一边应和着各样吹捧,陶醉在各种赞誉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江东郡大街上。
成群的乞丐聚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行走着。
那个黑脸乞丐拉着失去爷爷的小孩,走在中间。
乞丐们边走边议论着:“唉,这人都走到一起,更难讨了!”“不在一起,也讨不来了呀!”“只有去城外扒树皮,那里有片榆树林子。”“扒树皮会挨打,人少了可不行!”“我看只有抢官车。人躲在林子里,看见运粮的官车,就抢他奶奶的!”
黑脸乞丐点头:“对,我也这么想。咱们不能走散了!”
江东郡郡守府内。
着各样鲜艳服装的男女宾客都已入座,准备就餐。一桌桌的酒席热气腾腾,丰盛之极。
一位男官员——今日酒会的司仪,举起酒杯,朗声说道:“各位达官贵人,各位乡绅阔佬,各位良戚美眷,各位宾朋好友,郡守大人要在下担任司仪,在下甘愿为郡守大人和各位佳宾效犬马之劳啊。我大楚国江东郡的一郡之长郡守大人,不惑之年,喜添贵子,真乃人间大喜呀!今天,郡守府内外,张灯结彩,各位佳宾,喜气洋洋,前来致贺,当朝千岁之尊的令尹大人,还派人送来贺礼,真是喜上加喜,喜气盈门啦!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承蒙郡守大人备下了这么丰盛的喜宴,我们千万不能辜负了郡守大人的美意,我们实实应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不醉不散啊!……”
江东郡郡守府门外。
一位老仆人,端个小几,拿把扇蚊子的蒲扇,坐在大门口打盹。
大街上,那成群的乞丐已走近了郡守府。
几个腿脚快点的乞丐,走在最前面。他们走到郡守府大门前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几个人议论着:“唔,好香、好香!”“我也闻到了,香、香,酒肉香!”“嗯,就是酒肉香!这又是个官府呀,八成这里面在摆宴席呢,你们看这门外,停了这么多车!”“定有好吃的!”“定有好吃的!”他们一齐向后面的大群乞丐招手:“快、快——”
黑脸乞丐拉着小孩走近了他们:“做啥?”
几个走在前面的乞丐急切地:“快闻,快闻!”
黑脸乞丐闻到了:“嗯,美味,美味!”
众乞丐都闻到了:“哎呀、哎呀,真香!”“馋死我了,进去、进去讨!”“这是官府!算了、算了。”“管它什么府!人都要饿死了,抢他娘的!”
黑脸乞丐又振臂一呼:“抢——!”
守门老仆惊醒。他忽地站起来,见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冲上前来,吓得口里连声“啊、啊”着,扔掉蒲扇,折身向大门内跑去。
郡守府内的甬道上。
守门老仆沿着曲折的甬道折折拐拐地奔跑着,边跑边喊:“老——爷!老爷呀……”
郡守府内宴会大厅。
那个司仪正在说最后的祝酒词:“……为郡守大人的喜得贵子,为在座各位佳宾的大福大贵,更为令尹大人的赐赏垂爱,干……”
正当众宾客都将酒杯贴近嘴唇之时,那个守门老仆气喘吁吁跑近前来,边跑边大声喊着:“老爷、老爷、郡、郡守老爷!”
郡守浑身一激灵,他扭过头来:“何、何事?”
守门老仆上气不接下气:“来、来、来了好多人!”
郡守突然惊喜:“哦?是、是不是令尹大人来了?”他赶忙对司仪摆手,“别、别、别忙干杯呀!令、令……”
守门老仆使劲摇摆双手:“不不不呀……”
守门老仆的话没说完,那成群的乞丐已经潮水般冲到了宴会厅,将挡路的郡守和一些宾客冲得东倒西歪,冲向了那一张张几案上摆放的酒席。一双双又脏又黑的手,飞快地抓吃着几案上的食物。
宾客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呆了,“啊、啊”地怪叫着,挤挤搡搡地退让着。那些女客更是惊恐万状,一个个或东躲西闪,或呼天喊地,或跌扑失鞋,洋相百出。
乞丐们一边不顾一切地吞吃食物,一边把尚来不及吞吃的食物抓到自己面前。
那个黑脸乞丐递给坐在地上的小孩一只鸡腿,一边叫他快吃,一边自己抢过一碗肉来,大口吃着。
一个乞丐抢过几盘菜肴倒进自己的长布衫里。一个没有长布衫的赤膊乞丐见状,四处找寻盛食物的东西。
郡守看着这混乱场面,痛心疾首。他抱着两匹绫罗使劲呼喊:“来人,来人啦!把、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可是无人应他。
那个找东西包食物的赤膊乞丐,忽然发现郡守抱的绫罗,上前一把夺过一匹来,用力撕下一块,去抢包食物。
郡守如丧考妣般嚎叫:“不得了、不得了呀,简、简直无法无天!”
宾客们先是撤离酒席,躲闪在一旁;然后互相招唤着向外涌去,如鸟兽散。
郡守呼喊着:“都别走,都别走呀!本郡再重做酒宴!重做……”他脚下踩上一个乞丐扔的瓜皮,“扑通”一跤摔倒在地。
一个乞丐狼吞虎咽地大口吞食,忽然噎住了,噎着、噎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忽地仰面倒地,压在郡守身上,气绝身亡……
楚王宫偏殿。
几案上放着一堆简策,楚王正坐在几案后批阅奏折。云妃边往里走,边思忖,她的心声:“要想把宋玉的官罢定,理由少了还不行,夺人之妻这事,我也定要一并说出来!”遂开口道,“大王,大王好辛苦哇!”
楚王:“爱妃,爱妃!”他并未抬头,却扬起一只手来,招唤云妃近前。
云妃顺应楚王的手势,依偎在楚王的怀里。楚王放下笔,一把将她搂紧。
云妃柔声柔语地:“大王,奏折批完了吗?”
楚王:“批完啦。爱妃,想念寡人了是吧?”
云妃:“就是想啊,大王就不想臣妾?”
楚王:“呃,想、想,寡人每天想你,比想谁都多呀!”
云妃故意一撅嘴:“嗯,还要臣妾问出来才说想呢!想我刚进宫的时候,大王经常跟我说,‘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可现在大王,就不说这句话了!”
楚王笑道:“‘搔首踟蹰’,那是羞羞答答的年轻人干的;寡人若总是‘搔首’,岂不要把头皮抓破了?哈哈……”他弯下头在云妃脸上、嘴上亲吻着,“小宝贝呀,那些什么吴越、周郑美女,寡人看几天就厌了;爱妃这张脸蛋,寡人可是越看越喜欢啦!”
云妃推开楚王的嘴巴,撒娇地:“大王,留着等会儿再亲,臣妾还有个小本要奏呢!”
楚王:“爱妃有何事要奏?”
云妃:“嗯……”故意不一下子说出来。
楚王着急地:“哎呀爱妃,你快说呀!”
云妃这才说:“大王啊,臣妾请求大王,把那宋玉的官给罢了!”
楚王一惊:“啊,罢黜宋玉?爱妃!寡人记得当初是你主张提拔宋玉,今天你怎么又要罢黜他?”
云妃:“大王啊,此一时彼一时也,非是臣妾一人要罢黜他,乃是现今满朝文武都对他有非议呀!”
楚王瞪大眼:“哦?他们都说些什么?”
云妃:“他们都说损伤国脉的沈子元,被罢黜流放;荐沈误国的宋玉,也该罢黜啊!”
楚王摇摇头:“爱妃啊,误修长渠之事,寡人早有明裁。当时之所以未究宋玉之罪,是寡人念他博学敏思,奇才难得,常有叫寡人开悟之时,留在寡人身边还是有些用处的。现今时日已久,又旧话重提,补治其罪,岂不让天下笑我反复无常么?”
云妃略顿又言:“大王啊,大王之所以未罢宋玉,可能认为他还是个爱人利物的仁义之人吧?可是大王不知道,那宋玉有大不仁、大不义呀!”
楚王愣住:“哦?他有什么不仁不义?”
云妃:“大王知道,臣妾代行大王惜才爱民之责,让朝廷的恩宠普济四方,将那宋玉的邻女赐嫁给双泉集一杨姓大户。可那宋玉却夺回杨家之妻柳春蕙,藏于密室,自己消受。这不是蔑视朝廷,无法无天么?”
楚王惊讶地:“果有此事?”
云妃用力点头:“有那周工尹为证,千真万确!”
楚王:“既有夺妻之恨,那杨家就该到衙门去告状啊!”
云妃紧接:“大王,宋玉是上大夫啊,杨家迫于宋玉的势力,只好忍气吞声!”
楚王望着云妃:“爱妃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那宋玉真是这种人么?”
云妃:“大王一查便明啦!”
楚王松开怀抱中的云妃,立即喊人:“来呀!”
内侍金瓦匆匆进来躬身:“大王有何吩咐?”
楚王命令:“金瓦,你速带几人去那双泉集,查证宋玉可有夺人之妻的事!”
金瓦:“是。”应声而去。
云妃又扑在楚王怀里,紧贴着他的脸:“大王英明!”
楚王的另一名贴身内侍银瓦进报:“大王,令尹大人回来了!”
楚王一愣:“哦?我兄弟子兰回来了?快快有请!”
银瓦应声“是”后退出。
片刻后,那胖乎乎的子兰,携带一摞简策,面带怒容地走了进来。
楚王和云妃站起来,含笑迎接子兰。楚王:“子兰回来啦?”
子兰却不答理,将随身携带的那一摞简策使劲往几案上一扔,满脸怨气地说:“哼,叫人不得安宁!”
楚王愣住。云妃笑着说:“兄弟,这是怎么啦?”
子兰瞪一眼云妃,恶狠狠地:“不关你事!”
楚王这时沉下脸:“到底是什么事!?”
子兰气咻咻地:“哼,我在那吴越养病,就想图个清静,可是你看——”他指着那一摞简策,“今天这个送奏折来,要我转送大王,说是他们那里灾荒不断,饿死了一大堆人;明天那个送奏折来,要我转送大王,说是他们那里乞丐抢了官车!就在前几天,乞丐连江东郡的郡府都抢了!就连我住的地方也差点儿被抢!现今的楚国成了抢犯国、乞丐国了!你成天坐在这逍遥宫里听不见吧?现在哪个郡、哪个州、哪个邑县不是骂声一片?!哪个衙门不是惶惶不安?!听说你这都城里只能报喜,不能报忧,他们就把这些光说晦气话的破烂奏折往我那儿捅,闹得我这病也养不安宁!你这大王是怎么当的?当年父王、母后在世的时候,就说我比你强,可是让你占了大王这位置,只叫我当个令尹;你这大王又越当越糟,弄不好,咱们换个位……”
楚王听不下去了,他气愤地一拳砸在几案上:“放肆!全是胡说八道!你还要当大王呢,你那个令尹干好了吗?这些年来,你除了东躲西藏、游山玩水、拼命花销,你、你干了什么正事?你在吴越养什么病,你当我不知道哇?你住的那地方,比我这王宫还气派;你那里美女,比我这王宫还多;你吃的山珍海味,比我这里还全!你看你养得——肥头大耳,这像有病的人吗?不要动不动就把父王跟你那个母后搬出来吓人,现今这国家可是我的,把我惹恼了,这令尹也叫你干不成!你还装模作样地充老大呢,满朝的老臣谁不知道你的底细呀?当年要不是你力劝父王赴秦,父王能够中计客死于秦么?父王在九泉之下,也要骂你呢!大楚国到现在还供养着你这头无用的蠢猪,是个还有点儿脸皮的,早就沤得上吊了,哪儿还会跑到这里来充人物头!从此不要再来见我,滚,你给我滚!”
子兰欲说又止,“哼”了一声,走出偏殿。
云妃叹一口气:“这个子兰,一辈子牛脾气改不了,大王不要生气!”
楚王余怒未息,仍旧高声嚷道:“他这是牛脾气呀?他这是无法无天!”
云妃轻声地:“大王息怒,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只是……”她顿住没有及时说下去,待楚王扭过头来要听她后半句话时,她这才说出来——“往后还得留心提防才是!”
楚王冷笑一声:“军政大权,在我手中,他翻不了大浪!我已派人暗中监视,他若仅是吃喝玩乐,也就罢了;若有其它非分之举,就立刻收拾他!”
云妃点点头。她又指着子兰扔下的简策说:“大王,这些奏折怎么办?”
楚王翻翻奏折:“唉,这几年楚国非涝即旱,一些地方兴许有些艰难。寡人早命那仓廪大夫金丛开仓放粮,接济贫困啦!”
云妃:“大王何不再问问那鄢陵君金丛?”
楚王也未应声,只是翻看那奏折,越看越气。忽然,他将手中的奏折使劲一扔,厉声地:“走,到粮库!”
楚国郢都粮库门外。
楚王和云妃乘车来到这里停住。
内侍银瓦跑到楚王和云妃的车驾前禀报:“大王,粮库到了!”
楚王:“快叫那金丛来见我!”
银瓦:“是。”他跑到粮库门前,对蹲在粮库门外懒洋洋晒太阳的几个守卫说,“你们金大人呢?”
一守卫头目见是宫中来人了,慌得结结巴巴:“哦,金大人在、在鸿运楼……”
银瓦吼着:“大王来了,快传!”
那守卫战兢兢地:“是!”忙不迭地跑去喊人了。
鸿运楼内。
这是一个赌场。人声喧闹、吆五喝六、乌烟瘴气。
一伙赌徒正围着一个铺着布帛的大几案热赌。只见金丛手摇骰盒,摇头晃脑好一阵子,然后放下骰盒,打开来看。骰盒中的三粒骰子上面的点数分别是一、一、二。
众人定睛细看后欢呼:“哈哈,金大人输了!”
守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金、金、金大人……”
金丛眼一瞪守卫:“别烦我!”
守卫结结巴巴地:“大、大、大王叫您!”
金丛一惊,赶忙往外跑。
赌徒们追喊道:“哎、哎,金大人掏钱啦……”
可是,金丛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一赌徒:“哼,这郢都城里的大富翁也赖帐!”
另一赌徒愤愤不平:“谁不知道他这大富翁,是靠吃粮库给吃出来的!”
粮库门外。
楚王、云妃早已下了车,就站在那里等着。
金丛气喘吁吁地跑至楚王、云妃面前,“扑通”跪下:“大、大王,娘娘,下、下臣不知、大、大王、娘娘驾到,罪、罪该万死!”
楚王受了子兰的奚落,还憋着一肚子气,他板着脸问:“金丛,咱们楚国如今粮况如何?”
金丛脱口而出:“大王啊,楚国五谷丰登、仓廪盈实呀!”
楚王:“五谷丰登?”
金丛:“是啊、是啊!”
楚王:“仓廪盈实?”
金丛:“是啊、是啊,都是大王治国有方啊!”
楚王:“你打开粮库看看。”
金丛:“这……”他刚说了这一个字,见楚王板着的脸,就不敢再往下说,口里不得不换成了另一个字,“是。”他站起来,也不敢犹豫,从身上掏出钥匙,走到粮库门前,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库门上的大锁。
几名守卫推开粮库的大门。楚王一行人鱼贯而入。
粮库内。
偌大的库房,却只堆放着少量粮包,只看一眼,就给人一个空荡荡的感觉。
楚王厉声地:“ 金丛,仓廪大夫!你的‘仓廪盈实’到哪里去了?”
金丛忙跪地辩道:“大、大王啊,本来是盈实的,大王叫开仓放粮,这库中之粮都放出去了呀!”
楚王瞪一眼金丛:“真的都放出去了吗?”
金丛:“大王若不信,有帐为凭!”他示意一随从匆匆拿来丝帛帐册,然后跪行几步将帐册呈给楚王,“请大王过目!”
楚王摆手不接册:“寡人不想看这个东西!寡人只问你:既然你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为何有奏折称未得赈粮?为何有的地方竟是饿殍遍野?”
金丛略一愣怔:“大王啊,下臣有罪、下臣有罪啊!下臣发放赈粮,只发郢都附近和大些的邑市,边远地带就、就未发放啊!”
楚王:“为何不发边远地带?那这饿死人的罪名,就得加到你头上了!”
金丛拼命叩头:“大王恕罪、大王恕罪!库粮太少,实在无力发放边远地带呀!”他又扭扭身给云妃叩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呀!”
云妃早已要过帐册翻看,此时指着帐册说道:“唉,大王啊,这上面发出的赈粮倒也不少,咱们楚国地广人多,也难为金爱卿了!”
楚王:“这里只是一个粮库啊,别的粮库情况如何?你领寡人去看看!”
金丛语不成句地:“别的、别的……”
楚王恨恨地:“我替你说了吧,粮库都空了!全国的粮库都空了!金丛啊金丛,寡人待你不薄,封你为鄢陵君,又叫你执管我大楚的仓廪,你为何隐情不报?”
金丛已是汗流浃背:“罪臣不敢……”
楚王:“不敢什么?”
金丛:“不敢报忧。”
楚王:“为何不敢?”
金丛:“怕大王责怪。”
楚王:“你——唉!”他怒瞪一眼金丛,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稍顿了顿又说,“不敢报忧,那等到国中全都断粮了,你怎么办?”
金丛赶紧说:“大王啊,不会全都断粮的,罪臣正要奏请大王,向民间增收赋税粮课……”
楚王一跺脚:“嗨!人都饿死那么多了,你还增什么粮课?太糊涂,太糊涂……”
楚王宫议政大殿。
正值早朝。楚王、云妃端坐丹墀之上,众臣正在叩拜:“大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楚王:“免礼,平身!”
众臣:“谢大王!”分两厢站立。
未等众人站定,楚王就一脸严肃地说:“各位臣工,寡人身为国君,国事繁多,有时难免脾气暴躁,可是寡人也并非只爱报喜,不爱报忧。哪个国家没有忧呢?我堂堂大国之君,就是有小小之忧,能奈我何?……”
人群中的宋玉,听了楚王的话很惑然,他小声对身边的唐勒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啦?大王怎么也赞成报忧啦?”
唐勒笑笑,小声回答:“事出有因,你往后听吧!”
楚王在继续讲着:“以前那些报忧的奏章,是谁压了、拦了,寡人也不追究,只是以后不要再压、再拦,省得给别人留下诽谤寡人的口实!当然,寡人也不怕谁来诽谤,寡人的国家是大喜小忧,寡人的江山是铁壁铜墙……”
人群中,唐勒对宋玉小声地:“听说他弟弟子兰昨天回来了,和他相互揭丑,他这话是针对子兰的……”
宋玉:“噢!”他点点头,继续往下听。
楚王讲:“……现在,楚国的小忧就是缺粮!连年灾害,收成是减少了些,昨天寡人去看郢都的粮库,也快空了。当然,郢都还可从地方调粮,可是现在全国的粮库也都少有存粮啊!少数地方……”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报忧就报忧吧,少数地方还饿死了人……”
唐勒对宋玉耳语:“听说饿死的人不在少数!”
宋玉一脸忧郁地点头:“是的,这哪里是小忧啊!”
楚王仍在讲:“……如不设法,只怕郢都城也要断粮啊!寡人和云妃娘娘商议,只有向邻国借粮,以解燃眉之急。向哪一国去借呢?韩国、魏国、赵国都不富裕,不会借粮给我们;齐国一来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二来自从当年齐楚绝交后,至今两国尚有隔膜,相互往来大不如以前,向人家借粮不好开口;秦国物茂粮丰,水陆近便,且在近些年又和楚国常有来往,所以只能向秦国去借粮。列位臣工都知道,寡人和秦国还是姻亲,当年,是秦王亲自把他义女嬴曜公主嫁给了我。虽然嬴王后已去世多年,可这翁婿的名分还在那里,向他们借粮,秦王还是会给点面子的。去秦借粮,得有使臣啊,今日早朝,我们就定夺这事。你们谁愿出使秦国,快快对寡人说知!”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应答,只有人在窃窃私语——
“向秦国借粮?那秦国能借么?”
“谁不知那秦王精明透顶,楚国现在是有借难还,他能情愿和楚国打交道?”
“嗨,现在还论什么翁婿关系,那秦王内心里早就六亲不认了!”
有人怂恿登徒子说:“登徒大夫,你去试试?”
登徒子连连摇头:“不不不,秦国是虎狼之国,虎狼是要吃人的,弄不好别把我的小命丢了!”
顾祺对一老臣:“老典客,您多次出使秦国,只有您去?”
老臣忙退缩着:“千万别提老朽,以往每次去秦,都是给人家送东西;这次是去求借,没门、没门!”
楚王以手击案:“不要老嘀咕,你们谁愿去,站出来说话呀?”
众皆低头不语。
楚王生气道:“怎么啦?领起俸禄来成群结队,为国分忧就没了人啦?哼,今日若没人愿去使秦,寡人就不下朝!”
人群中宋玉小声对他身边的唐勒和景差:“我去试试吧?”
唐勒摇头:“宋大夫从没去过秦国,不妥、不妥!”
景差:“是啊,那秦王能见你吗?”
宋玉:“我找章华大夫引见啦!”
唐勒:“连大王也畏惧秦国,不敢去登秦国的门。秦真是虎狼之国,当年先王就是命丧其手哇!”
宋玉:“有无宋玉,无关楚国大局,秦王伤我何用?”
唐勒:“就算你平安无事,可要是借不到粮,无功而返,那些嚼舌小人,岂不更要构陷于你?”
宋玉:“不去借粮,将会饿死更多的人啦!”
楚王皱眉朝人群里张望着:“谁又在那里嘀嘀咕咕?”
宋玉站出高声:“大王,下臣愿意出使秦国借粮!”
楚王惊喜地:“哦?宋爱卿愿出使秦国?”
云妃急切地暗碰楚王一下,小声地:“大王,他夺人之妻的事还没了结呢!”
楚王却不睬云妃,直对宋玉道:“好哇,寡人要亲自为你饯行!”
偏这时,内侍金瓦匆匆进来禀报:“大王!下臣奉旨去到双泉集查访,那杨万金、杨宝山父子和杨宝山之妾苏紫叶证实,朝廷赐婚所赐的是苏紫叶,并非柳春蕙,柳春蕙住在宋玉官邸不是逃婚,宋玉不是夺人之妻呀!”他展开手中的帛书,“现有杨氏父子的证词,奴才念给大王听听?”
楚王越听越不安,他的心声:“这金瓦,来得真不是时候!”他赶忙起身离座,阻拦道:“不是就算了,不要念得、不要念得,金瓦呀,这事儿就收起来不要再提了!”
金瓦:“是。”应声退向一边。
云妃、周石、顾祺等皆愣住;宋玉则又惊、又气;群臣不知所由地愕然而立。
楚王赶紧缓和气氛,他故作轻松地走到宋玉面前,笑着对宋玉:“好了,没什么事,宋爱卿啦,你明日就启程吧……”
宋玉气愤地一拳砸在空气里:“大王!你罢了我的官吧,这朝中我是呆不成了!”
楚王仍是脸上溢着笑:“爱卿何出此言?”
宋玉控诉般地激昂陈辞:“想我宋玉,入朝以来,勤勤恳恳,心体兼劳,哪敢有片刻懈怠,连父母也无暇看望,一心为大王社稷长久、楚国苍生安宁而尽绵薄之力。可是,明枪暗箭,随时袭来;诋毁中伤,从未间断。自身遭受纷扰算计,犹可衔枚不言;我心爱的女友惨遭牵连,实叫人忍无可忍!试问各位臣工,你们谁无七情六欲、谁不成家立室?为何偏偏宋玉的女友就该不得安宁?强迫赐婚,她只好逃离;恶人用谗,她不能投亲;凶手追杀,她险送性命!至如今她九死一生,客居我处,苟延劫后之喘息,谁知劫难未已,今又闻‘夺人之妻’之罪名!什么‘夺人之妻’?今日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宋玉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不仅宋玉的恋人情志专一,宋玉也坚守男子贞节,绝无非分之处,这‘夺人之妻’从何说起?大王啊,请您叫出搬弄是非之人,宋玉要当面和他对质!”
楚王语塞:“这……”
云妃生怕宋玉再说下去,她急接过话:“宋爱卿啦,大王不也说这事算了嘛,你何必要认真呢?搬弄是非?这朝中是搬弄是非的地方吗?”
顾祺也冷笑:“ 哼,说话太不中听,同朝为官,亲如弟兄 ,怎会有人故意搬弄是非?”
一干人跟在顾祺后面附和:“是呀、是呀!”
周石小声对登徒子道:“为人须大度嘛!”
登徒子则大声地嚷道:“哎——,为人须大度,小肚鸡肠可不行!”
一干人跟在登徒子后面附和:“是呀、是呀!”
宋玉怒予反诘:“这事儿放谁身上,谁能大度么?谁能大度,请言个声,让我宋玉拜访、拜访!”
那些随声附和的人瞪着宋玉:“你……”
气愤不已的宋玉欲再反驳,楚王急忙拦阻:“算了、算了,宋爱卿呀,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别人的面子你不给,你给寡人一个面子吧,啊?这事儿不要提了。为了寡人的社稷,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出使秦国借粮去吧!”
宋玉站着不动。
楚王欲言又止,想了想后,回返王台再言:“宋爱卿,你遭受委屈,又牵累你心爱的恋人,令寡人深深同情,云妃娘娘也深深同情啦!”
云妃只得点头附和。
楚王接言:“这样吧,为了补偿你们所受的委屈,寡人今天就再来个当殿赐婚吧!你那恋人叫什么名字?金瓦——”
侍立一旁的金瓦答道:“柳春蕙!”
楚王点头:“现在寡人宣布——对宋玉大夫和其恋人柳春蕙赐婚结为夫妻,由寡人和云妃娘娘为媒主婚,满朝臣子都要来助兴致贺。婚期嘛——就定在今……”
云妃笑着忙接:“大王啊,国中急等粮食,借粮之事不能延宕;若草草为宋大夫举行婚礼,又显得寒酸;能否俟些时日,待宋大夫借粮回来,再为他隆重完婚,好好体面、体面?”
楚王连连点头:“嗯,还是爱妃想得周到,就这样定了!”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