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集
(片头语)
屋内。
口渴的宋玉,忙忙拎起土壶,往一只碗里倒满茶水,然后双手捧起水碗欲饮,谁知水却进不了嘴里——原来,水碗被一只手捉住,这只手夺去了碗,并把碗重重地往木几上一放,碗中的水溅了宋玉一身。
宋玉吃惊地抬头一看,不禁失声叫道:“啊?春蕙!?”
一脸怒容的春蕙。
宋玉对着这张愤怒的脸,惊异地:“春蕙,你、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春蕙气愤地:“我怎么来到这里?这要问你!”
宋玉一愣:“问我?”
春蕙指着宋玉:“宋玉,你好狠心啦,是你、你干出赐婚的好事,才害得我无家可归呀!”她说到这里,眼泪滂沱而出。
宋玉:“赐婚?”他看着春蕙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春蕙,赐婚不能怪我……”
春蕙冷笑着打断:“不怪你?哼,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在宫廷里当了大官,你高贵,有成群的美女陪着你,还能和那王侯公卿结亲──这些都与我无关,可是你、你不该暗算别人啦!”
宋玉急接:“春蕙、春蕙,这些你都听谁说的?这真是天大的谎言啦!”
春蕙瞪着宋玉:“你瞒不住的,周石可是什么都对我说了!”
宋玉震惊:“周石?!哎呀,怪不得大叔、大婶、还有你那姨妈、姨父,说你到郢都找我,又不见你人来,原来是周石把你诓去了!我还到周石府上去打探你的消息,他什么也不漏,遮掩得好紧啦!春蕙,那周石不是好东西!我托他带给你的信——你收到没有?”
春蕙摇摇头。
宋玉:“他把信藏起来了!他想拆散我们,弄出赐婚的鬼名堂——你还没回腊树园是吧?你问问大叔、大婶就知道了,赐婚那天,就是周石把人领去的呀!”
春蕙一惊!
村中路上。
沈子元正和一老农聊话:“老大爷,你们这里哪里能打井啦?”
老农:“打井?我领个地方你看看……”
屋内。
春蕙正在泣述:“……那天,黑牛把我从河里救起来,带回他这个家。我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三月,又多亏黑牛四方求医、精心照料,我才得痊愈。这黑牛人实心善,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奶奶,也是病卧在床。这几个月,黑牛既要照料我,又要照料他的奶奶,真不容易呀!”
宋玉感动地:“多亏了黑牛!春蕙,我找你,也是找得好苦哇……
村中的一片空地上。
沈子元:“老大爷,这里原来打过井?”
老农:“打过。可是后来官府要收井税,我们——就把它填了……”
村中的路上。
黑牛搬着几块借来的蒲墩儿,和几位前来他家贺喜的乡亲(有的也帮忙搬着蒲墩、茶几),说笑着走来。
一老妇:“嗨,做好落好,黑牛这孩子老做好事,今天就娶进一个好媳妇哇!”
黑牛笑着:“也亏了大伙儿接济我呀,为给我奶奶和春蕙治病,大伙儿都大帮小凑!”
老妇:“这下你奶奶也落心了。我看你奶奶这病啦,说不定叫娶孙媳妇的喜事给一冲,就冲好了!”
黑牛:“我就盼着这事儿呀,奶奶今天的精神真的好些了!”
屋内。
仍是两副泪面相对。
宋玉担心地问:“那、那黑牛说的成亲,是怎么回事?”
春蕙擦一把泪接着说:“病好之后,我就、就决定嫁给黑牛了!我得回去跟我爹、妈说一声啊,可是黑牛的奶奶这几天病重了,无药可治,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我活不了几天了,我最不放心的,就、就是黑牛还没成家呀!’我、我就说了,奶奶,我跟黑牛马上成亲!”
这时,屋外黑牛的喊声传来:“春蕙呀,春蕙!乡亲们都来了,快倒茶水呀!”
春蕙向外面应道:“哎——,听见啦!”
宋玉感情复杂地瞥一眼春蕙身后那挂了一副新门帘的新房,忍泪说了句:“春蕙,你好好过吧……”泪水就夺眶而出!他急用手捂泪,匆匆走出门去。
春蕙看到了宋玉那奔涌的眼泪,她呆愣在那里……
村外。
在喜乐声中,宋玉和沈子元一齐离开了村子向前走。
宋玉回头望望:“沈邑宰,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沈子元:“李王庄。”
宋玉官邸书房。深夜。
烛光闪烁。宋玉在烛灯下临帛书写,泪水不时地滴落在丝帛上。
宋玉的心声:“……春蕙,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我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你,可是信,不能写了;要写,也只能在心里写!这封信,我可要写得很长、很长,夜有多长,信有多长……”
宋玉官邸书房。
天亮了。宋玉仍在书写。
门子阮清推门进来轻轻地说:“大人,大人,您又是一宿没睡呀?又到了上朝的时间了!”说完轻轻退了出去。
宋玉神情凝重地、像告别一个将要一去不返的亲人一样放下了笔,然后缓缓收回投在丝帛上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到了那挂在墙上的套着红色琴套的古琴。他站起来走近那面挂古琴的墙壁,取下古琴,抱在怀里。他的心声:“只有让这古琴,和她做的琴套,伴我走完这人生之路了!”
后宫门外。
云妃佯作在花草树木间散步,宋玉低头走过来。
云妃叫住了他:“宋大夫,宋大夫!”
宋玉站住,却低头不语。
云妃走近他,莞尔笑着:“宋大夫啊,到后宫去吧,我们再一道琢磨一首新歌呀!”
宋玉仍不说话,并抬步走开。
云妃追喊:“哎、哎,这可是大王的旨意呀!”她望着宋玉的背影,心声,“嗨,只说是把那个柳春蕙赐婚以后,他就对我言听计从了,没想到他会越来越不理我了,他是恼恨我嫁走了他的心上人啦!早知如此,何必……唉,我又是何苦呢?一个雍容华贵的王妃之身,竟然不能博他的欢心,我这不是自寻轻贱么?人家心里,只有那个乡下女子啊!……不,一个乡下女子,又有什么好钟情的?他或许是怕?害怕这宫中的风言风语,害怕大王的权势,他才不得不深藏情性?唉,文人多忧,文人多虑啊!”
楚国文府内。
宋玉正使劲地整理、抄写文稿,他面前的几案上,已堆放起高高的一摞整理、抄写过的简策。
唐勒、景差走进来,见状甚为吃惊。
唐勒:“嗨呀,宋大夫,你怎么一连几天几夜不离文府,这不是在拼命么?”
景差:“是呀,身子要紧,我看你这几个月像老了许多,还年轻轻的人呢!”
宋玉勉强一笑:“不碍事,这几天我不想让脑子闲着!”
唐勒关切地:“你那个春蕙姑娘有下落了么?刚才在路上,我跟景差合计去找王后娘娘,求她跟大王说说,遍发榜文至国中,找寻春蕙姑娘啊!”
宋玉摆手:“不用了,太谢二位大人了,我那邻女春蕙——找到了!”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悲戚,赶紧埋下头书写。
唐勒、景差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唐勒小声地:“心上的人找到了,干事也不能不要命啦?”他二人见宋玉埋头简策,不好再打扰他,便各自去做事。
文府内。
又是一天过去了。傍晚离开文府时,唐勒、景差再不忍心让宋玉在这里打拼了,他俩硬拉着宋玉往外走。
景差:“宋大夫,今天怎么也不能叫你熬夜了!”
唐勒:“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最是忽视不得!”
宋玉拗不过,只有跟着唐勒、景差走出文府。
文府门外。
文府前面的路上传来说笑声,宋玉等几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在路旁的树后站下来。
原来是登徒子和几个侍从簇拥着楚王走来。
登徒子语气里充满了媚意:“大王啊,今天玩得高兴啵?”
楚王乐滋滋地:“哈哈,高兴、高兴啦!登徒子,想不到你玩耍的门路还挺多!”
登徒子:“嘿嘿,还不是想叫大王高兴呗!”
楚王:“寡人就喜欢天天高兴,不喜欢忧愁哇!”
体瘦、腿短的登徒子,跟在身材高大的楚王身后,跑得屁颠、屁颠,嘴里连声说:“那好、那好,大王,您就天天带上我登徒子就行啦!”
楚王一行渐渐远去。
唐勒:“宋大人啦,这个登徒子这几天可得宠啦,他天天陪大王去钓鱼,讨大王的喜欢!”
景差叹一口气:“这个大王,大楚的江山社稷,全系于他一人,他却总把执一国之政当作儿戏!直谏听不进去,曲谏、晦谏、谲谏也管不了多久呀!”
唐勒摇着头:“我看没有谏路了!宋大夫,我们走吧。”
宋玉却站着不动,他望着唐勒:“你刚才说的啥呀?”
唐勒:“刚才?”他想着,“刚才我说——‘没有谏路了’啊!”
宋玉摇摇头:“不是。你刚出门的时候——”
唐勒回忆片刻,然后说:“ 哦,我说的是不是‘文武之道 ,一张一弛’呀?”
宋玉点头:“对对,就是这话!明天我也想松弛一下……”
唐勒紧接:“好哇,文府的事儿,有我和景差顶着,你在家好好歇息几天!”
宋玉:“不,我不想在家歇息,我也要去陪大王钓鱼!”
唐勒、景差:“啊!?”二人一齐愣住。
郢都郊外钓池。
方方鱼塘,水清荷绿。依依垂柳,婀娜妩媚。草香花艳。气爽物静。真是个如画的仙境,垂钓的宝地!那蜿蜒漫长的围栏、住有兵士的守房,将这里和外界隔离开来,使这里成为专供王公贵族垂钓的禁苑。
在一个椭圆形的鱼塘边,楚王居中、登徒子和宋玉一边一个持竿坐在塘边垂钓——只是宋玉的样子,不太像是在垂钓,垂钓者应是聚精会神,而他似乎对垂钓心不在焉,像在想着别的什么事情。他们都戴着遮阳的布帽。几名侍从站在他们身后稍远的地方。
楚王兴致很浓地:“哈哈,宋玉呀,你今天能来陪寡人钓鱼,寡人真高兴啦!宋玉呀,别看你诗辞歌赋都在行,钓鱼你就不行了呀,你还得跟登徒子学着点,寡人正在跟登徒子学呢!”
这时,登徒子钓起一条鱼。后面一名侍从,忙帮着他将鱼装进放在水里的竹篓。那竹篓里已经装有好几条鱼了。
楚王对宋玉:“看看,人家登徒子又钓了一条!”
宋玉却不屑一顾地:“大王啊,今天天气真好!”
楚王莫名其妙地:“宋玉呀,寡人说钓鱼,你怎么说到天气上去了?”
登徒子又钓起一条大鱼,楚王急放下钓竿过去看:“哎呀,登徒子,你可真行!”
登徒子得意地:“大王啊,再学几天,您也准行!”又压低声音道,“哼,我看宋玉这小子太傲,他一辈子也学不会!”
楚王又拿起自己的钓竿,忽然说:“登徒子,我的也在吃钩了!嗯……哎呀,你看咋办?”
登徒子殷勤地跑过来:“大王,我来!”他接过楚王的钓竿,煞有介事地一番摆弄,也钓起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来。
楚王急扶钓竿去抓鱼,几个侍从也跑过来帮忙把鱼装进楚王的鱼篓。
楚王高兴地对宋玉:“哈哈,宋玉呀,寡人也钓到一条了。你不服不行啦,人家登徒子真是高手!”
登徒子揶揄地:“大王,人家宋大夫才是高手呢,人家呀,是想等那鱼在水里长大了才钓起来!”
楚王:“什么长大了,他就是不会钓么!登徒子,今天把你那钓鱼的诀窍再说说,寡人还明白的不多呢,顺便叫宋玉也听听。宋玉呀,你可得好好听,长点见识!”
宋玉却又说着“跑题”的话:“大王,今天的天气太好了!”
楚王:“嗨,你怎么老说天气?天气再好,你钓不到鱼也是白搭!”
登徒子眨眨眼说:“大王,依臣看来,今日钓不到鱼光是‘白搭’不行,还得受点惩罚!”
楚王:“哦?你说怎么惩罚?”
登徒子:“宋大夫不说天气很好吗?要是钓不到鱼,就罚他站在这里,不准戴草帽,晒一天太阳!”
楚王乐了:“好哇,这办法挺好!登徒子,快讲你那钓鱼经吧。宋玉,你可得用心听,听了就能管用呢。要不然,你今天钓不到鱼,真得罚你晒太阳!”
宋玉这才扭过头:“哦,登徒子大夫,你讲吧,在下愿意倾耳细听!”
登徒子白一眼宋玉,他的心声:“哼,你不敢不倾耳细听,连大王都要跟我学呢!今天你可出不了风头了,乖乖地听我讲学吧!”他神气十足地移身于楚王和宋玉之间,盘腿挺胸而坐,一副要为人解疑释惑的样子;楚王和宋玉自然也各将钓竿放在一边,移身面对着登徒子,席地而坐,一副听人讲学的样子。只听登徒子煞有介事地开口讲道:“天下之善钓者不如楚国,楚国之善钓者不如我的老家登徒村,登徒村之善钓者不如我的邻居玄渊先生。”
宋玉脸上现出几许冷笑,他的心声:“这不是套袭我的《登徒子好色赋》吗?!”
楚王纳闷地:“登徒子,你今天讲的,怎么比往日罗唆了?”
登徒子笑着:“大王,反正您已经钓到鱼了,罗唆点怕啥?”
楚王点点头,他偷望一眼宋玉,会心地笑。然后催登徒子讲下去。
周石官邸大门外(新址)。
气派的大门楼上写着“工尹府”三个大字。周石领着管家周忠和几个侍从,正站在门外,恭候他们今天所请的客人——夏侯顾祺的到来。
周石:“周忠啊,夏侯大人来了,可得好好接待,不能有一点儿闪失!”
周忠躬身:“小人知道。这朝中的官员,就数夏侯爷对大人最好了,原先为大人安排了一处又大又好的官邸,现在又叫大人搬到这处更好的工尹府。小人知道您是把夏侯爷当恩人看待呀,接待怎敢不尽心尽力!”
顾祺领着两个侍从向这里走来,周石忙迎上去:“哈哈,顾大人、夏侯老爷,恭迎、恭迎,您屈尊下驾到寒舍,卑职不胜荣幸!”
顾祺笑着:“周大夫、周工尹,我这可不是到寒舍,乃是到贵府啊!这工尹府好生气派哟,跟我那夏侯府不相上下吧?!”他又小声地,“那个糟老头儿愣不想搬走,我说是大王的旨意,他才蔫了!”
周石深施一礼:“这都是托大人的福哇!”
顾祺摸着下巴上的短须道:“嗨,老朽以后还要托周工尹的福呢!哈哈……”
周石躬身:“大人请!”
顾祺:“请!”
郢都郊外钓池。
登徒子拿着钓竿,正在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讲述着:“……那玄渊先生钓鱼,是用两丈多长的钓竿,六丈多长的纶线,钓饵只不过用蛆虫和蚯蚓,钓钩就像是弯曲的细针,却能把三尺长的大鱼从几丈深的水中钓出来,怎能说是没有法术呢?法术可深奥得很呢……”
周石新官邸内客厅。
客厅里早已摆好了酒宴,酒杯里已斟满了酒。
周石恭恭敬敬地端起一杯酒,向上座的顾祺道:“大人啦,周石能有今日光景,全靠大人提携栽培,大人就如同周石的亲生父母,对周石恩重如山,请大人接受这杯敬酒!”
顾祺端起酒杯:“哪里、哪里,周工尹是难得的妙才,老夫不过是用眼睛发现了你而已,同饮、同饮!”
二人一饮而尽。
周石又举起第二杯酒:“大人,令郎爵位不高的事,卑职一直挂在心里。您不好说,我可以说呀。遇着大王高兴的时候,卑职就要乘机向他进言,求他给令郎赐个好爵位。这杯酒,就是敬给大人的放心酒!大人只管放心,一切包给周石了!”
顾祺点着头,高兴地端起杯子和周石碰杯:“来,这杯喝了!”
二人又一饮而尽。
周石执壶往顾祺和自己的空杯里斟满酒,又往顾祺碗里夹菜: “大人啦,长渠的事,都跟您说了。您是宫廷总管,大王的行踪,多由您安排调协,只求您这阵子,别叫他视察长渠就行!”
顾祺捋着短须笑道:“放心吧,老夫自会安排——我已说动那登徒子,每日都陪大王去钓鱼。只要大王每天都把功夫和心思用在钓鱼上,上了瘾,入了迷,只怕谁要拉他去看什么长渠、短渠,也拉不走了,你看咋样?”
周石端起酒杯兴奋地:“太好啦、太好啦!来,大人,再敬您这第三杯……”
二人再一饮而尽。
郢都郊外钓池。
登徒子仍在演讲着,且讲兴甚浓:“……玄渊先生钓鱼,就连投入水中诱鱼的香料,也是很有讲究的呀,得经过三选、三配、三炒、三拌,这香料投进水中,能使水也变香,何愁鱼儿不来?这香料我可是早就学会制作了,今天大王和我用的香料,就是我亲手制作而成。宋大夫没用我的香料,所以那鱼儿就不沾你的边呢!嘿嘿……”
楚王听得津津有味,他回过头来,却见宋玉心不在焉,便用胳膊肘碰碰宋玉说:“宋玉呀,你可得好好听喽!”
宋玉便又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登徒子越说越来劲:“玄渊先生的钓术,天下无双,真是深奥得很,可说是这个世上最深奥的学问了,别的什么学问,都没法儿跟他比!只是他这钓术不传外人,就传了我登徒子。刚才大王所钓之鱼,我就用的玄渊之法呀——鱼儿吃钩之时,先不急于求成,不生拉硬扯,而是随鱼之性、因水之势而迎送进退,虚与周旋。等到鱼疲乏了,轻而易举就把它收而获之啊!”
楚王赞道:“妙啊,这玄渊的钓术真是妙啊!宋玉呀,你都听进去了没有?”
宋玉漠然地:“微臣无须听得。”
楚王一愣:“什么?无须听得?不学钓术,钓不到鱼,可是要挨罚的呀!”
登徒子:“就是嘛,要罚你晒一天太阳!”
宋玉从水里拿起钓竿,伸到楚王面前:“ 大王,您看微臣的钓竿。”
楚王细看宋玉的钓竿,吃惊地:“啊?无线无钩?”
宋玉:“那个什么玄渊先生的一套钓术,微臣早就尽知了,只是不愿仿效。微臣以为,玄渊根本不算是善钓之人,也不值得向大王传授!”
楚王吃惊地:“哦?你还说玄渊不善钓?那你说善钓者是什么样的呀?”
宋玉:“臣所谓的善钓者,其竿非竹,其纶非丝,其钩非针,其饵非蚓也!”
登徒子冷笑:“这不屁话么,无竹、无丝、无钩、无蚓,怎么钓鱼?!”
楚王诧异地:“你快说个明白!”
宋玉站起侃侃而谈:“从前唐尧、虞舜、夏禹、商汤这些圣君钓鱼,他们是用圣贤作钓竿,用道德作钓线,用仁义作钓钩,用利禄作钓饵,用四海作鱼池,用万民作游鱼。钓鱼之道真是深奥微妙啊,不是圣人,谁能够体察到它的妙处呢?”
楚王连连摇头:“你说的这些太玄了,谁见过这样钓鱼的?”
宋玉:“这种钓法其实很容易看见,只是大王您未能细察罢了!昔日商汤王凭借方圆七十里的地盘,周文王的地盘也不过方圆百里,可是他们任用贤能,兴利除害,四海倾心,天下归顺,他们的钓饵可以说是很芳香的了!他们面朝南面称王,掌握天下大权,历经几百年,到现在还兴盛不衰,他们的钓线可以说是很坚韧结实的了!大众得到他们恩泽的滋润,百姓畏惧他们刑法的惩罚,那钓钩可以说是很管用的了!功业成就而不腐败,美名树立而保持不变,他们的钓竿可以说是很坚固的了!至于夏桀、商纣这些不通钓术的暴君,只能使竿折纶绝、饵坠钩断、波涌鱼失啊!我看登徒大夫极力称道的玄渊先生之钓,左挟鱼篓,右执钓竿,立于湖塘之涯,倚靠杨柳之间,眼睛离不开吃钩的鱼嘴,脑子里只想着鲫鱼鳊鱼,形容枯槁,神色憔悴,快乐没有辛劳多,收获没有耗费大,此乃水边服劳役之人,大王何必去称道他呢?臣闻古今钓者,均有小钓、大钓之分。大王若选唐尧、虞舜之洪大钓竿,用夏禹、商汤那样修长的钓线,投之于江湖,沉之于海洋,则能钓得四方贤士来奔,钓回我大楚昔日威震华夏之风采,钓来我泱泱之国的锦绣前程!此等大钓,不亦乐乎?大王啊,这就是小钓钓鱼,大钓钓国呀!”
楚王深受启发、惊叹不已:“呀,好一个‘小钓钓鱼,大钓钓国’!”
宋玉继续说:“大王乃一国之君,身负安邦兴国之大任,却撇下大钓,热衷小钓,难道不怕世人讥笑乎?”
楚王呆不住了,他从水里拿起钓竿递给登徒子,“寡人不想小钓了,寡人要大钓!”
登徒子着急地:“哎哎,大王,您不要听他的……”
宋玉:“大王,微臣想请您到一个地方去大钓。”
楚王惊喜地:“啊?现在就有地方大钓?咱们走!”
登徒子也收起钓竿,急切地:“大王,我呢?”
楚王上下打量一下登徒子:“你能大钓么?”他摘下登徒子的布帽扔在地上,笑道,“你站这儿晒太阳吧!”遂和宋玉一道离开。
登徒子站在那儿直摸脑袋:“罚到我头上啦?……”
周石官邸内客厅。
顾祺已经喝醉,他举着空杯在空中挥舞着:“喝、喝、再喝……”
周石也有几分醉态,不过尚能自控:“大、大人,您不能、再喝了!”
顾祺却固执地:“喝、喝、喝!”
周石笑着:“大人,咱们换、换个地方、再喝!”他起身扶着顾祺站起……
周石官邸客房内。
周石扶着顾祺走到床边:“大人,您、歇息一会儿!”
顾祺却挣扎着:“不、不,我要喝、喝……”
周石向门外唤道:“大姣!”
一妩媚漂亮的年轻女子来到面前:“大人。”
周石:“你陪陪、这位大人!”
妩媚女子立即亲热地搂住顾祺:“大人!”
顾祺松开周石,一把抱住妩媚女子,眼里冒着欲火:“喝、喝、我要、喝你……”
妩媚女子笑着:“大人,您喝我好啊,我也想喝大人呢,我们上床吧!”扶顾祺上床睡下。
周石欲退出去,却被顾祺喊住:“周、周工尹,放、放心,登、登徒子陪、陪大王、钓鱼!”
周石高兴地:“嗳。”又叮嘱妩媚女子,“看你的功夫了,好好陪!”说罢退出去。
妩媚女子上床:“大人……”为顾祺脱去衣服;然后自己脱衣……
楚国十里短渠和百里长渠连接处。
宋玉与楚王的马车来到这里停下,宋玉先下了车,楚王由侍从搀扶下了车。
楚王茫然地:“宋爱卿啦,这是什么地方,你叫寡人来‘大钓’?”
宋玉笑着:“大王,这里您可能来过吧?”
楚王顾视左右:“嗯?这不是那工尹周石修渠的地方吗?”
宋玉:“大王,您上去看看!”他领楚王一起登上渠堤,指着有水的一侧的渠说,“大王,您看,这边有水的渠,可不是那周工尹修的,这是卢邑邑宰沈子元主修的啊!”他又指着无水的一侧,“这边的渠,才是您那周工尹修的,大王您看,这还叫渠么?!说什么您寿诞之日不能让水龙来冲,其实那日周工尹已吩咐开闸放水,只是这长渠根本存不住水,才编个谎话糊弄大王呀!”
楚王皱紧眉头,忽又放开:“宋爱卿,大巫师的话,不能有疑吧?”
宋玉:“大巫师……”宋玉欲言又止,他的心声:“大巫师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啊!早年张鹖先生就曾教导我,楚国的巫卜文化不能小看,有机会要读读大巫师观射父的文章。进入文府后,我就找到了观射父的文章读了个遍。他的学问,真是广深渊博啊!当年的昭王称他为‘第一国宝’!可这个观射父是两百多年前的人了,当今这个巫师连观射父的文章和训辞都读不懂,只会装神弄鬼,唬弄大王和群臣,没什么学问根底。可他内荏而色厉啊,现今是大王的红人,小碰一下,就会有大麻烦,如果说不动大王,自己就会陷入被动,就要失去说话的机会。当下只能绕过大巫师,说周石的事。”
楚王见宋玉欲言又止,以为他被自己问住了,便又接着道:“大巫师代行上天的旨意,连寡人也得听他的!”
宋玉:“大王啊,大巫师的事我不想多说,我只想说国家兴衰与神灵没有什么关系,‘国因人兴,国因人亡’,这才是事理的本宗。这个‘人’,是在兴国呢,还是在亡国呢?不能只看他说得好不好听,要看他干得事情怎么样。眼前这修渠的事情是明摆着的呀!谁修得好,谁修得坏,一目了然啦!周工尹领修这渠,根本装不住水,更通不了水,能说是‘天下第一渠’么?我看是一条劳民伤财、损国害邦的废渠呀!楚国要修长渠之事,早就张扬出去,中原各国都等着看结果呢。现在修了条废渠,岂不是给天下人留笑柄吗?大王啊,您是一国之君,国家的洪竿、修纶、良钩、芳饵都握在您的手中。这是工尹做的事啊,工尹是国之要臣啦,是大鱼呀,这种大鱼,您不来钓,谁又钓得动啊!”
楚都王宫大殿。
楚王面带怒容地一掌拍在几案上:“周石!你可知罪?”
殿前众臣皆惊。周石急忙闪出跪下:“大王,臣有何罪?”
楚王:“寡人令你任工尹主修百里长渠,你却将长渠修成了一条废渠,这不是要丢我楚国的脸么?”
周石一惊。他的心声:“登徒子的猜测果然不差——那宋玉把大王诓去看了长渠!哼,多亏我先有准备!”他很快平静下来说,“大王啊,长渠怎的成了废渠?”
楚王:“渠不通水,岂不是废渠?”
周石:“大王,下臣正要向您禀报,这长渠通不得水、不得不废呀!”
楚王一愣:“嗯?为什么通不得水?上次只说是寡人寿诞之日通不得水,未说永远都不能通水呀,不能通水,叫什么渠呢?!”
周石:“既然大王问起,下臣今日不能不说了!早在大王寿诞之前、长渠将要竣工通水之时,下臣请教于大巫师,大巫师不仅说出大王寿诞之日不能通水,他还说……唉,还是请您问大巫师吧!”
楚王便扭头问大巫师:“大巫师,长渠之事,你还有什么说法么?”
大巫师洪钟般的声音似从天国传来:“大王!大王寿诞之前,周工尹说及长渠通水之事,微臣走出郢都,遍览此渠,发现大逆呀!”
楚王惊问:“有何大逆?”
大巫师把他那披肩长发向后一甩,阴沉着脸说:“动土之逆有二,小逆乃伤及地脉,大逆乃伤及龙脉呀!长渠方位,恰在龙脉之上,因而说是大逆呀!”
楚王大惊失色:“啊!?这可怎么办?”
大巫师:“只有废掉此渠,另择它地重修!大王放心,微臣已作法多日,求天告神,禳灾避祸;又亏周工尹及时歇工,所伤龙脉不深,已无大碍!”
楚王:“此事怎不早奏寡人?”
大巫师:“大王寿诞之时,岂能言不吉之事?”
楚王点点头:“嗯,你还要再多多作法!”
大巫师拱手:“微臣遵命。”说完退身入列。入列时他又背对楚王,铁板着脸,用那双又大又恶的眼睛扫视众人一遍,那意思是说,你们谁也不能再有什么异议!
地上还跪着周石。楚王望着他叹一口气:“如此说来,周工尹,你就无罪了!你起来吧。”
周石站起:“谢大王!大王啊,下臣虽然无罪,还是有责的呀!”
楚王:“哦?你有何责?”
周石故作后悔地:“下臣若在长渠动工之前,就请教于大巫师,就不至于劳民伤财了!”
楚王:“为何没有这样做呢?”
周石叹一口气:“唉!下臣是过于相信那个《施工策》了,只顾照策施工,谁知出现大逆……”
顾祺适时地站出来拱手道:“大王啊,《施工策》和周工尹毫无干系呀,这都是宋玉举荐的那个卢邑邑宰沈子元所为!”
宋玉急忙站出分辩:“大王!沈子元为民修渠,忠心可鉴;《施工策》乃久事勘测之得,焉有差讹?请大王顺应民意,启用那沈子元重修长渠。国之兴亡,全在人事民心,地脉、龙脉之说么……我看不足为信哪!”
景差也和宋玉站到了一起:“宋大夫所言极是!”
唐勒也出列声援宋玉:“大王!民心才是龙脉,伤不得呀!”
顾祺一心要压住宋玉、唐勒、景差他们,厉声地:“一派胡言!民心怎是龙脉?大王乃万民之尊,把大王放在哪里?大王啊,那卢邑邑宰沈子元炮制的《施工策》,是居心险恶,当究其罪呀!”
宋玉针锋相对:“大王,当究其罪的应是渎职害公的周石!”
顾祺厉声反驳:“大王,当究其罪的应是沈子元!”
宋玉、唐勒、景差等一伙人的声音:“周石!”
顾祺、金丛、倪印、登徒子等更多人的声音:“沈子元!”
“周石!”
“沈子元!”
“……”
楚王使劲摆手喝止:“肃静,肃静!朝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依寡人看来……这样吧,尔等以列分之——意在那沈子元有罪的站在右边;意在周工尹有罪的站在左边。爱妃,你看这样——”
云妃点点头:“大王英明。”
楚王又望着大巫师:“大巫师,你说呢?”
大巫师:“上天要惩罚破坏龙脉之人,谁敢违背天意?!”说着,自己先站到了右边,并且把头高高昂起,谁也不看。
楚王遂对众人:“你们快点站吧。”
众臣纷纷站向右边。有两人犹豫着走向左边,可顾祺只向他们看了一眼,他们又赶紧转向右边。仅有宋玉、唐勒、景差等寥寥几人站向左边。
楚王自信地:“这下泾渭分明了吧?顾爱卿!”
顾祺:“臣在。”
楚王颁布命令:“ 速传寡人旨意,革去那沈子元卢邑邑宰之职,流放江南!”
顾祺欣喜地:“遵命!”
宋玉大声疾呼:“大王啊,万万不可呀……”
楚王喝止:“宋玉!有何不可?那沈子元和《施工策》,不是你举荐的么?寡人不追究你失察,就是对你的宽宏大量了,休再言语!退朝!”
站在楚王右侧的众臣齐呼:“大王英明!”
宋玉等站在左侧的几个人,心情憋闷地退朝而去。
顾祺趁机指着宋玉等的背影挑唆:“大王您看,就是这几个人,总在和大王过不去!”
金丛:“是啊,他们谁也瞧不上!”
倪印:“谁也看不起!”
登徒子:“尤其是那个宋玉,太目中无人了,连大巫师他也敢藐视!”
金丛又说:“哼,何止大巫师,令尹大人在养病,我看啦,要是他来上朝,那宋玉照样敢藐视他!”
顾祺紧接:“嗨,就是大王,宋玉也没放在眼里呀!”
——楚王已经宣布退朝了,可是这些人都不走,好一阵七嘴八舌,都是贬损宋玉等人的。
周石一直不发言,在一旁窃笑。
云妃内心也不希望看到这局面,不愿听到对宋玉的指责声,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她的心声:“唉,我何必再为那宋玉辩解?我苦苦地保着他、护着他,又得到了他的什么好处?”她拉拉楚王道,“大王,下朝吧,这些话,您会越听越气的!”
楚王一甩衣袖:“下朝!”他拂去那些还在聒噪不休的群臣,然后扶着云妃,向她的寝宫走去。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