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集
(片头语)
楚王宫偏殿。
金丛:“宋大夫是国之栋梁,是难得的人才,要是把他累坏了,可是楚国的大不幸啦!”
宋玉在一旁冷冷地望着金丛把话说完,这时他笑一下接着说:“哎呀金大夫啊,你这么高看宋玉,既说宋玉是国之栋梁,又担心宋玉累坏了身子,宋玉有何功德,敢叫堂堂的鄢陵君大人、仓廪大夫如此厚爱,我、我是惭愧又汗颜啦!可是光惭愧也没用啊,我得不辜负金大夫的厚爱,多为楚国出些力才行,所以,这个发放赈粮的事,我是一定要去了!”
宋玉一番巧妙应答,一时使金丛哑口无言。
楚王这时说:“金爱卿啊,寡人刚才就说了,宋爱卿真是忠心赤胆、唯以国民为重啊!放粮就让他去吧,你这个仓廪大夫,就不要大包大揽了!”
金丛很不满意地:“这、这……”他眼珠一转,紧接着又说,“那,大王,已经动用的军粮,总该补上吧?”
楚王立即说:“当然得补!”
金丛:“从哪里补?”
楚王:“动了多少军粮?”
金丛:“一千石啦,奏请了大王您的。”
楚王点点头,转脸对宋玉:“宋爱卿,那就从秦送楚的粮食中拨出一千石,填补军粮。”
宋玉愕然:“军粮?”
楚王:“是啊。”
宋玉:“军粮怎么了?怎么动了军粮?是谁……”
金丛用手势打断宋玉:“嗨,宋大夫啊,没有大王的命令,谁敢动军粮啊!是巫郡饥荒闹得厉害,大王体恤百姓,生怕饿死了人,这才紧急下令动用军粮赈济巫郡,是大王吩咐用宋大夫从秦国借回的粮食来填补军粮库啊!民生比天大,我英明的大王动用军粮来救民,真是英明之举啊!”
楚王点点头:“嗯,事情就是金爱卿说的这样,为解民困啊,才动了军粮。动了就该补上。”
这时,顾祺悄声走进来。
宋玉:“大王,军粮放赈,可有人督视?”
金丛瞪宋玉:“宋大夫,这个轮不着你来管吧?”
楚王:“宋爱卿啦,寡人向来用人不疑人,金爱卿身为仓廪大夫,他自己就能督视放粮啊!”
这时顾祺接上话:“嗨,大王啊,下臣正要来向您禀报,金丛大夫向来秉公办事,此次军粮放赈,为避嫌疑,他还请下臣始终督视,一千石军粮,足额发放给了饥民,颗粒不少哇!”
楚王点头:“哦哦,这就不错了,金爱卿做得好嘛!”
金丛连忙对楚王拱手:“大王过奖,民生比天大,下臣怎敢不做好、怎能不做好呀!”
宋玉冷眼巡看着顾祺、金丛,他的心声:“能做好吗?能做好吗?无须访得,无须猜得,只须看看眼前这些人,就知道他们绝对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拿军粮赈民?只怕是幌子,天知道他们背地里干出了什么勾当!哼……”想到此,宋玉忽地面带笑容,机智地说,“哎呀、哎呀,可敬啦可敬!可敬的是大王当机立断,动用军粮,拯救饥民;可敬的是金大夫这个仓廪大夫尽职尽责,费尽心机,不辞劳苦,为民放粮;可敬的是夏侯大人日理万机,还亲自督视放粮!按理讲,挪用军粮一千石,是应填补齐备的,可是金大夫适才所言,叫宋玉受益匪浅,想想金大夫的话,宋玉觉得军粮嘛——还是暂不填补为好!”
金丛一愣:“啊?我说了什么话啦?”
宋玉:“您说了几遍‘民生大于天’呀!”
金丛:“这话怎么啦?”
宋玉:“听了这话,我就觉得秦国送楚的五万石粮食,都要用来赈民,不能填补军粮!”
金丛连连摇头,他瞪着宋玉:“这不生拉硬扯吗?怎么听了我的话就不能填补军粮啦?军粮连着军心,军粮亏空,势必引起军心动摇,军心不稳,楚国便危在旦夕呀!”
顾祺紧接:“就是、就是,军粮必须填补,并且要多多填补!金丛大夫这个仓廪大夫,考虑问题就是周全,军粮就是连着军心啦,军心动摇,楚国就塌了天了!”
宋玉:“可是民生比天大呀!没有民生这个天,哪有楚国的天?那些当兵的都是民生民养,如果他们的父母都饥寒交迫,性命难保,就是自己不挨饿,军心也难免不动摇呀!大王,楚国地方五千里,现有千千万万人正遭受饥饿的折磨,不少地方已是饿殍遍野,五万石粮食少之又少,千万再不能挪用,须尽数放赈啦!”
金丛、顾祺欲再反驳:“大王……”
楚王向几人一挥手:“好了、好了,不用争了,听寡人的。宋爱卿使秦借粮有功,他的主张寡人要看重,你们都要看重。军粮尚有一定储存,就暂不填补吧。”
金丛、顾祺都不由自主地以怨恨的眼光瞪楚王一眼,可当楚王面对他们时,二人又都迅即地转为低眉顺眼。
宋玉官邸书房内。夜。
宋玉、唐勒、景差正围坐在一起,说着话。他们面前的几案上,摊放着宋玉起草的那个谏政书的简策。
唐勒:“宋大夫顶得好,就是不能不明不白地填补他那个军粮!谁不知道那个金丛靠吃粮库发了大财呀?公粮吃完了吃军粮,吃空了叫别人填补,补上了让他再吃!哼!现今楚国是饿死百姓,养肥硕鼠!”
景差接上话:“军粮赈民没错,就怕打着赈民的幌子倒卖!我听说了,就数巫郡那边的米价最高,前些时就涨到了斗米百钱,这几天还在涨。那个金丛会有心思拿军粮赈民?他只怕是去那里大捞一把!”
唐勒点头:“这种人是无利不动的!”接着他又摇头叹息,“唉,我们也奈何他不得!”说至此,望望宋玉,又说,“宋大夫给大王出的主意好,把五万石粮食急盘急赈,这粮要是入了金丛管的粮库,他又会动邪念的!”
宋玉对唐勒、景差二人拱手:“我也是常听二位大人提醒,才防着金丛这些人的。对这些小人,我们奈何他不得,提防得啊!”说至此,他指指面前的谏政书接言,“这个谏政书,二位大人都看了,快说说你们的高见呀!”
唐勒点点头:“这个谏政书,以‘举贤授能、施行仁政’为主旨,是妥当的。楚国当今迫切之事,乃是举贤授能。依我看,一国之中,缺粮缺衣,还不算贫;倘缺贤才,就是真贫了!只有革除那些贪懒之官,让贤能勤谨之士执管各业,才能富民强国呀!”
景差点头:“对呀,贤才出,国运昌。惟楚有才,世人都知楚国人才众多,可是让贪官庸吏把位置占了,贤才上不来呀!这个谏政书,把严明法令、惩治贪吏、裁官减员、奖励耕织、轻赋节用、还有重修百里长渠都写进去了,且都情通理顺、无可辩驳,真是难为宋大夫了,它比那五万石粮食还管用啊。大王若能采纳,则我楚国振兴有望!就是……再把文府之事加进去就好了……”
唐勒接言:“对,文府之事不得不说。我等辛辛苦苦刚把文府弄出个眉目,现在又落到那倪印手里,会前功尽弃的!此人精于钻营,疏于职守,从前他管理文府,那文府内就乱得一塌糊涂,大好的典籍,被灰封尘埋、虫蛀霉蚀,现在又叫他重管文府,实在是用人不当啊!”
宋玉点头:“对,我马上把你们说的写进去!”遂握笔醮墨,伏案书写起来。
春蕙提着水壶进来,一边往唐勒、景差的杯子里续水,一边说:“唐大人、景大人,你们得喝点水呀!”
唐勒:“嗳。春蕙姑娘,你总在忙!”
景差:“是呀,你也不能累着!”
春蕙:“我累啥呀。宋玉哥哥走后,你们二位大人常来关照,每次来,位也不坐,水也不喝。”她说着话,给宋玉的杯子里也续上了水。
宋玉停下笔:“是啊,我一回来,春蕙、还有我这里的陶妈和阮清,都说二位大人是正正经经的好官哪!”
春蕙:“我们真的都这样说了,只是,我们都是小老百姓啦!”
宋玉叹一口气:“唉,现今的好官,却往往只有老百姓说好,在官场里面,反倒难以落个好名声!”遂又埋头写起来。
唐勒、景差对望一下,都赞同地点头。
唐勒喝一口水,又望着宋玉正在修改的那谏政书,对春蕙说:“春蕙姑娘,我和景大人都看出你文墨不浅呢,宋大夫写的这谏政书,你可看了?”
春蕙点头:“看了。”
唐勒:“哦?宋大夫怎么只征求我们两人的意见,还得听听春蕙姑娘的意见呀!”
春蕙脱口而出:“我早跟他说啦,何必费尽心力写此长达万言的谏政书、还把举贤授能的事反复重说?那庄子说了,‘至德之世,不尚贤’。一个好的世道,不需要人家喊着叫它举贤授能,如是须人喊着提醒,那这个世道也就快没救了,又何必还要管顾它呢?你们忙着,我不敢打扰!”说完就走了出去。
唐勒、景差竟都肃然起敬地站了起来,望着春蕙的背影,不约而同地说:“她真有见识!”
宋玉搁下笔,摇摇头:“嗨,二位大人别听她的,她这是无为而治。如果大家都不管这个世道、这个朝廷,那它才真没救了呢!”
唐勒:“不过,我也担心这谏政书呈上去,是不是会惹来麻烦?宋大夫以往都是曲谏、谲谏,这次虽然陈词极尽婉转,但当说之话,还是明说了,总有些直谏的味道。可是直谏……屈原就是前车之鉴啦!朝中人谁不知道,直谏不可为呀!”
宋玉坚毅地:“这次所谏太多,很多话不明着说又不行,就顾不得许多了。我看大王还是能听进忠言的,趁着这次借粮回来,大王情绪很好,那帮小人又一时无话可说,得赶快敦促大王励精图治啊!楚国再耽搁不得了,看秦国那样子,大有吞并六国、独霸天下之势,而楚国好像还只是感到了缺粮这一点威胁,其实我们除了不缺庸吏外,什么都缺,楚国已是危机四伏啊!现在已到了不谏不行、不多谏不行的时候了,有直谏的意味,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有风险,也不想把话憋着去衔枚无言,憋着不谏,于君于国是不忠,于自己也不堪忍受啊!二位大人还有什么意见?”
唐勒、景差相互对望一下,齐道:“没有了吧。”
宋玉收拾着谏政书:“那我再去听听王后娘娘的意见。”
景差点头:“是该听听王后的意见。”
唐勒:“庄王后是很难得的贤后,只可惜身体不好,就怕她心有余,力不足啊。哎,宋大夫啊,明日放粮,我和景差跟你一起去吧。”
景差:“是啊,我们也闲着没事,那倪印明着说让我们休假,实际上是把我们踢在一边!”
宋玉想想:“好吧。”
宋玉官邸大门外。夜。
宋玉、唐勒、景差三个人走出来,分朝两个方向走去。
在离宋玉官邸大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两个黑影一闪——原来是陈九和周石的另一名家丁。
陈九小声对那家丁:“伙计,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跟一跟。”遂尾随宋玉而去。
宫中的路上。夜。
陈九尾随着宋玉左折右拐地走着,看着宋玉进了后宫,这才站住。
云妃寝宫客厅。夜。
周石正向云妃报告着:“……那宋玉一借粮回来,就跑到王后娘娘那里去了;白天他又没去,偏偏赶在晚上,这一男一女……”
云妃手一挥:“我知道了,宋玉去看看王后,也无可非议呀?周爱卿,你回去吧。”
周石心领神会地:“嗳。”
周石一走,云妃就吩咐侍女小佩:“拿灯笼去。”
小佩:“娘娘夜晚还要出去呀?”
庄后寝宫大门。夜。
云妃和打着灯笼的侍女小佩来到门外。
门子慌忙迎上来跪地叩头:“啊,云妃娘娘来了,奴才给云妃娘娘叩头!”
云妃:“不用了,起来吧。”
门子:“我快去禀报王后娘娘!”
云妃:“也不用,我只是随便出来看看,要各处留心防范。”
门子:“小的们留着心呢,一刻也不敢马虎。”
云妃:“王后娘娘是国母,来此探望的人定然多,熟人但来无妨,生人可不能轻易放进哪。”
门子:“当然当然,小的们谨慎着呢,今晚就只有宋玉大夫进去了。”
云妃:“宋玉大夫是对楚国、对大王有功的臣子,对王后娘娘也是十分敬重,你们当然要让他进去,什么时候来你们也不能阻拦他。”
门子连连点头:“是、是。”
云妃:“这里面院子大,有人巡夜没有?”
门子:“有,有啊!”
云妃:“我不放心,得亲自看看。”
门子连忙让在一边:“娘娘请,娘娘请!”
云妃携小佩走进了寝宫的大门。
庄后寝宫内院。夜。
云妃和小佩来到这里。守在内院上房门外的一个使女,见了云妃,忙迎上前来施礼:“云妃娘娘!”
云妃轻声地:“哦,我出来巡巡夜,给你们打打招呼,这些日子不很太平,晚上更得多留点神,防火防盗啊!”
使女:“多谢娘娘关照!”
云妃故作不经意地问:“王后娘娘就寝了么?”
使女:“还没有呢,宋玉大夫在这里坐。”她指指上房。
云妃:“哦。”她佯作若无其事般向上房走近几步,透过那镂花窗棂,她看到庄后和宋玉正在灯下谈得投机。云妃暗暗咬了咬牙,眼里升腾起在这夜晚谁也觉察不出来的一团怒火。
跟在后面的使女说:“奴婢跟王后娘娘禀报一声,请云妃娘娘进去坐。”
云妃忙阻:“不了,我还得巡夜呢。再说王后娘娘身体也不好,我不敢随便打扰她呀!”说着就返身往外走去。
宋玉官邸内书房。夜。
春蕙独守孤灯看书,等待宋玉回来。
门被推开,春蕙抬头一看,却是陶妈拿着一件衣服走进来。
春蕙亲切地喊:“陶妈。”
陶妈亲切地应:“嗳。”她一脸慈爱地走近春蕙,将她手中拿着的春蕙的衣服递过来,“春蕙姑娘,这夜里有些凉,你得加件衣服。百病凉伤起啊,你这身子骨又还不硬。”
春蕙接过衣服,感激地:“陶妈,您总把我挂在心上!”
陶妈:“自打第一次看见你那文弱的样子,我就想疼你。在一起相处了这些日子,我又越来越看你像我那乡下的女儿,个头、性格、说话的声音、走路的样子,都像,就是她没你读的书多。”
春蕙:“陶妈呀,您再回家,一定得把您那女儿带到这里多住些日子,让我们在一起聚一聚。”
陶妈:“姑娘,我那女儿她走不开呀,在家里得种地、养蚕,还有放牛、打猪草。”
春蕙:“我在家里也是干这些事呀!”
陶妈:“要不咋说你哪里都像我女儿呢!”陶妈说着就往外走,“姑娘,你看书,我不能老打搅你,记住,得早点睡!”
春蕙连连点头:“嗳、嗳。”
春蕙望着陶妈的背影和陶妈走出时随手关上的门,呆愣着,陷入回忆中……
(回忆)腊树园村西的山坡上。
宋玉和春蕙拿着简策和牛鞭,在一起放牛。
宋玉指着一处有花的地方说:“春蕙,你看,蕙花!”
春蕙驻足观看,口里应道:“嗯。”
宋玉情不自禁地说:“我最喜欢这蕙花了!它不招人惹眼,只是星星点点;它不争先邀宠,迟在暮春开放;但它却纷繁实在,给人美好,让人依依难舍呀!春蕙,你这名字起得真好,这蕙花,真像你!”
春蕙妩媚一笑,脸飞红晕,口中却又不无俏皮地:“宋玉哥哥,你不是在跟我说话!”
宋玉觉得这话问得怪,他不由左右顾盼一下,说:“啊,不跟你,还有谁?”
春蕙接言:“你是在做诗!”
宋玉:“哦——哈哈……”他的笑,带动春蕙也笑起来。
那成簇的蕙花上,似乎也荡漾着笑容。
(回忆)腊树园村外桑树林。
春蕙和宋玉靠得很近地席地而坐,同读一部书。春蕙采满桑叶的背篓放在一边。
这男女混合的读书声,是那样地美妙、动听: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读书声淡去,出现春蕙现在的心声:“啊,种地、养蚕、放牛、采桑、读书,那是些多么令人难忘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好甜蜜、好甜蜜,比眼前这时时让人提心吊胆的宫中的日子,的确要好多了、好多了……”
(回忆完)宋玉官邸内书房。夜。
春蕙忽然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的心声:“不行,这宋玉怎么现在还没回来?我得到外面去看看!”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这次,真是宋玉回来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捧着一摞简策走了进来,说:“春蕙,你还没睡呀?”
春蕙叹一口气:“为你担心啦,你不回来,别人能睡得着?”
宋玉努力一笑:“嗨,我这么大人,还用你担心?”
春蕙:“我跟你说了的,你这门外,常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偷看着,我不放心啊!”
宋玉不以为然地:“我宋玉行得端、走得正,怕他怎的?”说完倒头躺在床上。
春蕙也对宋玉的话不以为然:“唉,那些小人,就专门对付行得端、走得正的人啦!这朝中不是越是行得端、走得正的,处境就越是不妙么?宋玉哥哥,你碰了多少壁了,怎么还迷糊呢?‘里仁为美’、‘里仁为美’呀,君子要住在有仁者的地方,方才安心乐业;这种小人成堆的是非之地,这种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你怎么就呆得住呢?嗯?你怎么就能呆这么久?”她见宋玉没应声,便走近去看,见他已经睡着了!她无声地叹一口气,轻轻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又脱掉宋玉的鞋,把他的双脚推进被子里,然后以无限爱怜的目光呆看宋玉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并从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郢都城门外。次日清晨。
装满粮食的车队停在路边,准备出发。楚王也早早赶来,为押运粮食的一班臣子送别,这些臣子中有背着行李的宋玉、唐勒和景差。
楚王:“各位爱卿,一路辛苦,等放粮回来,寡人再犒劳大家!”
众臣子齐声:“大王放心!”
宋玉捧着简策,往楚王身边挤,口里喊着:“大王、大王!”及至楚王身边,他擎起简策,扑通跪下。
楚王一愣,说:“宋玉呀,何必多礼?你这是……”
宋玉:“大王啊,下臣拟就万言奏章,本当在朝会之时呈奏大王,怎奈下臣要远行,只好就此呈奏!”
楚王望着那卷简策:“哦,奏章啊?交给寡人就是了,你起来吧,起来吧!”遂接过简策,扶起宋玉。
宋玉:“大王,此万言奏章,乃是臣反复酝酿而撰就,或有冒昧之处,但全是报国之思,恳乞大王细加审之。大王啊,七国争雄,秦已居先,楚国倘再不抓紧时机,变法自强,真有被强秦吞并之虞呀!”
楚王点点头:“爱卿真是忠心可鉴,待寡人带回去细看,你就放心地去吧!”
楚王寝宫。
楚王倚案看罢宋玉的谏政书,掩卷沉思。他的心声:“这个宋玉,往返数千里,奔波借粮,已是十分辛苦了,这谏政书,字斟句酌、精想细思、又用了多少心血呀……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我该给他怎样一个回答?”他又翻开那谏政书,琢磨起来。
云妃走近来,见楚王还在琢磨那谏政书,心中不快,可又不好说出来,她站在楚王背后想了想后,忽然绽开笑容亲切地:“大王呃,大王!”
楚王眼未离那谏政书:“啊,爱妃。”
云妃:“大王啊,这些日子您为国事劳碌得也太过了些,这借粮放粮的事、谏政书的事、还有那所有的国事,都没有大王您的身子骨要紧啦!您看您昨晚熬了个深更半夜,今天又起个大早,现在还要强撑着,您那身子要是累坏了,可是天大的事呀!”说着,就用她那双柔软的玉手,为楚王揉按着双肩,口里还在柔声柔语地说着,“大王啊,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您怎么又忘了呢?”
经云妃这么一折腾,楚王还真有了些困意,他打了个呵欠说:“寡人怎不知道一张一弛,只是国事多多啊!那宋玉写这洋洋万言的谏政书,不知费了多大精力,寡人连看的力气都不想费,岂不是笑话?”
云妃:“谁说不让您看了,只是叫您悠着点儿啊!要不,您先歇息一会儿,臣妾帮您看看?”
楚王:“好啊,爱妃精于文辞,明于事理,你帮寡人看,再好不过。寡人已看了一遍了,怎样处置,心里还没数。爱妃看了,正好听听爱妃的意见!寡人就稍歇片刻了,不过,你看完了,可得叫醒我。” 说着,就将谏政书递给云妃,自己则靠在卧榻上打起盹来。
云妃就坐在楚王身边,看起了谏政书。
大路上。
长长的赈粮车队快速前行。
宋玉、唐勒坐在一辆押运车上。
路边是荒芜的田地。
宋玉:“唐大夫,您是朝中老臣了,像这种送赈粮的事,以前多不多?”
唐勒摇摇头:“嗨,楚国可是鱼米之乡啊,物产丰饶,以前只有借粮给外邦,可断无向外邦借粮来赈民之事。近些年、近些年,唉,倒过来了!”
宋玉:“咱们楚国多的是好田好地啊,把这些田地种好,怎会缺衣缺粮?”
唐勒指着那一片片荒地:“可是好田好地都荒着啊,苛捐杂税太重,农人都怕种地呀!”
宋玉点点头:“这回,我在奏章里把这些都写进去了……”
唐勒:“你写的都是真实情况,问题是大王是不是能听进去。我估计,那个谏政书他看是要看的,可是……”
宋玉:“可是什么?”
唐勒:“可是大王的耳朵靠不住啊!他不光听你的,他还要听别人的,别人一咕咕,你就白写了!”
宋玉、:“唉,叫那些爱咕咕的人去挨饿就好了,偏偏挨饿的是老百姓!驾!”他扬鞭催马快行。
楚王寝宫。
云妃已看完那谏政书,脸色阴暗。她回翻简策,瞪着一处文字,发出一阵冷笑。她的心声:“哼哼,‘秦国一王主事,群臣议政,未见后妃临朝’——这个聪明的宋玉,把话说得巧哇!表面上只是在叙说秦国之事,只字未提楚国;只说‘未见’后妃临朝,似乎也未评说后妃临朝的对错;可那紧包着的一句话我一看就明,就是说我云妃不该伴王上朝啊!哼,是大王要我陪伴着他,我有何错?满朝的臣子都能上朝,我云妃也是臣子呀,怎么就不能上朝?历朝历代,也不是就没有女人上朝啊。拿秦国作比,秦国有什么了不起?当我不知道啊,秦国的宣太后曾经多年上朝、且还是自己亲自主政呢!她权倾朝野、连秦王都得听她的,谁又把她怎样?为何我云妃给大王伴个驾就成了大逆不道?……对我云妃还算客气一点,那满朝的臣子,更被他说得一塌糊涂啊!……该怎么对付他呢……”她放下简策,站起来思索着。想了好一阵子,忽然,她眼睛一亮,心声:“嗯!宋玉不是在这谏政书中反复陈述举贤授能的主张、还对现在的满朝臣子说了许多贬低的话、一再强调要革除贪懒之官么?那这谏政书就来得正是时候——如果把它传给那满朝的臣子看,宋玉的周围不就全是敌人了?”想到此,她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出声来:“好哇!”
这一声“好哇”,把正在打盹的楚王给吵醒了。他一骨碌从卧榻上坐起来:“爱妃叫我啦?”
云妃这才知道自己失声,忙上前扶着楚王:“哦、哦,没叫您啊。大王,您再躺着吧!”
楚王摇头:“不了、不了,爱妃,你把谏政书看完了?”
云妃点点头:“嗳、嗳。”
楚王:“感觉怎样啊?”
云妃想了想,说:“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写了这么长,还不好妄加评论呢!只是……”
楚王:“只是什么?”
云妃:“只是臣妾以为,像这种事关国计民生的万言奏章,应该让全体朝臣都看一看。”
楚王迟疑地:“这样——妥当么?”
云妃:“有何不妥?大王不是说宋玉写这万言奏章,费了大力么?让全体朝臣都来看看,以便博采众智、广闻良言、共商纳用之事,这正是珍惜其力呀!”
楚王点点头:“嗯,寡人看了这谏政书,正拿不准该怎么办呢,爱妃的话有道理,那就在朝臣中传看吧!”
楚国某乡村一赈粮发放点。
这是村中的一块空地。一士兵敲着锣四处走动着大声吆喝:“哎——发放赈粮喽!发放赈粮喽……”
几辆粮车停在空地上,粮车上插有一面黄色旗幡,幡上书有一个大大的“赈”字。几个士兵正把粮袋里的粮食倒在量斗里,然后将量斗里的粮食分发给村民。
空地上聚集了众多荷袋背筐前来领取赈粮的村民,他们一个个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有的形如病夫,连站都难站稳。
宋玉一边和乡亲们说着话,一边催促分粮的士兵:“弟兄们啦,尽量快些,家家都等着粮食呀!”
突然,一个饿晕的老人倒在地上,人们一阵惊呼。
宋玉连忙上前扶他:“大爷、大爷,你怎么啦?是不是病啦?”
老人被扶坐在地上,他两眼无神,喘着粗气。
老人身后的一个村民说:“他没有病,就是饿的。”
宋玉忙向分粮的士兵喊道:“快,快呀,先给这位大爷发粮!”
有士兵赶忙跑过来拿走老人的粮袋去装粮,装好后,又背来粮食,搀起老人,给他送回家。
宋玉望着这长长的、饱受饥饿折磨的、等待救济的队伍,逐一地望着他们中的每一员,望着、望着,鼻子发酸,难以忍泪。他的心声:“这领粮的队伍、领粮的队伍,惨不忍睹、真是惨不忍睹啊!这是长期以来供给我们衣食的队伍,他们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养育了多少达官贵人,养育了多少文臣武将,连一国之君王也是他们养育的、也应是他们的儿子啊,可是现在这支衣食父母的队伍,却不能自保了!他们被苛捐杂税、被贪官污吏、被天灾人祸毫不留情地痛加蹂躏,已经溃不成伍了!而若是没有了这支养育君国的队伍,君国岂不成了无本之木?君国焉能不危败、焉能不倾覆啊!”
楚国某乡村另一处赈粮发放点。
面如菜色的男女老少正在领取救命粮。宋玉一边安排发放,一边和一淌着泪、背着一小孙子的老妪交谈。他们背后不远处,是一排低矮破旧的农舍。
宋玉:“老人家,老人家,家里有几口人啦?”
老妪一脸悲怆:“几口人?三、三天前,我家里还有四口人,可现在,只、只有……”她扶扶背上的小孙子,接言,“两口人了!”
宋玉惊异地:“咋啦?”
老妪哽咽着:“三、三天前……”
(回忆)老妪家。
殘破的茅屋、土墙,四壁空空。
蓬头垢面的老妪的儿子饥饿难耐,他摇晃着身子从土墙上掰下一块土放入口中嚼着,忽被噎住,痛苦万状,终气绝倒在墙根下。
老妪见状,大呼:“儿——呀!”
衣衫褴褛的老妪的儿媳,闻声抱着孩子走来,见丈夫之状,一阵头晕目眩,也倒地毙命。
老妪又大呼:“媳——妇!”她踉跄着扑上前,抱起地上嗷嗷待哺的孙儿……
(回忆完)赈粮发放点。
宋玉两眼含泪地抚摸着老妪背上那小孙子的头……
楚国某地方官府。
高大巍峨的门楼,豪华气派的房屋,与那些破旧农舍形成天壤之别。门楣上写有“郡守府”三字。
宋玉和一个侍从来到官府门前,打量着这里的构建,他的心声:“到各地去发放赈粮,必得到那一个个官府衙门去联络发放事宜,这次跑的官府可多啦,官府的境况,和老百姓天差地别呀。首先,这些官府的房子一个建得比一个豪华,和老百姓那些破屋烂房一比,好像不是一个地方,好像不在一个国家……”
宋玉和侍从走到门口,侍从敲门。
门子开了门,打量着他们:“你们是……”
宋玉的侍从:“这是朝中宋玉大夫,来这里发放赈粮,要找你们郡守。”
门子:“噢——好、好,请你们等等,待我去禀报……”
宋玉一摆手:“事情紧急,不用再禀来禀去的费时间了!”他从腰间抽出一个令牌,“我这里有大王的令牌,到哪里都直驱直入!”
门子弯下腰:“好好好,我领大人进去!”
郡守府内院。
园林、花圃、假山、钓池,应有尽有。
门子领着宋玉沿着一九曲回廊向前走着。
宋玉:“还有多远?”
门子指着前面一幢红房子:“这就到了。”
从红房子里传来喧闹声。
门子轻轻推开红房子的门。
红房子内。
里面正在举行宴会。六、七个油光满面、浑身是膘的地方官员,夹杂着三、四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围坐在摆满了大鱼大肉的大几案旁,划拳行令,大吃大喝。酒令声喧闹异常。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喝得半醉的身材高大的胖官员,其身边一边偎着一个女人,他正和身边另一个光膀子食客对酒令(均是同时出声,动作滑稽好笑)。
胖官员:“猎人!”(做一双手叉腰的动作)
光膀子食客:“猎人!”(做双手叉腰动作)
二人:“再来!”
胖官员:“狗熊!”(做一双手搭胸的动作)
光膀子食客:“狗熊!”(做双手搭胸动作)
二人:“同了,再来!”
胖官员:“弓箭!”(做一拉弓向前射箭动作)
光膀子食客:“弓箭!”(做拉弓射箭动作)
二人:“又同了,再来!”
宋玉催门子:“哪个是你们郡守,快喊一声!”
门子嗫嚅着:“他、他们正忙,小人……”
对酒令继续在进行。
胖官员:“狗熊!”(做双手搭胸动作)
光膀子食客:“弓箭!”(做拉弓射箭动作)
光膀子食客欢呼:“我是弓箭、弓箭!哈哈,弓箭射狗熊,我赢了,我赢了!你喝酒!”
众人都欢呼:“喝酒!喝酒!郡守喝酒!”
胖官员摇摇头,身边一女人将酒杯端至他嘴边。
宋玉大声地:“别喝了!”
众人愣住。(定格)
宋玉的心声:“这些地方官,不是在大鱼大肉地聚众豪饮,就是在币堆牌响地聚众豪赌。看来,楚国不仅仅是缺粮,它还有比缺粮更可怕的东西啊!”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