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集
(片头语)
腊树园村外桑树林。
一群服装各异的农家女子,背着好看的篾制背篓,穿梭在林间采摘桑叶。
采桑女中有春蕙,她双手飞舞树间,背篓中桑叶已满。
一采桑女走近春蕙,惊讶地:“春蕙姐,你采得好快,比我们都多!”
春蕙妩媚一笑:“小凤,你少看几眼别人的背篓,自然也多了!”
小凤笑着:“我这眼睛,就是不太安分,哈哈!”转身对众采桑女号召般地,“哎——,姐妹们,玩一会儿吧!”
众采桑女响应:“哦——!”她们聚在一处空地上坐下。
春蕙也放下背篓,习惯地从背篓里取出一扎简策,坐在地上看起来。
陈莲卖完蒸糕,挑着空箩筐回来,发现路边看书的春蕙,喊道:“春蕙呀,桑叶采够啦?”
春蕙抬头笑答:“采够啦。大婶,又卖蒸糕了?”
陈莲笑应:“嗳。每天不就这活儿。”说着远去。
小凤等一群采桑女围成一圈坐在空地上,做着“丢手绢”的游戏。
小凤手拿手绢在人圈外游走,口中念念有词:“丢、丢、丢四方,丢给谁个谁个唱!丢、丢……”她忽然灵机一动,悄悄绕至春蕙身后,将手绢轻轻丢在春蕙身后地上,然后飞快地跑着转圈。
众采桑女迫不及待地欢呼:“哦——逮住春蕙啦!”
小凤正好跑完一圈,她弯腰一把抓住春惠:“逮住春蕙姐啦!”
春蕙从书中惊醒,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背后,摸住了手绢。
小凤拽起春蕙嚷嚷道:“唱歌、唱歌,罚你唱歌!”
春蕙笑着:“嗨,我都没参与呢!”
小凤不依不饶;“不行,唱歌,唱歌!”
众采桑女也跟着一起嚷:“唱歌、唱歌!”
春蕙为难地:“非得唱歌么?我、我背一段诗行么?”
一女子叫道:“也好,让我们也斯文一回吧!”
众女子都附和:“背、背吧!”
春蕙脱口而出地背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小凤打断说:“哎,春蕙姐,你这个‘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是不是说的你和你那宋玉哥哥?”
春蕙的脸一下红了:“瞎说,人家这是书上的……”
众女哄笑。桑树林里一片闹腾。
宋玉家院内。
却是十分安静,宋玉仍在专心看他的书,而且看得津津有味。
已趴在墙头窥看宋玉多时的紫叶,也像宋玉看书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她又为不能细看宋玉的整张脸而焦急——那宋玉只把头无休止地扎在简策上,抬也不抬。紫叶实在憋不住了,就从墙头抠掉一小块土扔过来,恰巧落在宋玉的简策上。
宋玉抬头,紫叶赶紧跟他搭话:“宋玉,太阳都晒到你了,你还坐那儿不动,小心晒黑了不好看!”
宋玉淡淡地说:“紫叶,你没事儿做呀?”
紫叶的眼睛不离宋玉的脸:“谁说没事?我绣花儿呢!”
宋玉:“绣花非得趴在墙头?”
紫叶:“墙头凉快!”
宋玉:“你要没事,最好也看看书。”
紫叶:“嗨,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离不开书?我呀——”她诡谲地望着宋玉,嘻笑道,“不用看书,书上的字太多,我只想记住四个字就行,这四个字就是两个名字。”
宋玉:“哪两个名字?”
紫叶:“宋玉和紫叶呀,我只用记住这两个名字就行。来来,宋玉,快让叫这两个名字的人靠近点儿。你快来呀,我有话跟你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可不能得罪我这个东家邻居呢!”
宋玉本不愿睬紫叶,可又真不想把这个邻居得罪狠了,他不情愿地站起来走近紫叶。
紫叶兴奋之极,趁宋玉走近的机会,抓紧看他,竟是越看越贪婪。
紫叶画外音:“呀,眼前这美男子真美、真美呵!这额头、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嘴巴、这身材……从头到脚哪一点儿都顶好、顶好,好得让你百看不厌,好得让你只想和他……和他……”想到这里,她忽然开口道,“宋玉、宋玉,你再走近点儿呀!”
宋玉也在看着紫叶——是不由自主地看。
宋玉画外音:“她的美,真是世间少有呀!美得让人惊讶,美得自然天成!未施粉黛,可是正好、正好,要是擦点儿粉,就太白了;要是涂点儿胭脂又太红了……眉毛、眉毛真好看,就像、像那翡翠鸟的羽毛……她的肌肤真白……她的身材真好……一切都恰到好处……若是只论长相,她、她真是十全十美呀!”
紫叶又急切地唤着,甚至将一双柔嫩的美手伸过墙来:“宋玉、宋玉,你再走近点儿呀!”
宋玉却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心声:“近不得、近不得,礼义道德,时时不可忘啊!”口中说,“紫叶,把手缩回去。”
紫叶只好听从地缩回手,却随之嫣然一笑。
宋玉望着紫叶的笑面,心中惊叹:“哎呀,这一笑,更美了、更美了呀!何止十全十美……”
卖完蒸糕的陈莲挑着空箩筐回来,看见宋玉和紫叶隔墙对看,不禁一笑。生怕惊动他们,她轻轻放下箩筐。
宋玉却不看紫叶了,他回过头来发现了母亲:“妈,你回来啦。”
陈莲应着:“嗳。玉儿,这么早就把柴劈完了?”
宋玉:“妈,早点儿劈了看会儿书。”说着走回石礅旁,拿起简策。
陈莲凑近宋玉,小声地:“玉儿,我看东家的紫叶是真喜欢你,我托人给你提提亲行么?”
宋玉摇摇头:“妈,你别管这事儿!”
陈莲:“妈我着急呀,你都二十出头了!人家紫叶姑娘哪点儿不好?上她家提亲的人可多呢,还有大户人家也来提亲。乡亲们都说咱这十里八乡,就数这姑娘长得俊。你不也喜欢她嘛!”
宋玉的眼睛盯在书上:“谁说我喜欢她啦?”
陈莲:“刚才我还见你盯着她看呢!”
宋玉却道:“我看她,不见得就喜欢她。”
陈莲愣住了:“这话,怎么叫我听着糊涂?”见宋玉只顾埋头看书,笑嗔,“你这孩子呀,就是对书着迷。西家的春蕙也这样,捋个桑叶还带着书!”
宋玉眉毛一扬:“妈,春蕙在哪儿?”
陈莲:“在村头的桑树林子里看书。”
宋玉站起就走:“我去找她聊聊近几天读书的事儿!”
陈莲望着宋玉的背影,微笑着摇摇头。
趴在墙头看宋玉的紫叶,见宋玉去找春蕙,怅恨不已,身子有气无力地从墙头滑落下来,瘫软在地上。
村外桑树林。
采桑女们都已散去,只有春蕙仍席地而坐在那里看书。
宋玉匆匆走来,轻声喊道:“春蕙……”
春蕙抬起头,兴奋地:“宋玉哥哥,你快来看,这段话真是百读不厌!”
宋玉:“哪段话?”他忙俯身凑近去看,那是孔子在《论语》的《阳货》篇中的一段话。只听春蕙念道: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
宋玉眼睛离开书,背诵着和春蕙一起念下去:
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春蕙惊异地:“宋玉哥哥,你的记性真好,好多书都能背下来!”
宋玉笑一笑:“嗨,哪里是什么记性好,多读几遍就记住了。”
春蕙:“那——劳驾你再把这段话讲解一下,看我有没有弄错的地方?”
宋玉又一笑:“‘子曰:学而时习之’,这太好了,你这不是给了我一个温习的机会么?倒是应该我讲出来,你来看看我有没有弄错的地方!”遂讲解道,“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孔子对仲由说:‘仲由!你听说过六种品德的六种弊病吗?’仲由回答说:‘没有。’孔子说:‘你坐下,我告诉你。爱好仁厚而不爱好学问,那弊病就是流为愚蠢;爱好智慧而不爱好学问,那弊病就是流为故作高深地卖弄聪明;爱好诚实而不爱好学问,那弊病就是容易被人利用而受害;爱好坦率鲠直而不爱好学问,那弊病是流于尖刻;爱好勇敢而不爱好学问,那弊病是容易捅乱子;爱好刚强而不爱好学问,那弊病是流于狂妄大胆。’——孔子把做学问的重要,真是讲述得透彻之极呀!”
春蕙敬佩地:“宋玉哥哥,同师为学,和你相比,我们都自愧不如啊!”
宋玉却摇摇头:“惭愧、惭愧,我自己还远远不够呢。我们还是挤时间多钻点学问吧!”
两人靠得很近地坐在一起,又读起书来: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画外音:“这津津有味、声情并茂的读书声,使这寂静的桑树林增添了几分生气,使古老的腊树园村增添了几分文明的意味。随着日增月递,这两个嗜书人的内心,积聚了越来越多的能够沟通和共鸣的地方。不知不觉间,两颗心在越靠越近……”
桑树林一角,向这边偷窥的紫叶,一脸的酸楚……(定格)
腊树园村西的山坡上。
画外音:“不管是读书,还是做农活、忙营生,宋玉和春蕙都心照不宣地愿意聚在一起。”
宋玉和春蕙拿着简策和牛鞭,在一起放牛。
宋玉指着一处有花的地方说:“春蕙,你看,蕙花!”
春蕙驻足观看,口里应着:“嗯。”
宋玉情不自禁地说:“我最喜欢这蕙花了!它不招人惹眼,只是星星点点;它不争先邀宠,迟在暮春开放;但它却纷繁实在,给人美好,让人依依难舍呀!春蕙,你这名字起得真好,这蕙花,真像你!”
春蕙妩媚一笑,脸飞红晕,口中却又不无俏皮地:“宋玉哥哥,你不是在跟我说话!”
宋玉觉得这话问得怪,他不由左右顾盼一下,说:“啊,不跟你,还有谁?”
春蕙接言:“你是在做诗!”
宋玉:“哦——哈哈……”他的笑,带动春蕙也笑起来。
那成簇的蕙花上,似乎也荡漾着笑容。
楚郢都紫禁城内歌舞馆。
钟磬和鸣,歌舞升平。
伴随着音乐舞蹈,众舞女唱道:
祥瑞普生,
四海太平。
八方美好,
域内尽光明……
楚王熊横正在他的爱妃云姬的陪同下,观赏歌舞。熊横的脸上,充满了自信和专横。
画外音:“在楚国都城郢都,楚王熊横正在观赏歌舞。这位楚威王的孙子、楚怀王的儿子、尊号为“顷襄王”的楚国当今国君,二十来岁登基,至今已近不惑之年。陪楚王观赏歌舞的是他的爱妃云姬。这位貌若天仙般的美女,就像是楚王的影子,一时一刻也不离楚王身边。只是云妃今天情绪不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歌舞和辞曲在反复着。
一曲终了,楚王问云妃:“爱妃,兴趣如何?”
云妃打个呵欠:“大王,请恕臣妾直言,对这些陈辞滥调,我实在打不起精神!”
楚王:“寡人也有同感啦,这些辞曲实在太老了!”他望望站在那巨大的编钟旁边指挥演奏的一名官吏,“乐尹,可还有新歌新辞?”
乐尹跪下回答:“启奏大王,再无大王未听之辞曲!”
楚王叹一口气:“唉!自从屈原流放之后,朝中再无诗辞高手。饱学之士难觅,饱吃之士倒是不少啊!”
云妃:“大王何不召回屈原,令他做诗献辞?”
楚王:“唉,爱妃不知,屈原这人桀骜难驯,我永世不想见他!听说他也人老病缠,只怕余日不多了。”
云妃:“那——”她思忖片刻又道,“大王,人都说‘惟楚有才’,大王何不张榜国中,有赏征集佳作?”
楚王点点头:“嗯,只有用这个办法了。”遂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金瓦!”
反应快捷的金瓦赶忙趋前拱手:“小人在。”
楚王:“为寡人写诏!”
金瓦:“是。”赶紧取来纸笔。
楚国鄢邑大街上。
画外音:“君命大似天,楚王的诏书风驰电掣般,很快传送到了楚国的每一个县邑。”
肥胖的周石领着两个衙役正在张挂“ 征诗告示”,告示上的内容有:“吾国大王诏告天下,为宫廷乐舞征集美诗妙辞,如获选用,当厚加赏赐……”
众人上来围观 。
一位不识字的赶集老农关注地凑近来:“这是干啥的?盐要涨价吧?”
周石白他一眼道:“不识字,凑什么热闹?去去去!”
一读书人打扮的人边看诏书边说:“ 噢,大王有赏征诗……‘美诗妙辞’?”他晃晃脑袋,“绝非易事!”
周石接过话道:“这不废话!要是易事,大王能诏告天下、还许以厚赏?”
鄢邑衙门。
衙门座落在鄢邑最繁华的一段闹市上,坐北朝南,房屋高出周围一大截,显得很是威武、气派。
邑衙大堂内 。
鄢邑邑宰周从正俯身几案上翻阅卷宗。他四十多岁年纪,瘦身、长袍、短须。
周石进来,深深一揖,禀告道:“叔父,告示张挂完毕。”
周从抬起头,脸色显得有些沉闷:“周石,你想过么?大王颁诏,说明朝中无人;我们邑衙若只能张挂告示,也说明衙中无人啊!”
周石一愣:“听叔父的意思,咱们衙门内的人,也要应征做诗?”
周从点点头:“可——谁能做得?”
周石脱口而出:“叔父不嫌,侄儿倒愿献丑一试!”
周从瞪大眼睛:“你?”继而拿起几案上的一叠卷宗,轻蔑地说,“你献的丑还少么?看看你抄写的卷宗,歪三扭四,缺字掉行,连最常见的字,也给写错了,我看,该叫你白字先生了!”
周石嘿嘿笑着:“叔父,人,不是各有所长么?要论起写诗作辞,我还真能来几句!嗯……先前我还为紫叶写过诗呢,她、她还夸我写得好!”
周从以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侄儿:“紫叶?哪个紫叶?……好,也许,我还没发现你的长处?你去写了拿来我看。”
周石卧室。夜。
周石正掌灯夜战。他搜索枯肠,难以成句,大汗淋漓,湿透了衣衫。
周石脱掉外衣,赤膊上阵……
夜深了,周石还伏在几案上冥思苦想,这位纨绔子弟,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真动脑筋的苦头……
周从官邸书房。
早上,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
周从正伏在几案上聚精会神地斟酌着什么,手中的毛笔欲落难落。
周石兴冲冲跑进来,口里喊叫着:“叔父,叔父,成了,成了!”
周从从沉思中醒过来,一愣:“什么成了?”
周石摇晃着手中的黄绫:“侄儿的辞作成了!”
周从伸出手:“拿来我看!”他要过周石的黄绫,念上面的字:
大王,大王,
富贵吉祥。
好歌好辞,
为您歌唱。
大王,大王,
幸福安康。
好歌好辞,
为您歌唱。
周从皱了一下眉,接着往下念:
大王,大王,
万寿无疆。
好歌好辞,
为您歌唱!
周从望着沾沾自喜的周石:“这就完了?”
周石眨眨眼:“完了。叔父,你要嫌短了,我后面还能加……”
周从:“ 我知道你还能加!可问题是——你这哪有什么好歌好辞?”
周石急了:“叔父,你没认真看?我这里面写了不少好歌好辞呀!”
周从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哦,你以为把‘好歌好辞’几个字多说几遍就行了?”遂将黄绫使劲扔给周石,“就你这猪头笨脑,还配写诗作辞!”
周石木呆呆地愣在那里。
周从接着说:“你以为写诗作辞就那么容易?老夫一夜辗转,今又早起揣摸,始终未能成句。你小子知不知道天高地厚?”说完坐下叹息。
周石沉闷片刻,忽叫道:“叔父,有办法了!”
周从厌烦地瞥周石一眼:“惊惊乍乍,成何体统!”
周石趋近前来:“叔父,真的有办法了,有人能写好!”
周从问 :“哪个?”
周石答:“宋玉!”
周从疑惑地:“宋玉?”
周石点点头:“啊。”
周从:“宋玉是何人,你怎么认识他?”
周石:“他是侄儿的同窗学友哇!”
周从轻蔑地:“同窗?你都是乌鸦了,难道他能成为凤凰?”
周石急辩:“叔、叔父!宋玉与侄儿不一样!我、我们先生说了,什么、什么‘虽与之俱、俱学……’”
周从接过来:“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
周石:“对,就是、就是!”
周从点点头:“那你去找宋玉试试看?”
周石连连拍胸:“叔父,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田野间路上。
周石打马飞驰。
宋玉家。
宋玉、周石正在交谈。
宋玉:“听说周兄在邑衙当差,定然公务繁忙,怎的有暇光顾寒舍?”
周石满脸溢笑:“我刚才不说了嘛,想念贤弟呀。我虽是人在衙门当差,心里啥时候都把贤弟挂在心上!”
宋玉:“谢谢周兄记挂了!”
周石:“嗨,光记挂还不行喽!宋玉贤弟呀,你我同窗数载,情深义重,我周石怎能只顾自己有饭吃,不管贤弟的困苦?这些日子我一再向我叔父请求,想给贤弟也在衙门里找一份差事——不过,这事还没跟贤弟商量,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宋玉感激地:“承蒙周兄抬爱,小弟感激不尽。宋玉若能谋个一职半业,也可稍减父母的劳顿之苦,实是一桩幸事!”
周石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只是……”
宋玉:“周兄,有话尽可直言!”
周石:“只是我叔父用人严谨,贤弟需有所表现。”
宋玉:“不知叫我如何表现?”
周石:“还得有劳贤弟写出一篇诗辞来,我再据此向叔父推荐。”
宋玉:“写诗辞?有何难哉,请周兄稍候。”随即去找毛笔和绢帛。
周石一阵暗喜,又说:“只是……”
宋玉已将笔、帛拿在手上:“周兄还有何吩咐?”
周石:“我叔父最欣赏能吟能唱的宫廷诗歌,贤弟能否一试?”
宋玉一笑道:“宫廷诗歌?无非是大雅、小雅之风,周颂、鲁颂之格,再就是——”他无意识地瞥一眼墙上挂的竹笛,凝视片刻,然后点点头自语着,“我曾到衡山游览,那里的竹子真漂亮,我这支竹笛就是衡山竹制成的呢!有了,这以这竹笛为题吧……”遂临帛运笔,一挥而就。
周石在一旁看傻了眼。
周从官邸。
周从捧着一份帛书,正满有兴味地念着:
……
衡山有竹兮在山之南,
奇筱异干兮节疏枝简。
雄立千仞兮风雨不惧,
杰出优良兮实非等闲。
竹生旷野兮缄无言,
削制为笛兮妙音传。
吟清商兮追流徵,
舒积郁兮歌伐檀。
奇曲雅调兮禁邪恶,
锦绣斑斓兮消暑寒。
芳林皓干兮有珍宝,
嘉乐悠长兮俟俊贤。
念完,周从不由赞不绝口:“嗯,好辞,好辞,真是绝妙好辞呀!啊,周石,你可知道,这篇《笛赋》,那宋玉如何写成?”
周石搔着头:“如何写成?”他边回忆边说,“侄儿、侄儿说想请他写篇宫廷诗歌,只见他看了墙上挂的竹笛一眼,便说‘有了’,坐下就写了出来!”
周从惊道:“哦?托物言志,即景抒怀,竟然到了信手拈来,而又出手不凡的地步,实是奇才!嗯,名为《笛赋》,新奇之至。据我所知,这种赋体文字,从来没人写过,连那屈原也没写过呀!周石,你速派人将此赋送往郢都。啊,你还得找那宋玉打听一下,他愿不愿意来衙门里当差?我这邑衙可是急需人才呀!”
周石眼珠一转:“行,我去打听,他就是不愿来也没关系,宋玉和我是同窗好友,只要叔父您需要,我下再大的劲儿也要说服他,叔父放心,这事儿包在侄儿身上!”他又使劲拍了几下胸脯,以让周从感动:您看侄儿我为您是多么卖力!
宋玉卧室。
宋玉正在房中收拾简策、笔、砚等东西,春蕙轻轻地走进来:“宋玉哥哥,宋玉哥哥!”
宋玉转过身,欣喜地:“春蕙来啦。”
春蕙:“你明天要走啦,我来帮帮你收拾东西。”
宋玉:“你坐呀。也没啥好收拾的,我只想带两样东西……”
春蕙接言:“简策和古琴,是吧?”
宋玉兴奋地:“知我者,春蕙也,我正要带这两样!”
春蕙:“你应该再加一样。”
宋玉:“加什么?”
春蕙:“琴套。”
宋玉:“琴套?”他疑惑地望着春蕙。
春蕙点点头:“啊。这架古琴是先生送给你的,我看你把它视若珍宝。可你带着它走南闯北,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有个琴套护着,不就好了?”
宋玉焦急地:“哎呀,哪里去弄琴套?”
春蕙这时亮出夹在腋下的一卷东西:“我刚做了一个,你看合不合适?”
宋玉惊喜地接过那用红布做成的琴套,再在春蕙相助下将琴装在琴套里边,反复摸着装进套子里的琴,口里直说,“好呀,正合适、正合适!”他又仔细欣赏琴套上绣制的十分逼真的蕙花,连连称赞,“这是蕙花吧,绣得多好!真是——春蕙绣蕙花,蕙花朵朵有情意!”
春蕙两颊飞上了红晕:“不就是个普通的琴套么,在你宋夫子嘴里就生彩了!我得走了,明日再来送你。”
宋玉拦住她:“哎哎,春蕙呀,来而无往非礼也!你送我琴套,我得回送你一件东西呀!”
春蕙嫣然一笑:“你送我什么?”
宋玉:“宋玉乃一寒门素士,无物相送,我专为你柳春蕙写了一段曲子……”
春蕙:“哦?”她惊喜得眉毛一扬,“敢问宋玉哥哥,此曲何名?”
宋玉笑着:“你不住在我家西面么,我这曲就叫《西家之女》!”他坐下调琴,“我弹给你听!”
琴声悠扬婉转,意浓情深。
春蕙听得专注、入迷。
窗外墙头,东家之女紫叶看到了这一幕,她忌妒得娇顏生恨,不时地向这边投以白眼。
一曲终罢,春蕙沉醉良久,方才言道:“这曲子太好啦,这真是——宋玉弹玉曲,玉曲声声动心弦啦!”
宋玉击掌道:“妙!我刚才说‘春蕙绣蕙花,蕙花朵朵有情意’,你又说‘宋玉弹玉曲,玉曲声声动心弦’,这不正好是一幅妙对吗?妙对呀!”
春蕙笑着:“无意说来,怎么就‘妙’了?”
宋玉脱口而出:“无意之妙,方为至妙。心相通,言才相切呀!”
春蕙情不自禁地依偎在宋玉怀中,二人深情相拥。
窗外墙头的紫叶,恨声匿去。
楚王宫偏殿。
楚王熊横正领着一班人,在做着对应征诗辞的最后筛选工作。
楚王高兴地以掌击案:“好!这篇《笛赋》真好!”他指着一边坐着的两位臣子道,“唐勒,景差,你们推荐的这篇《笛赋》写得真是好啊!”
唐勒:“这《笛赋》是景差大夫最先发现的呢,他说他看了以后,高兴得一宿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就推荐给下臣看,我们又一齐推荐给大王!”
楚王连连点头:“嗯、嗯,你们荐得对,这《笛赋》写得好!”
紧挨楚王而坐的云妃,也兴奋地:“就是好,大王,这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呀!”
一旁的顾祺(夏侯、宫廷总管)躬身献媚:“还是大王和娘娘的眼力非凡啦!”
楚王望着顾祺大笑,又指着面前的一堆简策和帛书:“快把这些平庸之作搬走!”
侍从近前匆匆搬走几案上堆放的全国各地的应征之作。
楚王飞笔写下诏书递给顾祺:“顾爱卿,快宣作《笛赋》之人进宫!”
顾祺跪地领诏:“微臣遵命。”
鄢邑邑衙大堂。
邑宰周从手拿诏书,满脸惊诧:“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他见周石在身边,厉声问道,“周石,这是怎么啦?明明是宋玉写的《笛赋》,这大王的诏书上,写诗之人怎成了你周石?”
周石慌忙跪下:“叔父,您叫侄儿安排人将《笛赋》送往国都,侄儿想,这《笛赋》也不一定能被选上,就、就报上了侄儿的名字……”
周从怒指周石:“你、你怎么做这种无耻的手脚?现在怎么办?大王下诏宣《笛赋》的作者进宫!你快把宋玉叫来……”
周石忙接话:“叔父,既然已用侄儿的名字报定,现在再报上宋玉,只怕大王要治欺君之罪!”
周从一愣:“啊?那你说该怎么办?”
周石:“叔父啊,事已至此,只要将错就错,你我可能都要升官发财;要是一认起真来,只怕你我都要倒霉呀!”
周从使劲摇头:“净是胡说!你不认真,那宋玉能不认真?”
周石也摇头:“唉,叔父,你不了解宋玉这个人,他虽然才华超群,但却温顺谦和,乐于礼让,区区一篇小诗赋,他不会计较的!”
周从紧皱双眉:“人家是君子风范,你就甘做小人?再说,你腹中草芥,头脑空空,进宫后焉能不露破绽?”
周石一笑:“这个叔父放心,请您安排宋玉赶车,和我同去,有他暗中相助,自然不会露出破绽。”
周从惊得瞪大眼睛:“啊!你窃取他人文章,他人还能暗中相助于你?”
周石自信地:“能!当年我抄宋玉的作业,宋玉知道后也无可奈何。叔父,这事只要你肯相助就能成。可能就因这一篇小小的文章,侄儿我就改变了命运,叔父你推荐人才有功,也会高升,真正是两全其美!否则,我这个蛋打破了没甚要紧,可叔父是有爵秩品级之人,打破不得呀!”
周从怨恨地:“你、你怎么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你不存心难死我么?!”
周石紧接:“叔父,不难,您只须喊来宋玉吩咐便是。”
周从一摊手:“你叫我怎么跟他说?!”
周石像是胸有成竹地:“叔父放心,当着宋玉的面,只要您说一句话,您就说‘宋玉呀,我待你怎样?’下来的话,全由我来说。我喊宋玉啦?”
周从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
周石走到门口,竟然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口中底气十足地高喊:“宋玉呀,宋玉,邑宰大人叫你!”
宋玉应声匆匆地走进来,那张俊美而又谦和的脸上,透着聪颖,也透着质朴。他当着周从一跪:“见过邑宰大人!”
周从摇摇手道:“罢了,快快请起!”随后一阵无话。
周石赶紧对周从暗使眼色。
周从被动地说:“宋玉,我待你——怎样?”
宋玉脸上掠过一阵感激,拱手道:“邑宰大人待我情深义厚!”
周石赶紧接上话茬:“邑宰大人,宋玉说的全是实话!我和宋玉贤弟同窗数载,深知他是知恩图报的君子啊!宋玉啊,邑宰大人叫你来,是有一事相商。你不是写过一篇《笛赋》么?当时恰逢朝廷征辞,因你尚未来衙门做事,没有资格应征,又怕错过机会,邑宰大人和我一心为你着想 ,就暂时借用我的名字呈报,没想到竟被朝廷选中。现在再把名字改过来吧,又怕担欺君之罪,邑宰大人正为这事发愁呢!”
宋玉又施一礼:“承蒙邑宰大人抬爱,叫晚生来衙门做事,已是感激不尽,小小辞赋,名字更就更了,宋玉无怨,请邑宰大人快释愁怀!”
周石又忙接话:“宋玉说得是,请邑宰大人不要愁了。嗯……邑宰大人还为你想了好多呀,他想到只要你好好在衙门做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他、他又想到让你和我一同进宫,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他还想到如果我走运,能留在宫中,要我一定设法将你也留下,你能留在宫里,以后定然更有机会施展本领啦!”
宋玉再施礼:“感谢邑宰大人和周兄,为不才深谋远虑!”
周石紧接:“只是,为了能进宫,还得先请贤弟委屈一下……”
宋玉:“如何委屈?”
周石:“你先得扮作赶车人!”
宋玉坦然一笑:“赶车有何难?宋玉乃农家子弟,总以劳苦为荣!”
周石:“那好,咱们快去准备吧!”
宋玉点点头:“嗳。”转身就往外走去。
周石望着宋玉的背影对周从一笑:“怎么样,叔父?”
周从惊诧地:“你小子真他妈是个歪货,歪主意太多!”
周石仍满脸堆笑:“叔父,不叫歪货,叫‘歪才’,正才、歪才可都有用!”
树林间。
素衫蓝巾的宋玉赶着马车奔驰而来。车上坐着周从和周石。
周从一脸忧郁,他突然喊道:“停车、停车,宋玉,你停下来!”
宋玉勒马缰:“吁——”停住车。
周石惊异地:“叔父,为何停车?”
周从小声地:“我不想去了,我要下车!”随即跳下车来欲走。
周石下车一把拉住周从:“叔父这是怎的?”
周从小声地:“我这心里直打鼓——万一露了马脚……”
周石颇不以为然:“唉,叔父,怪不得你干了十几年,还是个邑宰,你这人胆子太小!你怎么净往坏处想呢?万一成了呢?升官、加禄,大福大贵都是你的。走吧!”他又把周从拉上车,口里催促道,“宋玉老弟,你赶快点!”
车子又颠簸着快速前行,车后腾起一缕缕尘雾……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