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片头语)
腊树园村中空地上。
顾祺小声问里尹:“那——宋玉家的邻居柳……啊,柳春蕙家的人,来齐了没有?”
里尹手搭凉棚用眼往人群里搜寻,见人群后面站有春蕙爹和春蕙妈,忙用手指点着说:“来齐了,来齐了!”
顾祺笑着点点头:“好,里尹,你先讲几句,叫大家给朝廷的牌匾叩头!”
里尹应道:“是。”随即转身对众村民,大声地说话,只是由于生平第一次经历这么重要的场面,好不激动,说话中有时就难免有点儿结巴,“乡亲们,乡亲们啦!今天是、是这位侯爷大人——侯爷大人你们知道么?是大官儿!多、多大的官儿?嗯……咱们楚国,就只一个郢都;这侯爷大人是——是郢都宫廷的总……总……”
一侍从提醒道:“总管!”
里尹接言道:“对,总管!大王的命令,娘娘的旨意,都从他总管这儿发、发出来!今天,侯爷大人就发、发到咱们腊树园了——这是看得起咱们腊树园,别的地方还、还没发呢!”他指指“赐婚”的牌匾,继续说,“侯爷大人今天就来发这块金匾,这是赐、赐婚的金匾!啥子是赐婚?我也闹不清楚,等会儿侯爷一讲你们就明白了。这金匾可了不起,咋、咋了不起?我打比方跟你们说,有它来了,就、就好比大王来了,好比娘娘来了,乡亲们呀,我们快给金匾磕头啊!”他带头跪地磕起头来。
众村民都齐刷刷地跪下来,向牌匾磕头。
里尹又喊道:“大家跪着莫动,侯爷还要说话呀!”
顾祺环顾众人一眼后,说道:“乡亲们啦,楚国的子民们,今天是腊树园村大喜的日子呀!为什么有大喜?就因为你们这里出了一个宋玉呀!宋玉在朝里已经是上大夫的官职了,朝廷很器重他,所以才恩赐给他高官厚禄。不但如此,连他的乡亲、他的邻居,也要受到朝廷的恩赐呀——”他从侍从手里接过牌匾,继续说,“你们看到了吧,这块金灿灿的牌匾,这上面‘赐婚’两个字,这是娘娘千岁亲手写的呀!怎么叫‘赐婚’?就是大王和娘娘亲自赏赐你,给你许婚、主婚。这在过去,可只是在宫廷里的大臣们才能得到的荣耀,现在呀,宋玉的邻居也要得到了!因为呀,宋玉能够出人头地、入朝为官,虽然有他自己的奋发,可也离不了他邻居的帮助,他的邻居也是有功的呀,所以,朝廷要赏赐、要赐婚给宋玉的邻居,以示王恩浩荡、厚爱臣民啦!谁被赐婚,谁可就是这村中——不,应该是这邑中、这国中最荣耀的人了!好了,现在本官就来宣布这个被赐婚的人,这家人在听宣之后,要赶快叩头谢恩啦!”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赐婚给宋玉的邻居?谁家?”
跪在一角的紫叶,脸上溢着笑。心中想道:“八成还是赐我紫叶吧?我可是宋玉的紧邻,只隔一堵矮墙呢,这十里八乡又数我长得最好、最好!”
顾祺大声宣布道:“这个被赐婚的人,就是宋玉西邻家的女子——柳春蕙,将你赐嫁给鄢东双泉集的富裕大户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为妻,今日完嫁。快快接牌谢恩啦!”
跪在地上的村民听完顾祺的宣布,神态是不太一样的:有的莫名其妙,疑虑惊讶;有的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更多的人则是惧怕官府,畏畏缩缩,一脸木讷。
春蕙的爹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见过这等阵势,哪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种声音,他们简直就像挨了一个晴天霹雳,顿时呆傻在那里,什么情绪也来不及调整。
跪在一株腊树旁的小凤,则是一脸的惊奇和愤怒,她的心声:“这是怎么啦?赐婚怎么这样赐呀?春蕙和宋玉早就好,为啥要把春蕙嫁到别处去?春蕙姐还在河边浣纱呢,我得快给她说去!”她见四周没人注意她,顾祺和他的侍从们的视线,都在春蕙的爹妈那里,身后又恰有一株腊树可作掩护,便猫着腰悄悄从腊树后面溜走了。
见好久没有什么动静,顾祺把脸转向一脸惊愕的里尹:“里尹,你快叫其他人都起来,叫柳春蕙一家上前接牌谢恩!”
里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向人群喊道:“大家都起来、起来,柳春蕙一家快到前面来接牌,谢、谢恩!”
人们都相继站起来了,春蕙的爹妈却仍瘫软在那里没动,似乎外界的声音已对他们没了影响。
里尹忙上前一边一个扶起两个老人,又将他们两人搀扶着来到顾祺面前:“柳大伯、柳大妈,快磕头,快接金匾啦!”他松开手,想让两位老人跪下。
谁知春蕙妈又瘫软在地上,春蕙爹却身子骨硬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里尹焦急地催促:“嗨,柳大伯,快跪下呀!”
春蕙爹并不理睬里尹,他只冷冷地盯着顾祺问:“你刚才说什么,叫我家春蕙嫁给谁?”
顾祺对一个小民这样对他问话,感到不自在,但他还是忍耐着回答:“嫁给鄢东双泉集的富裕大户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啊!”
春蕙妈接上话:“我们春蕙,可一直跟宋玉好啊!”
春蕙爹:“就是他宋玉现在当官了,我们高攀不上了,可我家春蕙也不会随便嫁给个陌生人啦!”
顾祺拿出笑脸:“嗨,两个老人啦!宋玉和柳春蕙原来是不是好,朝廷不清楚;可是朝廷有一条规矩呀,官宦不与庶民通婚,宋玉现在怎么能与你们女儿成亲呢?除了宋玉,你女儿总不能不嫁人吧?朝廷把你女儿赐婚给一个富裕大户,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呀,你们快接牌谢恩吧!”
里尹在一边也着急地:“朝廷威重呀,大伯、大妈,快磕头啊!”
顾祺看着春蕙爹那挺直的头:“嗨,你们磕头也不是给本官磕的,是给朝廷磕的呀……算了,磕头就免了,你们快接牌吧!”他相继把牌匾递给春蕙爹、春蕙妈,可是二人都不接。顾祺回头苦笑着,向站在身后的刘婆婆努一下嘴。
刘婆婆连忙上前来到春蕙爹、春蕙妈身边,很有分寸地陪着笑:“这位大哥、这位大嫂哇,我知道你们都没见过这场面,这不怪你们啦。在朝廷里赐婚那可不同了,给谁赐婚,谁可是爬着磕头、跪着接牌、喜庆三日、大宴宾客呀!”她俯身靠近春蕙妈,用手往上指着牌匾,把春蕙妈的视线也引向牌匾,“这位大嫂哇,这块匾我掂过,不重,顶多两、三斤;可它真正的份量,比万斤还重哇!朝廷的恩典,可都在里边啦。你看、你看,你就从这位侯爷手里,把这块金匾这么一接过来,你可就是把大恩大德接来了,把大福大贵接来了,把大吉大利接来了呀!快接吧,大嫂,快接吧!”
春蕙妈不但没接,还背了个身;春蕙爹也背过身走向一边。
顾祺有些窝火:“你们……”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便急对里尹道,“哎呀里尹,那柳、柳春蕙呢?这赐婚,可是赐给柳春蕙呀,该叫柳春蕙来接牌!”
里尹忙答:“嗯,对、对。”他伸长脖颈向人群里喊,“春蕙呀,春蕙,春蕙妹子!”
人群里有人应着:“这儿哪有春蕙呀?”“春蕙没来!”
里尹愣住了:“啊?”
顾祺勃然变色,责问里尹:“你——你刚才不说柳春蕙一家都在么?”
里尹慌了:“我、我是没仔细看啦!”
顾祺狠跺几下脚:“嗨,你快问问,那柳春蕙到哪里去了!”
里尹急问春蕙的爹妈:“大伯、大妈,你们春蕙呢?”
春蕙爹、春蕙妈皆不理睬。
里尹又问众人:“你们谁看见春蕙了?谁看见了?”
那个打锣吆喝的村民道:“哦,有几个姑娘到汉水河边洗纱去了,说不定春蕙也去了!”
顾祺以命令的口气对里尹:“你快领人去找!”
里尹连连应诺:“是、是。”他随即召集来几个村民,顾祺也指示几个侍从跟上,一齐去找人。
瘫在地上的春蕙妈,这时却猛地站起来呼喊:“你们不要找我春蕙呀,我春蕙不会答应的!”
春蕙爹也厉声道:“哼,找了也没用!”
顾祺的几个侍从中有一个大高个,显然是领头的,他招手将几个同伙和里尹派遣的几个村民聚在一起,说:“咱们共有多少人?”
高个侍从身边另一侍从数点着:“一、二、三、四、五、六……十三个,一共十三个!”
高个侍从笑了:“十三个?用十三个大男人去找一个小女子,和天罗地网差不多了!”
他旁边那个侍从:“对,就是抬,也把她抬回来了!快走吧!”
高个侍从:“里尹,你们在前面领路,我们都跟着。”
里尹连连点头:“好,快走!”
高个侍从也是命令的口气:“不是快走,是快跑,不能误了侯爷的事!”
一行人撒腿跑起来……
汉水河边。
腊树园村的浣纱女们仍在浣纱,说笑打趣的气氛仍然热烈,姑娘们聚在一起,总是不甘寂寞。
秀莲对腊香说:“腊香姐,你洗得好快呀,你的纱,剩的不多了!”
腊香望一眼春蕙笑着:“我哪儿有人家春蕙快呀,春蕙可是已经洗完了!”
元芳赶紧接过来:“春蕙姐当然洗得最快,人家快点洗完了,好到村头去等人家的宋玉哥哥回来呀!”
春蕙瞪一眼元芳,然后从身边拿起一摞还没洗的纱,笑嗔:“该撕你的嘴吧?我还剩这么多纱没洗呢。”
元芳狡黠地:“哦——对、对,春蕙姐应该是洗得最慢,因为她呀,净顾着想她的宋玉哥哥了!”
春蕙指着元芳笑骂:“死丫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众女哄笑。
小凤的喊声传来:“春——蕙——姐!春——蕙——姐!”小凤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来,“春蕙姐,春……”她累得大口喘气,双手捂着胸口摩挲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春蕙惊异地:“小凤、小凤,你跑这么急来找我?”
众村女也都丢下手中的活路围上来。
腊香:“别急,小凤,慢慢说!”
小凤仍是喘不过气:“春……”后面的话硬是吐不出口。
腊香轻轻拍打着小凤的后背:“小凤,别急,慢慢说。”
小凤终于憋出了话,她使劲吼道:“慢、慢不得啦!他们、要、要把春蕙姐——嫁出去!”
乍一听,众村女都是满脸的惊愕。
不料,元芳却先惊后笑:“嗨,小凤,你真傻,嫁出去还不好么?春蕙姐早想着嫁给她宋玉哥哥了!”
众女哄笑着:“是呀,哈哈……”她们欲散去。
小凤急得连连招手:“你、你们……”她使劲喘一口气,然后对欲去浣纱的众女说,“你们、你们闹错啦,他们要把春蕙姐——嫁给别人!”
众村女又惊住:“啊!?”
腊香急问:“嫁给别人?嫁给谁?”
小凤:“嫁、嫁给那双泉集的杨、杨什么山!”
腊香瞪大了眼睛:“啊!?把春蕙嫁到双泉集去?春蕙,真有这事?”
春蕙呆愣着摇摇头:“不晓得,我可是闹懵了,不知是咋回事?”
小凤摇着头急说:“哎呀,春蕙姐不晓得,连她爹妈都不晓得呀!”
腊香一脸愕然地:“什么?都不晓得,谁敢乱嫁人?”
元芳双手叉腰,做出个要斗的姿势:“谁想嫁谁就嫁谁呀?没门儿!春蕙姐,你可要顶住!”
春蕙镇定地:“谁我也不在乎,我又不是任人驱赶的牲口!”说完,仍欲去浣纱。
秀莲接着说:“对,我们春蕙呀,是非宋玉不嫁!”她跟在春蕙身后,亦欲去浣纱。
小凤急阻道:“哎呀不行、不行!你们知道么,这是、这是朝廷赐婚!”
众女疑惑地:“朝廷——赐婚?”
小凤急接着说,说话也顺畅多了:“来了好多人,还有大官,带着车子……还说、还说要‘今日完婚’!看样子,春蕙姐要是不愿意,只怕、只怕还拗不过——谁拗得过朝廷啦,春蕙姐,你、你快躲躲吧!”
春蕙刚毅地:“我不怕,我的纱还没洗完呢!”说着,又要去浣纱。
远处传来吆喝声,来找春蕙的人群,已进入姑娘们的视线。
小凤惊惶地一把拽住春蕙:“他们来了!春蕙姐,快躲呀!”
春蕙固执地:“我不怕!大不了,我就往这汉水河里一跳……”
众女皆急了:“春蕙,别犯傻,快躲呀!”
春蕙:“有哪里好躲?”
腊香指着沿河岸那一片茂密的芦苇,急道:“钻进去吧,跑得远远地,到哪个亲戚家躲几天!”
众女也都赞同地:“对、对呀!”她们一齐推搡着春蕙钻进了芦苇丛,然后都装出若无其事一般,各自蹲下继续浣纱。
心眼主意颇多的元芳,两眼忽闪了几下,也钻进了芦苇丛。
吆喝声由远而近。里尹和由他领来的几个村民、顾祺的几名侍从,一行十多人跑着来到了河边。
顾祺的那名高个侍从首先发话:“里尹,你看看,柳春蕙,在不在?”
里尹喘着气看看后摇头:“没、没有春蕙!”
高个侍从瞪圆了眼:“什么?没有?问问她们!”
里尹便问:“姑、姑娘们,那、那春蕙呢?”
腊香摇摇头:“不晓得!”
众女皆摇头:“不晓得!”
里尹问:“她、她不是也来河边浣纱么?”
秀莲也摇摇头:“谁知道,反正她没和我们在一起。人都是长腿的,是不是又到别的地方去了?”
众女七嘴八舌地:“我们真没看见她!”“没看见就是没看见!”“看见了谁还瞒着呀?……”
另一名长着一张乌青脸的侍从,指着芦苇丛道:“刚、刚才,好像有人、钻进这里面去了!”
高个侍从果断地一挥手:“找!”他率众走进了芦苇丛。
浣纱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惊慌失色。
突然,芦苇丛中传来女子的尖声怪叫:“哎呀——!”接着,只见元芳搂着裤子站起来,尖声臭骂,“好你们这些臭男人,滚开、滚开、滚开……”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不断从地上抓沙土向人群投掷。
里尹脖颈里落进了沙土,他叫嚷着往回逃:“不是、不是、不是呀!这里没有春蕙!”
其他男人也都抱头鼠窜。
元芳还在提着裤子追骂。
姑娘们都开心地笑了。
腊树园村中空地上。
人群仍集合在这里,只是人们的位置、组合有所变化:有的站久了,便蹲下来;有的蹲久了,却又站起来;还有胆子大点的,便在人空里走动、走动,和人唠唠嗑,以消磨时光。
顾祺已将“赐婚”的牌匾交与侍从拿着,自己则坐在村民端来的木几上喝茶。几个村民拎着陶壶,恭恭敬敬地给这些朝廷来的人倒茶递水。
在离顾祺不远的地方,春蕙爹、春蕙妈和刘婆婆都坐在木几上,生着两片薄而利索的嘴皮子的刘婆婆,正发挥她“好嘴”的特长,拉家常式地和春蕙爹、春蕙妈说着话。她们周围有众多围观者,不少人大概都是在欣赏刘婆婆的口才。
刘婆婆的话语、音调、手势、表情等,样样都具诱惑力:“……我的柳大哥、柳大嫂呃,我说了半天,你们该明白了吧?你们可不要觉得‘赐婚’这事儿没见过,就不习惯啦。‘赐婚’这种天大的好事,在你们这腊树园,可能是百年难遇、千年难遇、万年难遇呀!你们也不要觉得,这‘赐婚’就是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女儿嫁出去——你们要是这样想呀,那就错啦、错啦、错完啦!朝廷这一赐婚不打紧,可把我们侯爷忙坏啦。侯爷领着我们是东跑三天,西跑三天,南跑三天,北跑三天,忙活啥?就为了给你们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呀!这找来找去、比来比去、挑来挑去,最后才定下了那双泉集儿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啊。定下这里有啥好?有三好。哪三好?这数一,双泉集这地方好啊!有金泉、银泉两股清亮亮的泉水,长年不断地流。有个顺口溜你们没听说吧?‘金泉银泉日夜流,谁得泉气谁出头。金满银满囤里满,子孙个个成王侯’!现在呀,杨万金成了那地方最富的大户,人们都说是那杨万金得了泉气呢!这数二,杨万金的家业大——前川望不到边的,是他家的田庄;后山数不清的,是他家的牛羊;左边兜里随便掏点钱,能修几座神庙;右边兜里随便摸点银子,能修几所学堂。他那房子住得像龙宫,里三层,外三层,楼套楼,房连房,房房里面好景象、冬天暖和夏天凉!这数三,这杨宝山的人样好。金泉银泉的泉气,都跑到杨万金一家去了,杨家不但家业大,别的也是样样都好呀!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身段儿好、模样儿好、脾气儿好、心眼儿好、文墨儿好、岁数儿好——他是正青春年少哇!人们都说这杨宝山以后前程无量啊,他不光要挣大家业,他还要当大官,他福禄寿禧功名利都要占全啦!到他家说媒求亲的,那是踏破门坎儿、挤破头哇,可那杨宝山是一个也看不上。朝廷赐婚,总要赶最好的人家赐呀,这才选定了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啊……”
听众中,应数紫叶的脸色变化最大:先时听说春蕙被赐婚,不是嫁给宋玉,而是嫁给别人,她那脸上好一阵子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可当她听了刘婆婆一番谈讲后,她那脸上又生出越来越重的妒意。
这时候,一位听刘婆婆的话听入迷了的村民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杨宝山,就、就能愿意?”
刘婆婆望一眼这位村民,接着说:“嗨,我说这位兄弟,你还真不晓得咋叫赐婚是吧?这赐婚啦,不是你们乡下的婚嫁,没必要再挑个三、捡个四,论个长、道个短的;这赐婚是朝廷帮你挑好了、选好了、定好了的;有一万个好,一个不好,就挑不上、选不上、定不上。朝廷可是比谁面子都大,也比谁都要面子,要是挑错了、选错了、定错了,朝廷脸上无光,就是你愿意,朝廷还不肯呢!一切都是朝廷为你作主,朝廷为谁作主,谁叩头谢恩都谢不过来,还能有什么愿意不愿意?柳大哥、柳大嫂呃,杨家好、杨家好,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哇;杨家富、杨家富,女儿去了享大福哇;你们的女儿总要嫁,现在不嫁何时嫁,过了这村没这店儿呀!”
听了刘婆婆滔滔不绝的一番话,春蕙妈似有所触动,她望望春蕙爹。春蕙爹却将头扭在一边,无动于衷。
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这老婆子好口才!”“她那张嘴,不得了!”
人群中的紫叶,却往前挤进一步问道:“这位大婶,朝廷赐婚 ,就赐了一家呀?”
刘婆婆的谈兴丝毫未减:“那当然,赐婚这事儿特金贵、特金贵,只能赐给这家宋、宋——哦,宋玉大夫的邻居,别的人家呀,没有福气享受。嗨,和当官的做邻居也好哇,当官的邻居也金贵,这叫大树下面好乘凉、大河里鱼虾吃不光……”
这时,忽听人群外有喊声:“侯——爷!侯——爷!”原来是顾祺派去到汉水河边找人的人都回来了,那个高个侍从走在最前面,他边走边喊。里尹及同去的人都跟在高个侍从身后,那几位浣纱村女也被他们带了回来。
高个侍从来到顾祺面前跪下:“启禀侯爷,在那汉水河边浣纱的女子中,没有柳春蕙!”
顾祺一惊:“什么,没有!?”他转眼对里尹,“里尹,那柳春蕙哪里去了?”
里尹忙也跪下:“侯爷,小的实在不知道!”
顾祺陡地站起:“把那些浣纱的女子都问遍!”
里尹指指浣纱女们:“她们都不知道。”
——在顾祺问话间,趁人不注意,小凤悄悄走到春蕙妈、春蕙爹的身后,轻声告诉了他们春蕙的去向。
顾祺生气地大声吼着里尹:“再问问柳春蕙的爹妈!”
里尹忙不迭地跑到春蕙的爹妈身边:“大伯、大妈,春蕙到底上哪儿去了?”
春蕙爹白他一眼:“谁知道,人是活的,马是跑的,你们在先又没打个招呼!”
顾祺急急地走近来亲自问:“那她啥时候能回来?”
春蕙爹亦白他一眼道:“这谁又晓得?三月五月回来不敢说,一年半载回来也不敢说!”
顾祺:“这……”他欲恼不能,欲罢不成,怎么收场,老于事故的他,心中竟然半点底儿也没有了。束手无策之际,他忽然想到了周石。他随即背起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停在近处的那辆轿车,小声说道:“周石、周石,怎么办呢?看样子,那柳春蕙是听到风声躲起来啦!”
坐在轿车里面的周石,早已急不可耐,他忙将车帷子掀开一点小缝,答道:“侯爷呀侯爷,您该等到那柳春蕙到场,再宣布赐婚的详情啦!”
顾祺连声叹气:“唉,我又不认识柳春蕙,那个里尹冒冒失失地就说人来齐了,谁知……唉,今天算是要砸锅喽,回去咋向那云妃娘娘交代?”
轿车中的周石道:“是呀,云妃娘娘还要亲眼见到那杨万金的谢辞呢!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顾祺瞪大了眼问:“什么办法?”
轿车内的周石:“刚才,我好像听到这村的一个叫紫叶的女子在说话。”
顾祺问:“她说什么?”
轿车内的周石:“她像是在问那‘好嘴’刘婆婆,‘大婶,朝廷赐婚,就赐了一家呀?”
顾祺:“说这话怎么了?”
轿车内的周石:“侯爷呀,那紫叶也是宋玉的邻居,你想,她这样问,心里不是有点儿不平么?”
顾祺恍然大悟:“哦,你说再找那紫叶说说?”
轿车内的周石:“对呀,说好了,这差不就交了?”
顾祺:“可这紫叶……不是柳春蕙呀?”
轿车内的周石:“哎呀,侯爷,有人顶就不错了。先把眼前糊弄过去,以后再想办法收拾那柳春蕙!”
顾祺点点头:“嗯,这也叫见机行事!我去说说看,就怕那紫叶又黄了……”
轿车内的周石对顾祺叮嘱:“侯爷,这紫叶最爱虚荣,您要……”周石如此、如此一番交代。
顾祺一一听在心中:“嗯、嗯……”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到人群中去。他示意刘婆婆近前,对她嘀咕几句,然后走向一边坐下。
刘婆婆满面笑容地对众人道:“乡亲们啦,我的乡亲们,刚才侯爷说啦——朝廷赐婚,是大福大贵的事,只有大福大贵的人才能受用啊!看来今天那柳、柳春蕙是没有这个福命了!你说一个姑娘家,早也在家,晚也在家,为啥偏偏到朝廷赐婚,她就跑得没影儿了,这是不是就是天意呢?没有福命啊!好了,她没有福命,还有有福命的人呢!侯爷叫我问问,这宋、宋大夫还有没有别的邻居呀?”
人群中的紫叶心声:“这可是个机会了!想我紫叶,趴在墙头看了宋玉三年,可那宋玉就是不睬我,看来,这一辈子我是等不到宋玉了!嘿,朝廷的规矩订得好,官民不通婚,那春蕙也莫想嫁给宋玉啦!这几年,到我家求婚的,也是踏破门坎啊,我一个也没答应;这次是朝廷赐婚,多风光体面,那杨家又那么好,天意又叫那春蕙没了影儿,我紫叶——何不就应了?”
刘婆婆继续追问着:“还有没有宋大夫的邻居呀?要是没有,这天大的好事,可就在你们这腊树园村办不成了!算你们这里没福气、没人才、没……”
人群中的紫叶终于说话了:“这一家,算不算邻居呀?”她指着自己的家门说。
刘婆婆兴奋地:“哪一家?姑娘,你到前面来说话!”她连连向紫叶招手。
紫叶走到前面,再指自己的家门:“就是这一家——宋玉家东边这一家呀!”
刘婆婆打量着紫叶,又看看紫叶指的房子:“哦,好啊,这不一模一样,也是紧邻么!姑娘,这就是你家呀?”
紫叶点点头:“嗯。”
刘婆婆:“你叫啥名字?”
紫叶:“苏紫叶。”
刘婆婆:“苏紫叶?这名字好!这赐婚……”
紫叶点点头:“嗯。”表示愿意。
刘婆婆却说:“这我可作不了主啊,我得问问侯爷!”她走到顾祺身边,“侯爷……”
顾祺早已听到了刘婆婆和紫叶的谈话内容,他也早从侍从手里接过“赐婚”牌匾捧在手里,他打断刘婆婆的话问道:“这姑娘叫个啥?”
刘婆婆:“苏紫叶。”
顾祺迫不及待地举起牌匾:“苏紫叶听宣!”
里尹忙拉来紫叶:“紫叶,快快下跪呀!”
紫叶跪下。
顾祺快声快语:“紫叶姑娘是宋玉的好邻居,天意叫你受福纳贵,今天赐婚就赐给你啦,快快接牌谢恩吧!”
刘婆婆在一旁吩咐紫叶:“姑娘,快叩头!”
紫叶叩一头。
刘婆婆说:“快说‘谢过朝廷赐婚’!”
紫叶跟着说:“谢过朝廷赐婚!”
刘婆婆说:“快站起接匾!”她忙扶起紫叶,又帮她一起接过牌匾,然后又对紫叶说,“再谢过侯爷!”
紫叶抬起头说:“谢过侯爷!”
顾祺笑着:“哈哈,不用谢了,是你的福气呀!”这时,他才定睛细看紫叶的面容,猛然,他被紫叶的姿色惊呆了!
刘婆婆见顾祺愣在那里不动,便道:“侯爷,咱们上车吧!”
顾祺有点失魂落魄地:“上车。”
刘婆婆扶着紫叶,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走近刘婆婆来时乘坐的轿车。
紫叶的父母跌跌撞撞地赶上前来:“紫叶!紫叶!儿啊!”
紫叶已走到轿车边,听到父母的呼唤,停步回望道:“爹,妈!”
紫叶妈擦着泪:“女儿,你就这样……”
刘婆婆生怕再生变故,忙对紫叶的父母说:“两位老人家,你们放心地让紫叶姑娘去吧。今儿的事真是天赐良缘,地赏美合,看出紫叶姑娘福大命大,也是你们二老前世积德,后世造化。好人有后福,好人有好报。现在你们的女儿不光是你们的女儿了,她还是朝廷的女儿呀!轿车上有嫁衣、嫁礼,是朝廷早就备好了的,你们什么心都不用操。等紫叶完了婚,就接你们去那杨大富户家享福;等你那女婿杨宝山当了官,就接你们去官府里享福;你那女婿要是再升入了朝廷,就接你们到朝廷里享福啊!紫叶姑娘,大好时辰,不能耽搁,咱们快上轿车——”她回转身欲拉紫叶上车,谁知紫叶已被她那张“好嘴”说得自己提前上了车。
刘婆婆笑了,她又寻望顾祺:“侯爷,奏乐么?”
顾祺仍像掉魂似地:“哦,吹起来,打起来!”
鼓乐齐鸣,众人上车吹打而去。
众村民呆愣地望着车队远去。
里尹忽然想起要说的话:“哦,大家听了,侯爷吩咐,天最大,地最大,朝廷就是天,就是地,朝廷赐婚,谁也不能说三道四,还要谢天谢地,快给朝廷叩头啊!”
众村民齐刷刷跪地,向车队的背影叩头。
顾祺的轿车上。
周石松一口气,笑着对顾祺说:“侯爷,这事儿总算有了着落!”
顾祺不语,只是愣怔着,像没听见。
周石再说:“侯爷,这事儿也算办成了吧?”
顾祺仍不语。
周石不由拍拍顾祺的肩:“侯爷,您……”
顾祺这才醒过神来,可是却答非所问地道:“哦、哦,这个紫叶姑娘,长得真好呀!”
周石一笑:“嗨,她不就是宋玉夸奖的那个东家之女么!”
顾祺一惊:“啊!你咋不早说?唉,早先听那个宋玉说什么东家之女,我还以为他那是巧舌如簧、糊弄人呢,谁知道真有这么个美女!”
周石尽知顾祺心事:“侯爷呀,您是看上紫叶了?”
顾祺叹一口气:“唉!看上有什么用,还能再从哪里再弄个姑娘把她换下来呀?”
周石安慰地:“算了,侯爷,这地方美女多的是,那柳春蕙也不错,啥时候我再把她弄来献给您?”
顾祺摆摆手道:“那我可不能要,你只有再想办法把她嫁给别人,我要了,那宋玉能依我?”
周石眨眨眼:“那咱们得好好敲诈一下那杨万金,他父子要在半路上迎亲的,等会儿见了他们,咱们就说给你家选来这么漂亮个美人,你们得多出一千两金子!”
顾祺仍有些神不守舍地点点头:“对、对。”可心中还在想着紫叶。他的心声,“唉呀、唉呀!谁知道这小小的穷乡村,真有这么个天仙般的美女!紫叶呀紫叶,我的魂被你勾去了啊!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么漂亮,我就先下手,把你娶来做我的姨太太啊!你看现在弄得……唉唉唉!我、我怎么甘心让那土包子杨万金的儿子独吃这块美肉啊!我怎么甘心还是我自己亲自给人家送美肉啊!老天啦老天,你干嘛红日当顶啦?你、你马上天黑就好了,好让我们找个小店住下来——没有店,有片树林子也好啊,让我设法跟那紫叶先过过夜,让我先尝尝这块美肉!得想办法,得想办法呀……”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