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片头语)
(梦幻)一山坡处。
宋玉不顾一切地向山下奔去。待他快奔至山脚时,猛然止步:前面不远处,赤身裸体的春蕙坐在一汪水边,背对着宋玉。虽然时经好一阵子跌滚,春蕙身上却完好无损,那光洁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是那样的靓丽、生动、活力四射!宋玉本能地将头扭向一边,又本能地向后退走。
春蕙又是一声“啊”,传进宋玉的耳朵。宋玉扭头来看,只见春蕙仰面朝天望着什么,而且又“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着无助和期待。宋玉顺着春蕙的视线往上看,只见在一棵参天大树的高枝上,悬挂着春蕙那件皱纱衣裙。衣裙像旗幡一样在风中晃荡。宋玉仰望着那可望不可及的衣裙,既束手无策,又焦急万分。忽听春蕙又是一声长“啊”,宋玉不忍目睹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身裸体,他仰望上空,对着那衣裙连连作揖,十分虔诚地祈求道:“衣裙你下来吧,你下来吧,你下来吧!”
忽然,就在宋玉第三声“你下来吧”的祈求刚刚落音,奇迹出现了:那高高挂在树枝上的衣裙,竟然离开了树枝缓慢地向下飘落、飘落,准确地落在了春蕙的身上,并且没等春蕙动手,衣裙自己就为她重新穿好!
春下脸上又现出愉悦之色,她迈着舞蹈般的步子,又向宋玉走来;宋玉也急切地向春蕙走去。可是任凭各自再努力,两个人根本无法靠近,就在咫尺之远的地方,各自都被定位得再不能向前一步……
(梦幻)仍是前面那个有高山流水的幽雅之地。
只是原来放琴的地方,却放上了一张有帷帐的床。
透过那白色的帷帐,可见宋玉着睡装面里而卧。忽然,像感觉到了帐外有什么物体存在,他翻过身来,用眼向帷帐外搜寻——他看到了,那穿着薄如云霓的绉纱衣裙的春蕙,正在帷帐外对他久久地凝望。宋玉急忙从床上坐起来,春蕙也步态轻盈地上前用那双柔细的双手揭起床帐,二人皆以倾慕垂爱的眼神,对视良久。春蕙欲上床来,宋玉趔着身子,腾出一块地方;春蕙却又左顾右盼,难于近前,欲离去,却又依依难舍,眼神里充满不安和哀怨;宋玉伸手相接,春蕙也伸出双臂尽力趋前,要抓住宋玉,可是又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挪不动步;宋玉急了,急下床相迎,却只听“轰隆”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巨响……
(梦幻)险山恶水。
原先那诗情画意般的高山流水,随着一声巨响,转眼间面目全非——那妩媚的高山,此刻变成了怪石狰狞的悬崖峭壁;那潺潺流水,此刻变成了桀骜不驯的洪水猛兽,那浩瀚的洪水,汹涌澎湃,一泻千里;更有大雨倾盆,如泼似倒。宋玉极目搜寻春蕙,哪有春蕙的影子?他在风雨中猛呼狂喊:“春——蕙!春——蕙……”
(梦幻完)汉水河边的一个石洞前。
天明日高。
宋玉仍斜躺在洞前的草地上猛喊:“春蕙有险、春蕙有险啦!”
宋玉身边,一名宫廷侍卫单腿跪地,用力摇晃着宋玉:“宋大夫!宋大夫……”
宋玉从噩梦中睁开眼,见一个陌生人蹲在自己身旁,一边摇晃自己,一边呼喊。
宋玉惊异地看一眼陌生人,又忽地一下坐起来,惊魂未定,仍似在梦中一般:“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陌生人笑着:“宋大人,您睡在这里,不知道这是哪里呀?”
宋玉连连摇摇头:“不、不,这不是我刚才去的地方,这不是我刚才去的地方!”
陌生人苦笑着:“嗨,宋大人,您刚才不在这里,在哪里呀?您看,您就睡在这个山洞前的草地上,总叫不醒!您是在做噩梦吧?您说谁有险、有险啦?”
宋玉口里仍在喃喃着:“啊,有险,有险!”说着说着,他站起来,抬头望望,见天明日高;又向四周望望,见山洞、草地和在一边吃草的马,这才清醒过来。他的心声:“哦,我昨天露宿在这里!”他又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你……”
陌生人忙拱手:“宋大人,小的是郢都内的宫廷侍卫呀!您出来好多日子了,是大王命我们四处找您。算小的我有运气,在这里把您找到了!”
宋玉:“哦?”他再打量这个陌生人,果然是宫廷侍卫的装束,便问,“大王找我何事?”
侍卫:“不知道,宋大人,我们走吧?”
宋玉犹豫着。他的心声:“离开郢都时我就发誓,找不回春蕙,我就再不返朝了!可这次方圆几百里的跋涉,我看到了多少百姓的苦难,要减少这些苦难,只有向大王谏政啊!”他向侍卫挥挥手说:“走吧。”
二人各自上马。
乡间的大路上。
宋玉与侍卫并马而行。
破旧的农舍、干裂的农田和衣衫褴褛的讨饭人,不时映入他们的眼帘。
宋玉感慨地:“今年干旱,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苦啊,你看,这一段路我们碰见了多少出门要饭的!”
侍卫不言语。
在一个临近十字路口的地方,宋玉看到有一行人从他左边的横路上走来,人群里还有啼哭声。
这一行人越来越近,宋玉看清了,原来他们是出殡的!他们一个个衣不遮体,前面四个年轻男子抬着一具用破旧木板钉成的简易棺木,歪歪扭扭地走着,后面跟着两个戴孝的哭着的幼童和几个村民。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在一中年女子搀扶下边走边哭。
走到十字路口,和这一行人相遇。宋玉跳下马来,让他们先过去。见那已哭得声嘶力竭的老妇人,宋玉欲上前安慰,却又不好开口。
宋玉拉住走在最后面的一位扛着铁锸的中年男子,小声询问:“老乡,这是……”
中年男子摇摇头,一脸悲苦地说:“唉,天旱无收,人饿死了!”他指指那个哭着的老妇人,“是这个老太婆的媳妇饿死了,活活饿死了!”
宋玉满眼泪花地目送这一行人过去后,情不自禁地对身边的侍卫说:“唉,宫廷里面花天酒地,可老百姓没法活呀!”
侍卫仍不言语。
宋玉这次侧脸对侍卫问话:“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呀?”
侍卫想回答,但仍未言语。
宋玉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侍卫一下跪在地上,然后从口里吐出一件东西在手心上,这时说话了:“请大人原谅!”并把手伸给宋玉看。
宋玉觉得有些蹊跷,遂俯身接看那侍卫手上之物,原是一小块木片。便问:“小兄弟,你怎么把这木片含在嘴里呀?”
侍卫道:“宋大人,这叫‘枚’。小人原来在兵营里当兵,每逢秘密行军,长官为了不让我们说话发出声音,就叫我们每人在口里衔一块这样的枚。”
宋玉点点头:“哦。你快起来。”他扶起侍卫,“我曾听人家说‘衔枚无言’,就是这回事儿呀,把枚含在嘴里,就不说话了?”
侍卫接连点头:“对、对。”
宋玉细看那木片说:“现在也不是秘密行军啦,你为啥还要将这枚衔在口里呢?”
侍卫:“大人,自从把我调到宫廷来当侍卫,就没有秘密行军了,可是……”他望望宋玉。
宋玉:“你只管讲吧!”
侍卫接言:“可是看着有的同伙因口无遮拦,爱议论朝廷的是非,常被责打、下狱、甚至……甚至处死,小的我……我就又常常衔上这枚,让它管住我这口,免得招惹是非啊!衔来衔去,就衔习惯了。”
宋玉深受触动:“哦,原是这样!”他将木片递还给侍卫。
侍卫:“大人刚才问我是哪里人,我没能回答,得罪大人了!小的我家在卢邑……”
宋玉眉毛一扬:“卢邑?卢邑的那个邑宰——不是沈子元么?”
侍卫点头:“是、是,沈邑宰要修渠抗旱,可是……”他将那木片放入口中。
宋玉追问道:“可是什么?修渠的事动工了没有?”
侍卫用摇摇头来回答。
宋玉望望侍卫,叹一口气,说:“我们走吧!”
二人上马而行。
沿途所见,都是干裂的农田、枯萎的庄稼、破烂不堪的农房、蓬头垢面的讨饭人,宋玉越看越难受;再看看身旁愿时时作哑然状的侍卫,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在一幕幕凄然景象的掠过中,呈现宋玉的心声:“衔枚无言,衔枚无言,难道我是今天才看到衔枚无言么?朝中那些心中有、口中无的文武官员,不也早就在‘衔枚无言’么?这个侍卫,他在打仗时许是不怕死的,不然不会把他调到宫廷来当侍卫;可是,他却不敢多说话,看来,说话也是要有大勇气的啊!这个国中之人,连说话都噤若寒蝉,这个国家能有好日子过么?看看百姓的日子吧,惨不忍睹啊!大王越不爱听真话,就越没人敢讲真话;越没人讲真话,大王的失误就会越多,国家的乱子就会越多呀!不行,要讲,要说,哪怕是变着法子。真话,它能救国呀……”
楚国云梦泽行宫外。
大泽千里,难望边际。九曲回廊通向泽中的一个建筑巍峨壮观的台馆,台馆的大门上方挂一牌匾,上书“高唐观”。
那名宫廷侍卫领着宋玉来到回廊前下了马,将口中的“枚”吐于手中,说:“宋大人,这是高唐观行宫,大王就在这里等您!”
宋玉也下了马,他看看周围美好的风景,又打量着那不凡的建筑,说:“这地方离郢都,有好几百里吧?”
侍卫点点头:“有的。”他在前面领着宋玉走过回廊,来到“高唐观”门前,上前对门官低语几句,然后一旁侍立。
门官对宋玉拱手道:“宋大夫稍候,待卑职禀报大王!”说完转身进门。
宋玉趁等待的机会,再打量这座台馆。他的心声:“啊!雕梁画栋、斗拱飞檐、网户镂窗、华彩照人。这又是一处人间天堂!常听老臣谈论,楚国‘辟在荆山、以处山林’的初创之时,是‘筚路蓝缕’、辛勤开发;继后南下江汉、初建郢都之时,更能励精而治,威震华夏;可是再往后,奢侈日盛,大兴土木,建了数不清的宫观台榭,当政者富是富了,阔是阔了,乐是乐了,可是民心丢了多少,有谁来痛惜呢?‘夫从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如今,谁还记得这些古训呢?唉,玉柱琼楼,危如累卵啦!”
门官出来喊宋玉:“宋大夫,宋大夫!大王请你进去!”。
宋玉应声:“哦、哦。”他收回思绪,整整衣冠,步入大门。
高唐观内前厅。
宋玉刚步入大门,却见周石笑嘻嘻迎上来:“哎呀,宋玉贤弟、宋大夫啊!同在朝廷,却难有亲近之时,好想念你啊!”他伸出双手,欲握住宋玉之手。
宋玉拂袖:“哼!”他给周石一个冷脸,随即走开。
周石又粘上来:“哎呀,贤弟呀!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你是为朝廷赐婚的事吧?唉,我也是事后才听说啊……”
宋玉停住脚步,憎恶地望一眼周石:“事后才听说?你这话——只能骗小孩儿吧?那日到腊树园弄什么‘赐婚’,那个躲在轿车里的人,不是你周石,难道是什么妖怪变化成你的模样?”
周石一惊:“这……”旋即又眉开眼笑,“宋玉贤弟呀,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把话说完吧,我也是奉公办差、王命难违呀!”
宋玉一愣:“王命?我不信!”
周石笑着:“你不信,等会儿问大王不就明白啦?唉,宋玉贤弟呀,不管你对我周石怎么看,我都要念同乡和学友的情份啦!这次我是极力周旋,才保下了春蕙、嫁了紫叶呀——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声张!”
宋玉瞪大眼睛望着周石:“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你了?哼,嫁谁也不能这样嫁呀,真是闻所未闻!周石呀,怪不得有人说你是个人才,你还真是个人才呢!只是,你的才,用的不是地方吧?!”说完,扭身而去。
周石使劲瞪着宋玉的背影,只在心中恨恨地道:“哼,咱们走着瞧吧,看谁用的不是地方!”
高唐观内的大厅。
上首墙壁悬挂一醒目的彩漆木雕座屏,座屏上饰凤鸟图案;左右侧全是榫接木格透空窗棂,并髹以朱红之漆,高大、美观而透光通风;上首墙壁两侧与左右窗棂上,附设有几处小门,分别通向内室、阳台或其它房间。楚王和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上首坐着;左右的几案后面,分别坐着顾祺、金丛、倪印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从楚王到所有在座之人,皆着白色的睡衣。
宋玉从前厅进来,见楚王在上,便跪地叩首:“微臣宋玉,参见大王!”
楚王高兴地:“哈哈,宋玉,终于把你找来啦!平身,赐座!”
宋玉站起说:“谢大王!”随即在左侧下首的一个空位上坐下。这时周石也进来,挨着宋玉的上首坐下。
坐在对面的顾祺对宋玉拱手:“宋大夫真是神迹仙踪啊。大王一声令下,要寻找你这个上大夫,可把我这个宫廷总管难坏了,我往四面八方都派了人啦!”
宋玉冷笑道:“顾大人做事,才是神鬼莫知呢,趁人不备,就出了拳脚!其实我宋玉去了哪里,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何用四面八方去找?”
顾祺似早有心理准备,他不慌不忙地说:“宋大夫所言差矣,我顾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怎会趁人不备,就出拳脚?宋大夫是为赐婚之事耿耿于怀吧?这你就错怪了,赐婚可是大王的旨意!”
宋玉扭头问楚王:“大王,是这样么?”
楚王竟然点点头:“是的,这事我知道。”
周石用手臂碰碰宋玉,小声地:“怎么样?”
宋玉不睬周石,继续问楚王:“大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王:“云妃娘娘、顾爱卿、周爱卿都跟寡人说过这事嘛,宋玉呀,他们都是为你好啊!”
宋玉瞪大了眼:“为我好?”
楚王:“啊。你那个乡野女子,何足留恋?安心在寡人身边做事吧,以后寡人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金丛嘻笑着:“宋大夫,这是大王对你的厚爱,你要感恩才是!”
倪印也嘻笑着:“宋大夫,这是大王对你的洪恩,你要跪谢才是!”
宋玉略思片刻,对楚王道:“大王啊,微臣既不感恩,又不跪谢,微臣要说您不公!”
楚王沉下脸:“嗯?寡人如何不公?”
宋玉从容应对:“您不该把厚爱和洪恩只给宋玉呀,同殿为臣,您应该广施恩爱,把您这顾爱卿、周爱卿、金爱卿、倪爱卿的姐姐、妹妹都赐给那杨宝山为妻才对,那杨宝山可是只娶了三房,他还能要八房、十房啊!”
顾、周、金、倪皆站起怒视宋玉,口里也不约而同地说出:“啊?你……”
顾祺对楚王求援了:“大王,您看他……”
楚王却不生气:“好了、好了,寡人把宋玉找来,可不是说这些事的,你们都坐下,坐下。这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了。宋玉呀,你也要宽容一些,赐婚的事,就由寡人担待了!”
宋玉怒气填膺,无法平静:“大王担待?大王啊,微臣请问,在咱们楚国,可有给臣子的邻居赐婚的先例?”
楚王摇摇头:“没、没有啊。”
宋玉再问:“微臣再请问大王,赐婚的事,您事先可知道?”
楚王支吾着:“哦、哦,事后听说也、也一样么!”
宋玉:“大王啊,给臣子邻居赐婚,楚国既无先例,事先您又不知道,怎么能由您担待呢?”
楚王语塞:“这……”
宋玉紧接着又问:“云妃娘娘,您说是这个理儿么?”
——听了宋玉这句话,众人都面面相觑。
楚王愣怔了:“云妃娘娘?”他望望身边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忽然哈哈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指着那美女对宋玉说,“宋玉呀,你仔细看,她是云妃么?”
宋玉这才正眼去看那女子,然后摇摇头。
楚王笑道:“宋爱卿啦,进来老半天了,你怎么连这屋子里的人也没认清呢?告诉你吧,这位虽然不是云妃娘娘,可她的地位也不低呢,她是这高唐行宫的主人,寡人封她为高唐夫人。你还没拜见高唐夫人呢!”
宋玉一愣,他的心声:“这大王,在宫廷早已是妻妾成群,又畜娼养妓,这里怎么还有一个高唐夫人?这真是金屋藏娇啊!在楚国,这种‘金屋’不会少,‘藏’的‘娇’也不会少吧?大王缱绻于女人堆,怎不荒疏国事?”
楚王又在喊着:“宋玉呀,你还没拜见高唐夫人呢!”
高唐夫人笑着,娇滴滴地说:“罢了、罢了,初次见面就免了吧!哎哟,大王啊,臣妾早就听说宋玉大夫的美名,今日一见,真不错呀——是、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啦!”
楚王哈哈一阵大笑,自豪地说,“寡人选拔的人,还有错么?宋爱卿啦,这高唐夫人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是顾爱卿从赵国为寡人选来……”他伸手揽住高唐夫人的肩。
宋玉恍然有悟,转眼望着顾祺,似开玩笑实嘲讽地:“哎呀,顾大人劳苦功高哇,那赵国遥遥数千里,他也不辞艰辛,真乃大功臣也!大王啊,顾大人现今贵为夏侯、又贵为宫廷总管,您还须再封他一职啊!”
楚王:“封他何职?”
宋玉:“媒妁大司马呀!”
楚王:“媒妁大司马?”他又一阵大笑,“哪有这种官职啊!”
顾祺满脸怒色,却又不好发作。
宋玉:“没有这官职有甚要紧?大王不能叫人才闲着,可以因人设职嘛!”
楚王:“因人设职?”他又笑了,“宋玉呀,什么话从你口里出来 ,就特别有意思!那——”他调侃地对顾祺,“ 顾爱卿,寡人就‘因人设职’喽,改日上朝,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就封你为‘媒妁大司马’?”
顾祺慌拒:“ 哎呀大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羞煞下臣么?!”
众人皆笑,只是笑意各异。
楚王:“好了,该言归正传喽!宋玉呀,寡人急如星火地把你找来,是为了国之大事呀!”
宋玉:“国之大事?”他顿时一脸的严肃。
楚国文府内。
唐勒和景差一边整理简策,一边说着话。
唐勒:“景大夫听说了么,大王派人去找宋玉大夫了?”
景差:“听说了,还说是为了什么‘国之大事’呢!”
唐勒:“你相信是为‘国之大事’吗 ?”
景差一笑:“我哪会相信啦!国之大事不在朝堂里办理,跑到那个高唐观行宫里干什么?我猜呀……”
唐勒紧接:“对,你猜猜看。上次那个三日一朝的话,就叫你猜对了,这次你再猜猜看。”
景差:“我猜八成不会是什么正事。当初先王在世的时候,就常去高唐观赏玩女乐,还梦见与神女交配;现在怀王换成襄王了,也常去那个高唐观,每次去都说是为了国事,我猜他也是去梦什么神女吧?听说那里还养着一个活神女——高唐夫人呢!谁不知他们父子都是好色成性。那地方僻静之极,寻欢作乐能遮人耳目啊!”
唐勒连连点头:“嗯,景大夫猜得有理!”
景差望着唐勒眨眨眼:“唐大夫是在考我吧?你猜不到哇?!”
二人笑起来。
高唐观内的大厅。
楚王:“是啊,就是国之大事。寡人等你,可是等苦了!”
宋玉赶忙离座,伏地请罪:“大王啊,微臣因私害公,耽搁了大王的国之大事,请求大王赐罪!”
楚王连连摆手:“不用请罪、不用请罪,入座吧!宋玉啊,寡人说的这国之大事,你可猜得出来?”
宋玉已起身入座:“猜?”
楚王点点头。
宋玉猜道:“那是……‘强农固本’?”
楚王摇头:“不是。”
宋玉又猜:“扶贫济困?”
楚王摇头:“不是。”
宋玉再猜:“排泽御旱?”
楚王摇头:“不是。”
宋玉略顿一顿,说:“那是轻徭薄赋了?”
楚王仍旧摇头:“不是、不是!”
宋玉再想一会儿,然后很有把握地:“ 噢,微臣猜到了,定是‘举贤授能’!”
楚王连连摆手:“更不是了!宋爱卿啦,难得你猜说出这些来,可见你心中是常想着国之大事的。可是,寡人心中的国之大事,只有两件啦!”
宋玉拱手:“微臣愿闻其详!”
楚王:“这首件大事,乃是斗武伐兵……”
宋玉:“斗武伐兵?”他一下愣在了那里。
楚王满脸自负地:“对呀。自寡人登基以来,便决意要做勇武之君。宋玉呀,多年来,国中有一班臣子,和你一样啊,过于谨慎,总把治国安邦看得难于上天摘星,以为非要寡人日夜亲政、须臾不闲方可,其实,这治国安邦,哪儿有那么难啊……”
宋玉不禁插话:“不难?大王,治国安邦怎是易事呢?《国语》有云,‘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也将至矣。’大王还是把它看得难一些好!”
楚王固执地:“呃,寡人说不难就不难,有了这首件大事‘斗武伐兵’,所有外患内乱,仅靠兵力对付,就足够了!因此,寡人才命老柱国常年驻扎荆山,操练军队,以备不测……”
宋玉不禁又打断楚王的话:“大王!操练军队是应该的,楚国的军队都应该是精兵强将,可是楚国不能唯兵、唯武啊!臣闻,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乐于杀人者,是不能够在天下得到成功的。又闻,兵,恃之则亡。军队和暴力,一味地依仗它,是不足取的呀!”
楚王的脸上现出不悦之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顾祺,赶忙发言:“宋大夫,你未免太放肆了吧?大王还没说完呢,你就来了一大通!大王深谋远虑、治国有方,这‘斗武伐兵’,乃是最好国策呀!”
金丛接着责问:“是啊,‘斗武伐兵’就是好,你怎能指责大王?!”
倪印也紧接着责问:“这不是目无君主嘛!”
周石似乎稍微客气一些,他暗暗碰一下宋玉,小声地:“老弟呀,说话可得留神啦!”
宋玉扫视一遍众人和板着脸的楚王 ,心声:“ 看来,我也只有‘衔枚无言’喽!”于是,他对楚王拱手道,“大王,请恕微臣冒昧,刚才的话算我没说,您说吧,微臣洗耳恭听!”遂闭口不言。
楚王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宋玉呀,念你博学多才,年轻有为,又是寡人亲自把你招进宫来,所以对你是宽而待之,还把你由下大夫擢升为上大夫。可是你不要跟那屈原学啊,恃才傲物,责君犯众,最后只有把他流放了事。你这次擅自离朝,多日不归,按理也应问罪免冠,可是寡人并没有责备你半句啊!你总应该知道好歹、谨慎自持才行吧?好了,寡人不再多说,你也是明白人,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寡人今天找你来,还是想用你的,你可不要败了寡人的兴头——对了,你就这样,不要多嘴多舌,认真地听寡人说就行了。嗯,寡人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对,说了第一件国之大事,现在寡人要说的是
——交通神灵!”
宋玉未语,只在心里默问着:“交通神灵?”
楚王自顾自地说着:“哎,交通神灵,这是第二件国之大事。我大楚为何有今天的国大运昌?多亏了有神灵保护啊!所以,我们就要经常和神灵来交通。宋玉啊,你看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台馆——这叫高唐观,我们来这里可不是游山玩水、疏避朝政啦,我们是来和神灵交通的啊!这不,顾爱卿他们、还有朝中许多老臣都知道,当年,先王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出游于这高唐之观,由于疲劳倦怠,就在白天小睡,梦见一个女子,这女子说:‘妾是巫山神女,来做高唐之客。听说您游憩于高唐,我愿为您进身于枕席,伴寝在您的身边。’先王于是便十分宠爱她,与她欢合。此后多年,国泰民安啦!寡人这次住进高唐,也是为了接续先王之梦,与神灵交通啊!宋玉呀,你看我们这些人,大白天不都穿着睡衣么?寡人把他们几个都带着来这里帮助做梦,可是一连几天几夜,谁也没梦出巫山神女来。梦见这样、那样的女人倒不少,可是说出来都不像神女的样子,更不能入文上书啊。倘若此行无果,岂不贻笑于天下?为此 ,寡人才急着把你找来 ,一来帮着做梦,二来写出《神女赋》,让寡人悦赏之,叫国人传颂啊!”
宋玉鄙夷地一笑。他的心声:“嗨,荒唐呀!嫔妃盈室、妻妾成群、蓄妓养娼、金屋还藏着娇,又花这么大的气力去梦女人,还说是什么‘国之大事’——这、这样下去,只怕要误了真正的国之大事啊!”
楚国文府内。
唐勒仍是一边整理简策,一边说着话。
唐勒:“国之大事,哼,把玩女人、梦女人当做‘国之大事’,荒唐!我看这高唐观该改名了!”
景差接言:“唐大夫啊,我猜到你想把这高唐观改个什么名字了!”
唐勒望一眼景差:“好,你猜!”
景差:“改成荒唐观!怎么样?”
唐勒望着景差,惊异地:“咿——你真会猜!”
景差笑着:“这下可不是我猜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唐勒:“我说啥了?”
景差:“你说‘荒唐!我看这高唐观该改名了!’”
唐勒醒悟地点头:“哦——”他眉毛一扬,又接着说,“哎,你说他们这种荒唐事,把宋玉大夫找去干什么?”
景差:“我再猜啊,我猜找宋大夫是为给他们那荒唐事写诗作赋啊!”
唐勒:“那你再猜,宋大夫会怎么样?”
景差脱口而出:“这太好猜了,他会很为难啦!”
高唐观内的大厅。
宋玉的心声:“我若是‘衔枚无言’、默不作声,岂不是愧受朝廷俸禄、有负于国民、有负于君王?可是——说,又该怎么说呢?直说直谏,恐怕出口有祸,看看大王身边的这些狺狺猛犬吧,他们能放过咬人的机会么?”
楚王催促道:“宋玉呀,快帮助寡人做梦吧!”
宋玉仍在思索中,他下意识地应着:“嗳、嗳。”
楚王示意站在身边的内侍金瓦:“金瓦,快给宋大夫也取一件睡衣来!”
金瓦:“是。”他应声进了里间,取出一件睡衣捧在手上,走到宋玉身边说,“请宋大夫更衣!”
楚王搂着高唐夫人站起来,又催促道:“ 宋爱卿快更衣 ,我们再一起去做梦吧!”
众人也都站了起来。
宋玉却不愿接睡衣,摇着头说:“不、不……”
楚王注意到了宋玉的态度,问道:“你因何说‘不’?”
顾祺紧接着楚王的话:“宋大夫莫非对大王这第二件国之大事,又不满意?”
金丛接言:“你是不是又要非议一番?”
倪印接言:“哼,我看你是自不量力!”
周石则笑着:“宋大夫可能是还没想好该不该去做梦吧?”
倪印又紧接着:“大王的话,都是圣旨,一言九鼎,还能由他想么?!”
楚王又被激将起来,他怒瞪着宋玉:“嗯?你说呀!”
金瓦连连用眼色示意宋玉快接睡衣。
宋玉已思考成熟,他再次推开了睡衣,果断地道:“不!”
楚王眉毛一扬:“啊?!”他逼视宋玉,“因何又说‘不’?”
宋玉口气肯定地:“大王,不必再做梦了!”
楚王一脸的愠怒:“却是为何?”
宋玉泰然地:“微臣已经梦见神女了!”
楚王愣住:“什么?你梦见神女了?”
顾祺冷笑着连连摇头:“宋大夫这话,是诓大王的吧?你还没做梦呢,怎么就见了神女?”
金丛接言:“是啊,说假话也不看个地方!”
倪印接言:“君前无戏言,诓骗大王,就是欺君之罪!”
周石又轻轻扯扯宋玉,佯作关心地小声说:“老弟,你是急糊涂了吧?大王要责怪,我可帮不了忙啊!”他的心声:“哼,你就等着倒霉吧!”
宋玉懒得理睬顾祺、周石他们,只是对楚王拱手道:“大王啊,请问大王是何时入住这高唐观的呀?”
楚王板着脸说:“已有六、七日了!”
宋玉:“那——大王派人寻找微臣,有几日了?”
楚王:“也有两三日了呀!”
宋玉:“这就是了。大王啊,大王要与神灵相交通,神灵也要与大王相交通啊。大王是一国之主、大国之君,神灵也不会怠慢大王啊!大王派人寻找微臣,那神灵生怕微臣叫大王失望,就给微臣两次托梦,现在,微臣正好把那梦中的情形,赋说给大王!”
楚王的脸上顿现和悦之色:“哦?”他催促宋玉,“那你快讲吧,我们听听!”他示意众人坐下,又示意金瓦说,“须记下来。”
金瓦忙备好毛笔、丝帛。
宋玉静思默想片刻,正当楚王欲再催促时,他从容而谈:“前天晚上,黄昏之后,我精神恍惚,心思不定,便渐渐进入梦境。梦见一位女子,形貌甚为奇异……”
楚王急问:“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样?”
宋玉摇摇头:“不知道。睡眠中梦着她,醒来后,却又记不清楚!”
楚王失望地:“唉,你这梦,不如不说!”
宋玉望一眼楚王,不慌不忙地接着讲:“大王,您别急呀!醒来后我也是闷闷不乐,怅然失意,平心静气地默想,想把梦再接着做下去,想着、想着竟又睡着了,于是又清晰地梦见了那位巫山神女!”
楚王复又欣喜地:“你快说说,她是什么样子呢?”他又示意金瓦速作记录。
宋玉两眼仰望前方,似神女就在眼前,任他描述:“清秀啊,清秀啊,各方面的冶容佳质皆备于一身;美丽啊、美丽啊,美得难以用语言形容。上古既无人能与她相比,当世也未见如此美人!她那卓异的姿态,实在无法称赞得周全……”
画外音:“宋玉真的是在动情地描述了,因为他头脑里不是空空如也,昨晚露宿山野时梦中的春蕙形象,此刻正复现在他的脑际,那些佳词妙句便喷涌而出!”
(化入)在宋玉的想象中,梦中的春蕙的形象出现,并且伴随着宋玉的讲述,展开她舞蹈一般的动作。
宋玉:“她刚来时,好像初升的丽日照耀着屋梁;她稍微进前一些,又象皎洁的明月洒着清辉。顷刻之间,美貌横生,如同色彩绚烂的鲜花,又象温润晶莹的璧玉。五色众彩并施,也不能完美地描绘她的形象。她的服饰多而美好,穿的是罗纱、素纨、花绸,还装饰着红色丝绦,色彩错综华美。她那服饰最高贵,文彩最美妙,真是光照万方!她穿着厚衣,身材不显短;穿着窄衣,身材不显长。步履盈盈袅娜,光彩照耀殿堂。她忽而改变了容态,腰肢柔美,宛若游龙乘云飞翔。她头上涂着用兰花浸渍的润发油,身上透出杜若的芳香。她性情温和顺适,举止柔和安详。有她伴在左右,能够舒肺腑、调心肠……”
(化出)春蕙的形象隐去。
楚王听至此,不由惊叹地道:“如此姣美呀!宋大夫,可不要停住,你再多说一点吧!”
宋玉点点头,略一默思,以近乎朗诵的口气,抑扬顿挫地吟哦起来:
“巫山神女之姣丽兮,西施愧而掩面。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明眸炯其精朗兮,秀目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鲜若红丹。情质朴以温厚兮,意安泰而悠闲。既缥缈于仙境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志兮,翼放纵而舒宽。动纱裙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淡清静其和善兮,性沉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揭余帐而欲进兮,愿尽心之拳拳。怀贞亮之洁清兮,终拒我而徘远。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灵交接以来往兮,心悦康以乐欢。神相授以足享兮,情深美其无限。神女忽以窘急兮,飘然而去婵娟!”
——随着宋玉或坐、立、走、停,或抑、扬、顿、挫的诵说,宋玉梦中的或想象中的春蕙形象,也时时闪现(时有化出、化入)。最后,春蕙飘然远去,宋玉惆怅不已,一时哑然无话。
大厅也一时处在静穆中。宋玉出口成章又辞美意浓的吟哦,直令众人张口结舌,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楚王呢则听得如痴如醉,似乎被宋玉带进了那神奇虚幻的梦中,只顾闭目去想象、回味,亦无言语,直到宋玉停诵良久,他才问道:“怎么?神女就这么走了?”
宋玉这才接言:“走了!
她摇佩饰,鸣玉鸾,整衣裙,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前往巫山之阳,高丘之阻,匆匆而去!”
楚王意犹未尽地:“你以后可又梦见神女?”
宋玉摇头:“再没有了!”
楚王感慨万端:“哎呀,宋爱卿,你这梦太美了!‘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动纱裙以徐步兮,拂、拂墀声之珊珊’——太美啦,这巫山神女太美了呀!”
周石笑着:“大王啊,和东家之女相比怎么样?”
楚王摇头说:“呃,东家之女怎能相比?那东家之女是凡人,她怎比得了神女?!金瓦呀,你快把这《巫山神女赋》整理抄写给寡人,寡人要连看它十遍啦!”
金瓦低头拱手:“遵命。”
楚王又对顾祺道:“顾爱卿,这巫山神女,叫寡人神魂颠倒、坐立难安啦!你速安排车马,我等速去那巫山之阳,往见神女如何?”
宋玉却接过话来:“大王啊,要见神女,还有两说呀!”
楚王扭头望着宋玉:“哦?哪两说,你快说!”
宋玉:“这一,大王若想往见神女,必先斋戒沐浴,清心洁身,择定吉日良辰,穿着黑色的衣服,乘上朴素无华的车子,车上要竖起云霓的旌旗,车盖要装饰翡翠鸟的翎羽,清风徐徐,雨后无尘,不远千里,前往神山,去拜见神女。大王去时,可别忘了带上微臣我呀!”
楚王点头:“那是当然。这二呢?”
宋玉:“这二么——”他智慧地眨眨眼睛,然后说,“我等就是去了巫山,也见不着神女呀!”
楚王急了:“啊?为何?”
(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