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
片头语:
泱泱华夏,千古文坛,其彪炳千秋的泰斗人物是屈原,和屈原并称的是宋玉,史称“屈、宋”。
宋玉是楚国鄢邑——即今湖北宜城市人,是战国晚期的辞赋大家、赋体文学的创始人。司马迁说:宋玉“好辞而以赋见称”。宋玉师承屈原,又锐意创新、独树一帜,为楚文化乃至整个中华文化,增添了灿烂的一页,素有“赋家之圣”的赞誉。
李白咏道:“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洁。”
杜甫咏道:“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欧阳修则说:“宋玉比屈原,时有出蓝之色。”
(画外音)“楚国,已向宋玉紧闭了大门!然而,就在宋玉谏君无路之际,有一个人,却凭着‘老面子’,闯进了这扇大门——他就是楚国的三朝老臣庄辛。被楚王疏斥远居巫郡的庄辛,自那日向楚王上书检举有人倒卖军粮后,苦苦等待许久,也不见有什么查处的动静,他潜入郢都打听才知道,楚王现今已被佞臣架空,自己的上书,根本没有传到楚王手中;庄辛打听到,尊崇屈原、反复呈谏的宋玉,被排挤离朝;他还打听到,新封的“州侯”周石,还有夏侯、鄢陵君、寿陵君几个佞臣,整日陪着楚王游乐,不理朝政。庄辛深为楚国担忧,可是想面谏楚王,难上加难。他便去荆山练兵场找到老柱国求助。老柱国对倒卖军粮和佞臣围君,愤慨不已,可是军营难离,他便给了庄辛一枚军符。”
(画面)巫郡庄辛宅。庄辛在室内焦急地踱着步,他一脸的忧郁。
郢都城内。一车夫赶着车在人群里走着,车上的布帷子遮得严严实实,车内坐着一脸忧郁的庄辛。
郢都城内一老臣家。庄辛和几个老臣在交谈,镜头快闪几个老臣在张口说话,庄辛皱着眉头倾听……
郢都一陋巷内,庄辛找到了被罢黜的唐勒和景差,与他们交谈……
荆山练兵场军营大帐内。披挂整齐的老柱国站起送行庄辛,他递给庄辛一枚军符,庄辛拱手告别。
郢都城郊的一条大道上。
道旁绿树掩映,背景是郢都城墙模糊的轮廓,远处是起伏的山峦(此地乃是当年庄后拦驾谏君的地方)。
楚王和云妃坐在敞蓬轿车上,被众多骑马的士兵和几位佞臣前呼后拥着,前往云梦泽去狩猎。
他们携带的弓箭、套竿、猎网、木笼等等猎具甚多,还有不少猎犬和猎鹰。长龙般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尽显王家气派。
顾祺和周石并马而行,他们边走边窃窃私语。
顾祺:“现在好多了,大王去打猎是一路顺风啊!厉声厉色的屈原早走了,多嘴多舌的宋玉也没呆下来,不合群的唐勒、景差也离朝而去,闲操心的庄王后也不在了,大王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用顾三虑四了!”
周石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清静多了,省心多了!”
顾祺笑着:“我还没说完呢,再不用你这州侯像当初那样,鞍前马后地跑着编瞎话诓人了!”
周石愣怔着:“我……”
顾祺笑指周石:“忘啦?我可记得清楚呢。当年,就是走到这个地方,也是陪大王去打猎——”接着他模仿周石当年的情状,学周石声,“大王,大王!启奏大王,云梦泽的兵法演练,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大王前去检阅!”说到这里,他恢复自声,“哈哈,本来是去打猎的,你瞎编说是看兵法演练,把那个庄后都蒙住了!”
周石笑着对顾祺拱手:“嗨,我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蒙住庄后呀?还不是多亏您夏侯大人巧妙运筹、从中成全啦!又多亏大人您尽力推荐,周石才被大王封了个下大夫,从那时起步,周石才有今天啦!”
顾祺接过话:“周大人啦,你现在贵为州侯了,和我这夏侯平起平坐,就不要太过谦了!”
周石再拱手:“非是过谦,周石能有今天,全凭夏侯大人一再推荐,大人就如同周石的再生之父,对周石恩重如山啦!”
顾祺望着周石点头:“我没有看错人,才一再推荐你,没有看错人啦!我们快跟上大王,不能让大王寂寞了!”
周石连连点头:“嗯嗯。”
二人催马赶上楚王的轿车,并分走在车的左右。
车右的顾祺:“大王寂寞了吧?”
楚王正手持弓箭在车上试射,显得很兴奋:“没有,没有,王后娘娘知道,寡人正练瞄准呢!”
王后——云妃笑着接过话:“他一会儿说瞄准老虎,一会儿说瞄准麋鹿。”
车左的周石对楚王拱手:“大王啊,您瞄累了,就歇歇吧,到了狩猎场,您还要真瞄真射呢!您……您看看景也行啊,您看这一路上,山也好,水也好,林子也好,您多看看能解乏呀!”
楚王笑着对周石:“寡人也不瞄准了,也不看景了,寡人就想再听听你周爱卿唱唱那个什么、什么‘好歌好辞,为您歌唱’!”
周石“啊”了一声,笑着:“那好,那好,下臣就再为大王献献丑!”他遂清清嗓子,仍和当年那样,怪腔怪调地唱起来:
大王,大王,
富贵吉祥。
好歌好辞,
为您歌唱。
大王,大王……
周石忽然顿住:“哎呀,歌词忘了,我就……”他机灵地只将以下两句反复歌唱——
大王,大王,
万寿无疆……
楚王听得美滋滋地:“哈哈,当了州侯,嗓子越发好了!”
云妃笑着:“只是这歌辞越发少了!”
顾祺接过话头:“可是少得精当啊!”他又回过头对后面并马走着的倪印和金丛说,“你们说,州侯唱得怎么样?”
倪印:“太好了!”
金丛:“太妙了!”
倪印紧接着再说:“太、太精要了!”
楚王扭过头问倪印:“嗯,倪爱卿,何谓太精要呀?”
倪印:“大王啊,以前那个宋玉,什么歌呀、辞呀、赋呀的编了那么多,有什么好呀?全是变着法儿、绕着弯儿指责大王您;而今工尹大人、州侯大人,只消‘大王、大王,万寿无疆’一句话,就胜过千言万语呀!只要大王您万寿无疆了,什么都好了,百官都享您的福,万民都享您的福哇!”
楚王美滋滋地:“那——寡人就万寿无疆吧!哈哈哈哈……”
行进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楚王:“嗯?怎么不走了?”
顾祺向前方望望:“唔,队伍太长,看不见见面怎么了。下臣前去看看。”
楚王点点头。
顾祺打马向前走去。
猎队的最前方。
一位骑马的老者,横马立在路中央,挡住了猎队前行——此老者正是庄辛。马背上的庄辛,身后还带着一捆行李卷。
几个开路的士兵正在训斥庄辛。
士兵甲:“让开、让开,你怎么还不让开?”
庄辛不语。
士兵乙:“你听见没有?叫你让开!”
庄辛:“是你们没听见。我刚才说了,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轻易让开!”
一名高个军官走上前来,审视着庄辛:“哦嗬,这么大口气,你是什么人?”
庄辛:“我是朝中老臣!”
高个军官:“老臣?老臣也不能拦在路上!”
庄辛:“我就是专来拦路的!”
高个军官:“这口气!你知道你拦了谁的路么?”
庄辛:“当然知道,楚国的大王!”
高个军官:“知道了你还拦?你不怕死么?”
庄辛捋捋胡须:“你看我多大岁数了,还能怕死?”
……
这时,顾祺骑马从猎队一侧走近这里。他一下看清了是庄辛,不由一愣,继而转过脸去。他的心声:“啊?是庄辛?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个老家伙不好对付!”他略一思忖,迅即扭转马头返回。
这里,士兵们继续在对付庄辛。
高个军官:“劝你快走开,耽搁了大王打猎,你吃罪不起!”
庄辛一笑:“嘿嘿,他不打猎,我还不耽搁他呢!你们看——”他跳下马来,然后指着马背上的行李说,“我把行李都带好了,不光要挡在这路上,我还要住在这路上!”
士兵们惊慌地:“啊!?”
高个军官怒指庄辛:“你别不识抬举!你不说你是老臣,我们早就用棍棒把你打跑了;是老臣,你也不能拦大王的路,再不走开,我们禀报大王,不管你是什么老臣、新臣,只怕立即叫你死在这里!”
庄辛蔑视地看一眼高个军官:“我还劳你禀报么?我这就直去见大王!”说着,他牵马就冲着猎队走来。
高个军官一挥手,众士兵齐举武器挡住庄辛。
庄辛瞪一眼众士兵,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枚军符来高高擎起:“我有军符在身,你们谁敢阻挡!”
众士兵愣住。高个军官近前细看庄辛举着的牌子,一惊,他的心声:“真是军符?”随即说道,“这是老柱国调兵用的,怎么到了你手上?”
庄辛:“老柱国就是调我来见大王!闪开!”
高个军官向众士兵摇摇手,众士兵只得让开道路。
庄辛牵着马、举着军符前行,口里不时喝着“闪开”,猎队皆依次为之让路。
楚王车辇前。
顾祺催马至此,下马禀报:“大王!”
楚王有些焦虑地“顾爱卿,前面怎么不走了?”
顾祺:“哎呀,大王!那个不知事的又来了!”
楚王:“哪个不知事的?”
顾祺:“就是那个庄辛呀,最爱多嘴多舌的!”
楚王:“就因他多嘴多舌,还为那屈原叫屈,寡人才叫他离开郢都的。怎么?是他在前面挡道?”
顾祺:“正是、正是。”进而激将地,“嗨,他哪里把大王放在眼里,硬是挡在道上不让走,谁都赶不开。看来,今天这个猎,是打不成了!”
楚王恼怒地:“这还了得!侍卫军!”
走在车前的几名骑马侍卫应声拱手:“在!”
楚王命令地:“快到前面,将那挡路之人绑来问罪!”
楚王话音刚落,就听庄辛吆喝着“闪开”,已经来到了车辇前。
楚王命令侍卫:“给我拿下!”
几名侍卫跳下马来围住牵着马的庄辛,正要动手,庄辛大声喊:“大王且慢,庄辛没有犯罪!”
楚王:“胆敢拦挡王驾,还不是犯罪?拿下!”
庄辛:“大王且慢!请问大王,是王驾为重,还是江山社稷为重?”
楚王:“当然是江山社稷。怎么啦?”
庄辛:“下臣就为江山社稷,才来拦挡王驾!”
楚王:“嗯?怎么讲?”
庄辛:“大王若是去上朝理政,或是去抚恤百姓,庄辛拦驾,那是罪不容赦;可是,大王若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兴师动众去游猎,这个王驾,庄辛就拦得、挡得!”
顾祺睥睨地看着庄辛:“谁说大王是去游猎了?”
楚王:“是啊,谁说寡人是去打猎?”
周石见有利于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紧接过话头:“这位老先生啦,原来你就是庄辛。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说你是三朝老臣。今日一见,你果然是老了!唉,人就怕老啊。老了容易犯糊涂,老了容易把事情弄错。看看今天,大王明明是去云梦泽看军队演练,是去阅兵呢,你怎么说成是去游猎呀?”
庄辛瞥一眼周石:“哦,这位说话的官员是哪个?今天几个熟面孔,就你面生呢!”
顾祺对庄辛:“哼,你离朝久了,当然有不识之人。”他指指周石,“这位周大人,是当朝新工尹。那位和你同朝为官的老工尹,早就退养了。可是人家一退下来,就百事不管,从不多嘴多舌!”
云妃接过话:“庄大夫不知道吧?周工尹现在还贵为州侯呢!”
庄辛:“哦?”他走近两步,看着周石,“原来你就是州侯?我知道你的大名的。刚才你说大王是去云梦泽阅兵?”
周石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呀,大王日理万机!”
庄辛不动声色地:“那——是谁在云梦泽操练军队,请大王去阅看啦?”
周石:“当然是老柱国!”
庄辛瞪着周石好大一会儿,突然大笑:“哈哈……州侯啊州侯,原来、原来你是个撒谎的州侯啊!哈哈……”
顾祺怒指庄辛:“别笑啦!你怎么嘲笑朝廷命官?工尹、州侯都是大王所封,你这不是蔑视大王吗!太放肆啦!”
庄辛:“大王啊大王!下臣刚从荆山老柱国那里来,根本没有云梦泽演练之事。”说到这里,他高举起军符,接言,“是老柱国赐我军符,助我见君啦!”
楚王一愣:“啊?”
顾祺冷笑着:“哼哼,这才是真撒谎呢!老柱国能给你军符?假的吧?”
楚王身后的金丛、倪印都跟着起哄:“假的吧?假的吧!”
楚王向侍卫们一努嘴:“拿过来!”
一侍卫从庄辛手中拿过军符,上前交与楚王。
楚王接住军符细看。他的心声:“嗯?真的?”
楚王身后的金丛对倪印小声嘀咕:“哼,定是个假军符!”
倪印:“就是、就是,他又不是带兵的,真军符哪会到他手上!”
金丛往前凑凑,对顾祺嘀咕:“假军符该治重罪呢!”
顾祺回头对金丛:“大王不会铙他!”
周石对云妃:“王后娘娘啊,就是真军符,也不该拦挡王驾呀!”
云妃点头赞同:“嗯。”然后移目瞪一眼庄辛。
楚王却将军符放在一边,然后向围在庄辛身边的侍卫挥挥手:“你们闪开些吧。”他又看着庄辛,口气缓和了许多,“庄老先生啦,军符非同儿戏,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庄辛:“为了能面见君王啊!”
楚王:“你早已告老退养,衣食无忧,正应该颐养天年,为何非要见寡人?”
庄辛:“实有直言相劝!”
楚王皱眉:“哦?”继而很不情愿地,“那你、你就说吧。不要罗嗦,简而言之,简而言之!”
庄辛:“简而言之?”他沉思片刻后,点点头,“好吧。”接着,他用冷峻的目光扫视楚王及其周围一圈人后,轻蔑地一笑,来了句开场白,“都是老熟人了,我就不客气了。”然后他神色严峻地一边指点着人、一边一字一板地说,“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车后跟着鄢陵君、寿陵君,专会放纵游乐,不顾国政,郢都必危,楚国必危呀!”
楚王听不下去,气恼地:“先生老糊涂了吧?我郢都何危之有?楚国何危之有?”
众佞臣附和鼓噪:“是啊、是啊,现今大楚国是太平盛世!”
金丛忿忿地:“哼,说什么郢都必危,你这人我知道,就爱搬大话吓人。郢都现在是防卫森严、牢不可破呀!”
庄辛望着金丛,冷笑一声:“鄢陵君先生,仓廪大夫,真的防卫森严么?那么多军粮都被盗卖了,怎么没防住呀?”
金丛、顾祺闻言一愣。
倪印瞪着庄辛:“说什么楚国必危,我大楚是强盛之邦,将要称霸中原!”
庄辛望着倪印,轻蔑地一笑:“寿陵君先生,从不习文的文府府尹,强盛之邦,不是现在,是在以往。当年楚庄王饮马黄河,问鼎中原,那时我大楚真是强盛之邦啊!唉,如今只能说是衰微之国了!”
楚王瞪一眼庄辛:“你何出此言?我大楚怎么就衰微了?”
顾祺:“大王啊,他这是一派胡言啦!那庄王是他的祖先,他就拔高又拔高;大王您和他隔着血脉呢,他就贬低又贬低。别听他罗嗦了!”
周石:“夏侯大人说得极是!”他又凑近楚王小声地,“此人满口狂言,就是个疯子!”
楚王指着庄辛:“庄辛,你拦寡人的王驾,就是要说这些疯话么?”
庄辛一愣:“疯话?”继而痛心疾首地,“大王若认为这是疯话,就更危险了!大王啊,下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都是言之有据呀!当年庄王为何强盛,就因他身边人才济济呀!而今楚国衰微,是因大王您身边小人成堆呀!你看你现在的身边,还有没有仁人君子、还有没有文武英才呀?早先的屈原被你放逐不说,以后凡是忠直之士,都被你罢黜。那唐勒、景差忠心耿耿,勤于国事,你把他们免了。宋玉我虽然没见过,可他的诗文我是百读不厌,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啦。他频繁谏君,更是难得呀难得!可是这样的人在你朝中也呆不下去。你身边就只有一群只会阿谀逢迎的小人围着你了。下臣我年过花甲,曾仕三朝,几十年来体悟最深的就是一句话——要知衰与兴,但看君旁人!面对大王现今的君旁人,下臣才不得不说出郢都必危、楚国必危的大实话,就为了能使大王警醒,大王怎么能当成疯话呀!”
庄辛说罢,周石、顾祺、金丛、倪印等皆是一脸怒色。
周石凑近云妃,有意识地嘀咕:“哼,君旁人,君旁人,难道……”
云妃也是一脸的怒色,周石一嘀咕完,她就按捺不住地紧接着对楚王说:“君旁人,君旁人!大王啊,这里除了您,我们都是君旁人了,不用说,我这小小的王后也成了楚国的祸害了?是不是你把我们都处置了,郢都才不危,楚国才不危了?是不是……”
楚王以手势制止住云妃再说下去:“爱妃息怒!”他转过头怒对庄辛,“庄辛!寡人今天让你说话,就是宽宏大量了;你又说了这么多叫寡人不能容忍的话,寡人看在老柱国的颜面上,又看在庄先王的颜面上,姑且就容忍了吧!只是,你再不要多嘴多舌,快走开吧!”
庄辛:“如此说来,大王是听不进老臣的话了?”
楚王:“虚言妄语,寡人怎么能听!”
庄辛失望地:“那好。老臣现在虽然没住在郢都,可是还住在巫郡,巫郡也是楚国的地盘啊。既然大王执迷不悟,郢都就危在旦夕、楚国就要国难当头了!我还呆在楚国干什么?老臣请求大王,准许我到赵国去避难!”说到这里,他指指马背上的行李,接言,“您看,我把行李都带好了!”
楚王一愣:“你……”他忍住怒气,向庄辛挥挥手,“好、好、好,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庄辛闻言翻身上马,向楚王拱拱手:“告辞!”遂打马离开脚下的大路,沿一岔道,扬长而去。
顾祺等近臣眼瞪着庄辛远去后,突然同时暴笑:“哈哈哈哈……避难?避什么难啦!”“我大楚国千年昌盛,万年吉祥!”“对,对呀!让他去避难吧,这老家伙走得越远越好……”
楚王的猎队照样前行。
(画外音)“国弱君怠政荒,正给了敌国以可乘之机。不久,秦国派大将白起,率兵攻楚。郢都被攻破,楚王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往异地。”
(画面)楚王宫议政大殿。朝堂空空,王台的上空竟结上了蛛网。
郢都城外。楚王骑马仓皇奔逃,狼狈不堪。
(画外音)“郢都沦陷不久,被朝廷流放多年、深感楚国无望的屈原,在汩罗江投江自尽。听到屈原殉国的消息,又读到屈原临终前所写的《哀郢》和《怀沙》,宋玉悲痛欲绝!”
(画面)汩罗江边,中年的宋玉悲诵他为悼念屈原而作的《招魂》辞:“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画外音)“国难当头,故乡已被秦军占领,父母安在?宋玉风尘仆仆回到腊树园,却见村子里异常萧条冷落,父母和乡亲已离乡背井去逃难,不知所往何方。”
(画面)腊树园村宋玉家门前。背着行李的宋玉,惆怅地徘徊。
(画外音)“宋玉又辗转来到宛邑老塾师家,却闻知师娘已经作古,师娘的家人也逃难去了。在老塾师和师娘的坟前,宋玉心力交瘁、万念俱灰!”
(画面)宛邑山林老塾师坟前。
须长衣破的中年宋玉,跪泣不止。
哭累的宋玉,倒地睡去。
(梦境)当年腊树园村的学堂内。
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亹亹文王,
令闻不已。
陈锡哉周,
侯文王孙子。
文王孙子,
本支百世。
凡周之士,
不显亦世。
……”
十多个服饰各异的男、女青少年,正捧着简策读《诗经》。
宋玉、柳春惠读得最专注。
老塾师端坐讲台,正埋头批改作业。
读书声不断:
“世之不显,
厥犹翼翼。
思皇多士,
生此王国。
王国克生,
维周之桢。
济济多士,
文王以宁。
……”
(梦境)当年腊树园村学堂院子里。
男女学友正在抛糠球取乐。
院内一角,宋玉正和春蕙共看《离骚》。
春蕙:“宋玉哥哥,屈原大夫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忽驰鹜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宋玉:“这是说朝廷里一帮小人百般钻营,追逐财利,只有屈原急于国运民生。”
春蕙眨眨眼:“意思是这样,可我真不明白——朝廷里白白地养一帮钻营逐利的小人干什么?为什么不多用像屈原这样的人?”
宋玉笑着:“春蕙,你问得好,既是不成事、光败事的小人,就该把他们削光裁尽,又何必要拿俸禄去养?这问题我也没琢磨透,我们一块儿去问先生。先生说当今的楚国百病缠身,只怕这个爱用小人,就是一病呢。先生快走了,我们得抓紧多学点儿!”
(梦境)当年腊树园村学堂内老塾师的寝室。
宋玉、春蕙坐在蒲席上,眼巴巴地望着老塾师,等着听他讲解。
老塾师在屋里踱着步:“好,我给你们讲,我给你们讲……”
宋玉、春蕙赶紧将简策摊开放在膝盖上,静候着听讲。可是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他们抬头一看,老塾师竟没了踪影!
宋玉、春蕙连声喊着:“先生!先生!先生……”
宋玉奔出门外寻找:“先生!先生!先生!先生怎么没啦……”
(梦境完)宛邑山村老塾师墓前。
天已明,宋玉口喊着“先生”惊醒。他愣怔半晌,站起来扑向老塾师的墓碑,扶碑哭喊:“先生!先生哪……”
下山的路上。
背着行李的宋玉,步履踉跄地边走边想。他的心声:“……是不是、是不是先生赐梦给我,要我来当先生?要我办学堂、育弟子?……”
宋玉拐过一个山坳,心声继续:“那《易经》里说,‘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文化丢失不得,它是楚国的根本、楚国的血脉、楚国的魂啊!当今的楚国丢失了这个魂,才步步衰落。看来,楚国是保不住了,可是得把文化保住,得让楚魂绵延啊……”
数年后。南国一处山林。
林茂山秀,鸟语花香,绿草如茵,一条溪流曲折而下。溪水清澈透明,水声动听悦耳,犹如仙人在弹拨琴弦。
长途跋涉的老年宋玉,背着行囊走到这里,被这里的风景所吸引,不禁驻足观看。
宋玉发现了山谷里的溪水。口渴难忍的他,连忙放下行囊,下谷去喝水。
谷底溪水旁,有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溪水旁采摘小花。
女孩喊着:“陈玉哥哥,陈玉哥哥,你帮我摘这一朵花!”
男孩:“来了,来了!”男孩跑来摘下花递给女孩。
两个孩子发现了宋玉,拘谨地打量他。
宋玉弯下腰对男孩笑着:“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指着男孩说:“他叫陈玉。”
宋玉一愣:“陈玉?”他又望着女孩,“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眼睛忽闪忽闪地:“我叫秋蕙呀!”
宋玉大吃一惊:“哦,秋蕙!?”
男孩指着女孩:“对,他就叫秋蕙。”
宋玉蹲下来细看两个孩子:“你们摘的什么花呀?”
两下小孩齐声回答:“蕙花。”
宋玉惊得一下趺坐地上:“啊,蕙花?!”
两下孩子望着宋玉的表情,迷惑不解,只是呆望着他。
宋玉百感交集地看着蕙花,好久、好久才说:“你们……你们这里……有学堂没有?”
两个孩子摇摇头。
宋玉:“你们愿不愿意读书?”
男孩点点头:“愿意。”
女孩也点点头:“我们可想读书啦!”
宋玉:“我到这里办学堂教你们好不好?”
两个孩子高兴得蹦起来:“好!”
宋玉一手拉住一个孩子,异常激动地:“看来,我们前世有缘、前世有缘啦!”他兴奋得一头扎进溪水里,“咕嘟、咕嘟”地猛喝起水来。喝完水,他支撑起身子坐起来,脸上的水珠还在顺着他那花白的胡须往下滴落。
两个孩子望着眼前这个“怪怪的”陌生人,眼睛一眨不眨。
男孩:“我们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女孩:“是呀,我们怎么叫你?”
宋玉:“你们……”他想了想,指着脚下的溪水,“这条溪水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叫鹿溪。”
宋玉:“鹿溪?真好听!以后我就饮这里的水了,你们就叫我——‘鹿溪子!’”
两个孩子蹦跳着叫他:“鹿溪子!鹿溪子……”
建在鹿溪边的一所私塾学堂。
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
亹亹文王,
令闻不已。
陈锡哉周,
侯文王孙子。
文王孙子,
本支百世。
凡周之士,
不显亦世。
世之不显,
厥犹翼翼。
思皇多士,
生此王国。
王国克生,
维周之桢。
济济多士,
文王以宁。
穆穆文王 ,
於缉熙敬止。
假哉天命,
有商孙子 。
商之孙子 ,
其丽不亿 。
上帝既命 ,
侯于周服 。
……”
伴着读书声,出现绿树掩映中的校园、土砌瓦盖的校舍、简陋却整洁的教室、伏案颂读的十几名男女少年、讲台上端坐观读的宋玉,以及读书少年中陈玉、秋蕙的特写等画面。
忽然,有一个30多岁的男子走进教室,对宋玉拱手:“先生,先生,宋玉大夫在不在这里?秦王派我来请他!”
宋玉瞥一眼来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神色平静地:“这里没有宋玉,只有鹿溪子!”
众学生指着宋玉,齐声地:“只有子渊先生!”
鹿溪学堂院子里。
下课了,众学生在外面玩耍。
陈玉、秋蕙坐在一隅的石墩上,共看一本简策。
秋蕙:“陈玉哥哥,屈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玉:“我们去问子渊先生……”
画面上映出字幕“十年后”。
由少年变成青年的陈玉、秋蕙,坐在石墩上共读一本简策。
秋蕙:“陈玉哥哥,子渊先生这篇《笛赋》写得真好!”
陈玉:“是的。这是先生年轻时写的。”
秋蕙:“先生当年一定登过衡山,他把衡山的景色描画得如此逼真,又如此奇特。只有如此奇特之地,才能生长出奇特之竹,才能制成奇特的竹笛,才能吹奏出奇特的音乐呀!”
陈玉赞赏地:“秋蕙,你说得真好,用了这么多奇特!不过,我还得再加上一点儿——更奇特的是子渊先生的文笔奇特,所以才写出了如此奇特的文章《笛赋》啊!”
秋蕙连连点头:“你加得好、加得好!”
陈玉:“还有奇特的呢!听说先生近日对《笛赋》这篇文章又有修改,里面一定又增添了许多奇特呀!”
秋蕙:“哦?那我们去先生那里找来看看?”
陈玉点头。
鹿溪学堂内宋玉的书房。
堆满各种简策,墙上挂着古琴、竹笛。
陈玉、秋蕙正同看修改的《笛赋》。
老年的宋玉,银须飘然,面目慈祥,欣慰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看书。他突感胸部有些不适,遂背过脸咳嗽几声,又转过脸来,继续看两个年轻人。
忽然,陈玉一拍几案:“妙!先生啦,先生您改得好,真是又增加了大奇特呀——您把几百年前的师旷写进了《笛赋》里,您、您还把荆轲刺秦王也写进《笛赋》里了!只是先生啊,这师旷和荆轲相隔几百年的人了,怎么把他们写到了一起呢?弟子有些不明白。”
秋蕙也点点头,表示不明白,巴望老师解答。
宋玉笑着:“陈玉、秋蕙呀,这就是神交啊!师旷身为晋国乐师,却不将国计民生置于份外,正道直行,敢于谏君;那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为了国家安危,勇于献身,都是天尊地敬的忠义之士。他们虽然异代相隔数百年,精神和心气却是能贯通的。我在《笛赋》中,就让他们心神交会啊!异代相隔不要紧,只要有传授。古人把他们的精神和心气传授给我们,我们再传授给后代,这样一来,我们和古人能神交,几百年、几千年后的后人,也能和我们神交啊!只有这样代代神交下去,我们的文化才不会死!”
陈玉和秋蕙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互相交换眼色,对老师的精辟论述敬佩不已,二人同时地:“这个神交真是太妙了!”
陈玉发现秋蕙的手指指着简策上一个地方不动:“秋蕙,你……”
秋蕙指着简策问宋玉:“先生,我一直在想着您《笛赋》里这一句话——‘嘉乐悠长,俟贤士兮’,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世界上美好的的乐曲,是为了等待、为了迎接贤士的到来?只有俟迎贤士的乐曲才堪称嘉乐,才最悠长、最动听、最值得赞赏?”
宋玉连连点头:“秋蕙呀,你的悟性真好,有时候比陈玉还好!贤士到来不容易呀,光有贤士本人之贤不行,还需君贤,国贤,能用贤。唉,眼看楚国一天天衰落,我这一生是看不到君贤、国贤的景况了,希望你们能看到、等到。你们不要懈怠,你们等不到,再教好你们的学生去等!教学生很重要啊,就是栽培贤士呀。如果哪一天君贤、国贤了,却贤士难觅,无贤可用,岂不遗憾之极!”
秋蕙、陈玉同时地:“先生所言极是,教学生很重要!”
楚国寿郢(这是楚国在走向衰亡中的最后一座都城)周石官邸。
庭院里,老年的周石正在对儿子训话:“教学生很重要!先生一定得选好!”
身着官服的儿子连连点头:“爹,我知道,知道!”
周石:“你不要当上工尹了,就不顾家里的事了,要知道,你也会老的!”
儿子:“儿子不敢马虎,又换了一个先生来教你的几个孙子。”
周石:“走,去看看!”
周石官邸内的学馆。
一个尖嘴猴腮、没有正相的先生,正在教三、四个小孩。周石和其儿子走来,先立足于窗外旁听。
先生:“……你们还小,不知道成事之难、当官之难、享受荣华富贵之难,可是你们要慢慢学会越过这些难,才能像你们的父亲一样成功,像你们的爷爷一样成功。我再给你们讲个田成子的故事。这个田成子嘛……”
窗外的周石听到这里,大声说:“这个故事我来讲!”他快步走进学馆,儿子也跟了进去。
学馆内,先生对着周石连连地点头哈腰:“侯爷请进,侯爷请进!”
几个小孩呼喊着:“爷爷,爷爷!”
周石捋着长胡须讲起来:“孩子们,刚才先生讲到田成子了,你们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人吗?”
孩子们都摇着头。
周石接着讲:“这个人你们一定要知道!我问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是贼么?”
一小孩:“贼,贼就是小偷!”
众小孩:“对,就是小偷!”
周石:“小偷好不好呀?”
众小孩一连声地:“不好、不好、不好!”
周石:“逮住了小偷怎么办呀?”
众小孩:“打、打、打,打死!”
周石点头:“对、对,小偷可恨,小偷该打,就因为他是小偷、小贼,他偷小东西;可是,还有一种大偷——就是大贼,你们知道不知道?”
众小孩摇头:“不知道。”
周石:“这就要说到这个田成子了,他可不偷小东西;他偷什么?偷官位,偷权力,偷大权!他偷到了大官、大权,偷到了一国之政,可是他过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快活,比谁都风光!爷爷我从小就崇拜这个田成子啊……”
一小孩叫道:“爷爷,我长大了也做田成子!”
众小孩齐声地:“我们都做田成子!”
鹿溪学堂内宋玉的书房。
秋蕙:“先生啦,您《笛赋》里‘嘉乐悠长,俟贤士兮’这句话,好耐琢磨呀!别看是短短几个字,我从字句里好像看到了您站在那衡山之颠,向全天下呼唤贤士,呼唤最好的贤士出来安邦定国;您是用您那精美的乐音在呼唤,这乐音悠长又悠远,就、就像是千古之音啦!先生啊,现在,我好想听、好想听您演奏乐器,演奏您那——俟迎贤士的乐曲啊!”
陈玉也连连点头:“秋蕙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先生,我也好想听啦!”
宋玉笑着:“那你们都是我的知音了!我也乐意为知音演奏呀!”欲起身去取挂在墙上的乐器,却头晕了一下,只好站住,并以手指墙。
秋蕙忙去摘下墙上的竹笛。
宋玉摆手:“不,不要这个。”
秋蕙:“用笛子演奏您《笛赋》里写的乐曲呀!”
宋玉指挂在墙上的古琴:“我还是用它来演奏。”
陈玉忙取下装在套子里的古琴,递给宋玉:“先生啊,您多种乐器都会,只是弹这古琴的时间最多。”
秋蕙:“是啊。先生,您为何最爱弹这古琴呢?”
宋玉卸掉琴套,一边轻轻地抚摸琴套,一边意味深长地说:“为何最爱弹这古琴?因为、因为它有这琴套啊!”
陈玉、秋蕙不解地对望:“琴套?”
宋玉已经坐下准备演奏,却又站了起来,换个方向而坐。
陈玉、秋蕙又不解地对望,然后陈玉说:“先生怎么又换个地方坐啊?”
秋蕙也说:“是啊,先生,您先是面南,现在又面北了,难道您弹琴还认方向?”
宋玉点点头:“是啊,面北好,北边,是我的家乡啊!”
宋玉演奏古琴。琴声时而幽怨,时而激越,时而悲戚,时而奔放——可说是百感交集!听得陈玉、秋蕙十分入迷。
忽然,宋玉一阵猛烈的咳嗽,使他不得不终止弹奏。
陈玉、秋蕙连忙呼喊着上前:“先生!先生!先生……”
鄢邑腊树园宋玉宅后的空地上。
垒起一座新坟。坟前树一墓碑,上书“宋玉墓”。
陈玉、秋蕙着孝服站立碑前,泪落如雨……
古琴的乐音仍在空中回旋。
伴随古琴的乐音,宋玉的声音也响在耳边:“贤士到来不容易呀,光有贤士本人之贤不行,还需君贤,国贤,能用贤……你们不要懈怠……不要懈怠……不要懈怠……”
在腊树园宋玉墓不远处,办起了一所学堂。
看得出,学堂就办在宋玉宅内,陈玉和秋蕙一边在此为宋玉守灵,一边教书育人。
一群天真烂漫的七、八岁的男女孩童,坐在教室里,陈玉、秋蕙正在辅导他们……
古琴的乐音仍在继续着……
画面定格。
主题歌:
“春风不回何堪愁,
诗杰未必逊王侯。
琼楼宝殿今安在?
只有文章万古留。
啊——
阳春白雪不曾旧,
惊世楚声歌未休。
悲秋莫道贫士孤啊,
代代知音读风流!”
(在歌声中闪现有关画面)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