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宁静的一个夏夜……
胤礽追随康熙狩猎一整天,累得浑身酸疼,可是夜闷热得窒息,让他难以入睡。胤礽躺在床上,思绪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着。未满周岁就被册封为太子,至今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哪个太子经得起如此漫长的等待,而越是等待,就越是纠结,老皇上一天不死,皇位的归属就存在变数。谁都知道登基大宝,掌管天下生杀大权,何等霸气威严。如今多少兄弟如狼似虎地窥视帝位,太子自然成了最大的忌讳。这种有名无实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胤礽想着,心乱得不得了。皇父身子硬朗,如此看来还要等个二三十年。胤礽想在似梦似醒间暂时逃离这烦扰的尘世,得到哪怕只是瞬间的解脱,哪料这一想,全没了睡意。睡又不得安稳,琐性起身穿了衣裳,往帐外走去。
夜,好美的一个夜。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洒在广袤的大地上,草丛中时不时发出几声稀疏的蟋蟀叫声,不远处小河流水汩汩向东而去。沿着河边弯曲悠长的羊肠小道,胤礽缓缓地踱着步。
仰望满天繁星,嗅着微风吹过夹杂的野花香,听着偶尔岸边青蛙落水击起的“扑通”声,胤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顺畅了心脾。
不知不觉,胤礽走到康熙帐外,远远望去,帐内灯火依旧通明。胤礽狩猎的这段日子,不知在皇父的帐外徘徊过多少次。
帐内,康熙微闭着眼,侧卧在床上,一天的劳累已让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康熙眯了一小会,刚要睡安稳,便被帐篷外的讲话声吵醒。朦胧中他似乎听到胤礽的声音。出猎以来,他就听侍卫吴什提起过,太子时常在帐外转悠。康熙闻听心中不免犯了寻思。虽立胤礽为太子,但是这个太子实在不让他放心。早先和索额图密谋,与皇长子胤褆明珠一伙闹得满城风雨。胤礽骄奢淫逸,时常有折子报奏他借随圣驾出行和地方官员索要钱财,康熙碍着胤礽是他所立,不好折自己颜面,装作不知情,压一压也就过去了。胤礽生性孤冷,对兄弟如此,对皇父更是,当年康熙平定葛尔丹途中病重,想要见他一面,他都避而不见,大有妄图与索额图趁乱篡夺皇位之嫌。康熙碍着父子之情都不计较,但是前段日子胤祄病危,胤礽不闻不问,倒是让他气愤不已。如今胤礽时常在帐外转悠,让康熙心中平添了许多不安,全然没了睡意。
康熙想到了胤祥和胤褆。胤祥是康熙最信得过的儿子,他老实憨厚,对康熙更是孝顺,康熙每次出行都带在身边,只要有胤祥在,就会感到安稳。没多会,胤褆和胤祥两个匆匆赶来。康熙说了心中的顾虑。胤褆和胤礽的忌讳最深,从十多岁斗到三十多,因为皇父偏袒,他没有一次斗过胤礽。而今皇父带头数落胤礽的不是,胤褆得了时机,进言胤礽挥霍无度,无视皇权,无故责打朝廷重臣。这些康熙早有知晓,胤褆当面揭了底,康熙自是不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胤褆和胤祥打发了。
康熙整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让吴什传口谕,大清国君只有一个,不准阿哥鞭挞朝中大臣侍卫,擅自侮辱鞭挞朝廷官员有伤国家大体,若有胡作非为的定要从严处治,绝不姑息。
夜,又一个寂静漫长的夜……
这夜,胤礽依旧和先前一样从帐外的缝隙中向里窥视。吴什早得康熙旨意,把太子在帐外徘徊的事禀报了。康熙一听怒不可遏,积蓄已久的怒火烧蹭地窜上脑门,让吴什把胤礽押进来。
胤礽始料不及,慌忙跪在地上。
康熙见了胤礽,暴跳如雷,不由多说,怒吼道:“你这个畜牲几次三番在帐外窥视,居心何在?还不快从实招来。”
“皇阿玛……”胤礽吓得满身是汗,支吾半天也没说清楚。
康熙更是愤怒,拍案喊道:“畜牲,为什么不说话?让朕给你说,你想看朕死了没,如果朕死了,你这当了三十几年的皇太子便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大宝,也可以为你舅舅索额图报仇了。”
胤礽吓得魂不附体,连声求饶道:“皇阿玛息怒。胤礽虽不能不贤,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有谋害您的意图。您老一定要相信儿臣,万不可听人闲言碎语。”
“废话少讲。来啊,把这个畜牲拉出去严加看管,等回京以后再行废黜。”
“皇阿玛……”
胤礽一遍遍叫喊着,不管如何哀求,康熙的心都如一滩死水,击不起半点涟漪。
第二天,天刚破晓,康熙就命人传唤随行的王公大臣。大臣们不敢怠慢,齐集在营帐内。康熙端坐正位,面容憔悴却依旧威严。胤礽跪在康熙驾前心里也清楚,太子恐怕是做不长了。
康熙站起身,对文武百官说道:“你们睁大了眼睛好好看清楚跪着的这个人。他就是朕立了三十年,宠了三十年的太子。可是直到今天,朕才发现,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守祖宗成法,不遵朕的教诲,肆意侮辱朕的臣子,残暴成性,荒淫无度,所做实在让朕羞于出口,朕迁就了他二十年。甚至天真地以为朕的迁就会让他好自为之,改过自新,可是朕错了,朕真的错了。他不但没丝毫改悔之意,反而愈演愈烈,竟然到了专擅威权,鸠集党羽,窥视朕行动起居的地步。朕多次出巡各地却未曾有一事惊扰百姓,而这个胤礽却胡乱妄为,使百姓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他还私下截取外藩进贡的马匹,使蒙古等部心里不服,种种罪行不胜枚举。以前朕就知道他和索额图潜谋大势,朕以为他年幼无知受人利用,只处死了索额图。现在朕才知道他这是结成党羽,要给索额图报仇。朕难以料想是今日被毒还是明日被害,不得不昼夜戒备警惕,以防不测。朕即位以来,一向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袜,而胤礽所用一切都远超朕,即便这样还不知满足,妄图干预政事,如此下去定会败坏我大清基业,戕害我百姓。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朕岂能将祖宗留下的江山托付于他。”
康熙老泪纵横,“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胤褆胤祥急忙扶起康熙,众臣见状连忙跪倒叩头,求康熙切勿悲伤。
康熙坐定,顾不得擦干眼角的泪,道:“世祖皇帝打下的江山,定不可托交此人,回京以后朕就向太庙昭告,将这个不肖子废黜。来人,把这畜牲锁起来,交由平郡王看管。”
胤礽一把甩开侍卫,眼中含着泪,道:“皇阿玛,臣有话要说……”
“住口!朕不想再听你说,也不想再见到你,押下去!”康熙怒吼道。
“慢着!”胤祥跪倒道:“皇阿玛请息怒。废太子关系重大,请您三思。”
“放肆!”康熙怒喝道:“胤祥,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滚下去。”
胤祥恭敬地叩头道:“皇阿玛说的不错,在场文武众多,确实没儿臣说话的份。太子废立关系到江山社稷百姓安危。您责太子不贤不德难以托付大任,臣不敢多言。但臣以为不管太子他有何不对,您总该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如此不容说话就把他关押,儿臣觉得似乎有些唐突,这才冒然出来为他求个情,冒犯之处还请您恕罪。”
康熙冷笑道:“这些年朕不知给他多少机会,也不知听了他多少花言巧语,但每次朕都发现自己被他言语蒙骗。事到如今,朕不想再被这个表里不一、巧舌如弓的逆子蒙蔽。你快滚开。”
“皇阿玛……”
“再敢罗嗦朕连你一同锁拿。”
“皇上……”
“混账!还敢多嘴!掌嘴。”康熙没了耐性。
“皇阿玛息怒。”胤礽见势不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拿就拿胤礽一个。此事与他人无干。”
“好!胤礽,朕没看出来你还有点种。就锁你一个。”
“二阿哥……”
“不要说了,胤祥,这事与你无关,不要惹火烧身。”胤礽怒吼着,生怕胤祥再求情。
侍卫不再客气,硬生生将胤礽托下去。锁了胤礽,康熙余火仍然未消,狠狠地瞪了胤祥一眼道:“胤祥,你主子不领你情,你还不快滚出去。”
胤祥面红耳赤,磕了俩头没趣地退下了。撵走了胤礽胤祥,康熙将格尔芬、阿尔吉善及二格、苏尔特、哈什大、萨尔邦阿这些胤礽的同党都推出帐外砍了脑袋,又将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倪雅汉几个发配到盛京,以观后效。处治了这些人,康熙无奈地叹口气道:“诸位大臣,朕今日这样处置胤礽党羽,你们有何言辞?”
诸大臣听罢都不做声。胤礽当太子这些年没少勒索责打朝中大臣。大臣们对他早已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今天康熙将他废黜,都乐得就差打鼓放鞭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康熙以为大臣们有顾虑,承诺无论如何都不计较言辞,更不会追究责任。众大臣听罢,纷纷跪倒在地,各个流涕,呼喊皇上万岁。
康熙的心凉到了底,原本想有个出来劝解一番,可现在才明白,他立了三十几年的太子,在大臣的心中如此不值一文。康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胤礽,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文武大臣见你被废,只怕不能摆酒庆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朕先前曾命胤褆亲自保护朕,但朕没有要立他的意思。胤褆骄躁愚顽,不可成大事。你们这些忠臣不要枉费心机巴结奉承。朕因胤礽凶残暴戾而废了他,实是形势所逼,不会牵连他人。如果将从前和胤礽有过不轨的同党都揪出来,恐怕朕身边的宦官侍卫无一幸免。而今此事主谋该杀的杀了,该充军的充了军,也算清了。即使以后有人告发,朕也绝不多问,你们大可将心放在肚子里,好好为朝廷效力。”
康熙终于承受不起,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没坐稳,摔下地来,晕死过去。
胤褆慌忙奔到康熙身边,双手托起皇父叫喊道:“快传御医。”
夜又一次降临,胤祥静静地守护在床前,等皇父醒来。看着皇父瘦削憔悴的脸庞,想着皇父平日的操劳,胤祥眼中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