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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被窝暖得让人不忍离开，只是稍稍揭开被子，就会有一种刺骨的寒冷袭过全身。康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不知是他第多少次失眠了。自打胤祄夭折，几个月以来，康熙似乎习惯这种盼着天黑早点睡觉，却又整夜不能睡，瞪着双眼等着天明的日子。胡乱想了一个晚上，憋闷了一个晚上，好容易捱到天明，怎么都不想起来。康熙想如果他不是皇帝该有多好，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也不会整日被那些畜生气得头昏脑胀，可他始终都是皇帝，那是他还未完全懂事时就注定的事实。无论如何厌烦，始终都无法改变。康熙还是没到壬时就起了。
洗漱过后，康熙随手抓起一本书慢慢坐读，没翻上几页便丢在一边，接二连三地抓了几本又扔了几本，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读书这么无聊。书读不成，练练字也好，可笔尖刚蘸上墨汁还没来得及贴到纸上，便又把笔扔在一边。练字这个他五十年屡试不爽的释怀方式不知为何忽然变得苍白无力。康熙从来没试过心情如此烦乱，乱到只想躲在黑夜睁大双眼默默享受夜的黑。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熬到大亮，早膳也不想吃就上了朝。今天上朝肯定不同寻常，康熙心里清楚。胤禩那个畜牲，还有那些带头推荐他的狗奴才，让他一想就心烦意乱，怒火中烧。
大臣皇子们都到了。一片皇上吉祥的呼喊叩拜中，康熙登上大殿，端坐于龙椅，依旧威严却顿感那阵呼喊刺得耳朵隐约作痛，可无论如何痛，身为一国之君，他都必须忍受。
“众位平身。”康熙清了清嗓子道：“胤禩。”
胤禩内心混乱，不知是吉是凶，胆颤心惊跨出一步，应声道：“儿臣在。”
康熙瞥了一眼胤禩道：“胤礽那个太子做到了头，如今轮到你替他做。”
“皇阿玛，”胤禩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儿臣一心侍奉我主，不敢有二心，始终视二阿哥为主子，不敢跨越雷池半步，绝无非分之想，求皇上饶命。”
“饶命？”康熙冷冰冰一笑道：“朕可不敢要你的命。胤禩，昨天朕命人举荐太子，你知道你有多贤能。文武大臣推荐的几乎全是你，你知道朕有多意外。朕一直以为朕养活了一群窝囊废，直到昨天，朕才发现，朕还有你这么个出色的儿子。朕有二十几个儿子，可保荐他们的还不及你的零头。你一个顶他们十几个，朕真后悔生下那么多废物，早知道就生你一个好了，有了你这样的儿子，朕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恐怕做梦都能乐醒了。”
胤禩算是听出眉目，害怕的还是发生了，此时只有听皇上骂一顿，等消了气，或许能好些。胤禩最担心的就是胤禵和胤禟那两个惹是生非的小子，若是与皇上言语相讥，乱子就更大了。
“既然大臣都推荐你，你又那么贤能，你就委屈一下，勉为其难，应承下来，做了皇太子，总不能让那些指望你当上皇帝，享受荣华富贵的奴才们失望。众望所归，君无戏言，朕也应允了，你还在那发傻，还不快谢恩，怎么高兴得不会说话了？”
胤禩脸上火辣，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话。
“皇阿玛，您别再羞辱儿子了，您要是不相信儿子，就请您命人责打儿子一顿出出气，这样儿子兴许能好过。”
“八贝勒可别说笑了，你是千金贵体，朕哪敢羞辱你，更别说责打了，朕还没等把你怎么样，就会有人出来为你打抱不平，不惜性命和朕这个皇阿玛对着干。”康熙狠狠瞪了一眼胤禟和胤禵，又瞟了一眼胤禛不屑道：“还有甘愿为你顶着藐视皇权之罪求情的。胤禩，你行啊，朕都不得不佩服你，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不惜父子之情，君臣之义，一个个站出来违抗朕的旨意。倒是朕，众叛亲离，连找个说话的人都难。朕看这个江山真是该易主了。那些大臣不是都推崇你，不是都吵嚷着要听命于你，从今天开始，他们这些人就都称你皇上，朕也改口，以后再见面，也给你行个礼，请个安什么的。”
“皇阿玛，您杀了胤禩吧。”胤禩嘭嘭磕了两个响头，道：“您不知这样治儿子大逆不道的罪过，莫不如砍了儿子的脑袋来得痛快。”
康熙不以为然，依旧冷嘲热讽道：“胤禩，你倒是想这么多人都推荐你，可是你太不自量力，也太自以为是了，若不是那几个狗奴才私下搞鬼，在手心写了个八，暗示他人，你以为会有几个？你尚不更事，生母出身卑微低贱，近来又获罪，立太子这么大的事，怎能轮到你。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你们还不给朕快点滚出来领罪。”
四个奴才乖乖出了列，跪在地上低声应道：“喳！”
“你们这四个奴才胆大包天却又不知天高地厚，”康熙气得瞪大眼睛：“朕信任你们，让你们推举太子，可你们无视朕对你们的信任，窜通他人搞什么群臣力荐，给朕举荐了胤禩这么个人模狗样的小人，朕若是真把祖宗的基业交给这种奸邪小人，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大清列祖列宗。还有那些受人煽动的大臣，你们身为朝廷要员，听了这几个狗奴才的几句屁话就任意践踏朕的信任，你们连这么一点点坚持都没有，还做什么官，不如都脱了官府回乡种田，免得日后作奸犯科身首异处。阿灵阿，你们都知罪？”
“皇上，”阿灵阿拱手道：“臣等确实曾在掌心写了个八，也确实和人说了八阿哥的好，是皇上要臣等商议，人言可畏，臣怕说出去被别的皇子记恨，只好暗语，至于说八阿哥的好，臣也不情愿，可臣不能知而不言，那不是欺君吗。八阿哥确不是嫡出，但他毕竟还是皇子。昨天若皇上把他和大阿哥，十三阿哥归为一类，臣就是宁死也不敢乱举。可偏偏皇上说，除了大阿哥十三阿哥，臣等推举谁，谁就是太子，君无戏言，您总不会出尔反尔吧。”
“你……”康熙被噎得说不出话。
“皇上，”鄂伦岱见阿灵阿把康熙顶得说不出话，也来了精神：“正如阿灵阿所言，臣等只是商讨又没强迫谁非要举荐八阿哥，也都是他们自愿，民心所向罢了。”
“一派胡言！”康熙大喝一声：“鄂伦岱，你这是说众人清醒只有朕糊涂，别人都能看出胤禩贤能出色，只有朕不能了？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狂言污蔑朕。”
“奴才不敢，”鄂伦岱暗叹不妙，心慌起来。阿灵阿也慌了神，本想找个借口脱身不想被康熙钻了空子，硬是给扣上藐视皇权的罪名。
“不敢？”康熙鼻子里哼出一口凉气：“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私下谋划，当众侮辱朕，能干的一点都没浪费，还装模作样干什么。你们说在掌心上写个八是怕事后被其他阿哥记恨，可朕要问你们，你们效忠的是朕还是那些心术不正的阿哥。你们怕他们记恨，难道就不怕朕伤神失望。你们把那些阿哥看得比朕这个皇帝还要重，一个个紧随其后，巴不得他们哪天得了权势，封赏你们这些有功之臣。可朕要告诉你们，这都是妄想。你们说没有威胁他人，可朕问你们，莫名被你们这样四个大官围住，不住称赞胤禩好，哪个敢不保荐？这种商讨除了没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外，和威胁有什么区别。还敢不知羞耻和朕说什么自愿，你们一个个装模作样，行径比那些草寇还甚，起码他们还知道该忠于谁。”
“皇上息怒，”阿灵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您责怪臣等做事不妥，臣等认错，可臣等所言八阿哥的好确实句句属实。皇上可以治臣等办事不力之罪，却不该因为臣几个人就作践八阿哥。”
康熙的手抖得厉害：“好一句办事不力。阿灵阿，你私下串通重臣迷惑视听，当众出言侮辱朕，你犯的是欺君犯上的大不敬之罪，倒用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推得一干二净。你果然厉害，可你选错了人，朕是一国之君，不是三岁孩童，还能任你胡言乱语，移花接物。事到如今，你依然执迷不悟，看来朕想从轻发落都不能了。来人啊，摘了这四个狗奴才的顶子，暂时关押听候发落。”
“皇上开恩……”
四个人都怕了，没等说出话就被侍卫摘了顶子，活生生拖了下去。
处治了四个带头的，康熙稍稍出了一口恶气，可依旧还是气愤难平。
“昨早有几个大臣为胤礽保奏，被朕臭骂了一顿，晚些时候，朕让你们署名写上如何处治废太子胤礽，朕看完，真是大吃一惊，就连早上信誓旦旦，甘愿用官爵作保的大臣都提议要将他处死。朕不知该感慨人心无常变化太快，还是感叹胤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朕真是不确定，但朕确定的是那几个保奏的狗奴才不过是些势力小人，想借胤礽往上爬。或许你们其中有人真想为胤礽做保，却怕得罪于人不敢妄自上奏，也有人会随波逐流，当然免不了有人存心要胤礽死，但是你们忘了，无论胤礽做了什么，他始终还是朕的骨肉，虎毒不食子，朕若是杀他就比老虎还要狠毒。更何况胤礽是受了胤褆胤祥那两个畜牲诅咒，神志不清才犯下这些过错。难道朕就这么一刀把他结果了？其实朕知道你们这些大臣断然不会如此，你们是受了那四个狗奴才的挑唆。那四个奴才奸诈成性，居心叵测，绝非善类，他们连朕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碍眼的废太子，他们当然想除掉后快。朕也知道你们做臣子的难处，你们也要保身，所以朕不再追究，只当是个笑话，笑一下也就算了。”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个个心照不宣。胤禵给胤禟使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咋着舌头，不屑道：“好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胤禟也跟着皮笑肉不笑，随着胤禵附和道：“说是笑话，你就好好笑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都笑了好些天了，肚子都有点疼了。”胤禵鼻子里哼出一口凉气道。
“人上了年纪就总爱回忆过去，不知怎的这些天总梦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满脸不悦，背对着朕，一句话也不和朕说。虽然老祖宗让朕感到冷淡，但朕却感觉如此真实，直到老祖宗不知不觉消失，朕抱嘶吼着憾醒来，朕才知道老祖宗离开朕好多年，那只不过是个梦。朕一直想为何老祖宗不理朕，朕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伤心。朕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梦见孝诚仁皇后，她也不理朕，朕想起锁拿太子第二天天色昏沉，正午不见日光，进京前一天，大风绕于驾前。前前后后，朕仔细思量，恐怕这是上天告诉朕，太子是被人诅咒而迷失本性吧。朕终于明白，太皇太后和皇后为何不理朕，因为朕冤枉了他们心爱的胤礽。朕即召左右，精心调理胤礽的身子，好在现已痊愈，否则朕真不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老祖宗。”
康熙不知怎么忽然变得和气，没刚才那么大火。
“昨天还有一个也为胤礽做保，可朕看到折子时，刚好找人出完了气，算他捡了一个便宜，没挨到骂。朕很庆幸气头上没看他的折子，不然就枉费了那人的一片苦心。那人说的对，太子所犯都罪不容诛，而朕却只能诛杀他服罪，里外算来倒是便宜了胤礽那混小子。朕确实不该杀他，朕要让他活着赎罪。所以朕决定复立胤礽为太子。”
在场的大臣惊得换乱一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九哥，”胤禵趁乱凑到胤禟耳边道：“这回明白老爷子提什么老祖宗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肯定会来这么一手。”
胤禟嘴角向上一翘：“大伙都不肯赏脸，他不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老祖宗和皇后都不在了，自然不会说胤礽不好。这就叫死无对证。”
“你们嘀咕什么呢。”胤祺见胤禵和胤禟嘀咕个没完没了，怕被康熙听见惹麻烦，捅咕着胤禟，小声说道：“要是让人听见可不妙，皇上可正在气头上。”
胤禟瞥了胤祺一眼，没多理会，也不再和胤禵嘀咕。他向来瞧不上胤祺，觉得胤祺担心这个害怕那个，没一点儿男子气概，简直就是废物一个。胤祺热脸贴上冷屁股，心中自然不顺畅，不过胤禟不说什么，也算达到初衷。
康熙长叹一口气道：“胤礽确实曾暴戾责打大臣，可并未致人死，也没干预过国政，这些不过都是受人诅咒所至。现在朕身子渐好，每次想太子被废都痛心，朕上奏皇太后，皇太后也是痛惜，这样朕的心才有点安慰。刚才殿下有人嘘声，朕知道你们想什么，朕现在就可以和你们保证，无论你们在纸上写了什么，也不管你们保奏是真心还是假意，胤礽都不会报复记仇。”
朝臣的嘘声似乎并不比刚才小。
“听见了吧，不会记仇。”胤禵冲胤禟使了一个眼色道：“不会记仇还叫太子？说的轻巧。他保证得了一时还能保证一辈子。”
胤禟冷冷一笑，不禁筋起鼻子。
“传胤礽。”康熙见状传令道。
侍卫把胤礽带来。施礼过后，康熙并没叫胤礽平身，严厉问道：“胤礽，你的所做，朕不必赘言，但朕念在你受人诅咒，行为不能自已，又有人肯舍命为你保奏，朕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天开始，你依旧还是大清国的太子。”
胤礽刚才还忐忑不安，不知皇父如何处置，一听又被复立，惊讶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谢恩道：“谢皇上开恩。”
康熙冷冰冰笑道：“胤礽，你可不要谢得太早，虽然你是受了诅咒，可那些事还是和你脱不了干系，朕复立你，不是让你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是要你赎罪，朕要你把精力都放在朝政和百姓身上。朕要你当着诸大臣的面发誓，不计前嫌，不报仇冤。”
“喳！”胤礽重重叩一个头，然后站起身。康熙被胤礽搞得有些昏头，也没说什么。大臣心里也奇怪，不知这个废太子搞什么名堂。不过无论搞什么名堂，该反对的还是反对。胤礽转过身面朝大臣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