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也快,忽然间一年最冷的时候到了。厚厚的积雪掩埋了京城的家家户户。雍亲王府的家奴起得早,清扫院落的积雪,打扫房屋,擦拭窗门,等着胤禛起来写春联。胤禛比往年起得都晚,往年胤祥早早堵上门口,吵吵嚷嚷,张罗着要和他写春联,好不热闹,而今胤祥被关押,没人来串门,自然冷清不少。胤禛没了心思,吩咐赵六安随便弄几幅,迎迎时令就算了。
胤禛闷在房里为胤祥担忧,忽然一声炮响,惊得胤禛一哆嗦。胤禛气怒不已,推门而出,见是弘时正和家奴放鞭炮,气不打一处来,连踢带骂把弘时撵走了。胤禛也知道小孩子喜欢热闹,过年放鞭炮无可厚非,也是委屈了孩子。胤禛心乱如麻怎么在府里也呆不下去了,匆匆出了门,直奔胤祥府里。
胤祥的府邸确如胤禛想的那般凄冷。除了侧门两边歪歪斜斜贴着一副对联,大门上粘着一对福字外,根本找不到年的味道。胤禛心中一阵冰凉。暗劝自己,既是来看他们就不能再给人添堵。胤禛没等进门,弘昌便从大堂着急忙慌奔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出了声。
“四皇伯,都过年了,阿玛怎么还不回来。您上次不是说阿玛过年就回来?”
胤禛心中一酸,上次来时,弘昌也是缠着他问胤祥什么时候能回来,胤禛不忍弘昌伤心便哄骗说胤祥出外办差,过年就能回来。胤禛本以为时候长了,弘昌自然就忘了,没想到却依然记得这么清楚。胤禛后悔当时哄骗弘昌,可是除了用另一个谎言安慰弘昌之外还能怎样。好在弘昌只是个孩子,比大人好骗。
胤禛把弘昌搂在怀里,轻轻擦着眼泪道:“弘昌,别哭,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听四伯说,你阿玛在外办差,不巧遇到特殊情况,赶不回来。”
“四伯骗人。”弘昌使劲捶打胤禛的胸膛,吵嚷着,“上次不是说阿玛过年就能回来?怎么又要些日子。你分明就是骗人,再也不信四伯了。”
弘昌说完便要跑,胤禛一把抓住弘昌,抚着弘昌的脑瓜,内心如撕裂般的疼痛:“弘昌,听四伯说,四伯没骗人,你阿玛真是遇到了要紧事。”
弘昌丝毫听不进话,嘴撅得老高,不肯说话。
“乖侄子,过年又长一岁,别再像小孩一样耍性子。记得你阿玛怎么教训你的?”
弘昌眨着满是泪水的眼:“阿玛教训弘昌,大丈夫当以国家百姓为重,以征战沙场为荣,马革裹尸为耀。”
“大丈夫以国家百姓为重,如今国家百姓有事,你阿玛他当然舍小家顾大家。弘昌是懂事的孩子,一定能明白?”
弘昌似乎明白什么,依旧还是不情愿:“可是……如果阿玛不回来就没人陪弘昌放鞭炮了。弘昌也不能除夕夜给阿玛磕头,每年除夕,弘昌都给阿玛磕头。”
“乖孩子,”胤禛听弘昌这么说,鼻子有些酸,“比弘时懂事多了,有你这份心,你阿玛就高兴了。弘昌不是想放鞭炮吗,四伯陪你放。”
“四伯也会?”弘昌盯着胤禛满脸疑惑。
“四伯怎么不会?你阿玛像你这么大时候,四伯就领他放?”
听胤禛这么说,弘昌放了心,一溜烟跑开了。
“四爷,”兆佳氏赶出来欠身道,“弘昌这孩子就是任性,您别放心上。”
“小孩子嘛,都这样。”胤禛忙说道。
“四爷,外头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不了,等会和弘昌放鞭炮,你先进去吧。一年到头,今儿个最冷。”
“四爷,弘昌不过是个孩子,这么冷的天,哪劳您在外相陪,让他自己玩,一会儿就没事了。”兆佳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自打十三爷出事就一直吵嚷着找他,也真没办法。”
“胤祥和弘昌父子关系密切,见天围在胤祥身前身后,早已习惯阿玛疼爱,小祥子忽然不在身边,弘昌吵吵着找,也在所难免。难道还能让他和大人一样整日愁眉苦脸。天真活泼也就这两年的事,再大一点就是想让他吵嚷找阿玛都不能了。对了,弟妹,刚才进来时四哥就想问,这府里家仆都哪去了?”
兆佳氏一阵唉声叹气:“十三爷出事,皇上派人抄家,能充公的都充公了。十三爷的俸禄也停了,府里上下没了指望。十三爷不知哪天才能沉冤得雪,总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前段日子您差人送了些银两,这钱本不该要,可是妾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觍颜拿四爷的银子,要怎么活。妾就把工钱结了,只留下几个。十三爷为人老实憨厚,总不能自己运程不济,连累别人。现在府里是冷清了,不过人少了,要打理的地方也少了,剩下些家务,妾和几个妹妹也就应付了。”
胤禛惊讶之余一阵心痛:“弟妹啊,你们都是娇贵之人,怎能干这等粗活。”
“这时候还什么娇贵,人一出生不都是一样,活干多了自然也就不娇贵了。十三爷不知归期,就算开释,也不一定就有银子支付工钱,都不容易,少拖累他人好。”
“弟妹何须为银子劳神,”胤禛顺手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兆佳氏,“这有五千两,把那些家丁都找回来,你们都不是干粗活的人,过些日子,四哥再派人送些,老十三好歹也是皇子,总要讲些排场,若是太寒碜,让外人笑话。”
“四爷,”兆佳氏轻轻退后几步,让道:“您的深情厚谊,妾和十三爷感激不尽,可是现在府中状况和以前大不相同,先前就没排场可言,更何况现在?要是还用那么多下人,不是白白给人添笑料。四爷的俸禄有限,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已经拖累您够多了,不能再让您劳神伤财。这银票还是收回吧。”
“送出去的怎好收回,你这个弟妹还真不赏脸。”胤禛故意打趣道。
“四爷,”兆佳氏深欠一身:“您千万别羞臊妾身。这段日子您没少费心,已经够过意不去了,不能再让您费心。其实现在也好,人的一生未必风顺,苦苦乐乐也就一辈子。这银票您还是收回,就是十三爷还在府里也不会收。”
“不收就算了,”胤禛知道这个弟妹是女中丈夫,也不再强求,把银票揣了起来:“既然弟妹喜欢这样的日子,四哥也就不勉强。”
“四伯,四伯,”弘昌拎着一长串鞭炮,兴冲冲奔了过来,“放鞭炮。”
“好,”胤禛轻拍着弘昌的脑门,“真是个贪玩的小子,来,四伯陪你到别处玩,弟妹啊,四哥领弘昌放鞭炮了,你先进屋呆着,外边冷。”
胤禛带着弘昌走了。玩了约莫一个时辰,胤禛怕弘昌冻坏哄他回屋暖和一会。弘昌当然不情愿就这么回去,耐不住胤禛言语相劝,答应身子暖了再出来。胤禛一面为弘昌掸着身上的积雪,一面不无感叹道:“你这小子和你那阿玛一个德性,不玩够绝不罢休。看这小脸冻得跟猴子屁股,还不愿意进屋。”
忽然胤禛的脸色黯淡了,他似乎才感觉到胤祥已不再是弟弟,而是心底无法抚平的伤痛。他想故意避开,可是越是回避却又记得清楚。大年三十,兆佳氏已经够难受,不该再让她的心再起涟漪,可偏偏又不如自主。
“弘昌,这孩子大冷天让四伯陪你玩了这么久。”
胤禛掸掸身上的雪,坐了下来。还没等坐稳,弘昌就窜到胤禛跟前,硬是往胤禛怀里钻。胤禛见弘昌模样招人怜爱,便把弘昌抱坐在腿上。
“弘昌,你这孩子没规没距的,四伯陪你玩了那么久,还没来得及歇息,你就又来缠他。还不快点下来。”兆佳氏狠狠瞪着弘昌。
弘昌怕害要下来,胤禛忙抱紧弘昌道:“不碍事,就坐四伯身上,四伯喜欢弘昌坐腿上。正好给四伯暖和暖和。”
“四爷,弘昌这孩子都让您给宠坏了,”兆佳氏亲自奉上一杯茶,“外面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胤禛接过茶,笑呵呵道:“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约束,弘昌聪明机灵,招人喜爱,不像弘时,让人一见就气,若是他能赶上弘昌一半,四哥也就心满意足了。”
“四爷可不能这么说,弘时这孩子挺好的,您平日对他太严厉了。”
“严厉?”胤禛呷了一口茶,“不严厉一点,那混小子都能上天。不怕你笑话,前两天先生让他抄书,他可好,偷工减料,留头留尾不算,还抄一行丢一行,怕先生看出来,故意把字写得大点充数,里外一算,足足少抄了大半本,你说这混小子胎毛没退就打歪脑筋,不狠狠教训他一顿,将来必成祸患。”
说话间,胤禛憋了一肚子气。兆佳氏不禁露出一丝笑:“要说弘时侄儿还真机灵,不仅知道跳行抄书,还知道拉大字充数。”
“机灵确实机灵,只可惜用错地方。”兆佳氏脸上有笑,胤禛心里也亮堂了:“若是耍这些下三滥的把式,他比一般孩子机灵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过若是读书习字,那股机灵劲儿跑得可比兔子还快。”
兆佳氏抿嘴笑着:“毕竟是孩子,贪玩也正常,哪个孩子愿意闷在房里看书?其实妾以为这才是弘时侄儿的喜人之处。”
胤禛也笑了:“弟妹啊,你可真是嘴甜啊。弘时那个糟烂的孩子你都说得跟朵花似的。你命好没摊上,不然非得把你气得头昏眼花,哪还有闲情说笑。就说四哥,见天被那兔崽子气得头脑发麻,连饭都不想吃。”
“四爷也真是的,”兆佳氏轻瞟了胤禛一眼:“弘时他可是您的骨肉,跟他您还能真动气。那您不就相当于跟自己较劲。”
“就是亲骨肉才和他动真格的,换成旁人才懒得生气,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耐我何?”
“四爷说的也对,爱之深痛之切,有时还真是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
“四伯,”胤禛和兆佳氏谈得正好,弘昌拉拉胤禛的手,脆生生问道:“还冷吗?”
“不冷了,有你在四伯怀里还能冷。”
“那咱们再出去放鞭炮啊,弘昌等得不耐烦了。”
“你这小子,”胤禛抚着弘昌的头,“还以为你关心四伯,你是在屋里呆够了,行,四伯领你再出去。”
“弘昌,”兆佳氏阻拦道,“大冷的天,玩一会就得了,可不能没完没了。四爷,小孩子不能任性,您也别领他出去,让他在屋里四下跑跑就得了。”
弘昌撅着嘴,偷偷盯着胤禛,也不敢再催。胤禛伸手捏着弘昌撅起的嘴笑道:“弟妹就再让他多玩会儿,你看着小嘴撅的,都成鸭子了。今儿是三十,那些规矩就暂且放一放,过年嘛,过的就是小孩,若是一群大人还有什么意思?大侄子,咱走。”
胤禛把弘昌裹得严严实实,扛在肩上向门口跑去:“放鞭炮了……”
弘昌咯咯笑着,在胤禛肩膀上又蹬腿又晃脑袋:“四伯,好坏,抓得好痒。”
胤禛抬手轻轻打了弘昌屁股一下:“别乱动,当心摔了,老实点,混小子。”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阵子,胤禛抬头望天时才发觉天渐渐黑了。胤禛想回府,可银票还没送出,始终不甘心离开。兆佳氏肯定不会要,只能塞给弘昌,弘昌毕竟是小孩好糊弄。胤禛想着,叫着玩着正欢实的弘昌,道:“大侄子,来,四伯和你说几句话。”
弘昌连蹦带跳跑到胤禛身边,笑嘻嘻说道:“四伯,啥事?”
胤禛搂过弘昌轻声说道:“天晚了,四伯该走了,你也别疯了,进屋陪你额娘说说话,解解闷。”
“四伯要走?”弘昌兴致全无,目光暗淡,“不能再多待会?一小会儿?”
胤禛呵呵笑道:“舍不得四伯,四伯明早就过来,领你逛庙会,吃冰糖葫芦,怎么样?”
弘昌偷偷瞧了一眼胤禛,紧扯着胤禛的手不放:“四伯,弘昌不逛庙会也不要糖葫芦,只想您再多呆一会,一小会儿都行。”
胤禛见弘昌急得要哭,也挺可怜便,问道:“你为啥总让四伯多呆一会?还没玩够?”
“是不是告诉您,您就多留一会儿?”弘时眼巴巴望着胤禛,嘴里挤出一句。
胤禛没答应也没不答应:“那要看什么原因。”
“自从阿玛不在府里,额娘终日思念,经常背地拭泪,弘昌心疼额娘,又不知如何才好。刚才四伯与额娘说话,弘昌第一次见她笑。今天是三十,您能再和额娘多说一会,让她再笑一次?”
胤禛这才知道弘昌为什么求他再多留一会,不由感慨心酸:“弘昌真是懂事的孩子,难得你这份孝心,四伯答应你,再多留一会。”
弘昌乐得一蹦老高:“四伯,真好。”
胤禛心中酸酸的,暗想幸好弘昌只是孩子好哄,不然想阿玛非得想出病来。
“四伯答应多留一会,成全了你的心意,你也要答应四伯一件事。”
“四伯您说,只要弘昌能办的,一定答应。”
“乖,”胤禛打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在弘昌手里,“这个你拿着,等一会四伯走了给你额娘。”
弘昌见是银票又塞回胤禛手里:“这是银票不能拿。”
“为何不能拿?”
“阿玛教训过,不能随便拿人钱财。”
“这孩子,”胤禛拍着弘昌的脑袋道,“别人的钱不能拿,四伯还是外人?拿好。”
弘昌背过双手:“四伯的也不能拿。”
“你这孩子脑袋不转个,四伯给的,又不是你要的。”
“那也不行,”弘昌跑出老远,“阿玛说不能随便拿就是不能拿。”
胤禛本以为弘昌年幼好骗,可没想到竟和兆佳氏一样固执。
“那好,你不帮四伯,四伯也不勉强,你求四伯的,四伯也不管了。”
“不管就不管,”弘昌口气也硬了,“阿玛说,威武不能屈,男子汉大丈夫决不受人威胁。四伯不帮就算了,弘昌自己哄额娘。”
胤禛想吓唬弘昌,不料弘昌和胤祥一般倔强。胤禛这回彻底没了辙。
“大侄子,好了,四伯不为难你,今儿是三十,就当四伯给你的压岁钱。”
“那也不行,”弘昌脖子一梗:“哪有给这么多压岁钱的,可不敢要。”
胤禛气得直咬牙:“你这个兔崽子,头一次听说有人嫌压岁钱多了,拿着,不拿四伯可要生气了。”
弘昌眨着眼也有些怕,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和蔼可亲的四伯动怒。弘昌缩头就往屋里跑。胤禛眼疾手快扯住弘昌,一把搂在怀里,又恢复往常的和蔼:“四伯这大侄子没白疼,有骨气,还不受人威胁,好样的。”
弘昌一时没搞清胤禛为何变得这么快,只是盯着胤禛不说话。
“乖侄子,吓着了?”胤禛哈哈大笑:“四伯逗你玩的,就是想看看大侄子咋样。这一试才发现你这小不点确实长大了不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还真是男子汉。比你那弘时哥哥强了不知多少。若是他,早都收下了。好小子,以后定能有作为。到时候,别忘给四伯打酒喝。”
弘昌终究是孩子,没几句就被骗住了。
“四伯对待弘昌如同骨肉,若是把您忘了,岂不是犹如忘记阿玛恩情,要遭雷劈的。”
“你这傻孩子,净说傻话,大过年的哪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胤禛忙堵住弘昌的嘴,忙朝四方拜了几拜:“过路神佛,侄儿年幼无知,见怪莫怪啊。”
弘昌不以为然,见胤禛如此诚惶诚恐,笑呵呵道:“四伯,这天下哪来那么多神佛,就是有,您也别担心,他们光顾着在天上修行,根本不理人间疾苦,要不然天下也不能有那么多人吃不上饭,那么多人没钱花,落得卖儿卖女的下场。我阿玛也不会迟迟不归,额娘也不会终日想念而以泪洗面。现在好了,全没了从前的喜庆,还不如平常,虽然想阿玛,也不至于这样难受。”
若是弘时和胤禛这么说,胤禛巴掌早抽过去了,可是面前的是弘昌。胤祥身陷囹圄,日子的凄冷孤寂、牵肠挂肚,谁能比兆佳氏体会的真切。胤禛也不忍训斥,在弘昌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都告诉你别胡言乱语,和你阿玛那熊样一般,那骨子里的倔强怎么也压不住,但求神佛莫怪。”
“什么神佛,我才不信,我只相信皇阿奶在天之灵会保佑阿玛和府里上下平安。哎呀,”弘昌突然大叫一声:“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小毛孩子一惊一乍的。”胤禛扯住弘昌的衣襟道。
“四伯放手,”弘昌喊着:“光顾自己高兴,忘给皇阿奶上香磕头。”
胤禛恍然大悟,不由一阵惭愧,竟不如一个小孩想的周到。
“弘昌侄儿还真孝顺,心里还挂着皇阿奶,好小子。”
“四伯先别夸,等上完香再夸行吗?”
“行,”胤禛拍着弘昌的后脑勺:“还学会和四伯耍贫嘴了。四伯和你一起去怎么样?”
弘昌迟疑片刻:“四伯是府里的客人,怎么能劳烦,还是先等一会吧。弘昌磕完头就回来。”
胤禛呵呵笑道:“你这找哪门子的借口,四伯虽不是你皇阿奶亲生,毕竟是你阿玛的兄弟,你阿玛有事在外,四伯这个当哥哥的代他磕头有啥不合适?”
弘昌支支吾吾也没说出话,只好和胤禛一起祭拜。没走几步,弘昌便又大喊起来:“不好,又忘了。”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什么不好了?”
“忘给皇阿奶做好吃的了。”
胤禛自然明白弘昌说的好吃的指的是祭品。弘昌慌慌张张往屋里跑,没等迈进门便嚷着:“额娘,给皇阿奶准备好吃的了吗?”
兆佳氏一惊,临近年关,光顾着想胤祥,把府里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净。
“额娘,准备没有,放哪了?快拿来啊,时候不早了,皇阿奶该饿了。”
兆佳氏满是愧疚:“弘昌,额娘大意,忘了。”
“忘了?”弘昌嚷着:“这么大的事怎么忘了。若是没人给皇阿奶送好吃的,她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弘昌越说越难过,呜呜哭起来。
胤禛听见哭声,不禁一颤加快几步:“弘昌,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大过年的不吉利,到四伯这。”
弘昌满腹苦水,见胤禛过来犹如找到靠山,扑到胤禛怀里,哭得更厉害:“四伯,额娘忘了给皇阿奶准备好吃的,皇阿奶要挨饿……”
胤禛才明白怎么回事,也难怪弘昌哭闹。这么大的事怎能忘记。不过也不能怪兆佳氏,一个妇道人家,往年家中有胤祥,这些事轮不到她操心。如今胤祥遭禁,时值三十她又哪有心思想这些。
“乖侄子,”胤禛为弘昌擦着泪安慰道,“别哭,皇阿奶不会挨饿。”
“四伯骗人,”弘昌嚷着,“阿玛说,弘昌和他是皇阿奶仅有的亲人,若是我们忘记她,她就会被赶出祠堂,成了孤魂野鬼。”
胤禛向来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民间也确有这样说法,可是这个时候只能顾活人。胤禛忙说道:“傻孩子,你阿玛给你编故事呢。你皇阿奶早已是皇室中人,又怎么被祖先驱除。况且为恶为害之人死后成鬼,你皇阿奶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升遐后成仙成神。”
“不,四伯才骗人。”弘昌依旧不依不饶。
胤禛没了耐心,也没发脾气,怎么说弘昌这么小的孩子能记着敏妃也是难得。作为长辈赞扬都来不及,又怎么能发怒,更何况兆佳氏心绪烦乱,这一火让她情何以堪。
“你不信四伯也没法子,要不,四伯现在和你给皇阿奶准备好吃的怎么样?”
弘昌揉了揉眼睛:“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弘昌不再哭闹,胤禛也松了一口气,“一定来得及。”
弘昌脸上又多了笑模样:“四伯,快走。”
没等胤禛开口,弘昌便拉着胤禛往外跑。胤禛匆忙弄了几个小菜又架起大锅煮了个猪头。弘昌蹲在灶口添柴吹火。兆佳氏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忙着正欢的伯侄,眼角的泪簌簌流下来。
“四伯,什么时候能好?”弘昌迫不及待催促道。
“快了,马上就好。”胤禛一面用筷子插在肉上,答道,“多加把劲儿,把火烧旺点。”
弘昌鼓足浑身的劲儿,抓起柴火往灶膛里塞。
弘昌累得满头大汗,脸被烟熏成了黑炭,胤禛既欣慰又高兴,暗想胤祥养了个好儿子。弘昌手臂渐觉酸麻,也顾不得停歇,汗流下来就用袖子抹下,没多久锅里冒出滚滚热气。
“四伯,还得多久?”
胤禛掀开锅盖,挑起肉,这是胤禛第一次亲自动手煮祭品,也确实不知道何时才算熟。起初胤禛还担心不熟,再一想不过是祭先人解解后人的心疑,心意到了就好。弘昌催促得急,胤禛估摸着差不多就把肉捞出来。
弘昌满头大汗,停歇下来,天已经擦黑了。胤禛给弘昌洗了手脸,把祭品排在敏妃灵前。兆佳氏也梳洗打扮干净,跟着胤禛弘昌一起祭拜。胤禛手擎一炷香对着灵位拜了三拜,又把香插进香炉。
弘昌跪在地上,双掌合实嘴里嘀咕着:“皇阿奶,孙子给您送好吃的来了,您久等了,孙子和您保证,明年一定早早的。阿玛在外办差来不及回来给您磕头,您也别不高兴,四伯说他愿意代替阿玛给您磕头。阿玛好久没回来,弘昌想他,可是阿玛是为朝廷,为国家百姓,作为亲人该理解。弘昌以后再也不吵嚷想他,您也别想他,您若是闷了,弘昌就和您说话解闷。您也要保佑阿玛,阿玛是您的儿子,他现在是大人,也需要您的疼爱。”
弘昌重重给敏妃磕了三个响头:“皇阿奶,新年到了,弘昌给您磕头,您老新春大吉。”
胤禛和兆佳氏心中一阵酸苦。
“敏妃娘娘,”胤禛心中默默念叨,“而今如果连您的庇佑都得不到,小祥子还能有什么。皇额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逢凶化吉,早日脱离苦海。”
“四伯,”弘昌轻轻拽着胤禛衣角,“您不是要替阿玛磕头吗?”
胤禛赶紧从沉浸中逃脱:“四伯这就磕头。”
胤禛恭敬叩了三个响头:“皇额娘,胤祥在外,身不由己,胤禛代他给您磕头了。”
兆佳氏和翠红也拜了几拜。胤禛掸掸衣衫的尘土,又抱起弘昌,给他掸去衣衫灰尘道:“弟妹啊,你们也起来。”
翠红搀扶着兆佳氏起来,一切痛苦在祭拜前缠杂交和,祭拜以后虽然情形依旧未变,兆佳氏的心松了不少:“四爷,折腾大半天,您也饿了,妾给您做点吃的。”
“不必了,”胤禛阻拦道,“不饿,不用麻烦,天黑了,再坐会儿也该走了。”
“中午就忘记问四爷是否用过饭,您劳累一下午怎能不饿,还是给您做点吃的,填下肚子也好,也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四爷先请大堂休息,妾去去就来。”
胤禛没来得及劝阻,兆佳氏早已出了门。胤禛一天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没再客气。胤禛抱着弘昌走出祠堂。想着刚才弘昌那般模样,禁不住欢喜。弘昌心愿满足自然也来了兴致,在胤禛怀里不老实起来。
“大侄子,”胤禛抿着嘴逗道,“又高兴了,平日见你总跟在你阿玛身后,好像个跟屁虫,没成想忽然就成了大人。”
弘昌满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额娘说过,阿玛不在府里,我就是府里的男子汉,不但要关心府中大小事情,还要保护这个家。”
胤禛听着惊喜,轻轻捏着弘昌的下巴道:“你这个小子也算男子汉,忘了哭鼻子的时候了。”
弘昌羞得遮住胤禛的嘴:“四伯,那事儿就别提了,过去了。”
胤禛哈哈大笑:“过去的还快,没多会就烟消云散了,还真是男子汉。”
弘昌满脸通红,把胤禛嘴捂得严严实实:“四伯,都说过去了,您还提它干什么。”
胤禛扯开弘昌的小手:“行了,行了,四伯不笑了,别再捂了,四伯都要喘不过气了。”
弘昌这才放下手。
“弘昌,”胤禛拍着弘昌的背道,“你说的对,阿玛不在,你就是府里的顶梁柱。可你要听四伯几句,男子汉要光明正大,宠辱不惊,心里可千万别放不下事,遇到一点不顺就哭鼻子。若是你这个男子汉都耍熊了,你额娘要指望谁。以后遇到什么千万别慌乱,要沉得住气。这世上没人会同情你流泪,坚强点,四伯的小男子汉。”
弘昌搂着胤禛的脖子,头紧靠在胤禛肩膀轻轻说道:“四伯,弘昌会是真正的男子汉,可是现在还不想,弘昌想阿玛,想躲在阿玛怀里,听阿玛讲故事。”
胤禛一愣,忽然发觉脖子里滴了泪水,冷,一股寒冷穿入胤禛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