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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近正午，胤禛叫人按着胤祥上了药。
“十三弟，腿上有知觉了吧？你们这些奴才也学着点，这挨了板子一定不能先擦药，要把淤血揉开了，腿脚活动开了再上药，要不然这双腿就算废了。当年四爷挨板子，哪知道这些，后来皇上派张总管看望，他教的。幸亏及时，捡了这双腿，不然四爷就得爬着来见你们。你们都记清楚了，不记得也没关系，挨一顿能记一辈子。”胤禛抬头看看狱卒，又冲胤祥笑道：“十三弟，你也算是有福气，今天四哥要不来，你这辈子都得这么趴着。回头你得请四哥喝顿酒。”
胤祥气得直咬牙，暗骂胤禛拿他消遣。
“好你四贝勒，挨打出了经验。皇上派你审问，你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要审尽快，别耽误人清净，不审就赶紧回去。这哪是你四贝勒该来的地方。吃饱喝足闲着没事来消遣苦命人解闷？”
胤祥一番话，说得胤禛一阵心寒，暗道，老十三，这么多年，四哥什么时候消遣过你的不幸。今天故意说些玩笑，不过不想让你看到四哥心底的伤痛，怕你难过啊。
胤禛收起笑脸：“十三弟说四哥消遣，四哥就消遣了。反正也消遣了。你要气就气，不过得等四哥传过话再气。”
胤祥鼻子里哼出一口凉气，倔强地爬起来跪下，可早疼得没了力气，只能被狱卒架起来：“皇上有话尽管问。”
“胤祥听旨，在你府中为何有巫蛊？”
“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弑君谋父，诅咒兄长，图谋不轨，包藏祸心，皇上不是都定了罪？还劳烦四爷过来问这些有何用处。皇上九五至尊，金口玉言，说臣有罪，臣就罪该万死。”胤祥冷冷一笑佯怕道：“臣误会皇上意思了，臣有罪，臣该死，是臣嫉恨皇太子，妄蓄大志，臣不孝，盼着皇上早日归天。”
胤祥一番话气得胤禛真想狠狠扇他几个嘴巴出出恶气，心中暗骂，小祥子，你这个混账东西，不让你说，你一口一个冤屈，让你说，你就耍无赖假英雄。
胤禛气得浑身发抖，稍稍沉住气问道：“胤祥，你和那三个喇嘛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找他们诅咒皇上和那个废物太子，还能有什么，皇上都认定的，臣遵旨就是了，又何必无事拿臣寻开心。反正这条命是皇上给的，要就一刀拿去。”
胤祥越说越不着调，幸亏是胤禛来审问，若是他人，胤祥就是被冤枉，单凭这几句也够挨上一刀了。胤禛恨得牙根发痒，转而劝自己，胤祥毕竟年轻气盛，性情刚烈容不得名声受损，有点怨气也在所难免。本来胤禛还有话要问，不过见胤祥这副德行也就不敢再问下去了。胤禛为难了，胤祥的话着实气人，上报定要把皇上气得半死；不报就是犯了欺君大罪。
胤禛脸上又现出笑，竖起大拇指故意嘲弄道：“十三爷有种，见识了，回头就把你的话传给皇上。行了，办完公事也该办点私事了。李磐，把茶饭端来。”
李磐得命端上茶饭，摆在胤祥面前。
“十三弟，听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可得保重身体，别饿坏了，等不到皇上下旨砍了你脑袋，可就没种了。来，四哥叫人给你做了几个爱吃的小菜，尝两口。”说话间，胤禛夹了一口菜往胤祥嘴里塞。
胤祥头一歪，嘴闭得紧紧的。
“来人，”胤禛见状笑道：“十三爷懒得张嘴，你们就伺候着，帮十三爷把嘴张开，把这碗饭喂下去。”
狱卒明白胤禛意思，摁胳膊的摁胳膊，掰嘴的掰嘴。胤禛顺势把菜塞进胤祥嘴里，还没等入味，胤祥就全吐了出来，溅了胤禛满脸。要是别人这样，胤禛早就翻脸了。胤禛轻擦着脸颊，又夹起一口菜尝了尝，转而把矛头转向李磐：“李磐啊李磐，要说你就是个奴才，弄这牛马都不吃的泔水来喂十三爷，难怪十三爷不吃。去给十三爷换点料。十三爷就愿意吃牲口草料。”
胤祥一听，破口骂道：“胤禛，你说话得为子孙积德，不怪你总养不活儿子。”
胤禛扔下碗筷抬手就是两巴掌。胤禛生了五六个儿子都没养活，眼看而立之年，只有弘时一个，不免心生忌讳，所以大伙都尽量不在他面前谈子嗣之事。胤禛是信佛之人，按佛家来讲，不留子嗣便是前生今世做事太绝，不积阴德。胤祥一时气蒙了，竟忘了胤禛的忌讳。刚才一番话简直就是戳胤禛心窝子，前前后后这些气愤一齐涌上来，胤禛又是几巴掌。
“胤祥，爷告诉你，留不住儿子是爷嘴黑做损不积德，爷认了。可怎么都比你强，起码爷不用担心儿子长大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骂是贼寇之后，一辈子把脸别在裤腰里。与其让子孙顶着乱臣贼子的骂名，倒不如绝后的好。”
胤祥也被骂急了：“你放屁，我是受人陷害的，何来贼寇之名，你别含血喷人，当心下辈子也没种。”
“胤祥，四贝勒爷告诉你，就你现在这副德行，想不成贼寇都难。人家背地都称你老十三是英雄，依我看你他妈的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狗熊。无论你有多大冤情，你出言不逊顶撞皇上就是死罪，御前露刃更是罪无可恕。皇上仁慈，爱子情深，不与你计较，特意派我来审问个究竟。你不思感激还出言相辱，告诉你老十三，爷早都想狠狠揍你一顿，看你那副窝囊相也就没和你较真，可你却不知深浅，口无遮拦，还觍颜绝食相抗。你以为饿死了就清白了？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你现在死了就是畏罪自杀，死都白死。弑君谋父的罪名你要背一万年，不只有你，还有弘昌，你的子孙后代都为你扛着。”胤禛越说越气，猛然扯起胤祥，把胤祥推倒在地：“你以为就你冤枉，就你委屈？瞪大你的狗眼给爷看清楚了。”
胤禛扯开衣领，脖子上现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这是枷锁留下的伤，三阿哥，五阿哥还有老九，个个都被拘拿讯问，人家都不冤枉？为什么都能忍辱负重，你却成天寻死觅活，作践自己？就你老十三有种，就你老十三是条汉子？狗屁！我看就你最没种，属你最窝囊。”
胤祥当即呆住了，现在才知道皇上锁拿的不只他一个。
胤祥一阵冷笑：“你们？你们只是嫌疑，三天不就放了出来，出来以后依旧是贝勒，郡王，而我？我背负的是弑君谋父、犯上作乱的罪名。你说得倒轻松，告诉你，即便皇上知道我是冤枉的，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这枷锁，我注定要戴一辈子。你们和我怎么比？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又怎么样，我胤祥行得正，坐得直，是非公道自会有人评说。与其含冤受辱，苟且偷生，不如死了干脆。皇上不必烦恼，我也不必承受枷锁的禁锢和折磨。”
胤祥越劝越来劲，胤禛可气坏了，刷地抽出李磐的刀，就向胤祥砍去。李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胤禛道：“四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说来说去他不就是嫌自己戴了这么个枷锁？爷就给他砍断，看他还有什么委屈的？”
李磐吓傻了，没经皇上允许，私自砍断官锁就是藐视皇权，是掉脑袋的大罪。李磐“扑通”一声跪在胤禛面前劝道：“四爷，使不得啊，您三思啊。”
胤禛冷冷一笑：“爷砍了这锁，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有爷陪绑，十三爷就不是一个人了，也不能再抱怨不公。只要他不寻死觅活，一切都值得，值了。”
“四爷，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胤禛气头上没多想，推开李磐就要砍锁，狱卒们也忙上前阻拦。
“滚开，你们这些狗奴才，谁要是再敢阻挡，爷就砍了谁。”胤禛早被狱卒扯得紧紧地，动弹不得。
胤祥也吓傻了，胤禛向来唯皇命是从，不敢有丝毫差错，更不敢有不敬之意。现在却为了他顺气，不顾生死公然挑衅皇权。胤祥终于知道为了他这条贱命，四哥什么都肯做。胤祥一阵心酸，泪涌在眼圈。
“四贝勒，”胤祥失声叫道：“是胤祥窝囊无能，胤祥听您话不再寻死，您别这样。”
胤禛的手微微一振，刀掉落在地，狱卒也放了手。
“十三弟，是四哥无能，始终还是没胆子帮你把这枷锁砍断。四哥知道你戴着辛苦，四哥戴过，自然清楚。可是十三弟，不管多么苦，你都要挺过去。举头三尺有神明，苍天有眼啊。”
胤祥的泪禁不住落了下来：“四哥……”
“好弟弟啊，你终于又肯叫我四哥了，这些天没听你喊，四哥就好像缺少什么，现在四哥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四哥缺少的是一个亲人，一个弟弟，一个知己啊。还以为一巴掌都打没了，恨不得把手砍下来给你补偿。十三弟，再多叫几声，让四哥好好美美。”
“四哥，您真的认为小弟这么小气？别说一巴掌，就是一刀，也不能忘记哥哥的恩情。小弟深知四哥为人忠厚正直，必定会顾及手足，不忍见二阿哥落难，怕哥哥光顾为别人着想，遭人忌讳，受到牵连。”
“傻弟弟，哥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莫名说些混账话，是哥哥不好。”
“四哥，胤祥何尝不想拉二阿哥一把。我已写好折子，打算等胤礼好了以后，呈给皇上。谁料折子没呈出去，反而落了个弑君谋父的骂名。想起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嘲讽？”胤祥一脸苦笑：“好笑，好笑啊。”
“十三弟，”胤禛紧紧拉着胤祥的手：“你真是太傻了，太子是你我的，你何必自作主张，无论什么事，有四哥在，怎能让你扛着？”
“四哥，什么事都可以你扛，只有这件不能。这事实在太冒险，稍有不慎便会遭殃。为太子代言就如同党。四哥该比小弟更清楚。”
胤禛心头一震，他怎么会不清楚，当初差点就因代言而遭难。
“给太子求情无异与皇上为敌，凶多吉少。何况你是我的好哥哥，是这世上最关心我，心疼我的人，我怎能见你冒这个险。所以我下定决心，为太子陈白，为的是不连累你。”
“傻小子，自打你出生，四哥和你的命运就拴在一起。即便你故意疏远，一旦有事，四哥还是逃不了干系。”胤禛搂起胤祥，满是激动。
胤祥深深吸了一口气：“皇阿玛怎么会不知道胤祥和四哥就是一个人？胤祥自打没了额娘和妹子便孤苦伶仃。皇阿玛疼我，可是他有太多政务，太多嫔妃和儿女。在他眼里区区一个胤祥又算得了什么。有时候我抱怨命运不公，为何接二连三夺走我的亲人，为什么别人挨罚有额娘疼，而我却连喊娘的机会都没。为什么别人有妹妹在身边，而我的两个妹妹却远嫁他方，客死异乡。可是冷静下来，我才知道命运已经待我不薄，它虽夺走我额娘，抢走我妹妹，却给了我一个四哥。挨骂了，四哥难过；挨打了，四哥心疼。如果没有四哥，真不知这些年该如何度过。或许我早没了生的勇气。四哥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德妃娘娘，你出了事，她心急如焚，而我额娘早不知去向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提它干什么。”胤禛安慰道：“等过些天皇阿玛气消了，四哥就算不要爵位，丢了性命，也要保你出来，你安心吧。”
“不，四哥，”胤祥打断道：“您的这份情谊，小弟感激不尽。小弟答应四哥不再寻死觅活，求你别为我保本。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皇阿玛一辈子无人敢冒犯，我却恶意相辱，单是这样我就该死。若不是皇阿玛仁慈，我哪还有命。我该锁在这受罚。现在想来，倒是愧疚万分，不过话已出口，无可挽回。四哥还是少费周折。万一你有闪失，以后耍熊了，谁来管教胤祥。寻死觅活又有谁来劝慰我这个苦命的孩子。”
“小祥子，四哥怎么能眼睁睁看你耗在这里。”
“四哥，这些年我已经欠你太多，你就别让我再欠下去了。不要因我连累你。”
“傻小子，兄弟之间还讲什么亏欠。”
“四哥，我已没了额娘和妹妹，求求你就给我留个亲人吧。如果你为救我而引火烧身，那么我宁愿死在这里。”
“小祥子，四哥答应你。”良久，胤禛忍住哽咽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