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早晨。
太阳,像一个老者昏花的眼,稀疏睁着。天空,偶尔扫过一道鸟影,如冻断的闪电。风,似有似无利刃样割着人的脸蛋、鼻子和耳朵,生生的疼。唐晚围起白色的大围巾与爸妈打过招呼,便一路小跑,来到火车站。
张苇站在火车站广场,背着一个厚厚的大包。
唐晚知道那包里装的是他平时节俭下来的饭钱为他爹娘买下的城里好吃的果食。
张苇站在一片阳光里。背后是静静的人流。他看见唐晚了,冲唐晚笑。几只乳白的鸽子,飞过头顶。唐晚低下头走过去,心里满是幸福的泪珠。
二人坐了两个多钟头的小火车,终于到达江安县。
江安是个平原小县,从城南到城北只不过半小时的路程。
南北大街一街两行挤满日杂品、五金交电等的门面店铺,街面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然而,来来往往的人,则大半是穿着黑棉布袄的农民。他们手推破旧的自行车,憨憨地笑说着,车轮子、棉裤腿上满是黄泥巴。每逢街角处,多支起来一顶一顶帐篷,那是卖包子油馍胡辣汤的,帐篷内里面挤满吃得满头大汗的人。
唐晚望着这些人,心中难名其状。
你饿了?张苇看唐晚站在那儿不动,就问。
真有点了!——看他们吃得多香!唐晚抿起嘴,笑笑道。
二人一壁说着,一壁走下一段土路,待翻过一座小石桥后,就走进一个村庄。
庄子里的土路上,横满了软软的玉米杆儿;家家户户矮墙上,搭满软塌塌的红薯秧、花生秧;偶尔,有几只黄的白的鸡,飞上去,啄啄,又扬扬脖儿,扎起翅膀飞下。
这个小庄儿叫啥名儿?唐晚轻声问张苇,接着又称赞道,真是太美了!
前村,美的地方还在后边呢,张苇扮个鬼脸,冲唐晚道,看,累了吧,你的鼻尖都冒汗了!
来你家一趟,容易吗?——哼!唐晚说着,就过去挽起张苇的胳膊。
两人侧脸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现出一大片白杨林。
高高的白杨树,像一个个高挑挑的少女;一带白白的烟雾,轻轻袅动,宛如搭在少女肩头的白色围脖儿;金红的小太阳,挂在那儿,仿佛它们颊边晃荡的耳环。
唐晚一望见这片烟雾缭绕的白杨林,便再也走不动了去。
唐晚直呆呆地站在路上,望着那边发起愣来!
——这地方,好像在哪儿明明见过似的?然而,一时又想不起来。
走呀,过了这片林子,就到我家了,张苇说。
看你催的!唐晚嗔他一眼。
终于到了村口。
唐晚一颗心怯怯地跳动着,脸有些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敢往前走去。
张苇——,唐晚轻轻看张苇一眼,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喏,那三间瓦屋,就是我家,我娘现在可能正在采腊梅呢,张苇顾自兴奋地说,而唐晚却是小心地羞涩地到处张望着,——怕有太多的人看到,怕。
唐晚的心,一下子成为一个冰做的小笼子,哪怕是谁轻轻的一看,也能将其颤碎。
这是个小小的村庄。
村口,几十棵大桐树,像几十个大汉,爽朗朗地站着。四五个村童,在桐树棵里,推着铁环玩呢,个个头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热气。没有一个成年人,还好。唐晚正庆幸呢,迎面走来一个老大爷。
苇子,回来了,这老人好像没看见唐晚似的。
您好,刘大爷,张苇毕恭毕敬的样子。
唐晚站在那里,一时间无所适从。
这是我同学,来咱乡下玩的,张苇说。
好好,乡下没别的,有的是好空气。
等那老人走出好远了去,张苇悄声对唐晚道,他儿子是县物资局办公室主任。
什么?!他是刘晓星的父亲?想不到这个世界这么小!唐晚脱口而出。
张苇笑笑,没吱声。
张苇总是这样!
——从不因唐晚是地市局长家的女儿,就像班上其他男生那样,对唐晚使尽小心。他总那样淡淡的,对世俗的荣耀和地位,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
娘,我回来了!——张苇还没推开柴门,就站在篱墙外喊。
透过疏疏的篱笆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满院子的腊梅花,有七、八株的样子,满枝满条的白,开得熙熙攘攘的。
这明明就是唐晚昨夜梦中的景像!
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不然,为何张苇家的腊梅花,怎么就这样无端地进入了我的梦里了呢?
唐晚静静地想着。
苇,回来啦,张苇娘揭开厚厚的稻草帘子,从冒着浓烟的瓦屋里走出来。
当她一扬眼看见唐晚,半天没说出话来,直直地瞧着,满脸惊喜的神色。
她是我同学——唐晚,张苇忙介绍,又转脸对唐晚说,这是俺娘。
阿姨——您好。
张苇娘一把牵起唐晚的手,看!——手冻得都瓦石瘩儿凉,快!到屋里烤烤火去,苇,灶火屋里有开水,你沏两碗梅花茶来,才摘得白梅花儿!
唐晚随张苇的妈妈走进屋里,堂屋中央正生着一堆劈柴火,浓浓的白烟,拥满屋子。
瞬时,唐晚两眼被呛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