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蒙蒙雨辗过轻尘,薄薄的新凉,惹空了小小的寂静的城。
这是在江北县工商局上班第一年初秋的傍晚。
唐晚走过南大街的岗亭。
唐晚——,是唐晚妈妈的声音。
唐晚抬眼望去,她妈正站在一个小卖部的门檐下,朝唐晚眯眯地笑着。
说实话,对于唐晚妈在唐晚爸刚去世不久,便和李叔箱伯伯结婚一事,唐晚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在唐晚心里看来,唐晚妈这一举动,无疑是说明了过去关于他们种种的流言蜚语,都是真实的。
这不是有意向世人证明我爸的官帽,是靠戴绿帽子换来的吗!
妈怎么这么不顾及爸的脸面!
唐晚恨她妈。
妈妈难道真得就不知道物资系统的人,背后都叫爸爸吕不韦吗!
吕不韦不就是靠出卖自己心爱女人,才得到官位的吗!
唐晚恨她妈,恨死了。
三年多来,唐晚没再和她妈多说过一句话,就连来江北县上班也没告诉她,只是在临报到的时候,叫高世安给她妈捎了一个话。
不想,唐晚妈今天竟来江北找到唐晚。
还是在落雨天。
唐晚鼻子一酸,想哭。
妈千错万错也毕竟是我的生身之母啊。
唐晚眼噙着泪珠,走到她妈跟前道,妈,你啥时候到的?
我来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也没到县委去,一直在这儿等你,唐晚妈递过来一个宽大的网兜:这是你李伯伯从东北给你捎回的皮大衣。
唐晚默默地接过。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几声归雁,撒下一片凄凉的啁啾......
唐晚和她妈有一搭没一搭走着。
肥灰的雨云,头顶上飘浮来去;昏黄的街灯,像丛林中明灭的狼眼;一片两片梧叶,湿巴巴的,沉重地砸在地上。
走在大街,如走进森林里,又如飘在神秘的古堡中。
一切都是这样陌生!又是这般熟稔!
唐晚觉得她好像不是了自己,这小城好像是唐晚的内心。
唐晚伴着妈妈走着,仿佛是另一个女孩子牵着妈妈的手,走在唐晚遥远的梦里飘忽的忆里暗淡的思里。
唐晚好像不存在,只是一道阴影,又什么都不是。
四周闪满奇怪的人脸。
到了唐晚的宿室。
唐晚掏出“哗哗”乱响的钥匙串,在寂静的暗里打开门,“叭”拉亮灯,唐晚倒是像从遥远的地方走回肉身!——唐晚由不住哭了。
泪水奔涌。
泪,如刀片把唐晚剔亮。
唐晚再次纯净天真如最初。
妈——!唐晚扑进她妈的怀里,像埋进太阳埋进草丛埋进星光埋进和熙的爱里,恣意地哭泣。
燃烧的秋风,大雪般耀亮。
妈轻轻扶起唐晚的头,低声对她说道,孩子,有啥委屈尽管对妈说吧。
唐晚忍不住一阵痛哭。
唐晚想起了那一晚。
那一个让唐晚终生痛恨的夜晚!
那一个让唐晚内心撕碎的夜晚!
那一个永远诅咒,想遗忘,又根本无法忘掉的夜晚!——
那是高二那年春三月的一个夜晚。
像往常一样,唐晚吃罢晚饭,胳膊夹了课本,一路嗅着草香花香,来到了看井房。
唐晚愈来愈喜欢这个小屋了。静、小小巧巧的,真如大森林里七个小矮人的小房子。在这儿做功课特别快,也特别好。
作业很快做完了。
唐晚伸胳膊困了——忽然唐晚看见窗外闪过淡淡的人影。
谁?——唐晚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一阵“莎莎”的脚步声。
唐晚支起了双耳,站起身,想出去看个究竟。
门,打开了!——不想,唐晚竟是打开了一扇灾难之门!
是高叔呀,吓我一跳,唐晚对着门外暗影里的高世安说。
高世安不知是啥时候来的,也没考虑太多,唐晚将他让进房间。
这时,唐晚注意到高看她的目光,明显有些不大对劲,但想起高是唐晚爸的部下,一个言听计从的部下,不会是外人。
唐晚也就放下心来。
高世安笑笑着,坐在唐晚的小床上。
高世安用手往上推了推眼镜,又没意思地笑了笑。
你最爱读谁的书?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可口可乐。
我爱读诗,最爱舒婷的诗,一谈起文学,唐晚就忘掉一切了似的,她的《致橡树》《还乡》都是百读不厌的佳作!
“月色还嬉笑着奔向那边的石桥吗
心颤抖着不敢启程”,高随口吟出一句《还乡》中的诗句。
对!“不但爱你伟岸的身躯
更爱你脚下坚实的土地”这都是很好的句子。
唐晚看高懂诗,更对他放松警惕。
给——这饮料不错,高世安很随意地把一瓶饮料递给唐晚。
唐晚怎么也没想到这瓶饮料,竟是高世安霸占她的毒饵。